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欠缺一点一点回到身上了。
由于与雪缝展开了一份新的关系,找回了自己──而虽然与此有点不同,不过关于与花莲发生过的各种事情,也让我觉得不少失去的事物回到身体里了。
虽然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以那场事故──不对,是以那起事件为界线分开了,不过我现在甚至有两者的联系开始慢慢恢复的错觉。
但是,还不足够。
虽然与在病床上清醒时相比,已经越来越像个人了,然而若往自己的身体上一看……就必定会发现胸口附近还有一个大空洞。
──我所欠缺的,那一天的记忆。让我濒临死亡的,那起事件的纪录。
再次重申一次,我并不想找犯人。因为我害怕知道究竟是谁,所以有时会不想找回那份记忆……然而,我还是想取回那道缺损。
每当我意识到还不完全的自己,就会不禁这么想──
「啊、阿空!嗨!一起回家吧~!」
放学后,我走在操场旁时,一道声音传进耳里。回头后看见花莲往我这里跑来。看到露出笑容的她,我也开心了起来。
「喔喔。回家吧。」
于是我和花莲并肩走著──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感。明明我还没有完全取回与她有关的记忆,不过或许因为想起感觉很重要的大部分记忆了,光是待在花莲身边就觉得很轻松愉快。
「欸嘿嘿~好开心~好开心~没想到还能和阿空以青梅竹马的身份一起回家。好幸福啊~」
「是、是吗……」
「嗯,很幸福喔~虽然很平凡,但这也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花莲轻轻地边跳边走著,同时羞涩地说著。我还不习惯有人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这种话……不过嘛,如果因为那场事故,我和花莲恢复原本的关系的话──那场事故虽然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不过或许其结果并没有这么糟吧。
当我沉浸在感伤时,花莲突然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某个东西。
「来,阿空。收下牛奶糖吧!」
「牛奶糖?……是那个吗?吵架之后互相给对方,然后就和好的牛奶糖吗。抱歉,我现在手上没有牛奶糖喔?」
「啊啊,不是的。虽然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和好的,但今天这个不是喔──因为我想给,所以才给的。我不需要阿空给我喔。因为想请你吃,才给的而已。」
「……是吗,谢谢。」
我一边从花莲手中接下牛奶糖,同时从她的话中联想到『快乐王子』。花莲也和雪缝一样,正视我的死亡,在内心发起一场小革命了吗。
当我思考这些事情时,花莲忽然提出截然不同的话题。
「话说阿空,你的手机怎么了?」
「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阿空现在手上不是有手机吗?我之前和阿空一起回家的时候,看到阿空拿手机出来用,所以知道……但是却完全不读我的LINE。我才在想怎么了。」
「啊啊,是这样啊……」
之前也和雪缝说过了,我的手机因为事故的关系摔烂了──所以不久前的星期六,和爸爸一起去买了新手机,原因大概是这个吧。因为以前和花莲联络用的手机坏了,而联络不上我现在的手机。
我说明原因后,花莲从学生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了:
「是吗。那再交换一次ID吧!」
「……喔、喔喔。对喔。」
我这么说著,飒爽地拿出还全新的手机。然后在原地沉默。
另一方面花莲则边哼著歌,一边操作著手机画面。
「我拿出QRCODE给你扫,还是来摇一摇?」
听到她这样一说,我的身体更僵硬了。
「啊啊……我、我拿出QRCODE,你扫吧。」
「?知道了~那拿出来吧?」
「…………不,花莲你等一下。我来扫QRCODE,你拿出来。」
「???那,扫吧?」
花莲说完,将显示出某种像是条码一样的黑色四角形玩意的手机画面面向我。我静静地凝视著它,喃喃自语道:
「呜嗯……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QRCODE啊……啊啊,好艺术啊……」
「…………」
「该说很深奥吗,还是该说这四个角落很有品味呢,嗯……真是厉害……」
「借我一下。那个最新机种的手机,让阿空这种原始人来用太浪费了,快点借给我吧?」
看来,花莲貌似发现我不会交换那个叫做……LINEID?的东西。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超能力者吗?
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将手机递给花莲,她苦笑著继续说下去:
「算了,阿空从以前就是这样呢~没有男性友人→所以不用手机→不管过了多久还是不会用。每次都是这样循环的呢。啊哈哈~」
「这可是攸关我的死活问题,可以不要一笑置之吗──话说,我并不是不会用手机喔?我还会上网呢!」
「这点程度的事情,不要一脸得意地说好吗!上网这点小事,连最近的小学生都会……呜哇,这手机好厉害。完全全新,像是刚出厂一样啊。反正都买了,稍微滑一下也行吧。」
「要是滑太久,可能会爆炸吧。」
「你是老爷爷啊。你是对手机带有奇怪恐惧的老爷爷吗!」
花莲似乎不太习惯吐槽别人。有点可爱。
接著,熟练使用手机的花莲出乎意料地,花了不少时间才交换完联络方式。我马上确认一下LINE,好友栏里出现了『花屋敷花莲』的名字。太好了!交到朋友了(TOMODACHI GET DAZE)! 【译注:梗来自小智的名台词「ポケモン、ゲットだぜ!」(抓到宝可梦了)。】
「花、花莲,等一下可以传LINE讯息给你吗?我自从失忆之后,就只会和爸爸用LINE联络而已啊。可以吗?」
「呜呜……可以喔阿空。如果我可以的话,就传一堆过来吧……!」
「谢啦!好,来传一堆贴图啰!」
「我必须要好好当这孩子的朋友才行……!」
感觉花莲眼眶泛著泪,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我才不管。比起这个,我现在因为终于有机会使用冲动买下来的LINE贴图,超级兴奋的。看我来场贴图大战吧!
「小空,听说你好像和雪缝同学成为朋友了是吗。」
接著数日后,一如往常的午休──当我在屋顶上吃完色町手作的便当,发著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距离好近,视线好烫。我不禁惊慌失措。
「……你、你听谁说的?」
「那当然是她本人啰──她来向我道歉了。因为她把我们三个人缔结同盟的事情告诉小空了。真是的,居然做这么多余的事情。」
「嘿欸。还真是守规矩的人呢……」
「只是本性太过正经而已。而且既然说出来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叛徒了,根本不必特地向我道歉啊。」
色町抱怨著,露出像是在闹别扭的表情……她有时会露出的孩子气的表情,由于与她脸蛋造型不合,所以看起来才很有魅力。
「话说,你自己说出同盟的事情,没问题吗?我与其说是小心谨慎,不如说是因为知道了也不明白该怎么办才好,才没有对花莲或色町提起……」
「嗯。反正小空已经知道了,那就没问题──而且说起来,小空应该也隐约知道我有事瞒著你了吧?你应该没有迟钝到不知道这种事吧。」
「……嗯……算是吧。」
「然而小空还是愿意一如往常地对待我。我喜欢这样的你喔。」
色町一边说著,一边用手指戳著我的脸颊。希望她不要做出这么轻率的言行……咦?问我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我会喜欢上她啊!对女生没有免疫的男生,光是听到女生说喜欢你,戳个脸颊就会瞬间沦陷啦!
我在心中如此心想,我别开脸从色町的戳戳攻击中逃开,并低语著:
「你、你有时候真的会说些我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话啊……」
「哼哼。总之──先不管同盟的事情了,现在在说雪缝同学的事情喔。小空,和她成为朋友了吗?」
「……呃,嗯,真的。虽然我们过去没有交集,但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生。好好谈谈之后,就当朋友了。」
「…………」
「你干嘛翻学生书包,可以不要找绷针了吗?」
「啊──我、我才没有要做那种事呢。喔豁豁豁。」
「我猜中了吧……」
「干得可真漂亮呢……居然用最低程度的谎言,得到最佳的结果了,那孩子……可恨。」
「喂~自言自语太大声了喔~」
「喔豁豁豁豁。」
色町用很假的声音笑著。她真的超级不会打马虎眼的。
色町停下假笑后,露出有些沉闷的表情。
「但是,我是真的很羡慕呢。把自己的底细都说出来,然而还是得到了接纳……当然会有些嫉妒,不过只有那部分我是纯粹感到羡慕的。」
「……色町,你──」
「我的事情先别管了──反正某一天,你会知道自己看错人了。至少到那天之前,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吧?」
「…………」
这段对话有点危险。彷佛在两栋建筑物间搭一条绳子,在没有救生索的状态下走在绳子上一样。只要我或她有心踩空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具体来说,再来多聊一点无关紧要的话题吧──像是我的胸部罩杯数又上升了喔。」
「话题落差太大了。」
「还是说,这对小空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吗?」
「……无、无关紧要喔?我对色町的胸围才没什么兴趣喔?」
「那现在来回顾一下小空以前说过的话吧。录音机的播放钮,嘿咻。」
『胸部越大我越高兴!』
「我这个笨蛋!干嘛这么诚实啊我!但是我懂啊!」
「呵呵。小空想摸的话,现在给你摸也没关系喔?」
「…………谁、谁要摸啊!」
「虽然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了,不过小空还是迟疑了一下,好可爱喔。」
色町对我露出妩媚的笑容,如此说著。对此我只能红著脸低下头而已。明明刚才还在聊严肃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由自主地把话题拉回原本的轨道上。让它回去。
「色、色町的罩杯先不管了──说实话,无论你有什么秘密瞒著我,我觉得我都可以原谅……雪缝的谎言不是很严重,不过我也原谅了花莲的谎言──」
「……花莲?难道说小空……你也原谅了花屋敷同学?」
「啊啊,原谅了……咦?你没听说吗?」
「嗯……因为我只有从雪缝同学那里听说而已……是吗……这样啊……」
糟糕,说漏嘴了吗。
我这么想著,确认色町的脸色──我感到很吃惊。
她用力咬著下唇,彷佛会咬出血来,眼神瞪著空无一物的天空。我彷佛听见奔腾的感情在色町的体内翻滚沸腾的声音。从她口中微微传出断断续续的话:「那个女人──还对我和小空──为什么那家伙总是妨碍我──」然而其意义完全深入我心中。
「色、色町?你怎么了……」
「……对不起,小空。我稍微去摘个花喔?」
「啊、啊啊。请去吧……」
「具体来说,我要去女厕小便一下喔。」
「为什么文雅地说完之后,又要破坏形象啊。」
「呵呵。那我先失陪了……」
色町装作开玩笑般地笑著……但是即使相处时间很短,失去记忆的我也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想去厕所,而是因为她现在抱有的感情让她不得不撒谎说要去厕所──
接著隔天早上。班会前的教室突然发生了异变。
「啊,色町早啊。」
「……小空,早安。」
「哎,你知道现在便利店新发售的起司蛋糕吗?就是比普通的起司蛋糕还要浓的浓厚起司蛋糕,那个真的很好──」
「那个,小空……?非常抱歉,可以……稍微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咦?」
我不禁呆住了。色町居然希望我让她静一静?明明平常都是色町主动靠过来的……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许动摇,向她询问。
「理、理由是什么……?」
「身体有一点不舒服……所以可以先别管我吗?」
「身体不舒服的话,去保健室比较好吧?」
「没有到需要去保健室的程度喔?……抱歉。」
「是吗。我知道了。」
虽然我了解了,但我没有接受。毕竟现在的色町气色看起来很好,但相对的露出好像很抱歉的……很痛苦的表情。
接著过了一段时间,到了午休时间。我一如往常地朝色町──隔壁的方向转过去。尽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她说:
「那一起吃午──」
「对不起,小空。我等等有点事情要处理……今天不能一起吃午餐。」
「……呃……有什么事情吗?」
「我非得向你说那么多吗。」
那段话使我吃惊──不如说,感觉不对劲。
至今色町都对我说过各种类型的话了。病娇发言、爆炸性发言、跳脱常轨的发言──然而,即便那些话有多么奇怪,但几乎没有对我做出攻击性的言行。虽然在记忆中……我好像被她攻击了不少次。
但是,现在却对我完全拒绝。来自色町的『不要再继续靠过来』的反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得如此攻击性……?
「…………」
我沉思著,色町则露出明显很郁闷的表情,静静地低下头。好像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一样,让我有点如坐针毡。
「总之,今天不行对吧?」
「对不起……不过,我做了便当。可以的话请用。」
「嗯……抱歉平常都麻烦你。」
「没关系,毕竟这是我期望的事情。」
色町如此说著,将粉色包巾包裹的便当放在我桌上。接著,拿著自己的便当离开教室了──彷佛要躲避在这里的什么似的。
「……在躲著我吗?不过好像没有被讨厌吧……」
如果真的讨厌的话,应该也不会做便当给我了。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解开包巾。然后打开盖子,准备拿筷子吃便当的时候──我停下手了。因为,白饭的右下角,用肉松写了一段小小的话:
『Don't hate me.』
为什么是英文啊。
我不禁在心里吐槽了,该怎么说呢,今天的便当里出现这个,感觉意外有种很深的意涵。『不要讨厌我』──看来对她来说,躲我也并非她的本意。然而她还是这么做了,是有什么理由吗。
我在心中思考著,开始吃起色町做的便当。当然很好吃。和花莲不一样,她真的很擅长做料理,所以很好吃──然而。
今天的便当感觉味道比平常还淡。
在那之后,色町很明显一直在躲我。
原因大概出在我之前和她的对话中吧。我只隐约知道这点,其他都不知道。总之我有一点不安,所以联络花莲要「小心色町」,接著打算如往常一样和色町聊聊──
「……对不起,小空。今天也有事情,所以……失礼了。」
结果如此。连理由都不说,我持续被色町疏远著。
于是关系中断的十天后。
结果,我本来很担心花莲会不会出事情,然而色町似乎完全没对她做任何事,所以问题只有我和她之前没有联系而已。
而我终于忍不住了,因此在那天中午,拦下想要离开教室的色町。
「……小空。抱歉,我今天也有事。便当的位置和昨天一样,在你的置物柜里。所以,你能让开吗……」
「你总是说有事情,但都只是去女厕吃饭而已吧。」
「……居然尾随我,那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兴趣喔。」
「色町才是,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吃午餐啊……我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吗?因为记忆不足够的关系,伤到你了吗?」
「不是!我、我没有这种想法……」
她就此停下来了。即便我等了多久,她都不开口。
色町露出印象与过去变了很多的郁闷表情,让我有点难过。或许因为这样,我的嘴擅自把堆积已久的感情全吐了出来。
「如果我有哪里不对的话,我道歉──但是,我到底哪里不对,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要都闷在心里啊。把理由吐出来啊。」
「……理由我不能说。我也无法说明自己的行为……我能对小空说的,只有我不能说明而已。」
「色町……」
「对不起。」
色町穿过我身边,打算离开教室。因此我迅速转头……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腕。色町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自己也很惊讶。我突然做些什么啊。
然而虽然如此心想,但手还是紧紧握著。
她的手腕十分纤细。感觉十分脆弱──上面用白色绷带包著,看起来很痛。她之前说做料理时不小心受的伤好像还没有痊愈的样子。
「──」
注意到那道伤口的瞬间,我的心中发生了某种改变──我想更了解色町。那股感情自然而然从心中涌出。
「放、放开我……对女生可以这么粗暴吗……?」
「请老实对我说──我想取回与你的记忆。」
「…………」
「那或许并不是重视你这个人本身。说得难听一点,我也觉得我很自私。但是色町──我不想就这样结束啊。因为根本还完全不了解你。所以,我想知道。」
「……我不想让你知道啊。」
至今一直擦肩而过的感情正面互相冲撞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明,但是她所抱持的感情,我现在觉得好像摸到了。
色町凝视著我。虽然没有流出眼泪,然而她那湿润的眼神贯穿了我。
「让其他人知道我无所谓。因为我的本性十分丑恶,即便遭到厌恶也无所谓。但是小空。我最害怕遭到你拒绝──因为你是我曾经以为失去过的光芒。要是再度失去,那比死还要可怕啊。」
「…………」
「所以我已经不想再失控了。为此,你能放开我吗。」
──突然间,一阵刺痛冲向脑髓。小小的一根针在血管、头盖内部流窜。好痛、好痛、好痛。在这阵痛苦之中,那道记忆被挖起来了──
色町握住他的手,拉到身边。
脚摇动著,他朝向她的方向。两个脸庞急速靠近,接著──唇瓣交叠。那对他、以及她来说都是初吻。
「嗯唔!?」
「嗯、嗯……嗯、嗯……」
然而,色町还没有就此停下。她贪婪地吸著他的唇,然后试图将舌头伸入他的口中。但是他终于开始反击,他伸出双手推开她。色町屁股跌在地上,发出可爱的「呀!」叫声。
「你、你在做什么啊!居、居然……在教室……!」
他张望四周。由于时间还很早,所以没有人目击。然而就算没有人看到,在应该学习团体行动的教室中这么乱来,实在不容漠视。
然而,她不慌不忙地说著,甚至微微一笑。
「都是因为小空一直不留下痕迹啊。」
「痕、痕迹……」
「什么都行喔。交往也好、接吻也好、做爱也好。我想要能超越花屋敷同学的痕迹。然而小空却不给我。所以我就主动来了──那是错的吗。」
「色町、你……太奇怪了……」
「──是小空造成的喔?」
色町勾起嘴角。彷佛马戏团的小丑一般。
「直到和小空相遇为止,我是个平凡无奇的女人。说不定我会一直过著平凡无趣的人生,结一场平凡无奇的婚姻。无趣──虽然一般来说,这就是幸福的日子也说不定呢。」
「…………」
「但是,我不再是个无趣的女人。而这就是其结果喔。」
他静静地别开目光。重复著自问自答……疑问永无止尽。然而,他找不到任何一个问题的解答,只能皱起眉头。
只不过,他似乎做好了觉悟。因此他平静地对她说:
「色町,来谈谈吧。」
「……谈谈?要谈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不是现在。因为我也需要时间整理。地点在……这样吧。刚好在我家和你家中间附近有一座公园吧?好像叫做月吉公园吧。放学后,先回家一趟后,在那里见面。可以吗?」
「嗯,没问题。」
「是吗。那你一定要来啊。」
于是,直到那个时间到来为止,他悄悄地离开色町了。
该说的话有很多。他希望那一切都能传达给她,开始在心中整理感情──
「…………」
「你看到了吧,丑陋的我。」
手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看来色町好像察觉到我想起什么核心记忆的样子。当然,虽然我无法保持冷静,然而还是与她相望。
我的双脚有些颤抖。色町见此,悲伤地笑了。
「是吗……那就结束了呢。虽然我避开小空,并不是为了不让你想起记忆……但既然碰触到核心部分了,就结束了。」
「…………」
「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才想这次绝对不要坏掉──呵呵,我真的很傻呢。明明早就知道这是办不到的呢。」
色町只留下这句话,真的离开教室了──咚。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回过神来时,我追著她跑出教室。
我在走廊上发现了长发少女的背影。我朝著色町背后喊著:
「──来谈谈吧,色町!」
「咦……?」
她转过身来。表情彷佛写著没有预料到我会叫住她。
「说实话,和你谈过之后,我也不知道什么会结束,又有什么会开始……但是,我想再次和你谈谈──把你的一切告诉我吧。我会在听过之后,再好好考虑。不要放弃,来谈谈吧。」
「小空……」
「地点在我发生事故的现场。放学后,我在那里等你。」
听到我的话,色町一脸快哭出来样子。然而她没有继续看著我,而是笔直地走在走廊上。
「唉……」
另一方面,我带著各种各样的感慨,轻轻吐了一口气……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我想找回记忆。那是大前提,因此这个行动是很自然的……但为什么我还想和她继续扯上关系呢。
我思考著,然而找不到答案。因此总之,我对于确实抓住了那个机会──知道我和色町的关系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先等到放学后吧……」
我如此自言自语著,同时悄悄望著色町已经不在的走廊。
──欠缺的空洞很快就会补上了。
只有这种预感悄悄地出现在这副纸糊的身体里。
于是放学后,当我为了前往与色町碰头的公园,而走出教室时,刚好遇到了她。趁势聊了两三句后,她突然说:
「今天、等一下可以……约、约约约约约约会吗?」
「抱歉,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说出来本身就有点……」
「我鼓起勇气邀请约会,却因此遭到拒绝。所以,我觉得这点程度应该说明一下比较好。不如说,给我说出来。」
「…………」
「我会黏著你。所以,快点吐出来对彼此都好。」
「这种说服方法还真有你的风格啊……」
接著十几分钟后,我比不过真的黏著我的她,因此我含糊地说明等一下要去事故现场──也就是那座公园做些什么。然后,她──
「我也要去。」
用炯炯有神的声音说完这一句……看到她静静地,且带著强烈意志地说出来,我完全无法反驳了──
总之,虽然中途稍微绕了路,我现在踏入月吉公园了。
先到这里的人是色町。
她伫立在公园的正中间。抱著自己的肩膀,感觉很坐立不安的样子──然而,她还是照我所说的等我了。
我尽可能用开朗的声音对她开口。
「抱歉,色町。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也才刚到。」
「是吗,那就好──不要站在那里,坐下吧?」
我把她叫到有些老旧的长椅上。色町坐在那里,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我也坐在她的旁边,不过没有刻意离得太远……虽然坐在她身边还是很害臊,但我不想要拉开距离伤害她。
接著,短暂的沉默到来。色町不说话,而我也还没有事情能说。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我明白她没有打算先开口,于是我轻轻地打破沉默。
「我看见与你的过去了。」
「……………」
「一开始没什么问题。我和色町只是普通的朋友,或者该说随处可见的男女──而这份关系随著你的感情,开始偏离了轨道。我只是和花莲或班长说话,你就嫉妒了。还突然被亲吻了。而其结果,我把你叫到这个地方。我发生事故的这座公园。」
「…………」
「色町。在你能说的范围就好,能告诉我吗?我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然后──我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假如我都来到这里了,还闹脾气说我不想说的话,会怎么样……?」
「我想……我也不能拿你怎样吧?不过我当然不可能就此接受,今后我还是打算待在你身边吧……但是,我认为你还会像至今一样躲著我,持续这种尴尬的关系喔。」
「即使如此也不放弃,真的很像你呢……呵呵。」
色町微微一笑之后,轻吐了一口气。那并不是叹气。看起来像是将残留在自己体内的依恋吐出来。
接著她或许是死心了,开始静静地说起来:
「当你刚开始来找我说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厌恶。」
「……好、好过份。厌恶是真的吗……」
「嗯。而且说起来,像你这种会来找我说话的人有时也会出现呢。虽然不是自满,但我还算受人欢迎的喔。虽然不是自满。」
「不,听起来就是自满啊。」
「呵呵。所以一开始,我以为小空也是那种人喔──因为我的世界没有颜色啊。其他人看起来都是灰色的,你一开始对我来说也是灰色的。」
「……是吗。」
「灰色、灰色、灰色。我本来就不擅长交朋友啊。再加上,我也坚强到可以一个人过日子。幸好我没有遇到霸凌呢。因此我在班上、学校中孤立了──就在此时,小空出现了,明明也是灰色的,却一直缠著我不休。」
「说得太难听了吧……」
「我只是把当时的心情说出来而已喔?……然而,为什么当时的小空都不肯放弃,一直缠著我呢。我觉得当时应该没有给你好脸色看过,但你还是想和我作朋友。慢慢地,你开始有颜色了。」
「…………」
「暖色系。温和的橘色──呵呵,像个小女孩一样,很难为情呢。不过你身上开始有这种漂亮的颜色了。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中,只有你有温柔的颜色。我也是在那时候,才愿意和你一起吃午餐呢。」
色町露出柔和的笑容看著我……她那张不太看得到的温和表情,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那副微笑美丽得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夺去心神。
「那是约一年半前吧。虽然小空开始找我说话的时期,应该还要再早一点,不过对我来说,那是我与你的记忆的起点。」
「再问一下,我们从那时开始就是同班对吧?」
「你听谁说的?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和小空从一年级时就在同班了……那时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而已喔。只是待在一起就觉得很舒服,没有更多奢求了。而这股感情缓缓地变化,最后变了个样──」
「…………」
「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具体的事件。要是有发生过──我差点遭到恶徒袭击时,小空帅气地救了我,所以爱上了你──这种戏剧般的事情就好了呢。但是没有,我只是很重视给我的世界带来色彩的你,然而那份心情却膨胀了,仅此而已──一开始只是微小的好感。小小的,然而对我来说很重要、惹人怜爱的心情。而它在不知不觉间……为什么呢……居然会产生出可能会遭到小空厌恶的丑陋心情。」
「这样啊……」
「世间一般会用『病娇』这个词形容我吧?我有查过,我心中的这股感情究竟是何物。但是,虽然有找到相近的词汇,然而结果那个词仍无法完整形容──这份感情才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形容的。这份感情才没有轻到可以用那种词汇概括啊。」
她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只是静静地凝视著地面,不让话语中断而已,一字一句丝毫没有开心的样子。
那个行为也许等同于将她自己的心切成两半,展露其剖面让我看一样。然而,色町没有停下。
「半年前。小空你亲口告诉我,你和花屋敷同学发生了什么事。」
「什……那样──」
太轻率了。我居然将我对花莲的思念,吐露给对我抱有这种想法的色町,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过去的我──不对,我在做什么啊。而我的想法似乎表现在脸上了,色町对我微笑后继续说著:
「呵呵,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那并不是小空考虑不周的错喔。因为那时的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好朋友啊。我当时也还没察觉自己对你的好感叫做『恋心』,然而只有嫉妒心开始慢慢萌芽。」
「…………」
「但是,我的爱慕开始走上歪路,也是以此为契机。」
那明明应该是我的错,但她的声音中却完全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有的只有自责。她露出沉闷的表情心想著「为何会变成这样」,视线落在地面上。
「比起你被甩了,你喜欢花屋敷同学这件事,更让我感到剧烈心痛……所以,我思考著为何会痛。想通之后──我察觉到了。那沉睡在自己心中的庞大热量。」
「…………」
「那之后的事情,小空应该也想起来了吧。我失控之后,就干了很多荒唐事……像是不要和我以外的女生说话、突然强硬深吻、便当里悄悄掺了点媚药等等──真的做了很多。」
「便、便当里掺媚药!?你、你连这种事……!?」
「咦,唉呀?我有点说过头了吗……喔豁豁豁。」
色町如此说著,想要插科打诨,但是笑不出来。
接著她的表情变得郁闷起来,望向即将西沉的夕阳。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
「……要我说实话的话,我已经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呢……」
「色町……」
「自从我发觉爱慕之情后,真的做了很多过份的事情。我给小空造成很多伤害。因为你很温柔,所以即使如此也还是愿意待在我身边……但我真的很后悔。明明喜欢小空……却没能珍惜重要的事物……」
「如果无论如何不想说的话……那今天就……」
「……不,对不起。刚才只是我随口说说的任性话而已。忘了吧──我今天姑且是做好了觉悟才来的呢。居然事到如今才因为不想被讨厌而不想说……我真的很肤浅呢。已经没关系了,不用在意。」
色町左右摇了几次头。她的举止彷佛像是将自己心中的踌躇扔掉一样,随后说著:
「像这样,因为恋爱而失控的我开始伤害小空后,过了几天。小空突然把我叫到这座公园了……要说的事情很简单。」
色町将身体打横,凝视著我……然后脸上浮现出虚幻脆弱的笑容。那幅表情宛如对心爱的男人宣告永别的女人一样。
「你在这里说了,我们保持距离──结束这份关系吧。」
──大脑一阵刺痛。血管被烧断,一根、接著一根。我难以忍受那股剧痛,闭上了双眼,随后过去某天的情景浮现于脑海──
「色町,我们保持距离吧。」
「…………咦?」
色町一开始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样。相对的他露出苦涩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烦恼著「这样的用词没问题吗」。
「骗、骗人的吧,小空……你、你这么温柔。就算讨厌我,也不会像这样断绝关系……啊、啊哈哈。就算像你这种人,也会说这么无聊的话呢?真不像小空。真的,这玩笑很不像你会说的啊……」
「…………」
「为什么不说话啊!」
色町大吼著,揪住他的衣服前襟。然后用轻微的力道捶著他的胸口,一次、两次、三次……然而他没有反应,也不反击。只是任随她打著。
「小、小空你说点什么啊!快说这是骗人的!因为最近我给你添了麻烦,所以才想报复一下,而说这种谎──快点说啊!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啊!我、我、我要是被小空拒绝的话──!」
「…………」
「创造出这个我的人是你啊!只要没有你在,我也不会变得病入膏肓!因为小空拯救了我,疼爱了我,我才会变成这样的啊!你创造出了我,然后就把我拋弃掉吗!?那种行为可以原谅吗!?毁了一个女人,你──」
「这是为了你啊,色町。」
「咦……?」
他静静地说著。那双眼神并没有怜悯她的感情。只是彷佛看著爱女一般,怜爱地凝视著她。那毫无疑问,是由于爱她才会有的眼神。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也许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完全不是因为你添麻烦才想远离你。并非如此,而是觉得那对你有必要──」
「别开玩笑了啊!?」
然而,在他说完自己的感情之前,色町激动起来了。都还没说到为何要保持距离,女方就已经歇斯底里了起来。
「保持距离是为了我……?如果真的是为了我,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啊!──不对啊,小空!你只是高举『为了我』这种言不由衷的免罪符,想要拋弃我而已啊!少把拋弃我讲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啊!」
「色町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所以──」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小空给我去死吧!」
接著下个瞬间,那件事发生了。
色町放开了一直抓著的他的前襟,然后……然后。
随著怒气,用力地推了他的胸口──
「──是我杀的。」
当我甩开晕眩,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后,她如此说道。
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然而,内心某处却吶喊著不能接受。即便色町崩溃过,应该也不会做那种事。我试图寻找模糊记忆中的矛盾点。
但是,刚才想起来的记忆,确实是断在我被她推了身体的场面。
「小空那天想和我绝交。但是我不想要这样,对你说了过份的话……然后我就逃走了……呜呜……!」
色町双手摀著脸啜泣著。对她来说,那当然不是她打算做出来的行为吧。但是,就结果来说还是变成那样了。所以她责备著自己,不停地流著泪水。
「明明这股感情不是虚假的……我真的喜欢你啊。但是,我失控了──我毁了一切。」
「……你、真的……?」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谎?当我看到你倒在路上时,我就心想如果这一切是骗人的就好了。所以,我……我!」
接著色町哭了十分钟以上。
这段期间,我什么做不到……因为光是我想要做点什么,就可能只会伤害到她而已。因此当色町哭著向我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小空……」时,我也只是默默地听著而已。
她数次摸著包在手腕上的白色绷带。说不出口的伤痕。无法痊愈的瑕疵。色町彷佛将手上的伤痕当作寄托一样,不停地摸著手腕。
「…………」
为何过去的我明知她如此悲伤,却还想要离开她呢。这个疑问出现在脑中……我想,过去的我应该不是真的讨厌色町。但是,做这种事──伤害她究竟有何意义?那次诀别中真的有值得伤害她的意义吗?
当我想质问
过去的自己时,色町终于平静下来。因此我为了不刺激到她,小心翼翼地搭话。
「在那之后……知道我还活著后怎么样了?」
「……人是我杀的,所以虽然说起来很不要脸,但我真的很开心──小空并没有离开这世界。在这个充斥著灰色的世界中,为我带来温柔的颜色……我想不只有小空,就连那两人也不知道,你还活著让我有多么开心……你给我了这么大的希望啊。」
「…………」
「所以,我才觉得我一定要做出改变──」
此时,色町终于看著我。泪流满面的脸上露出微笑。那虽然看起来像是强颜欢笑,但正因如此才这么美丽。
「听到小空失去了记忆……虽然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也觉得是好机会。因为,要是和至今一样与小空在一起,只可能重蹈覆辙。由于小空而失控,被你讨厌,最后失去──我已经不想再次体会了。所以我才想改变啊。」
「你说要改变,具体来说呢?」
「我没办法抑制对小空的感情,所以有时会吐露出爱意,虽然也会嫉妒,但我应该压在小空的容许范围内了喔。」
「…………」
那算是有压抑过了吗。虽然如此心想,但实在不能说出口。
「其实在病房给花瓶倒水的时候,本来想把映入眼中的小空的牙刷带回家,但我自重了──本来想用肉松在便当里写个大大的『我爱你』,但也忍住了。我也很努力忍著不在小空的房间里放隐藏摄影机,也控制自己不对睡著的小空做色色的事情了。」
「啊、嗯……你、你很努力了呢……?」
「……呵呵,对。结果我就是这种女人啊。」
色町的笑声中带著放弃一切的念头。然而,我是这么认为的──确实以前的她和现在的她有很大的不同。记忆中的她给人一种不打算隐藏自己爱得病入膏肓的感觉,但现在的她正在努力。她对自己有所自觉,也有想压抑自己的意志。
有意志、想要改变。那虽然很单纯,但对于像没有男性友人的我、以及爱得太过深沉的她这种人来说,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我曾经想改变啊。因为我是曾经伤害过小空,想要寻死的女人。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辙,我想成为不会伤害小空的女人。我已经不期望爱。也决定不再说『希望你能只对我灌注感情』这种任性的话──我曾如此决定。然而,那也只是有那个念头而已啊……」
「…………」
「之前,我听说小空和花屋敷同学和好后,我就感觉快要失控了。」
那是坦白罪行。色町的目光再度朝向地面,静静地继续说下去。
「而且说起来,从要组成同盟的时候我就很不爽啊……居然想利用小空丧失记忆,变回青梅竹马──当然,我也没资格说她吧。遭到你拒绝,甚至还杀了你,然而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让一切重来。若要论谁的罪比较重,是我罄竹难书呢。只不过……我无法原谅得到你原谅的她。」
「…………」
「到头来,人类的本性根本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改变的……由于小空和花屋敷同学和好,我又快要崩溃了──最近和小空保持距离也是为此喔。要是我现在和小空在一起,我可能又要追问你和花屋敷同学的状况了。因为有可能会伤害到你,所以我才逃走了。」
说到这里,色町轻吐了长长一口气。望向天空,夕阳早已落下,已经到了该称之为晚上的时间了。看来我们聊了很久。
公园里只有一盏的路灯亮起。柔和的灯光温和地照耀著我们。
「以上,就是我能说的话了……这就是关于有多么异常、有多么渴望得到你的,我的一切。」
「啊啊……谢谢你,色町。」
「为什么要道谢呢──至今由于我的目的,以及机会不好的关系,我没有像这样协助小空找回记忆呢。不过我在最后起到作用了吧。」
「……最后……什……」
色町的话让我语塞。看来她也和雪缝一样,打算放弃了。
的确,这次和雪缝还有花莲那次都不同……要问哪里不同的话,就是事情的严重性。她所说的谎一点也不可爱,也不能轻描淡写带过。
──她曾差点杀了我。她是造成我失忆的本人。
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原谅她。即便她打算洗心革面,那也只是心里想想,说不定只是嘴上说说的谎言。
因为是曾经撒过谎的人,很可能会再度若无其事地说谎。
但是。然而,为什么呢……我只能认为,我真的太天真了。
那也许并非只是温柔而已──要以言语形容的话,那类似于责任感。找回记忆、认识色町这个人的同时,也确实对看著她失控却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自责。
『创造出这个我的人是你啊!』──她曾这么说。由于当时十分激动,所以或许无法一口咬定这很有道理。但是,我认为不是假的。若使得色町做出那种事的原因在我──因为我这个男人,导致色町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我果然有必要负起伤害她的责任吧……
当我如此思索时,色町再次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小空怎么想的?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吗?」
「……不,没有。」
「是吗,那──」
「明天见吧。」
「…………咦?」
色町以讶异的表情看著我。声音应该确实传过去了,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表情回头看我。
「小、小空你在说什么……没有明天了喔?我和你的关系已经没有明──」
「不过嘛……我都说没关系了,就算了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开玩笑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开玩笑啊。不明白吗?」
「我、我不明白……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说明天见──是我杀的喔?我没有骗人。我不是说过我一直伤害著你吗?我不是说过想改变但改不了吗……!」
「不对,先别谈有没有改变了──你不是还正在改变吗?」
「──」
我对一无所知的色町说著。随后,她呆愣在原地,眼中流下了一丝泪水──泪水滑过脸颊形成一条线。泪水在路灯灯光反射下,彷佛流星一般闪烁了一下。
色町拚命摇著头,她那美丽的长发随之摆动。
「不行……你明知我拒绝不了吧?如果你期望的话,就能得到手……所以请不要期望吧?和我这种人的关系,就断在这里吧……求你了,小空……我求你了……」
「抱歉了,色町。我不听。」
「为、为什么,这么──」
「大概以常识来说,我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出的选择吧。但我并不是正常有常识的人啊。所以才会想这么做。」
与杀了自己的人和好──如果我没有丧失记忆,绝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但我没有记忆。
我有被色町推一下的记忆。然而我不记得因为那一下而被车碾。也就是说,我不记得被她杀了。现在有的,只有她自己说「我杀了人」的供词而已。那只是骗子且歇斯底里的女生所说的,难以辨认真假的证言。
既然如此,认为足以相信反而才奇怪吧。
因此我对她这么说了。责任感还有温柔顶多只是表面话。我只是因为如此期望──理由仅此,而将自己的愿望说出来而已。
「我想在近一点的地方看著你改变啊──那一定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啊啊。」
色町露出陶醉的样子低语著:「对。啊啊,是这样的……」为了让自己接受,不停说著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随后静静地望著我笑了。
那宛如得到想要的玩具的孩子一般,留有稚气的笑容。
那道笑容并不适合她,但正因如此我才喜欢。
「为什么呢。光是你能像这样相信我,就觉得连我也能改变──」
色町带著孩子般的笑容,再度流下泪水。
接著她轻轻道歉了一句:「对不起……」,将自己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长发碰到我的手。柔软的身体确实靠在我的身上。
「可以稍微让我任性一下吗……明天我就会变回相信你的朋友。只有现在,让我依靠一下……」
「……呃、嗯,可以喔。随你喜欢吧。」
「谢谢你,小空──」
──我最喜欢你了。
色町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嘴唇动著而已。若我没有看著她的嘴唇的话,就传达不到的话语。也许她本来就不打算传达给我。如同我刚才的选择一样,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然而,互相自我满足就够了。做了自己期望的事情后,两人回到过去期望的关系,唯有这样的现在毫无疑问是幸福的一刻……因此。
──虽然这一定不是任何人能接受的结局。
但对我们两人来说,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快乐结局了。
「差不多该回家了呢。今天该怎么说呢──」
「呃……都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吧?
」
「不,那个……没问题喔。我已经得到这么多了……居然要小空再对我做更多,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嗯,是吗……」
「对……所以……明天见啰。」
色町仍有些困惑地说著。她的口吻彷佛仍迷惘自己是否能说这种话。不过她带著微笑说完后,对我轻轻挥手。
我坐在长椅上,目送往公园出入口走去的色町。望著在色町背后摇摆的黑发,虽然真的太晚了,我想起有一件非得向她坦白的事情……完蛋。和色町谈得太忘我,忘到现在了。
「喂~色町,等我一下!其实,今天她瞒著你来了!」
「咦?她来了……什么意思啊?」
色町听到我呼唤,在公园出入口──面向车道的路旁步道上,她停下脚步。偶尔有几辆车奔驰过她旁边。我为了到她的身边,从长椅上站起来,然而与此同时……视线角落出现了眼熟的女孩子。
「──咦?」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因为我没有叫她来。只有我想好好谈谈的她,以及坚持要跟过来的她而已。因此这件事应该与她毫无关系才对。
在我差点死亡的此地,今晚应该唯独没有她的身影啊──
当我想到这点的下个瞬间,脑袋闪过一阵剧烈的刺痛。大脑的记忆之门被粗鲁地敲打著。
「咕、啊──」
「小、小空没事吧!?你的脸色有点……!」
「啊、啊啊,我没事。没──咕啊!」
我为何逞强了呢。我用手制止担心著我,准备跑过来的色町,表现出自己没问题。色町因此停下脚步。然而这阵头痛比以往明显差很多,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深深刺著我的脑髓。
──那彷佛一种警告。
想起来、想起来、快点想起来啊!大脑如此大吼著。或许因为如此,我再度将目光追向眼熟的她。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对我露出轻笑。
定睛一看,她缓缓地且确实地往色町那里走去──脑中闪过无法言喻的不安。然而,却无法得出我会不安的理由。我不希望她靠近色町。虽然这么想,但为何会这么想呢。
「咕──啊──!」
此时,类似落雷的冲击击中脑盖。
想不起任何画面。也想不起原因。何时、何人、何地、对谁说──缺少所有资讯,然而即使如此,唯有声音清晰地在脑中响起──
「BYEBYE。我的心上人。」
想起这道声音的瞬间,我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
啊啊,我懂了──我并不是因为事故才失忆的。而是为了不再想起这么痛苦的事情,才封锁了所有记忆!因为我想忘记这件事,我才丧失记忆了。忘记其他事情充其量只是次要的结果。
也就是说,造成我差点丧命、失去记忆的最初最大的骗子──是她。
「色町!快跑到我这里!离开那里!」
「咦……小空?怎么了啊,你──」
然而,比起色町注意到我的大吼、踏出脚步更早──花莲出现在色町面前。
「花、花屋敷同学……?」
「…………」
我从这里看不见她的表情。因为与花莲现在的表情面对面的是色町,所以我不知道花连带著什么样的表情,不过我知道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恐怕花莲现在脸上没有一丝感情吧。
──咚。
花莲温和地将色町的身体推向车道──
「啊──」
那究竟是谁的声音呢。是我还是色町的。
当我听到一声愣住的声音后──车子奔驰而来。或许是算好时机了。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大作。这次不是自己,而是色町被卷入并非事故的事件中了。
就在此时,对我说最大的英雄伸出了援手──
「色町同学!」
突然现身的雪缝抓住发愣的色町,用力将她拉回步道上。不知道她的纤细手臂是如何做到的,色町被那双手拉回来,从车道往步道倒过去──瞬间,车头灯从雪缝与色町身边穿过。如果没有拉住色町,她可能就死了。然而,只有一人。可以客观观察这种状况的她,出面救了色町。
「啊……啊啊啊,太好了!谢谢你雪缝!真的很谢谢你!」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虽然手腕有点扭到了,但不算什么。」
雪缝看著我微笑,对我竖起拇指。我打从心底感到开心,因此也对她竖起拇指。有她在真是太好了!雪缝真的是我的同伴啊!
接著,一瞬不自然的寂静后──色町环视周围,看到雪缝、我还有花莲在场。看见过去曾一起聚在病房的人全都在,因此瞪圆了双眼,用颤抖著脚勉强站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花屋敷同学和雪缝同学会在这里──」
「我单纯只是因为今天放学后邀请空同学去玩时,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而拒绝了。所以,我就追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得知他要和色町同学好好谈谈,才跟过来了而已。」
「咦……跟过来……?」
「嗯,因为我担心你和小空谈判的时候,会歇斯底里起来,拿刃器刺空同学,所以为了阻止你才来的──所以直到刚才为止,都为了随时可以上前压住色町同学,而躲在草丛后面。」
「雪缝你居然想著这种事啊……」
我终于知道,当放学后在教室的走廊上撞见雪缝的时候──她迟迟不肯退让,坚持要跟我来的企图了。这样啊,雪缝来到这里并不是自私,而是为了保护我啊……糟糕,我现在好感动。
总之──当色町快被花莲杀了的时候,只有她能动也是必然的。即便场面混乱,只有她没有迷失『从色町手上保护我』的目的,注意著色町的一言一行,才能及时救了本来没有打算保护的色町,真是出乎预料的幸运。
「不过有雪缝在真的太好了……你有来真的太好了……」
「……只不过,空同学直到刚才都和色町聊到忘我,把我的存在忘得一乾二净,关于这点我没有原谅──因为很不爽本来想回去了。」
「那、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下次能请我吃牛丼吗?」
「啊、啊啊。只有这点程度,完全没问题喔!」
「那就原谅你。朕宽宏大量。」
廉价的女生──不如说是很好打发的女孩子。超棒的。谢谢你。
总之。雪缝在场的理由说明完了,接下来……我们的视线自然投向下个不对劲之处──伫立在步道上的她。
「嗯?怎么啦?为什么大家都看著我呀?」
「……花莲。」
「别这样啦~阿空你怎么了,表情这么可怕──我做了什么吗?我对阿空做了什么过份的事情了吗?」
「少装蒜了,假惺惺的。」
我说完,花莲皱起眉头看著我。另一方面,除了花莲以外的我们三人,都露出与她截然不同的险峻表情。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时此刻谁该被谴责,一目了然了。
花莲明白自己无路可逃,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坦承了──
「都是阿空不好啊。」
「我、我吗……?」
「这也是阿空的错喔……说起来,都是阿空太温柔的错嘛。我早就隐约知道你会原谅雪缝还有我啊~因为你是阿空嘛。是我最喜欢的青梅竹马嘛。是个笨蛋烂好人嘛!我早就知道你会原谅我啊。」
「…………」
「但我没想到你会笨到这种程度呢~啊哈哈~──因为我啊,以为这次小空终于要和色町诀别了,超级兴奋难耐喔?那一天没能见到的诀别,我终于能看到了,我超级开心喔!?……然而,简直奇葩啊~居然连口口声声说杀了你的女人也能原谅,还卿卿我我洒起狗粮了──去你的啊。」
花莲说的话很激进,语调也很激烈。然而,她脸上却没有表情。那是最为可怕的。为什么明明内心如此波澜,却不会表现在脸上呢。
「我本来也没有打算杀人喔?杀了色町,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嘛。所以本来没有打算杀了──但不这么做我就忍不住嘛。无可奈何嘛。」
「…………」
「那时也是这样喔。我才没有想杀人。这都是阿空不好啊。都怪阿空说了那种话,我也只能杀了啊。」
「什──花、花屋敷同学!?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啊哈哈,还想不透吗?色町你也真笨呢──因为你一直以为是自己杀的,我才闭口不提而已。不过阿空的记忆,是我杀的喔。」
「怎么可能……骗、骗人的!难道说那并非事故──」
「是我杀的……话说回来啊,能不要擅自扭曲事实吗?那是我亲手干的,所以你擅自误会,擅自负起责任也是碍眼呢──不要把杀害阿空的事实,从我这里偷走啊,你个偷腥猫。」
花莲用冷淡的声音说著。接著我不禁闭上眼睛──我当然已经知道,她就是杀了我的人。但是,明明心里知道,但我不想从花莲口中听到这个事实……下个瞬间。
──终于回来了。伴随
著宛如全身粉身碎骨的剧痛、苦痛、顿痛。那股痛楚不仅止于脑中,甚至还有体内的神经被撕裂的错觉。然而我还是在五里雾中,朝那道微小的光芒伸手。即便那是多么丑恶的记忆──
砰。
他的屁股用力撞在公园的泥土地上。他呻吟了一声「好痛!」,色町脸上渗出罪恶感,然而她依然继续激动地说著:
「我、我、我是不会被拋弃!就算你想拋弃我,我也不会轻易被你舍弃!因为我,对小空……对你……呜呜!」
「色、色町你等等!听我说完──可恶。」
色町无视他的制止,跑离公园……于是,他打算说的话以失败告终。他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呢……」
然而,如此自言自语的他,表情不知为何彷佛朝日一般。
接著,他朝著色町跑过的公园出入口静静地走去。看起来正打算追她,但他并没有焦急。彷佛知道她会在哪里停下脚步,等著自己追过去一样。
抵达公园出入口后,他脸上一阵惊讶。
「花莲?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社团刚结束喔。话说阿空,刚才那是──」
「啊啊,你看到了啊……」
他害羞地搔著脸颊。另一方面,花莲紧紧握著制服的胸口位置,同时微微一笑。而那个动作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你终于和色町同学诀别了呢?」
「嗯?没有,我本来就没有要和她诀别啊……」
「咦?怎么回事?因为刚刚的──」
「也对,从旁人来看,我们刚刚的对谈只能认为是诀别吧……但不是喔。我现在正打算去追她呢。」
「……为什么要去追她啊。」
花莲如此质问,彷佛在谴责他「不要管她不就好了」──也许她是不由自主地质问的吧。因为在这半年间,她的心发生了很大的变貌。
「那个答案本身很单纯啊……该怎么说呢,我最近一直在想啊。为什么我没有多了解色町一点呢。我认为在她变成那样之前,绝对有我做得到的事情。在色町因为我而失控之前……」
「阿空,你没有回答到我喔。为什么想去追她呢?阿空刚才和色町同学诀别了对吧?那就没有必要──」
「不,还没结束。我没有和她诀别。」
「……你在说什么啊,阿空。」
花莲脸上没了表情。那是危险的信号。然而,他没有察觉到,背对著她──站在车道前开始说起来。
「我喜欢她啊。」
「──」
「不久之前啊,我问了她一件事:『为什么你明明并没有很喜欢吃,却擅长做料理啊?』然后她回答,因为遇到我的时候,我曾说过『我喜欢会做料理的女孩子』,而她记得很清楚……所以才为了我学做料理,然后变得很熟练。」
「…………」
「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我超级感动的……因为一般来说会对我说吧?但是色町她为了我而努力学会做料理,却在我问之前,都不说出来啊。当她第一次做便当给我时,也露出好像从以前就很擅长的表情……像这样,知道她坚强的一面的我──啊,抱歉。我说太多了对吧?」
「……没关系喔。」
花莲随著那句话,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看一眼的他暂时安心后,又转向车道,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她那笑容背后的感情。
「呃,总之……虽然我也喜欢色町,但最近的她有点危险──好像因为我,开始有点反常的样子。然而用『病娇』这个词好像也无法形容……所以我才想稍微保持一下距离。」
「因为想从她那里逃走了?」
「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我想要先保持一下距离,让我和色町的关系暂时切断,好让色町冷静下来啊……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吧。但我只想得到这个。」
「…………」
她缓缓靠近语带悔恨的他身后。还没有伸出手。那双手还没有碰上去。然而那只是还没有伸出去而已。
「其实我今天打算对色町说『和我交往』的。」
「──什么、啊……」
「说实话……如果我说想保持距离,色町一定会激动起来,这我当然知道。被我拋弃了、饶不了你、杀了你──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了对吧?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想先做出保证。好好向她传达我的感情,成为男女朋友──然后再保持距离的话,也许色町就会明白了。」
「原来如此呢,这样啊……」
「我本来想说出来的……但说的顺序可能不太好吧。或许该先说『和我交往』,再说『暂时保持距离』会比较好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啊。是这样啊。那也就是说,阿空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啊?」
「…………」
他没有回头。只不过,他下定决心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半年前确实喜欢过的青梅竹马说出那句话──然而,他并不知道。
追问方的她,并没有做好听到那句话的觉悟──
「啊啊,我现在爱著色町。」
哐啷。回响著某物碎裂的声音
然而那是只在她内心的声音。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就连不知不觉间,眼前车道右手边有车辆行驶而来也没有注意到,她──
「BYEBYE。我的心上人。」
温柔地推了他一把。
之后,已经看过的记忆接了下去。车头灯的光芒。飞在半空中的身体。躺在地上的自己。逃离时飘动的裙子。然而,那还有后续──
脸色苍白的司机跑了过来,打一一九叫了救护车。接著,在他的意识即将消失之时,新的人影跑了过来。
那是他所爱的她的身影。
「小、小空?──小空!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无法回应。色町跪在他的身体旁,唯有开始苍白的意识察觉到,她眼中立刻开始流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是、我……是我的……错吧?」
她如此误解了。由于眼前的不幸太过沉重,如果不将悲剧的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可能连保持正常心都做不到。明明下手的是别人,色町却自己背负起造成悲剧的责任,随后哀叹著。
「都是因为要追上我……所以小空才……对不起!是、是我的错啊!都是因为我挥开你的手,所以才……啊啊啊啊啊!」
色町的哭喊消失在夜色当中。他听著她撕心裂肺的叫声,不久便陷入昏迷。
同时在内心祈祷著。只希望未来,她不需要哭泣的夜晚能够到来──
「哈啊、哈啊、哈啊……!」
「小空……!?刚才身体一瞬间痉挛了一下……肩膀借你喔?」
「想吐吗?要吐的话,这里有袋子。」
两人往我这里靠过来。色町借我肩膀靠著,雪缝则轻抚我的背。虽然那应该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但光是这样我的身体就好了很多。我对两人说「没、没事了。谢谢……」,然后望向花莲。
「为什么人的心情无法如人所愿呢。」
她的表情宛如事不关己一般。然而,她的口吻十分深刻。所以我在连明确理由都不知道的状态下,胸中感到强烈的疼痛。
「半年前,将阿空甩了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把阿空当作异性喜欢喔。因为就像兄妹、姊弟一样。我无法想像和阿空变成那样……但是,你却跨越那条线了……用那廉价的告白。」
「…………」
「所以我的心才变了──都是阿空的错呢。」
花莲说著,脚踢了地面,微小的尘埃飞舞著。包含我在内,谁都无法回应。只能静静听著花莲的独白。
「半年间,我满脑子只想著阿空。明明阿空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但是呢,你知道吗阿空?恋心这种东西啊,没有见面反而比见面还要强烈呢。那和生病是一样的。没有药就会恶化,因为见不到阿空,我的感情就膨胀了。」
「…………」
「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一直在你身边……我很羡慕色町呢──虽然我也并非和阿空绝交,所以偶尔还是会聊一下……但没有回到青梅竹马的关系呢~所以,我才羡慕色町。羡慕到想杀了她。」
「花莲……」
「总之就是这样吧?我和阿空完全没有进展,然而只有感情不停成长,而当它开花的时候──你把它摘掉了。」
「摘、摘掉了,那种事……」
「对阿空来说或许是这样吧。因为没有恶意,所以是无可奈何的呢。但是呢──这可不是一句无可奈何就能解决的啊……我的感情才没有廉价到可以这样结束。」
花莲依然毫无表情,用压抑的声音说著──另一方面,我咬著下唇思考著。关于我想起来的记忆,以及关于花莲的问题。
我确实对花莲很过份……如果,我能再多了解她的感情的话。如果我不在那个场合下那么轻率,说出那种话的话,花莲也一定不会推我的背……而且根本的问题在于,半年间我都把花莲放在一
边不管。我必须在喜欢上色町的时候──能和花莲说上话的时候,马上和好才行。
所以我……我对过去自己的行为是这么想的。
说不定她也──
「结果全都是阿空的错啊。」
花莲不认为自己不对。色町她把我的死当作自己的责任,承担下来并想要改变,然而花莲得出的结论与色町完全相反。
「只要阿空不对我告白的话;只要阿空继续和我当青梅竹马的话;只要阿空不要爱上色町的话;只要阿空当时不要在这个地方对我说那种话的话!──为什么阿空总是如此过份不知反省啊!我只是想和阿空在一起就满足了啊!但是你却害我心中产生了爱意,还不去努力注意到我的感情,最后还在糟糕透顶的时机补了我一刀!──所以,都是阿空的错。我一点错也没有啊!」
「……没错,错的人是我。」
「空同学!」
雪缝拉著我的衣服袖子。彷佛在责备我『不可以认错』。即便在这种场合下,她也冷静地试图制止我。
对此,我轻轻点头回应。告诉她没有问题。
「啊哈哈,这样啊!阿空你认错了呢。那你还会原谅我吧?如同我们坦承秘密时,你对我们做的一样──你会温柔地原谅女人的谎言对吧?谢谢你,阿空!」
「不,这是两码子事。」
「……咦?为什么?刚才阿空说了『错的人是我』对吧?那为什么不原谅我啊?」
「啊啊,当然,我有错──不只有花莲,包含色町会变成那样,我也认为是我的错……但我不会道歉。即便我现在知道我有错,我也完全不打算向你道歉。」
「……那是、为什么啊。」
「确实……我因为丧失记忆而变得天真,如果我想原谅曾想杀了我的你,或许也会原谅你──实际上,我也原谅色町了。我也原谅向我自供的她了。」
「小空……」
不过,现在回头想想,我原谅色町的最大原因──或许是曾喜欢她的我的内心在吶喊『她不会做这种事』吧。因为我相信色町,才原谅了她。而且她实际上也没有杀人。
整理完思绪后,我望著花莲。并用尽可能冷淡的目光──
「但是,你是不能原谅的啊,花莲──连色町都想杀了的你,不能原谅。」
「……那,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吗?」
「对。没有心想改变的你,还会重蹈覆辙。我不能原谅这样的你。」
「──」
我这么一说的瞬间,花莲露出快哭出来的小婴儿一般的表情。
她露出非常痛苦、悲伤的表情。那张表情看起来像是承载了她那纯粹的感情……那是我多虑了吗。只是怜悯罢了吗。
接著,花莲又面无表情,凝视著我,静静地说道:
「你就现在嘴硬吧。」
「…………」
「阿空你很不了解自己呢──反正某一天,用不著多久,你就会想原谅我嘛。就连想杀了你还有色町的我,你也会原谅的。阿空就是这种人。我早就知道了喔……因为我是阿空的青梅竹马嘛。」
「…………」
「要是能一直当个纯粹的青梅竹马就好了呢……」
花莲最后只留下这一句,打算独自离开这里。离去的背影、微微颤抖的肩膀。我想要向她……说点什么温柔的话,但是──
「空同学。」
雪缝又拉了我的袖子……时机太过完美了,我对她苦笑。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好懂吧。我对雪缝说「抱歉抱歉,没问题的。」
然后我做好觉悟。将最后的一句话丢给花莲。
「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又来了~反正那也是骗人的啊。」
「不,这绝对不会是骗人的喔──因为像你这种女人,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呢。」
「──」
我撒了谎。
这是被花莲骗得团团转的我,送给她的最后的谎言。如果「谎言」这个词不适合的话,那说是决心也行。
其实,我知道错的人是我。
我没有考虑到花莲的感情。在那种场合下,听到这种话是多么过份的事情……因为是现在的我,才理解我的过错。
──所以我知道我放弃不了。
然而即使如此,我现在也只能得出这种结论。若是原谅了不只想杀了我,连色町也想杀害的花莲,那对色町来说太过残忍。所以我不能原谅。
花屋敷花莲因为我的错而做出的行为,我想我并非不原谅。
只不过,我无法原谅花莲。
「咕──」
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但是,如果我在这里哭出来了,那我刚才说的话就会是骗人的,因此我把眼泪硬挤回去……接著,下个瞬间,与花莲度过的短暂日子闪过脑中──
『如果我说「请还给我」的话,会很任性吗?』
『呜呜呜,阿空……胡萝卜哪里是皮,哪里是肉啊……』
『上完厕所后都用制服擦手吧』
『如果让阿空抱一下就好了。』
『才不是喜欢或讨厌,而是最重要的人啊。』
──啊啊,我果然喜欢她。
那当然不是恋爱感情。然而,先不谈其他部分,我是真的喜欢她的。在这么短的期间就能这么开心,如果之后也能在一起,绝对会很开心。但是,即使如此,我……
仍对她说了『像你这种女人,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这种谎言。
并不讨厌、也不喜欢──而是没兴趣,那是最高级的拒绝。如果这个沉重的拒绝,能传达给她就好了……我们的人生道路已经不会有交集了。青梅竹马这种话听起来很响亮,但我和她之间已经不会再用那个词汇了──这就是我语中的意涵。
明明那是我最不期望的。
「…………」
于是,花莲静静地回头──并不是面无表情。她现在也快哭出来了。然而,虽然花莲一副要哭的样子,实际上却没有流泪。她带著这种表情忍住泪水,然后静静地微笑……接著她──
说出了以往说过的话。
「BYEBYE。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