十二月中旬天气已经变得非常寒冷了,也开始飘雪了。
中央地区的雪不会留下来。很少会有积雪,就算有了积雪,也会很快消失。
所以,城镇里的人在雪很大的日子里,都会减少外出,并很早就关闭店门。
但是,也有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外出的人。
那就是格林塔王妃。
王妃一到了下雪的季节就变得很精神。也非常耐寒。即便是在这个季节,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上衣,也一如往常。
这天早晨,王妃说要和很久没过见的到这边玩的黑主一起,去郊外骑马远足。
外面正下着大雪。是最不适合骑马远足的天气了。
雪拉非常吃惊的说道。
“也用不着在这种日子外出吧。如果有暴风雪的话该怎么办?”
“这场雪到了下午就会停。到那个时候晴朗的雪原非常漂亮。要一起去看看吗?”
如果这样的话,等雪停了再去不就可以了吗,可是王妃却说讨厌人多。
雪拉叹了口气。
这个人的《人多》这个词,有特殊性。
镇上或者城里如果到处都是人的话,她也会觉得很烦,但是她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也就放弃了。
但是,到了原野这种视野很好的开阔地方,或者是森林中那种幽深的地方,只要看到一个人就算是《人多》了。
似乎在王妃眼中,那一点就成了景色中丑恶的障碍物。森林和原野上一个人都不要有。她似乎想要尽情享受一望无际的雄壮风景。
在山中的西离宫生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想听女官和侍从们的抱怨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看到人。
毕竟已经有了两年半的交情,这种事情雪拉还是明白的。
这样的王妃却将雪拉放在身边。
这一点让雪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王妃是不把自己当成人吗,还是只把自己当成一种家具呢,这一点雪拉还不清楚。
“怎么样?你要看家吗?”
听到王妃的问话,雪拉回过神来。
“我和你一起去。……如果不麻烦的话。”
这就是《侍女》的工作。
王妃穿着和往常一样的轻薄装束,侍女身穿毛织外套和面罩,在城门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在纷纷大雪中出了城。
这种天气实在是没办法全力策马飞奔。
黑主和雪拉的马都用接近小跑的速度前进着。
在城镇中还能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影,但是到了郊外,完全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
大雪不停降下。
虽然还是上午,但是白色的黑暗却笼罩了周围。
雪拉默默的握着缰绳。平时能听到的轻快马蹄声,现在也听不到了。
只能听到马匹有规律的呼吸声,和马具发出的微弱声响。
这些声音愉快的刺激着耳朵。
有时,风向会突然改变,卷起粉末一般的雪花拍打在脸上。
前面王妃的身影,也像是在摇摆的白色幕布后面一样,看起来似乎要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静静降下的大雪中,两个人单独进行旅行一样。
目的地由王妃决定。雪拉只是紧紧跟着保证不跟丢黑主巨大的身影。
往寇拉尔西边前进,就是丘陵地带。
右边应该有帕奇拉山脉的巨大山峰,但是现在因为雪雾的笼罩什么都看不见。
雪拉骑的马忠实的跟在黑主后面,进入了冬季干枯的树林中。
呼在毛织面罩中的呼吸都是冰冷的。
雪拉猛然抬起脸,应该走在前面的王妃的身影不见了。
雪拉立刻焦急起来,他慌忙让马在四周走动寻找,这个时候黑主从雪中出现了,但是马鞍上却空无一人。
王妃是不可能跌落马下的。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会注意到。
而且,就算猴子会从树上掉下来,王妃也不可能从马上摔下来。
这样的话,那她肯定是自己下马的。
明明在这么近的距离却什么都没注意到,是应该责备自己的马虎大意吗,还是应该感叹她不让自己注意到的技术太出色了呢……
“格雷亚。那个人怎么啦?”
雪拉这样询问道,于是黑马抬起头摇了摇,然后往刚刚走出来的方向走回去了。脚步非常悠闲。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雪也变小了。
就像王妃说的那样,到下午天应该就晴了。
刚刚落下的雪上有小小的脚印。那是王妃的脚印。
因为视线变得清晰了,所以雪拉和黑主一起沿着足迹前进。穿过森林之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平缓上升的丘陵脚下,雪拉看到了王妃的身影,他想开口喊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在一片白色的风景中,王妃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像一团毛皮。
从那个东西上,红色的水滴一滴、两滴、滴落到雪地上。
在一切都被染成白色的风景中,那片红色非常鲜明的映在雪拉眼中。
王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上抓着兔子的尸体,滴落在雪地上的血滴扩散开来,她就那样望着那片血迹。
那是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只是单纯的看着。
雪拉回过神来发现王妃的嘴角上也有血迹。
她就这么默默的望着,刚刚抓住的猎物,望着它的生命的痕迹渐渐流逝。
不久之后王妃抬起头,在她回头望向雪拉之前,雪拉感觉自己完全动不了。也没办法走近。
“怎么了……?”
雪拉口中发出了喘息声。他的表情和握住缰绳的手,都变得僵硬起来。
“什么?”
“突然,这么……”
“啊。我看到这个家伙跳了出来。很大吧?”
王妃笑着提起猎物给雪拉看了看,她像往常一样,依然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可是,雪拉的身体却依然维持着警惕的状态,非常紧张。有的时候,雪拉会强烈的感觉到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人类以外的部分》,觉得非常可怕。
黑主轻轻将自己的鼻子伸到王妃的脸旁。
它的样子,并不是马在向主人撒娇,就好像男人在若无其事的安慰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样,雪拉不由得低下了头。
这里不是自己应该涉足的领域。
黑主不害怕这个人。帕奇拉的狼也不怕。
国王、也是如此。
王妃抱住自己黑色友人的脖子,轻轻拍了拍它,将抓到的兔子绑在马鞍上。
王妃再次骑上马,沉默的让马往前行走。
雪拉也沉默的跟了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王妃突然开口说道。
“之前,你在绣蔷薇吧?”
“嗯。”
“那个啊,当时我看到居然吓了一跳。可是,现在却不觉得有什么。为什么呢。”
雪拉深深叹了口气。
雪拉想说你再说得明白一点,但是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反正就算问了也听不懂。
但是,这个时候,王妃自己开口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他。死在了雪地上。”
“…………”
“纯白的雪地上溅满了血……那个痕迹……比父亲的尸体要更,那片红色白色……要更加强烈的印在我眼睛里。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雪也停了。
“之前的……那个、蔷薇吗……?”
“很突然,我也不明白。突然就想起来了。不过我本来就不太喜欢蔷薇。特别是红色的……”
“这样啊……”
“但是,我的同伴喜欢鲜红的蔷薇。而且,他还要故意将蔷薇跟白色的小花插在一起。——最开始,真的……在我眼里就是雪地上干涸的鲜血一样。”
“…………”
“不过,现在应该已经习惯了。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
来到丘陵上面之后,目光所及的是一片银色的世界。
真的没有一点杂质。没有被任何人践踏过的雪原。那是一片人、野兽、马、马车都不曾通过的纯白色的原野。
两人都凝望着这篇雄壮的景色,缓缓驱马前行。
雪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有些为难,又觉得有些可悲。而且,自己对于这个人来说算什么呢?算不上是朋友。可也算不上是仆人。
因为这个人不愿意。
那么,是什么呢?
以前自己根本不用考虑这种事情。
只要等待别人下达指示,然后按照别人吩咐的圆满完成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莉。”
“怎么?”
“你还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吗?”
王妃似乎非常吃惊。
“‘还是’算是寒暄吗。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那个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听了雪拉的发言,王妃露出愈发吃惊的表情。
“这里不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吗?”
“可是,我的故乡已经没有了。”
村子被烧毁了。记忆中的人们,也一个不剩了。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也没有不想失去的人。
而且,雪拉觉得王妃从自己身边消失这件事,让他觉得更可怕。
王妃冷静的说道。
“可能,再也回不来这边了。”
“没关系的。”
“为什么?”
“呃……”
“为什么,即使如此也想跟我一起走?”
“…………”
“并不是单纯的想去看看吧?也不是想逃离现在这个地方。那么是为什么?”
“这是……”
雪拉低下了头。
面对自己的侍女,王妃投去了算不上是可怜他,也不算是鼓励他的视线,但是一直低着头的雪拉却没注意到。
“你呀……在奇怪的地方勉强自己,不要这样。就好像因为不想被抛弃而拼命讨好的狗一样。”
“…………”
“这里不是很好的地方吗。不要因为一时兴起说这种话。”
“…………”
“我呀,因为有人在等我。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在厚重的云层中阳光照射下来。
一部分雪原散发出闪亮的光芒。
王妃凝望着这炫目的景色。
现在的王妃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去世的父亲。
而是像雪一样洁白的同伴的皮肤。和父亲一样黑亮的长发。
是什么时候呢,自己曾看到那个同伴双手抱着红色的蔷薇和雪白的小花。
刚刚失去父亲的时候,莉无法控制自己。那雪原上飞剑的鲜血之花鲜明的浮现着脑海中,身体真的没办法行动。
大概是看到莉的样子感觉到什么了吧,本来想在莉面前插花的同伴,抱着巨大的花瓶,将花放到了莉看不到的地方。
你不用这么做的,莉说道。自己不想将弱点暴露出来,也不想输给自己的软弱,所以坚持说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但是当时需要自己仰视的高大同伴却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就算你不喜欢花,但是我喜欢,所以要一个人看。
他的语气并没有异样的沉重,而是非常明朗,让莉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他总是这样,用自己看不见的力量,支撑着反抗人类同时也无法和同族和睦相处的自己。
但是另一方面,他却奇怪的有着孩子气的地方。
特别是,他在莉的人身安全方面事无巨细的担心,让人觉得保护小鸡的母鸡都做不到这么夸张。
而和他分开已经过了五年多了。
真是不可思议。还觉得有些担心。实在难以想象他能在没有莉的地方,忍耐这么长的时间。
“……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呢。”
王妃有些惊讶地轻声呢喃道,但是她的嘴角上却带着一丝笑意。
在结束远足返回之后的晚上,王妃去了魔法街。
白天绝对不会出现,根本不存在的道路,今天晚上也覆上了一层白雪。道路上的雪经过了清扫,很好走。
王妃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来到老婆婆的房间坐下之后,便开口询问了。
“谁扫的雪?今天好像不在,是那个骷髅吗?”
老婆婆裂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
“因为你总是吓唬它,它害怕了。你感觉到你的气息,它就慌忙藏起来了。”
魔法街的老婆婆的家还是跟以前一样。
毕竟,每次来的时候房屋的位置都不一样。而且附近都是相似的建筑,所以只能依靠门上的标志。
“这里呀,除了那个骷髅以外,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小东西呢。他们总是不知疲倦的扫走飘下的落叶。”
“诶……”
“它们可是很勤劳的。偶尔出现的尸体,也会干净的处理掉。”
“哈哈……就像老鼠一样?”
“呵呵……就算是魔法街,老鼠也是不会扫雪的。不过,今天怎么了?”
王妃突然闭上了嘴。
露出了有些深沉的面容。
“喂,老婆婆……”
“什么事?”
“法罗德的幽灵都是神出鬼没的,不过灵魂的话,都会这种招数吗?”
“哎呀。真是会问些奇怪的问题呀。”
“…………”
“生命是不会被身份所左右的。无论是王侯贵族,还是乞丐,都是一样的。但是离开身体的灵魂是什么颜色的,有多么高贵的等级,这是因人而异的。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啊。”
“怎么了?”
“稍微,有点……”
王妃耸了耸肩,轻松的说道。
“我想知道,我如果死了只剩下灵魂,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老婆婆像往常一样搅动着锅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端坐在地炉前的矮小身体中,蕴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紧张感。
黑色斗篷里,那难以形容的锐利视线凝视着王妃。
“……这个方式可不推荐。王妃。”
“果然。”
“我不会说不好听的话。但是请不要这么做。也许你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但是……搞不好,你也可能会变成无依无靠的幽鬼,永远徘徊在这个世界上。请不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你真的,知道了吗?”
“啊。我不会这么做的。而且,我跟那个家伙保证了,不会自己死掉的。”
王妃的语气没什么气势。
老婆婆深深叹了口气,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锅里。
“不要总是吓唬人。我这个老太婆,差点就被你吓死了。”
“你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王妃开玩笑般的说道,但是突然却苦涩的叹了口气。
“可是,啊……”
“什么?”
“雪化了之后,我也十九岁了。”
“嗯。你来这边,已经六年了啊。”
“太长了。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家伙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的那个同伴,不可能离开你这么长的时间,是这个意思吗?”
“是啊。搞不好,那个家伙已经疯了。”
王妃非常认真的说道。
现在想来,他似乎有对自己——只对自己执着的地方。
“如果他一个人疯掉了的话还好,但是会给周围带来很大伤害。”
“那么就祈祷那个人在能趁着自己还正常的时候,赶来接你,那你呢?”
“我怎么了?”
“我在问你,你自己对故乡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如果你能平安无事的跟那个人再次相见的话……你还是想要回去吗?”
面对这个问题,王妃抱着胳膊,频频歪头陷入沉思。
“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我担心的只有那个人,担心他会不会闹起来……要说是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话……”
这实在是没什么劲头的回答。
“这样的话,如果那个人来了的话,你们就这样,一直留在这里怎么样?”
这恐怕是德尔菲尼亚大部分的民众认定的理所当然的事实。谁都没有真的觉得,王妃不久之后,将离开寇拉尔城。
但是,这来自异世界的金色生物却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有成为《王妃》的话,也许这么做也挺好的。”
“哦……王妃的话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那个时候,已经在这边三年多了。所以我当时觉得,无论如何肯定马上就要和这里告别了,不可能长时间一直做王妃,所以才在那张纸上签名的。”
“哎呀、哎呀……”
“我一开始就没有和渥尔共度一生的打算。要是有这种期待我就为难了。”
老婆婆不停的苦笑着。
如果别人听到了,肯定会说她是个冷淡的妻子,但这种情况下,王妃是对的。
“只不过是暂时联手的盟约的证明啊。”
“等到了春天,可能还会骚动起来。无论如何这次都想做个了断。”
“是啊。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吧。”
王妃已经接到了关于出现在塔乌的奇妙斥候的报告。
这样的话,以行动敏捷见长的佐拉塔斯不可能沉默不语。恐怕在雪化的时候,便会开始行动。
王妃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的财政就那么困难吗……困难到非要去抢塔乌。”
“大国的国王们吗?”
“嗯。”
老婆婆一边慢慢用手搅动着锅,一边笑着。
“似乎有些不同啊。”
“嗯?”
“想要得到这种欲望确实是存在的。毕竟金钱有着巨大的力量。能够随心所欲的驱动人和物。是无比可靠的同
伴。不管有多少都不嫌多。”
“好像是这样。”
“不过,东西两国的国王觉得,德尔菲尼亚有这么大的力量是个威胁。这样下去的话,只有这个国家会越来越富有,只有这位国王会越来越强大。这件事让他们害怕。是他们不能允许的。如果要打的话就要趁现在……应该是这么回事。”
王妃再次叹了口气。
“人类为什么就这么蠢呢……”
“哪有。上位者都是差不多的。只有你的国王是个奇怪的例外。”
“他又不是我的。——打扰你了。”
王妃准备离开,站了起来,但是走到门口之后,她又突然回过头来,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
“老婆婆也占卜吗?”
“姑且也做。”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吗?”
“这我不知道。不只是我。这条街上的术者,都不知道。”
“那这次的战斗,谁会赢?”
“这也不知道。可以说现在德尔菲尼亚的命运跟你的命运紧密连接在一起。因为无人能看出你的未来,所以也无人能看出这个国家的未来。”
王妃苦笑了一下,说出了理所当然的感想。
“真是个不想做生意的占卜师。”
坦加开始行动是转年二月的事情了。
北部菲兹河以北的卡姆塞本来属于坦加的领地。坦加时代的城池和宅邸都原封不动的留了下来,现在由渥尔身边的亲信作为代理管理此地。
卡姆塞的北边当然也是坦加领地。领主是瓦拉哈卿。
这两者之间发生了纠纷。
根据城主代理送给渥尔的紧急报告,原本这件事的起因是瓦拉哈卿的家臣们的蛮不讲理。瓦拉哈卿的家臣中,有很多人的家人还留在卡姆塞,而他们为了见这些人,会若无其事的越过边境。如果他们只是想见家人,偷偷越过边境的话,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方却在大白天,堂堂正正骑马过来,简直就像远足一样。
这种做法实在不能成为榜样,根据看法的不同,甚至可以看作是敌对行为,所以城主代理这边向瓦拉哈卿提出了抗议,但是对方却只会说,就算主人不同,但是想要见到家人的心情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没有这么可爱。就在前几天,一只武装部队自称是巡检,大批来到城中。这样的话实在是不能无视,所以卡姆塞一方也派出一个部队想要去劝诫对方,但最后却吵了起来,还动起了刀剑,最后双方都出现了伤员,对方还出现了死者。卡姆塞这边立刻拿着文件去对面说明情况,解释说自己的举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瓦拉哈卿却完全不肯听,他非常愤怒,激动,说要动用全部力量也要追究责任,战争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应该如何应对呢,这就是报告的内容。
虽说这种事情在预料之中,但是这么快就发生了,还是让渥尔大吃一惊。
将坦加使者召集到这座宫殿中,双方握手言和,还不到半年。
而且北部还是隆冬。雪也很深。
对方到底怎么动用部队,在吃惊的同时,渥尔也深刻的理解到,对于坦加来说,德尔菲尼亚就是这么大的威胁。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佐拉塔斯派来的紧急使者到了。
使者打了招呼后,陈述了关于卡姆塞纠纷一事坦加的态度。根据使者所说,佐拉塔斯也很明白,卡姆塞城主代理的应对是正确的,瓦拉哈的家臣确实有扰乱秩序的行为。
“只不过……之前瓦拉哈便有一位亲近的武将,这名武将的名字叫格道尔芬。格道尔芬这个人实际上……该怎么说呢,是位非常耿直的武将……”
使者在这个季节还频频擦着汗水。
“他说这次的事情都是卡姆塞城主代理的错,怎能让盟友瓦拉哈平白受辱……那个……虽然非常难以启齿,但是赞同他的人非常多,当然,主人严厉的责骂了他们,严禁他们做出任何举动,但是却没什么效果……实际上……发生了一些让人为难的事。”
很明显,他是在苦恼之后才好不容易组织好了语言。
因为是和正式使者的面谈,所以现在的渥尔身着正装,坐在谒见厅中。
他不解的望着使者的样子,同时心怀一种不详的预感,开口问道。
“使者。请说得清楚一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坦加的使者一脸绝望的摊开双手,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国王说道。
“他们不听主君佐拉塔斯的制止,率领了两千军队,进攻卡姆塞。”
渥尔大吃一惊。他并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震惊。反而有点想笑。
他慌忙捂住嘴没让自己笑出来。
“……没有得到佐拉塔斯王的许可,对吧?”
使者有些无所适从的蜷缩在那里。
“实在是非常对不起陛下……主君也觉得,自己无法统御部下,深感羞耻。那个……请原谅我再三提出这种无礼的请求。那些人说……此事明显是卡姆塞的城主代理的过错,他们严厉请求德尔菲尼亚……也就是渥尔陛下您……处罚或者替换掉这位城主代理……”
“哦哦……”
“主君对于身边有这种鲁莽之徒感到无地自容。本来,他应该亲自前往,处决这些莽撞之辈,但是,两国去年才刚刚有幸结成友国契约。他觉得带兵纷扰国境实在不算是上策……因此他想询问渥尔陛下的意见。如果陛下您同意的话,主君会立刻带兵奔赴卡姆塞,亲手诛杀那些鲁莽之徒。”
使者似乎非常为难。他尽量做出了不让渥尔生气的表情和语气。
渥尔用尽腰腹部的力量,用力控制着拼命想笑出来的脸上的肌肉。
实际上,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如果自己说感谢你们想得如此周到的话,那最后佐拉塔斯肯定会率领大军静静来到国境附近,然后大举进攻卡姆塞。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可以。打了之后再找个差不多的借口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现在面对面的将这种借口说出来的话,那肯定会发展成战争。
渥尔发挥着这数年来锻炼出的演戏的成果,抱起胳膊,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然后露出一个很为难的表情。
“请转告佐拉塔斯王。特意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让我惶恐。但是,不用劳烦佐拉塔斯王亲自动手。国境因战争胜败发生变动是当然的,而入侵国境之徒将受到处罚也是古往今来的法则。虽说是巡检,但瓦拉哈卿的士兵们毕竟进入了城镇之中。这明显是入侵国境的行为。如果格道尔芬卿来了的话,我们会好好跟他讲明白这个道理的。同时,希望佐拉塔斯王不必再因为这种像疯狗一样的下属,再劳费神了。”
使者明显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用力低下了头。
“非常感谢您的体谅……实在不好意思。主君想到和渥尔陛下的友情,虽然认为贤明的陛下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如果渥尔陛下将这些鲁莽之徒的暴行当成我国的意思的话,他会觉得无比遗憾无比懊恼。”
“这实在是难得。对于佐拉塔斯王的友情,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谒见结束之后,渥尔命令郑重的款待使者,然后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
聚集在一起的德尔菲尼亚重臣们,听到坦加的解释也大吃一惊。
“不可原谅。这种无耻之徒!”
发出怒吼的是亨德里克伯爵。
国王一边笑着,一边安抚伯爵道。
“唉,等一下。我也觉得这是佐拉塔斯的借口。但是,你想想看,让这么多军队前往卡姆塞,有什么好处?”
“陛下!卡姆塞是和坦加国境上的要塞!您不会不明白它的重要性!”
“这样的话,不用找这种奇怪的借口,直接发出宣战公告,自己来抢就可以了。实际上,如果是之前的佐拉塔斯,他是会这么做的。”
其他人也一同点了点头。
佐拉塔斯和奥隆不一样,他不太会使用奸计。他只是会投入压倒性的军备和兵力,找准时机展开进攻,用力量战胜对手。他就是会采用这种战斗方针的国王。
但是,现在他却只让区区两千军队打前锋,而自己则呆在格法德城中一动不动,而且还故意撇清了关系……
“这实在不像是佐拉塔斯王的所作所为。”
布鲁库斯说道。
“只不过,他现在的意思是让我们随意处置。但是在我们实际打败格道尔芬之后,坦加可能会抱怨说,为何擅自杀死坦加家臣——”
布鲁库斯用有些怀疑的语气说道,但最后,他却自己摇了摇头。
“不,是我失言了。果然是不可能的。这种小纷争,对坦加没有任何好处。”
那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塔乌的坦加。在下次露出利牙的时候,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大举进攻的时候。
从佐拉塔斯的性格和他之前的举动,很容易就会做出这种推测。
“是啊……说不定,格道尔芬真的是因为一时头脑充血,擅自举兵的呢。”
听了国王的话,其他人都同时开始否认,但是布鲁库斯却认真的点了
点头。
“我刚刚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了。不可能……虽然是非常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果两个不可能重叠在一起,便有道理了。”
“啊……?”
“这是什么意思,布鲁库斯?”
“首先,佐拉塔斯王对我国,必然是有着非分之心。当然,他应该首先夺回进入我国的通道卡姆塞。但是,他表达这个意思的时间太不好了。坦加现在还是隆冬之中,而且应该与他们结成了同盟的斯克尼亚,现在都还没出现。因此,佐拉塔斯王现在应该是没有开战意向的。但是……关于发生在卡姆塞的事情,一部分家臣闹了起来。那里本来就是坦加的领地,瓦拉哈卿家臣的死刺激了坦加人的感情,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他们之中出现了想通过武力,赶走德尔菲尼亚人的过激之辈也是有道理的。虽然这种举动应该严格禁止,但是这种暴行,对于佐拉塔斯王应该也是他所期待的吧?”
“嗯……”
“如果运气好格道尔芬卿能够攻下卡姆塞的话,对于佐拉塔斯王来说那就是万万岁了。他说不定已经秘密保证对方,如果战胜了会有赏赐。”
“但是……格道尔芬也不一定肯定会成功夺回卡姆塞呀。”
“当然了。到了那个时候,就像他跟我国说的一样,只要抛弃格道尔芬卿就可以了。这么做的话,就证明坦加想要继续维持和我国的友好关系。而且,还能处理掉几名头脑充血的无能家臣,对于佐拉塔斯王来说不痛不痒。”
军事会议上的人都点了点头。那位冷酷残忍的国王很有可能这么做。
阿诺侯爵面露难色的说道。
“姑且不论佐拉塔斯王的本意,现在向卡姆塞进攻的两千军队要怎么处理?”
那是在表面上被主君佐拉塔斯抛弃的军队。只要干掉他们就好了,但是如果他们很难对付的话,那后面就麻烦了。
一位重臣这样说道。
“那我们也模仿坦加……对了,就说是王妃殿下一人的独断专行,怎么样?”
会场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就算这是个玩笑,但卡姆塞是国境附近的重要据点。不能丢。
被征求决定的国王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去吧。”
“那就成了御驾亲征,亲自裁决格道尔芬卿吗?”
“不,我去猎狐狸。”
“啊……!?”
重臣们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渥尔却一脸平静。
“冬天去猎狐狸很不错吧。应该也能猎到水獭。”
“那个……陛下。”
渥尔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重臣们,接着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
“我可不是去打仗的。只不过是去享受冬季狩猎的。顺便想要去确认一下,格道尔芬卿到底有没有胆量,破坏德尔菲尼亚国王的狩猎场。”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不久之后,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微笑。他们明白了国王的目的。
国王提前下令让沿途的领主们出兵,自己仅带着三十名左右的随从,离开了城。
王妃绝对不会放过这种行动。她就算不在场,似乎也知道一切。不知何时就做好了准备,在不久之后就跟雪拉也跟了过去。
然后,一直乖乖呆在马厩中的黑主也自己从马房里走了出来,堂堂正正的离开了。
芙蓉宫就在本宫旁边。得知国王突然出发珀拉吃了一惊,在大雪中也慌忙赶去送行。
她很担心。国王去进行相似的国境仲裁,然后被帕莱斯德俘虏的事情,就在去年才发生过。
那个时候,珀拉当然还不是爱妾。从村民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她只是身为一位国民,对于敌人卑鄙无耻的做法感到非常愤慨,并觉得国王身上发生的事情非常可怜,希望国王能早日归来,但这一切对于当时的她来说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现在,对于国王将赶赴遥远的土地,她感到了切身的痛苦。这是在她服侍国王身边之后,国王的第一次远征。
“陛下。那个……”
面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爱妾,国王在马上冲她笑了笑。
“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带高级围巾回来给你做礼物的。”
“啊……!?”
就在珀拉茫然地呆立在原地的时候,王妃骑着黑主走了过来。
“你这种打扮会感冒的。快回去。”
虽然王妃这么说,但是她看起来穿得更少。
现在跨在马上的这个人,不是平时来芙蓉宫玩耍,躺在长椅上的那个人。
那是在冬季寒冷的空气中也闪闪发光的妃将军。
“王妃大人……”
一瞬间珀拉突然说不出话来。
陛下就拜托您了,这句话到了嘴边,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说这种话太过逾越了。毕竟,这个人是国王的正妻。
王妃在马上冲珀拉笑了笑。
“你不用担心渥尔。我一定会把他平安无事的带回来的。”
“不!王妃大人您才要小心。祝您武运昌隆。”
自己只能做这些。只能期待王妃和国王能平安无事的归来。
马上的两个人很快便穿过正门离开了。
国王一行人到达卡姆塞要塞是在三月上旬,随行的士兵增加到了两千人。
卡姆塞的地形很险峻。在山谷之中,除了菲兹河以外还有其他很多河流纵横交错。没有能随意行军的广阔平地。
平时在这种地方打仗本来就很难,而且北边还是雪季。
对于步兵来说道路应该很难走,但是格道尔芬-瓦拉哈部队的行动依然是切实地向着这边移动。
国王到达卡姆塞之后,立刻向对方派去了使者。口头上宣称,这附近一带不久之后将成为德尔菲尼亚国王的狩猎场。自己已经严格下令近臣们不可进入坦加领地,并希望对方也能教育身旁的随从不要打破这个规定。
国王亲自出面训诫,直爽的将官们也吓了一跳。对方前进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但对方仍没有返回,现在他们在距离卡姆塞数十卡提布的村子安营,让士兵休息。
“哎呀,难得来狩猎。这样不就没办法给珀拉猎礼物了。”
国王笑着抱怨道。
这是到达卡姆塞之后的第三天晚上。
中央已经是繁花盛开的季节了,但这里还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今天也是从早晨就开始下雪,刚刚才停。
现在寒冷的夜空中有一轮皓皎的明月。
“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为害怕撤退,还不如干脆自暴自弃直接攻过来。他们要是再磨磨蹭蹭的话,我就直接过去干掉他们。毕竟不想耽误那么多时间。”
“你在意西边吗?”
王妃问道。
两人在要塞的一间房间中静静的喝着酒。上战场的时候,王妃总是陪在国王身边。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是很平常的情况。
“如果拖很久的话,奥隆那个家伙。肯定会瞄准我不在的间隙进攻。大概是你的恐吓很有效果吧,从那之后他变乖了很多。”
实际上,从去年的合战之后,帕莱斯德成了名副其实的德尔菲尼亚的好邻居。商人之间,国境的警备士兵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就在去年秋天双方握手发誓的那个典礼上,帕莱斯德的态度也非常认真,送来的贺礼也种类繁多价格昂贵。
但是,实在是没办法真正接受帕莱斯德的这种表态。
实在是太可疑了。
“就像残忍的狼,努力藏起尖牙,装成乖巧的绵羊一样。”
说到这里,王妃不满的撅起了嘴。
“我要替我的同伴辩护。狼永远是狼。不会故意装成羊的样子的。”
“你说得对。能做出这种愚蠢行径的,只有心怀鬼胎的人类。”
国王的声音中有一丝自嘲的意味。
他在嘲笑,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做同样的事情了。
王妃望着国王,微微笑了笑。
那是非常温暖的笑容。
“你跟帕莱斯德的那头猪是不一样的。”
国王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
正是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身边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灵魂,实在是让他觉得非常开心。
“你有的时候说出的话,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出城的时候国王最在意的就是帕莱斯德的动向。他命令家臣一定要保持警惕。
虽然秘密跟桑塞贝利亚结成了同盟,可那也只不过是一层保险而已。
同时,最重要的是尽早结束这次纷争返回。
国王叹着气说道。
“这个国家虽然地理条件很好,但却抽了个下下签。跟东边战斗,西边便会出来,迎击西边的话,便会被东边从背后偷袭。实在没办法行动。因为无法放松对背后的警惕,也没办法专心进攻前方的敌人。如果相邻的两个国家不是这么强大的国家就好了,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什么办法。”
王妃似乎非常吃惊,露出了没什么兴趣的表情。
国家跟国家的战斗,与一对一的
对决不同,很难有个结果。两个实力相近的国家之间,战争持续数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因为无法给对方决定性的打击,所以就算缔结了和平条约也会被打破。
虽然她很明白这一点,但是也觉得有些厌烦。
“就算持续这种小纠纷也没什么用吧。差不多要想些办法呀?”
“唉,啊……我也很想有什么办法,但是对方不肯放弃。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干掉多少这种小喽啰都没用。这一点我知道。还是干掉领头是最快的。”
“嗯。你说的很对。”
国王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但是听到王妃接下来的话却屏住了呼吸。
“要怎么办啊。佐拉塔斯没来这边,从这里要去格法德又很远……”
说着,绿色的眼睛中闪耀着恐怖的光芒。
国王大吃一惊,慌忙安抚王妃道。
“等等。话虽如此你也不能潜入他的居城。也不能去暗杀他。绝对不行!”
“在城里的话确实不太好,但是如果找准机会,在他散步的时候,伪装成事故什么的……”
“莉!!”
国王抱住了头。
王妃的话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才更恐怖。
而且,她有着完成这一任务的能力,没办法开玩笑。
“我不想这么说,但你毕竟是一国的王妃。要做符合这个头衔的事情,你是代表王国的存在。那个,你跟那什么一族是不一样的。不能学他们!”
王妃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真是遗憾。”
“什么?”
“我如果是那什么一族的话,一定是最厉害的。”
“你的侍女是这么说的吗?”
王妃还没回答,雪拉突然走进了房间。
他并没有穿平时的侍女服装,而是打扮成战场上工作的随从样子。
虽然外面冷风彻骨,但是雪拉的脸颊却有些红润。他刚刚去格道尔芬卿的阵地侦察回来。
“我回来晚了……”
“哦,辛苦了。到火旁边来吧。”
雪拉老实的听从了这句话。
巨大的暖炉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还发出了木柴断裂的声音。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国王探出身子询问,而王妃嘲讽般的看了看国王。
“王妃不能做刺客,那王妃的侍女就可以做细作了吗?”
“你想一想你如果被抓住了该怎么办。你的脸是大家都知道的。就算有不认识你的人看到了你,只要形容出你的相貌,大家肯定立刻就能认出是德尔菲尼亚的王妃。因为你太引人注目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雪拉也是啊,漂亮得看过一次就永远都忘不掉了。”
“不要偷换话题!从根本上来说,这种事情就不能做!”
“那、那个,陛下……”
雪拉慌忙加入仲裁,但是听说了情况,还是觉得很无力。
他表情严肃的劝诫王妃道。
“莉。你是王妃,是高贵的人。做这种暗杀者才做的事情,不太好。”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就没完没了了。只要干掉大将,就算是因为利欲熏心的那些人,应该也会乖一些吧?”
“确实。我也并没有说不能去干掉头目。如果干掉了佐拉塔斯的话,那确实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也要考虑一下方法。”
国王故意点了点头,努力露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明白了。那我就听听你的要求。我的巴尔德想要用什么方法干掉他?”
王妃也觉得很有趣。
“首先,无论如何,都要有相应的名目。绝对不能潜入对方的居城,等对方散步的时候偷袭。如果要找机会的话,那就是合战的现场。而且,偷袭伏击都不行。要在对方能看见的地方,堂堂正正从正面袭击。”
听到这些之后雪拉浑身发冷。
就算是超越常人的王妃,也有能做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不管这么想,这都应该属于后者。
但是,王妃却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在合战中单身迎击,干翻云集的坦加大军,冲进本阵,自报姓名,干掉佐拉塔斯?”
国王顿时哑口无言。他几乎用怒吼的声音说道。
“——喂,难道你真的要这么干吗?”
“你觉得能做到吗?”
王妃有些失落的反问道。
虽然佐拉塔斯是位勇猛果断的国王,但是绝不会意气用事。他一定会将本阵放在战场的最深处,严格安排十几二十多层防御。
而将本阵当成目标进行突击,就算是再无能的指挥官也不会下达如此愚蠢的命令。而且单独突破,这是连王妃都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就没有能实现的方案吗!?”
“要是有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直接干掉国王就是这么困难的工作。”
国王挺起胸膛断言道。
“剩下的,如果勉强要说的话,就是勾结佐拉塔斯的亲信,让对方叛变……但是这种事情很花时间,我也不喜欢这么做。”
“我也不喜欢。叛徒确实很卑鄙,但是让他叛变的人更卑鄙。”
“可是,暗杀就没关系吗?如果是表弟的话,肯定会说这是有辱骑士风度的卑劣行径,绝对会严正拒绝的。”
听了这个问题,王妃稍微思考了一会。
“是啊……装成同伴的样子跟敌人内通,我觉得这种做法很肮脏。可是,不管是什么形式,我觉得一对一的胜负就没问题呀?”
“你这个信念很不错。”
国王用力点了点头。
“但是,你口中的胜负,跟这个世界一般感觉中的胜负的种类,有一些不同。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的战斗行为,就会被称为卑鄙。我既然身为国王,就不能违反这个常识,你如果违反了我也会觉得为难。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干掉佐拉塔斯的话,就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干掉。这是绝对条件。”
王妃再次认真的沉吟起来。
战场上士兵们的心理状态都非常极端,如果觉得害怕,便不会在乎声誉和面子转身逃跑。
而相应的,他们觉得自己能赢的时候,那种残忍和暴虐也是让人不忍直视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野兽,跟此时的人类比起来都要更为优雅。
虽然他们看到立于军队先锋的战斗女神会感到害怕转身逃走,但是如果王妃孤身一人进入敌阵的话,敌人是不可能四散逃窜的。在数量和阵地占据优势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胡乱的攻过来。
毕竟寡不敌众——而且如此之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同时展开攻击的话,不管再勇猛也没有胜算。就算能进行一些抵抗,最后还是会被干掉。
“一个人攻入敌方的本阵……?太难了。如果敌人畏缩不前空出道路的话,说不定还有什么办法,要是成群结队的扑上来的话,格雷亚也会被困在原地的。”
因为王妃的态度非常认真,国王耸了耸肩苦笑着说道。
“是啊,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感觉真的会去做,这才可怕。——对了,阵地的情况怎么样?”
话题突然被转到自己这边,雪拉感到有些焦急。
“是的。很不巧月亮不配合,没能像预料的那样探查到什么……”
现在,据说对方士兵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三千。
因为当地的瓦拉哈卿跟他们汇合了。
雪拉悄悄潜入了对方的阵地,偷听了瓦拉哈卿和格道尔芬卿的对话。
有趣的是,此次事件的起因瓦拉哈卿听说德尔菲尼亚国王的到来,脸色铁青,而与他相对的,格道尔芬卿和他的同伴们却依然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
按他们的话说,“听说德尔菲尼亚国王是为了狩猎才远征的。也没带什么部队。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一定要在此一战一举成名。”
另外他们还说,“我们可是无视了陛下的阻止出兵的。怎么可能看到宿敌德尔菲尼亚国王近在眼前,却不开战,厚着脸皮回去。陛下绝对不会原谅我们的。这样的话,还不如在这里和这位强敌拼死一战。这样的话,陛下应该也不会太惩罚我们。”
格道尔芬卿反而有些责备瓦拉哈卿的犹豫不决。
“而且,这件事都是你引起的。是你吵闹说厚颜无耻的呆在卡姆塞的德尔菲尼亚人,残忍的杀害了你的家臣,是你愤慨不已的说不原谅他们这种旁若无人的举动,是你激烈的控诉了他们专横的罪行的。正因为对你的意志感到了共鸣,我还有其他人才像现在这样出兵的。你现在的态度算什么。你这胆小鬼。”
而相对的,瓦拉哈卿语无伦次啰里啰唆的解释着。
“哎呀,我真是对不起贵殿。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是那些家臣们,是因为担心被我训斥,才故意隐瞒了自己的错误,他们都高声主张说自己绝对没有侵犯国境,我也……我也……因为是我一直都非常疼爱的家臣所说,所以我也就没有去探究真伪,因此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不停的
叹息着,但是声音却很软弱。
他实在没办法对抗格道尔芬卿和他同伴们的强硬主张。
不管事件的起因如何,大家毕竟已经这样逼近了卡姆塞。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这种意见占了绝大多数。
“明早毫无疑问会展开合战。”
雪拉结束了他的报告。
出发前的军事会议的猜测漂亮的猜中了,但国王和王妃都觉得有些沮丧。
“真是吃惊。真的是独断专行?”
“唉。真是白跑一趟。”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一直呆在这里了。
“佐拉塔斯也说我们可以随意处置……”
“嗯。快点处理掉吧。”
虽然军队数量势均力敌。但是卡姆塞却是结实的要塞。
附近还有很多豪族派出了士兵援助。
毕竟绝世英雄和现世的战斗女神都在。
明天一天便能决出胜负。
卡姆塞要塞在对明天的紧张和胜利的预感下,进入了沉睡。
但是,有些人对这个动向已经期待了很久,他们就潜藏在附近。
在路上,跟国王汇合的军队包括将兵在内,超过了两千人。
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全部都进入要塞的,所以便借住在城下的村民家中,剩下的便扎起帐篷露营。
杂兵们是没有正式的床的。他们挤着睡在一起。
在这些帐篷之中的一个,有两个途中汇合的杂兵,无声的交谈着。
其他的士兵们已经进入了梦乡。
不过,就算有人醒着,肯定也听不到这两个人的对话。
那是不发出声音,仅靠读取对方嘴唇的动作而进行的特殊的对话方式。
“不用着急。”
一个人说道。
“等到有更大的战争发生的时候也不迟。这次就当成是查探情况。”
这位无声说话的人,是一位中年,看起来不太精神的士兵。
同样躺在他身旁,在黑暗中读着他嘴唇的士兵似乎还是少年。他用不安的眼神环视了四周。
“……他,不在吗?”
“莱蒂的话你不用在意。早晚会汇合的。重要的是,一定要盯紧王妃。一定要亲眼确认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知道。”
“虽然只是查探情况,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绝对不要犹豫。而且,如果心有犹豫的话,就不要动手。”
“我知道了。”
年轻的士兵——斯卡普有些不耐烦的将手伸进腰间挂着的小口袋中。
“有这个的话,就简单了。只要有一点点小擦伤就够了。”
“没有任何一个工作是简单的。”
中年士兵——加斯帕微微皱了皱眉,训斥着这个不懂得吸取教训的年轻人。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两人也都睡了。
转天早晨,合战开始了。
天气晴朗,周围覆盖了一层新雪闪闪发光。
格道尔芬卿的军队出现在这美丽的山谷中间。他们并没有突击,而是组成队列,举着盾牌排成一排,组成了坚固的阵型缓缓推进。
这个样子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是没有退路的人破釜沉舟一样的行动。
不能被敌人的样子所影响。干掉先出头的是最关键的。
要塞一方派出三名使者。全员都骑着马。其中一人高举着绘有德尔菲尼亚王家纹章的旗帜。
他们庄严的来到军队近前,告知对方已经侵犯了国境,如果无视这个警告的话,国王将会与他们为敌,他们堂堂正正的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回去了。
姑且不论武将如何,士兵们都开始动摇了。
虽然对方叙述的事情他们早已知道,但是像这样面对面的陈述,还是让他们觉得有些畏惧。对方很好的抓住了他们的弱点,现在的话还能回头。
格道尔芬卿呵斥激励着这些士兵,下令继续进军。
进入射程内之后,要塞一侧开始万箭齐发。敌人也举起盾牌,在盾牌的间隙中射箭反击。同时缓慢接近。
卡姆塞要塞瞄准时机,打开紧闭的城门,蓄势待发的士兵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出。
而立于前列的人,那纤细的身体实在是不符合这种场合,那是不会看错的。
是格林塔王妃。
她像往常一样身着轻装。没有穿盔甲。
腰间佩戴着短剑和长剑,手中握着枪。
巨大的黑马第一个飞奔而出,笔直地向敌军冲去。
敌人们用力举着盾牌,从间隙中拼命射箭,想要阻止着可怕的冲锋,但是黑马却穿过箭雨,而王妃则挥舞着长枪将箭击落。
面对越来越近的强敌,坚固的阵型也有些松散,出现了弱点。而黑主利用它巨大的躯体跳了进去。
“哇啊……啊……!”
“什么,不要害怕!!”
“迎击!!”
敌人大叫着,而不断前进的己方也喊叫着。
“跟上王妃殿下!!”
“这是给陛下展示的机会!!不要落后!!”
毕竟是这种地形。双方立刻交缠在一起陷入激烈的混战。
王妃的动作比任何人都要快,比任何人都要华丽。在雪地光亮的反射下,格雷亚黑色的身体闪闪发光,而马鞍上的王妃更加耀眼。
可以称为是这个人特征的金发,在冬日眼光的照射下,耀眼得有些眩目,追捕猎物的绿色眼眸也散发着锐利的光芒,挥舞着长枪奋战的脸庞上充满着生机。
而她华丽的身姿展现出的技巧也让人惊叹。那是不愧于战斗女神之名,是超越了人类的勇猛身影。
未着铠甲的小巧身体,向强壮的士兵们冲了过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色的小鸟,跳进了一大群黑色的猛禽之中。但是,被痛殴的反而是那群猛禽。
坦加军拼命想要围住王妃,但是黑主的脚程和王妃的长枪却不给他们这种机会。
王妃的爱马并没有栓缰绳。只是放了马鞍便能驱马前进。
其他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还能操纵马匹,但是王妃只是时而会拉一下黑主的鬃毛,接着便能自由自在的挥舞长枪,展开人马一体的猛攻。
在城墙上看到这幅场景的国王不由得歪着头沉吟道。
“……她真的不能单骑突入敌军内部吗?”
那是有些疑惑的沉吟。
接着,伪装成杂兵混入德尔菲尼亚军的加斯帕,也怀有同样的感想。
他一边躲着飞来的箭,一边和敌人的杂兵战斗着,一边仔细注意着王妃的动向。
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这些的。拼命战斗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但是他们身体的灵活程度和五感的敏锐程度都和常人不同。
加斯帕看到王妃的行动也不禁咂舌。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王妃并没有回头。根本看都不看己方的杂兵。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坦加士兵身上。碍事的人会用马蹄踢飞,右手的长枪一闪就能扫倒一片敌人,或者向前刺去,让人无法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加斯帕注意道有人从自己身后跑了过来。也是一名杂兵。这个人随随便便带了个头盔,背上背着箭筒。
那个士兵看到加斯帕微微一笑。
是莱蒂齐亚。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继续进行着杂兵该有的战斗。斯卡普也跟他们会合了。
他们都追随着王妃的行动,往王妃可能会去的地方前进,所以自然而然便会汇合到一起。
斯卡普向两位前辈投去绝望又愤慨的眼神。
加斯帕准确的理解了这个眼神的意义。
实在是不可能。做不到。
莱蒂齐亚也用眼神暗示两个人。
在随便跟敌人缠斗过之后,他们假装负伤,踉踉跄跄的离开战场,瘫坐在地上。
雪原被军队践踏得一团乱,遍布鲜血。
到处都有躺在地上的死者,以及不断呻吟着的负伤者。
至少身体还能自由活动的人都拼命爬行着想要逃跑。
这是战场上很常见的光景。他们几个也自然而然地融入这片光景中。
“怎么样?”
莱蒂齐亚的问题很简短,而加斯帕的回答也很简洁。
“正如传闻。”
王妃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不会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如此激烈的来回跑动的话,就完全没有机会。
他们每个人怀中都藏着涂满了毒药的手里剑。
莱蒂齐亚背后背着的箭筒中的箭也是一样。
这是只要进入体内,哪怕是大型猛兽,也会立刻死掉的剧烈毒药,但是根本没有机会使用。
“只要一点点擦伤就够了……”
斯卡普有些不甘的咬住了嘴唇。
“唉……没办法。今天就先撤了吧。太浪费毒药了。”
莱蒂齐亚轻轻笑了笑。
他们一直藏身在森林中,等合战激烈之后,趁着没人注意混到战场中的。
杂兵的样子都差不多,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们。己方士兵们想要紧跟着一
马当先的王妃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没办法接近到很近的距离,但是追在后面却很容易。那纤细的背影和窄窄的肩膀无数次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是绝好的靶子。
可是,就是没办法射出那一箭。
他们脑海中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景象。
他们在战场上奔跑着,停下脚步。伪装成想要攻击敌人的样子,拿出毒箭,在最后一刻改变目标,向王妃的背后射去。
但是,就在那个瞬间,王妃突然回过头。同时,用腰间的剑击落毒箭。
这种景象在射箭之前便能预料到。实在是不像样子。
就在莱蒂齐亚计算着撤退时间的时候,国王也感觉到,战争的顶点已经过去了。
现在,明显能看出来,己方占据优势,敌方已经在逃跑了。己方攻下了敌人的先锋,击退了敌人的中部阵地,立下了很大的战果。后方阵地虽然还在坚守着,但这场战斗从早晨开始已经打了两个小时。士兵们也露出疲态。
国王下令鸣金收兵。
冲在敌阵最深处的王妃也很快听到了收兵的信号。
“好,撤退吧!”
这个时候,追随着王妃进行突击的骑士约有数十名。他们聚成一团负责殿后,开始撤退。
看到对方撤退之后,一直逃来逃去的敌人突然转守为攻的情形并不少。不管是什么情况下,都需要有人殿后。但是,现在,敌人坚守后方阵地,没有意图反击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骑士们自然会放松警惕。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一边互相谈论着这次战斗的功绩一边撤退。
王妃跟在他们后面。她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边不断往后看着,一边后退,大概撤到一半路程的时候。
异变发生了。
“哇啊!!”
骑士们侧方的树林中,数十名敌人的伏兵突然跳了出来。
他们都是徒步士兵。手上拿着长枪。
放松警惕的骑士们没办法立刻对这出其不意的攻击做出反应。他们慌忙躲闪着,却躲避不开。
最初飞过来的长枪,贯穿了一名骑士脖子上的要害,令其当场毙命,随着大量的出血,那名骑士摔落在雪地上。
一直回头望着坦加军队的王妃,立刻转过了头。
王妃转过头之后,这片光景完全映在了她眼中。
她的身体僵硬了。
王妃是不会因为尸体而震惊的。她也不怕血。
让王妃的手脚停止动作的,是那可怕的红色。以及那红色周围冰冷的白色。
在被踩踏得一片脏乱的雪原中,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一片雪,还留有洁白的美。
而上面出现了明显鲜艳的颜色。
仿佛一片纯白之中开出一团红色的花朵一样……
这片景象深深印刻在王妃眼中。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处于什么状况中,自己到底在哪里。
那片雪原——父亲被夺走的那一天,那些记忆突然鲜明地涌入脑海中。不,不对。
她想起的是同伴的身影,他怀中满满地抱着白色的花朵和深红色的蔷薇。
对于王妃来说,那是最为不祥的花,在那令她厌恶的记忆被唤醒的同时,她想起了对自己最为重要的那个人,这也是因为什么缘分吧。
王妃大口喘息着,呵斥着自己。
不行。
这种地方不行。就算思慕他,想见他也没有任何意义。特别是现在不行。
眼前还有敌人。
但是,太迟了。一支箭划破天空飞了过来,嗖的刺中了王妃的左肩。
“呜……!?”
因为中箭的冲击,王妃的上半身摇晃了一下,但是她没有落马。她调整好姿势之后,立刻拿起剑。
往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就在森林旁边。那本应是个负了伤,蹲在那里的男人。他很快准备好了第二支箭。
虽然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虽然对方改变了穿着打扮,但是那张脸是不会看错的。
“是你……!!”
王妃全身的怒火在燃烧。
她拔出剑,暗示格雷亚冲过去。
左肩上还插着那只箭。
这是非常可怕的光景。
虽然看起来很纤细,但是她却有着结实的身体。不会因为一支箭而屈服。
这种时候王妃已经不会思考了。她是在野生动物的本能驱使下做出的反应。
眼前有个人伤了自己。
而且想要继续攻击。
所以要杀了他。仅此而已。
但是,在马上探出身子的王妃的动作突然变得迟钝。她浑身脱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第一个注意到变化的是王妃身下的格雷亚吧。它放缓了脚步,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剑从王妃的右手滑落。
在往前奔跑的马背上,王妃的上半身剧烈摇晃着。
下一个瞬间,王妃的身体从马鞍上滑落,划过虚空,摔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