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十香good end 上 第三章 时崎狂三

——如果持续感受强烈的味道的话,就迟早会变得对其习惯起来。

——如果持续承受剧烈的疼痛的话,就迟早会变得对其无感起来。

人心亦是如此,会根据环境获得相应的耐性。

强烈的绝望,剧烈的悲伤,烧灼全身的愤怒,最终将会一点点地平息下来。

说好听点就是适应。说不好听点就是磨损。这一定是人为了生存而具备的能力吧。极度强烈的感情能将内心剜挖,刺穿,烧焦,那反而会成为生存的障碍。

而人类终究是健忘的生物。那些艰辛的过去,悲伤的记忆,以及充满痛苦的旅程。

原本充满内心的绝望不知不觉地失去了真实感,单纯作为情报被记录着,被新的事件所覆盖。时间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柔,会愈合伤口——

但是,啊啊,可是。

忘记了绝望,忘记了悲伤,忘记了愤怒。将忘记了所有负面感情当作痛苦的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答案显而易见。——只能继续不断地刻上绝望。

为了实现那个即使赌上性命,赌上人生,都必须要实现的使命而不断地为负面感情添柴加薪。

好几年间,我一直都在这么做。

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在我自己的道路上。

然而,在取得了平静生活的现在,我突然思考了起来。

内心中始终燃着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绝望的精灵,如果失去了精灵的力量。

——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人类呢。

三月一到了下旬,冬季的寒冷便销声匿迹,周围渐渐充满了春日的阳气。

地上长出了问荆,各种树上长出了嫩芽,而且风中也开始混杂着花粉,路上行人的装扮也比几个星期前清凉了不少。嘛啊,虽然也零零星星有几个穿戴眼镜和口罩,穿得比冬天还多的人就是了。

“嗯……”

全身沐浴在暖和的阳光下的士道大幅地伸了一个懒腰。

士道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距离五河家徒步十分钟左右的一条街道。这里是刚好位于住宅区和郊外的分界线的一块清静的区域。

伴随着步子的迈进,周围的人烟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花草树木的增多。这里是一个适合散步的地方。

虽说如此,士道并不是被春天的朝气所吸引,也不是为了消除平时的运动不足而散步。

理由很单纯。士道是来拜访一个住在这附近的人物。

“……是这里吧。”

士道小声嘟哝着,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被高大的围墙所围住的,古式洋馆风的一户人家。夸张的铁制大门上挂满了爬山虎。说好听点就是庄严,说不好听点,就是在温暖的春天阳光下,唯一一处散发着如鬼屋一般的凄凉感的地方。

门旁悬挂着一块写着“TOKISAKI”的金属门牌。虽然相比其他应该只有这个比较新,但不知道是出于居住者的趣味呢,还是这一年一直暴露在非常严酷的环境中呢,门牌上点缀着细小的伤痕和铁锈,看起来和这户人家的氛围非常搭配。(混沌圣歌:TOKISAKI,时崎的日文读音。)

——没错。时崎狂三。曾经被称为“最恶精灵”的那个少女,正是这户人家的主人。

一年前战争结束后,在决定狂三居住地的时候,尽管〈Ratatoskr〉为她准备了五河家隔壁的公寓的一间房,但狂三还是拒绝了,随后她便开始在这个洋馆居住。看来这里是狂三从以前开始就拥有的据点之一。

从〈Ratatoskr〉的角度上看,自然是希望狂三能入住组织管理下的公寓的,不过因为把精灵的愿望放在第一位,所以决定居住地的时候双方并没有发生纠纷。——嘛,如果她现在还保留着精灵的力量的话,就会有发生纠纷的可能性了。

无论如何,从一年前开始,狂三就一直独自一人在这个家生活着。

学校方面一直保留着学籍,而五河家也在徒步圈之内,她偶尔会过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不过,这还得取决于狂三的心情,因此比起其他人,她出现的频率更低。

于是士道有时就会像这样,把做多的饭菜分赠给她的同时,顺便过来看望狂三的情况。

另外,今天的礼物是土豆炖牛肉和加拌芝麻的凉菠菜。嘛,因为狂三也是做菜高手,所以不用担心会像二亚那样饿肚子就是了。

“那么,就。”

士道小声地自言自语后,按下了安装在围墙上的门铃。

“…………”

自家的书房里,时崎狂三默默地沉浸在书本当中。

书房本来估摸有二十叠大小,可是书架紧紧地靠着墙壁摆放,不留一丝空余,还有在书架前堆积如山的书本带来的压迫感,令人觉得这是个狭窄的书房。尽管还是白天,由于房间东侧的窗前矗立的书山遮住了阳光,因此房间里日光灯闪亮,把书页照的发白。(混沌圣歌:叠,日本面积单位,一叠约1.62平方米。)

转动眼球读取文字,重要的事项则记录在笔记本上。同时让头脑发挥想象,跃过繁多的算式与语句。

——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呢。手里的手机闹铃轻轻响起,狂三微微晃动肩膀。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日程表的通知。看来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了。

“……啊啦,啊啦。已经到这个点了呢。”

狂三像是要啃桌子似地向前伸腰,轻轻敲了敲僵硬的肩膀和脖子。

注意力分散的瞬间,一直无视至今的疲劳和空腹感一拥而上。狂三深深地呼气,敲着肩站起。

“——哈,是时候开始准备了呢。”

换作平时她会再看一会儿,不过今天约好了要外出。她自言自语,走向书房的门口。

书本随意地堆在通向门口的路上。这路宛如迷宫又如某种体育运动,但是狂三多次出入已经熟悉了。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走廊上。

这时,狂三突然停下脚步。

原因极为单纯。就是因为她看见了映在走廊玻璃窗上的自己的身影。

窗上映出一身黑色服装,身材娇小的少女。如同乌鸦濡湿的羽毛般艳丽的黑发,白瓷般的面容。左右两边颜色相同的双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

看着这些特征后,狂三走向窗前。

随后狂三伸出手,用指尖抚摸着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左眼部分。

“还以为已经习惯了,果然还是会有违和感呢。——真是不可思议呢。我还一度认为这副身躯是诅咒的象征。”

狂三感慨良多,叹了一口气,低下眼,整理好心情后背过身,回到原来的路上。

沿着走廊前行,登上阶梯,便到了寝室。接着走进旁边的步入式衣柜,从一大排衣服里挑选合适的衣服。

“嗯……就这套吧。”

狂三熟练地换上了哥特萝莉风的礼服,在全身镜前转了一圈,裙子上的皱边飘扬,勾勒出华美的轨迹。

忽然——

“——哎。”

狂三微微皱眉。在转完圈的瞬间,她的视野边出现了某样东西。

在房间一角的化妆架上,放着一个用于赠答的装烤制点心的四方形罐子。

而装在里边的当然不是点心和饼干之类的零食。身为淑女的狂三可不会在寝室里把零食吃得撒满地。

“呵呵,真是怀念呢。‘我们’。”

狂三的神情顿时放松,随后打开罐子。

——罐子里收纳着四个各不相同的眼罩。

一个是医用的白色眼罩,一个是渗血的绷带,一个是带褶边的心型眼罩,而最后一个是模仿刀锷形状的眼罩。

在眼罩下边还有蔷薇发夹,十字架小饰品,蕾丝缎带,带铃铛的结绳等等。

这些都是过去狂三还是精灵的时候,她的分身使用的饰品。

一年前,在精灵之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瞬间,藉由〈刻刻帝〉的权能而出现的狂三的分身也随精灵之力一同消失。

换言之,遗留下来的眼罩和饰品也相当于她们的遗物。

灵装——用灵力编织而成的衣装,自然已经是跟她们一起消失了。看来有几个分身不满足于灵装的形态变换,还戴上了出于自己喜好购买的饰品。

今天要去的地方跟她们也有一定的关系。狂三伸手到罐子里,拿出医用眼罩。

“……’我们’也一起去吧?”

她恶作剧似地把眼罩绑到左眼上。

看着镜子,有种过去的复制分身在此复活的错觉。

“啊啦啊啦,不过也很正常,毕竟我们很像呢。”

不知怎的,忍俊不禁的狂三一阵窃笑。

“其它眼罩嘛——实在没办法戴上了呢。”

两只眼睛都遮住的话就什么都看不见。狂三将绷带眼罩缠在手上,把心型眼罩和刀锷风格的眼罩绑到衣服上。

“原来如此……这个绑到这里,还有……”

在装扮的过程中,狂三情绪越发高涨。她把剩下的发饰和饰品

全都戴上,甚至将立在衣橱里边的褶边遮阳伞也拿了出来,撑着伞站到全身镜前摆pose。“唔——”

——那个,还相当,不错。

狂三憋着笑意,摆出下一个pose。

双手拎起裙摆,谦恭地行见面礼。合上伞,把遮阳扇当作手杖立在身前的凛凛绅士pose。后颈诱人的美人回眸pose,等等——镜子照映出自己各个角度的姿势。中意的姿势还用手机拍了下来。

“…………”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看着自己拍下的照片,狂三突然冷静下来。

仿佛另一个自己在上空俯瞰着自己的感觉。内心有一股跟方才截然不同的感情在翻滚。

——眼罩。医用的。以前有灵力的时候姑且还能表现左眼的变化,不算完全没有意义。但是现在眼睛没有受伤自己为什么要戴眼罩啊。

其它的饰品也是。没有受伤绑什么绷带?明明不是虔诚的基督徒带什么十字架?这样一想,为什么要戴骷髅缎带?在房间里撑伞也是莫名其妙,刀锷眼罩简直是意义不明了。

总而言之,就是突然对自己的服饰感到羞耻。

“……………………换掉吧。”

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片刻之后,狂三低声说。

狂三自己也不懂为什么几分钟前会那么兴致勃勃。可能是眼带和饰品上边寄宿着分身的感情吧。

话说回来,还好是在自家里。要是这种时候被谁看到了,狂三就不得不研究不会暴露的处理尸体的方法了。

狂三安心地舒了一口气,正要合起伞的时候——

“——喂,狂三,在吗?”

和开门的声音同时从后方传来的话语让狂三猛地回头。

“…………!?”

“————!?”

一瞬间,狂三和开门的士道对视。

停顿之后。

“——呀啊————————————————————————————————!?”

“呜哇——————————————————————————————————!?”

两道悲鸣在时崎家回荡。

“…………”

“…………”

时崎家的客厅里,弥漫着一股让人难受的沉默,安静到可以清楚地听见滴答、滴答的时钟的声音。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士道想到就在刚才发生的惨剧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当然,士道也不是故意的。因为他按了门铃也没有回应,门却是开着的,所以他就进入房子里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

而且他也没有想要大叫的,那与其说是因为狂三的打扮,倒不如说是被她的悲鸣给吓了一跳的结果。

……但是狂三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么认为的。

“…………”

狂三现在无言地坐在士道的对面。她已经将眼罩和饰品给收拾进了点心罐里,顺便连衣服也给换了,但她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和士道对一次眼。看来那身打扮对狂三来说是非常不想被别人看见的吧。

“……额,那个……”

士道感到有些尴尬,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然后他一口气喝掉了狂三刚才泡的红茶。

“嗯……真、真好喝啊。茶叶很棒,泡的方法也很好。”

士道呼了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感想。要说他没有想要讨好狂三的意图是骗人的,不过他的感想本身是发自内心的。

然后狂三终于向士道那里看了一眼。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啊。话说回来士道先生,你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

“什、什么?”

“好像剧毒番木鳖碱因为有强烈的苦味,所以在下毒的时候常常混在茶或者咖啡里面哦。”

“噗……!?”

听到狂三的话,士道不禁猛地咳了起来。但是,狂三非常冷静地眯着眼。

“你怎么了啊,士道先生。居然咳成这样。我只不过是在随便说说罢了啊。”

“是、是吗……”

士道用嘶哑的声音回应后,狂三说着“嘛,不过——”继续道。

“我觉得失去了精灵的力量的无力的我,要是遇到必须封住什么话多的人的嘴的情况的话,一定会是用下毒的。”

“…………”

听到这委婉又直接的威胁,士道的脸颊抽动了几下。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士道同学说的话啊。”

听到士道的话,狂三一下子背过脸。……看来狂三比起对刚才的事情保密,更希望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由于士道当时的那种反应,狂三的不信任感并没有完全消失。士道低沉地哼哼着想办法。

不久后他想到了一个方法。

“……唔。”

这对士道来说是个尽可能不想用的手段……但是没办法。士道下定决心抬起了头。

“那个狂三。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是什么?”

狂三生硬地说道。士道打开了智能手机的相片文件夹,选中了一张照片,将它转向狂三。

“——这是……”

看见这张照片,狂三瞪大了双眼。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里面显示出来的是——和刚才的狂三一样戴着眼罩、缠着绷带的中学时期的士道。

“……哎呀,虽然放在现在来说是件很羞耻的事,不过我也有觉得这种打扮很帅气的时候啊。还好我只在家里做就满足了。……别对任何人说哦?”

士道红着脸说完,狂三露了一下惊讶的表情,然后很快就呵呵露出了笑容。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人们常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呢。”

狂三这么说着,刚才那份凶恶的表情已经从她的脸上完全消失了。看来比起共享彼此羞耻的秘密,更像是产生了奇妙的同伴意识吧。——嘛,换句话说,比起知道了士道的过去这个把柄,狂三更像是感觉到了安心吧。

不管怎样,不舒服的气氛总算是消解了。士道安心地舒了一口气,看向放在桌子上的点心罐。

“那个……是分身的吗?”

接着,他战战兢兢地问道。刚才狂三戴着的医用眼罩。它和五年前——不,现在算起应该是六年前的狂三戴着的非常像。

“是的——”

重新冷静下来的狂三打开罐子,给士道展示放入其中的眼罩和饰品。

“这是在我的分身里面最麻烦的四个人的遗物哦。——虽然她们都是吵吵闹闹让人无可奈何的个体,但她们不在了之后还真是寂寞啊。”

狂三突然带着深邃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从她的表情上可以感觉到像是在怀念过去一般,又像是失去了挚友一般。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狂三的分身是用天使的权能做出来的拟似生命。失去了精灵的力量的现在,她们也不可能维持其形了。

“…………”

想到这里,士道忽地晃了一下眉梢。长久盘踞在他脑海一隅的疑问此刻浮现了出来。

“我说狂三。我有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可以问一下吗?”

“呵呵呵,请放心吧。我没有交往中的男人哦。”

士道问完,狂三用开玩笑般的口吻闭上一只眼睛说道。士道挠着脸颊苦笑了起来。

“不、不是在问这件事啦……”

“哎呀,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啊啊——”

士道轻轻咳嗽了一下重新调整后,继续说道。

“在一年前的那场战斗的时候——澪不是从你身体里面出来了嘛。然后你靠着将自己的记忆和灵结晶托付给用【八之弹(Het)】做出来的分身而活了下来。”

“嗯嗯——有过这回事呢。”

听到士道的话,狂三垂眼抿了一口红茶后这样回答道。

是的。准确地说,现在在此处的狂三和一年前的狂三并不完全是同一个存在。

为了回避澪所造成的命中注定的死,她将自己的一切都转移到了别的身体,由此诞生了全新的狂三。

也就是说现在的狂三的身体应该是和失去灵力的同时消失了的其他分身一样的组成才对。

“为什么你就算没了精灵的力量也还继续存在啊?明明其他的分身都消失了啊。”

“啊啦,啊啦。士道先生是在说我消失掉比较好吗?”

狂三窥伺着士道的脸如此说道。士道一脸困扰地摇了摇头。

“我、我没这么说吧。你没事我很高兴的哦。只是——”

“——你是想知道我和十香小姐到底有何不同吗?”

“————唔。”

听到狂三的话,士道屏住了呼吸。

士道也不是想到了那方面才问的。不过在说出口的瞬间,士道同时感觉到自己一定也是想知道这件事的。

狂三觉得有趣,又带着悲伤似地看着这样的士道,随后轻轻耸了耸肩。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啦,但

真相可简单到让人失望哦。”

接着她右手摆成抢的样子,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因为现在的我的身体并不是分身的啊。”

“……怎么回事?”

“很简单。我在把记忆和灵结晶都转移给分身之后,用【四之弹(Dalet)】让被澪小姐扔在一边的原来的我的身体再生,然后再次转移了记忆和灵结晶啊。”

“什——”

士道瞪大了眼睛。想不到在那场战斗中狂三还做过这种事。

“为什么你会这么做?难道你知道精灵的力量会消失吗?”

“不是,我没预料到那一步。不过,虽说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但分身的身体既不稳定,寿命又短暂。用来当作临时的避难所就已经是极限了。——嘛,要是我原来的身体被粉碎到连灰都不剩的话,我就会当场GAME OVER了。”

“原、原来如此……”

脸上垂着汗珠的士道点了点头。……不管是转移记忆还是修复身体,感觉比起活生生的生物,狂三这种听起来更像是鞠亚那样的机械身体,不过确实,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活下来的关键是在澪的灵结晶消灭了的瞬间,还拥有人类的身体。如果还在用灵力做出的分身的身体里的话,狂三可能也会像十香一样消失。

在士道这么想的时候,狂三眯起眼睛舔了一下嘴唇。

“但——是——出现了一件困扰我的事。”

“困扰你的事?”

士道询问后,狂三说着“是啊”一边点头一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坐到了士道的旁边。

接着,她以煽情的动作靠向士道。士道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狂、狂三?”

“呵呵呵……确实,我通过分身的身体而从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但是,在将记忆转移给分身的身体时,我的意识和那具分身原有的意识混合在了一起。”

“诶……?”

士道瞪大了眼睛。

但是,他并不是无法理解狂三的话。虽然那具身体是记忆的临时避难所,但它里面应该是有分身的意识的。总之,虽然经历的过程不同,但她成了和折纸类似的状态吧。

另外,混合了的意识不会如此简单地就分离的。即使记忆再次从分身的身体转移到原来的狂三的身体上也不会分开。并且,分身的意识因为和原来的狂三混合了,所以在澪死后也继续存留了下来,这样的话——

“也就是说……现在的狂三是原本的狂三和那具分身的融合体一样的存在……对吗?”

“是的,就是这样。当然,因为本来就是我,所以不会有那么大的违和感的,不过——”

狂三露出妖艳的笑容后,用指尖抚摸起士道的脸颊。

“——比我更年轻、更积极、好奇心更旺盛的个体混入我里面了。”

“你、你、你……”

被狂三在耳边私语一般地告知后,士道的脸变得通红。士道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步步后退拉开距离。

“啊啦啊啦,士道先生你怎么了。”

“我、我说你啊……”

这时,士道将放在桌子上的点心罐子给弄到了地上了。因为地上铺着厚重的绒毯,所以没弄出很大声音,但装在里面的眼罩掉在了附近。

“啊……抱歉……”

士道这么说着将眼罩捡起收入罐子里,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他不禁说漏了嘴。

“……该不会,你刚才戴眼罩也是因为那个年轻个体的影响吗……?”

“…………唔!?”

士道说出口的瞬间,狂三那从容不迫的笑容就消失了。狂三原地呆住。

接着,脑门上浮出了冷汗的狂三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想不到居然有这种事……不,有可能啊……不然虽说只是片刻,但我应该不会犯下那种错误……”

狂三面色发青地站了起来后开始用额头撞柱子。

“给我!从我的身体里!出来!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冷、冷静点,狂三!她不是恶灵而是你的过去吧!?”

“所以才讨厌的啊啊啊啊!”

被士道用两只手从胳膊下拎住后,狂三挣扎着双腿惨叫。

不过狂三还是狂三。尽管呼吸局促,但她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我太激动了。我已经没事了哦。”

“哦、哦……”

士道放手后,狂三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一口气喝下了杯子里剩下的红茶。红茶里应该没有酒精的,但她看起来就像在喝闷酒一样。

“没、没事吧,狂三……”

“……嗯嗯。让你看到了我丢人的一面了啊。即使我们混合了她也只是个分身。我会控制住意识的。——而且,不那么做的话我就没法活下去了。我也只能将其当作一个圣痕接受了。”

“…………”

士道并非没有感觉她的话里体现出了年轻的狂三的影响,但因为她本人好像没有察觉就没有说出来了。

就在这时。放在客厅墙角的挂钟开始响起了咚、咚……的低沉声音。狂三惊讶地晃了一下眉毛,看向了那里。

“——哎呀,已经这个点了呢。时间过得意外的快呢。”

“啊啊,抱歉。我没打算待这么久的……”

“呵呵呵,可能和士道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呢。”

“哈哈……”

狂三闭着一只眼睛,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道。士道含糊地露出了苦笑。

“说起来,你是有什么事吗?”

“嗯,算是吧。虽说还没完全定下来——”

狂三这么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士道同学要是还有空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吗?”

“可以是可以啦……你要做什么?”

士道问完后,狂三突然露出了复杂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想,稍微去向老朋友打个招呼。”

——狂吠。咆哮。“野兽”在吼叫。

如悲鸣般。如呜咽般。如哭嚎般。

天崩地裂,已然无敌。

屠尽一切。噬尽一切。

然而依旧渴求。内心依旧无法满足。

“野兽”在呜、呜地吼叫。

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能让“野兽”满足的东西了。

“野兽”已经自己都想不起为何要吼叫了。

但“野兽”只能吼叫。不得不吼叫。

因为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了“野兽”能做的事情了——

“啊……啊……——”

但是,在那瞬间。

“野兽”的耳朵,听到了某种东西。

那是声音。是呼唤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野兽”。

说它是声音又太过朦胧,说它是震动又太过弱小。

然而,对把目的和意义全都丢到了忘记的尽头的“野兽”来说,那却是唯一的道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咆哮后——

她的爪子撕裂了虚空。

从天宫市换乘电车和公交车大约一个小时后。

士道和狂三造访了某个郊外的墓地。

这是一处以宽阔的占地为卖点,保养得非常好的陵园。矮矮的墓碑整齐地立在一望无际的广场上。

“——在这里。”

狂三静静地说完后走到了墓与墓之间纵横交错的路上。她至今为止一定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吧。从她的步伐中看不出犹豫。

她的打扮虽然是和先前一样的单色连衣裙,但在这里看上去总觉得像是丧服。嘛,她打着的黑色太阳伞和怀里抱着的花束大概也突出了这种印象吧。

是的。狂三准备做的似乎就是扫墓。

去二十多年前失去性命的狂三的挚友——山打纱和的墓拜祭。

她特地拿出分身们的遗物的理由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分身是狂三的过去的再现。最重要的是,她们也有许多和纱和之间的回忆。

因此狂三是想让她们也一起祭奠纱和吧。现在狂三的肩上挂着的小包里装着四条眼罩。

“…………”

士道一边跟在狂三的后面走在陵园里,一边轻轻地挠着头。——他在想着自己跟着狂三来给她如此重要的挚友扫墓真的好吗。

狂三像是注意到士道的样子,朝后面看去。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纱和同学也喜欢热闹一点。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她会厌烦的。”

这么说完,狂三嗤嗤地笑了。当然她那应该是为了缓和气氛而说的玩笑吧,不过士道也不能轻易同意,只好露出苦笑。

不久后,狂三停下了脚步。士道远远望去,他眼前的墓碑上刻着“SAWA YAMAUCHI”这个名字。

“这里是——”

“对。就是纱和同学的墓哦。——话虽如此,墓碑下面并没有埋着遗体就是了。”

狂三略显寂寞地眯着眼说道。

——山打纱和是狂三变成精灵之前的挚友。

但是,被始源精灵给埋入了灵结晶的她,变成了暴走的怪物——并由狂三亲手结束了她的一生。

因此她没有留下遗体,准确地说并不是“死亡”而是被当成了“失踪”。因为她是原因不明的失踪,在当时还被当作是神隐而轰动一时。

“……纱和同学的父母似乎也在继续找她,但从她失踪算起过了十年之后,据说是为了让内心放弃,他们就做了这个墓。——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杀害女儿的女人每年都会像这样献花吧。”

狂三自嘲似地这样说着,将手里的花供在了墓前。

接着狂三将太阳伞放下,从小包里取出四条眼罩,轻轻地缠在了手腕上,然后像是祈祷般双手交握低下头。

“…………”

士道也模仿她双手交握默哀。风轻抚草木的沙沙声,听起来感觉也有点稍稍大了些。

“——哼哼。”

不知这么做多久后。听到狂三轻轻的声音,士道睁开了眼睛。

“纱和同学一定也会高兴的。——我带着男性过来,她说不定会大吃一惊。”

“哈哈,或许呢。”

“在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前都不许离开哦。呵呵呵,要是真被这么要求的话,士道先生到底会怎么回答呢?”

狂三像是感到有趣般眼里带着笑意说道。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士道微微躲着视线回答道。

“那、那当然……是朋友吧。不,是伙伴吧?”

士道回答后,狂三夸张地耸了耸肩“哈——”地叹了口气。

“这可不行呢。不及格。肯定会被纱和同学的特殊询问套路给逼死的。”

“诶,她是那样的人吗!?”

“那当然。一旦被她给缠上就逃不掉了,所以她才会被叫作鳢鱼纱和和甲鱼纱和。”

“听、听着不像是会给女孩子起的外号啊……”

士道垂着汗说完,狂三像是感到非常好笑般按着嘴角笑着。

“纱和同学要是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摇着士道先生的肩说着‘为什么你会相信啊——!’的吧。”

“果然是骗我的啊!?”

听到士道的叫喊声,狂三笑得更开心了。

看到毫无顾忌的狂三的那副表情,士道不禁眯起了眼。

“……你们关系真好呢。”

“……是啊。非常好。”

狂三这样说完,抬起头望向天空。

“她表现地很成熟,内心很坚强——明明只是个高中生,却是个非常冷静的人。真的是——和我有很大的不同呢。”

“是吗?但是狂三你看起来很成熟啊……”

“呵呵呵,毕竟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之间经历过的残酷战斗数量可不一样啊。”

“嘛、嘛……那倒也是啊。”

士道露出苦笑后,狂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着“话说回来”继续道。

“好像士道先生也见过纱和同学呢。你不记得了吗?”

“诶?”

被这么说后,士道困惑地歪起脑袋。

纱和死去是在二十年以前了。士道今年十八岁。要是说看过照片之类的倒还有可能,一般情况想来是不会见过面的。

该不会是士道还是『崇宫真士』的时候有见过吗……不,士道确实也有真士的记忆,但他却不记得名为山打纱和的少女。这究竟-——

这时,狂三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在澪小姐的灵结晶消失之前,十香小姐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不是有一位经常和我一起上学的女孩子嘛。就是那位。”

“……!啊啊……!”

士道被这么说后敲了一下手。士道确实记得在那时有位女孩子和狂三在一起。看来那位就是纱和了。

“这样啊,她就是……抱歉,我之前都没注意到。”

“呵呵呵,没办法啊。毕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更重要的是——那是像幻影一样的东西。”

“狂三……”

士道心疼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后,狂三说了句“但是”低下了视线。

“正因为有那一个月,才有现在的我。当然十香小姐——不,天香小姐大概是都没有在意我吧,但对我来说那是什么都无法代替的时光。真的是——”

——这时。

听到这,士道不禁屏住了呼吸。

士道看到从怀念过去般低语的狂三的眼里流下了泪水。

“————”

狂三。时崎狂三。她曾是一直都从容不迫,将士道玩弄于手心的深不可测的精灵。

看见这样的她流露出来的,柔弱少女般的表情,士道感觉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

“……啊啊,啊啊,失礼了。我有点太伤感了。”

狂三这样说完露出了苦笑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在这时,她手腕上缠着的眼罩上沾上了眼泪。——就好像分身们在擦拭着狂三的眼泪一样。

“总之,我也感谢十香小姐和天香小姐。——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报她的恩情的。”

“…………”

听到狂三的话,士道紧咬双唇。

士道非常理解她的思念。

梦幻的一个月。非常短暂的时间。

但是,在天香最后准备的那个世界里,士道和十香得以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得以留下了许多的回忆。——士道得以听到十香最后的话。

如果没有那段时光的话,士道的人生一定会变得有些不同吧。

“……”

但是,在他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另一份痛苦尖锐地刺向了士道的胸口。

那既是悔恨也是自责。越是知晓狂三对纱和的思念,以及对自己犯下的罪的觉悟,紧缚士道的心的锁链就越是沉重。

——时崎狂三,《Nightmare》。人称最恶的精灵。

她被冠以这个称呼的理由非常简单。她对人类造成的伤害相比于其他精灵要远远超出一筹。

但这是她为了积蓄〈刻刻帝〉的力量通过【十二之弹】让一切推倒重来而做出的。

为了让所有的一切回到最初的时候,让始源精灵诞生这件事“不复存在”。

为了否定纱和的死,为了偿还自己的罪孽。

以此为目标,满心正义的温柔少女因此双手沾满血污,走上了修罗之路。

但是,这条路,如今已经被完全封死了。

——因为,精灵的力量,消失了。

在所有的一切结束之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孽的一位人类少女。

“……抱歉,狂三。我——”

“……啊啦,啊啦。”

“突然说什么奇怪的话啊。士道先生不需要道歉。还是说,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士道先生做了什么吗?”

说完,狂三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当然,她是不可能没注意到(士道的意思)的。士道握紧拳头继续道。

“我没有……遵守和你的约定。”

没错。士道和狂三赌上双方拥有的灵力决胜的时候,士道是这么对狂三说的。

——我,会用【十二之弹】,让一切推倒重来。

为了能不断重复历史,创造出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世界。

听了那些话的狂三觉得好玩似地笑了起来——然后做出决定,把灵力托付给了士道。

当然,对于狂三而言,她并没有死板地接受士道的话。

但是,即使只有一丁点,她还是相信了士道。把自己的梦想托付给了士道。

然而,士道却没能回应她的期待。

这股懊悔在过了一年的如今仍重重地压在了士道的心头。

尽管如此,狂三却垂着眼摇了摇头。

“士道先生做的很好了。以始源精灵这种压倒性的强大存在为对手,却仍然创造出了如穿过针眼一般的奇迹,维系了大家的生命。若是过程中稍有不慎,如今我们早已不复生还。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请你自豪地面对这一切吧。”

“但是——”

士道没有继续下去。

在士道打算继续说话的时候,狂三伸出一根食指贴到了士道的嘴唇上。

“在说下去就是不解风情咯,士道先生——而且,士道先生似乎是搞错了一件事。”

“搞错了一件事……?”

士道困惑地皱眉说道。狂三的嘴唇完成了新月形。

“——嘻嘻嘻,嘻嘻。”

“——唔。”

——她的表情,让士道心跳加速。

这样的笑容,和之前狂三的平静表情不同——那是狂三被称为最恶的精灵的时候的那种,异常可怕的笑容。

“你真的以为我,时崎狂三,已经放弃了?认为我成了那种心中思念亡友,对被我杀死的生命懊悔不已,一心祈求神明原谅的弱小人类了?”

“什么……”

狂三眯起眼睛如同窥伺士道的表情一般说道。她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士道不禁畏缩起来。

但是,狂三没有理睬士道

而是继续了下去。就像歌唱一般,她继续道。

“如果会在这里退缩,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吧。我没有放弃任何事,没有舍弃任何事。不管是纱和同学的死,还是我的罪孽。我会试着去清算这一切的。”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已经不存在精灵的力量了啊……!?”

士道说完,狂三的笑意变得更浓了。

“嗯嗯,嗯嗯。如你所说。但是,不存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完全消除了,还是不留痕迹的消失了?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狂三夸张地耸了耸肩后张开双手继续道。

“请你回想一下。说到底,精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精灵,既不是某天突然从宇宙中降临的外星人,也不是从无而生的生命。那是魔术师艾扎克·维斯考特通过精灵术式集中起充满世界的魔力生成的魔导生命。——既然如此,精灵的消失,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唔。”

士道屏住了呼吸。

狂三所说的,就如同水沁入泥土一般非常容易理解。

建筑物崩坏之后会留下瓦砾。书本破碎之后会列下纸屑。就算是粉身碎骨到不见原型为何,也只是失去了所谓“建筑物”和“书本”的外形,构成它们的存在并没有消失。

——精灵,是不是也一样呢?

“失去了形体的精灵,变成魔力,融归世界——”

士道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番话之后,狂三用力点了点头。

“您真是太聪明了——简直就像,之前就在一直思考着这件事一样呢。”

“…………”

狂三调戏士道一般笑了。士道微微挪开视线。

“总之,魔力依然充满在世界上。既然如此,再次集结魔力也不是不可能吧?——不,如今和当时不同,现在还存在着显现装置。要以比三十一年前的艾扎克·维斯考特远远更高的精度,来生成理想的灵结晶这种事或许都是可能的。而这——正是实现士道先生口中那荒唐无稽的梦想的一种可能。”

“——唔,这种事……”

士道皱着眉头低吟道。

确实,这种想法士道可以理解。但这完全就是纸面上的空谈。而且,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曾经实现了精灵术式的只有艾扎克·维斯考特一人。这个术式的基础理论,甚至连曾为他同伴的伍德曼和卡莲都并不知晓。

也就是说,精灵术式随着他的死亡而不可能再现,变成了所谓遗失的技术。

当然,维斯考特既然能实际创造出精灵,那么某一天有人同样做到的可能也是存在的。但是,并非魔术师的狂三掌握这种方法——

“————啊——”

想到这里,士道失语。

士道想起来了——一年前,在天香创造的世界中发生的事情。

没错,那个时候,告诉士道他们那是虚假的世界的,不是别人,正是狂三。

持有书之天使〈嗫告篇帙〉的狂三在那个世界中第一个知道了真相。也就是说,狂三知道随着那个世界的崩坏,精灵的力量将会消失这件事。

那么,狂三会如何做呢。

如果自己站在狂三的角度,在那个世界中会做些什么呢?

在发现世界的真相,到把真相告诉士道他们期间。

手握全知天使的少女,究竟调查了些什么——?

“——呵呵呵。”

士道呆然地瞪大眼睛,随后狂三觉得有趣似地笑了起来——那并非是属于最恶的精灵的表情,而是属于可爱少女的微笑。

“士道先生的反应真的有趣呢——能把你吓到这个地步,我这玩笑也算是没有白开。”

“…………哈?”

狂三的话让士道张大嘴巴愣住了。

“开,开玩笑……?刚才是开玩笑?”

“嗯嗯,嗯嗯。难道,你以为我是认真的?”

“……不是,狂三,我说你啊。”

“那是失去了梦想,要以后半生赎罪的可怜少女的无聊戏言罢了。这点事儿,还是可以允许我做的吧。”

说完,狂三咯咯笑了起来——她双眸中的光芒,感觉不像是没了希望,而是少许更闪耀的东西。

“…………”

脸上滴汗的士道挠了挠脸。

是在骗士道吗,或者是在防备〈Ratatoskr〉的监视吗,又或者真的只是玩笑呢——虽然士道并不知道狂三的真实想法,但是士道潜意识里明白,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所以——士道如此回答。

“……是吗。嘛,如果我有资格的话,不管什么事我都奉陪哦。如果你又想开玩笑了,随时叫我。”

“呵呵呵。是呢。那便承情了——到那个时候,还请士道先生,也开开玩笑呢。”

士道和狂三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双方都突然笑了起来。

“——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嗯嗯。是呢。”

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向纱和的墓行了一礼后走了出去。

穿过墓地时,狂三出声道。

“今天谢谢你了,士道先生。陪我来这么远的地方。”

“不,我也想和狂三说说话,所以机会正好。感觉听到了非常刺激的玩笑。”

“啊啦,啊啦。”

狂三用手掩着嘴角笑道。

“当然,那是玩笑,但那个愿望本身并非虚言。士道先生如果也有想要实现的事情的话,把这件事说出来会比较好哦。如果告诉别人会觉得羞耻——即使是向星星许愿,心情也会变得不同哦。”

“向星星许愿呢……”

士道不自觉地望向天空。尽管太阳开始西下,但天空依然一片蓝,还要过一会儿才能看得见星星。

“我特别建议把愿望写在笺纸上呢。”

“哎呀,说到流星就让想到七夕节了吗。”

“嗯嗯。因为——写在笺纸上的愿望,真的会实现。”

“——诶?”

听到狂三所言,士道不禁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但是,狂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微笑着走在墓地的过道上。

离开墓地后,和狂三道别的士道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恬静的郊道上。

天上的太阳逐渐藏到了建筑物之后,周围的景色染上了赤红。差不多已经到了必须回家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

但是——尽管士道明白,却还是没能加快步调。

理由很简单。因为和狂三分开之后没了说话的人,士道的脑海中始终盘踞着一个想法。

这并非是刚刚才出现的。至少,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士道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自己想要做什么,自己能够做到什么。

但是,这几天里,随着和折纸,二亚,狂三的对话——一直潜藏在士道心中的情感,想法逐渐有了鲜明的形象。

士道认为如今的平静生活来之不易。这并非是谎话。士道一点都没有打算否定这个大家齐心协力得到的世界。

但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平时一直被士道压抑的感情表现了出来。

发生了开心的,愉快的事情之后,士道会想,十香对此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发生悲伤的,痛苦的事情之后,士道希望能有十香拍自己的后背(鼓励自己)。

不管做什么——十香的笑容始终不时浮现。

原本,士道并非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就算自己打算掩饰,或许也会被大家看穿。

不——或许,大家只是单纯的和士道想着同样的事情而已。

啊啊。对啊。已经不能继续骗自己了。

果然,士道要——

“——我想,再一次……见到十香。”

士道对着天空嘀咕道。

长庚星在被夕阳浸染的天空中微微泛光。虽然士道并不是这么打算的,但不知不觉还是如狂三所说,像是去和星星许愿了一样。士道微微一笑。

就在这个瞬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宫市的空中响起了危险的警报声。

“哈————?”

比起惊讶,战栗,突然的警报先是让士道露出了哑然的表情。

这是预计空间震将发生的警报——也就是报告精灵出现的警报。至少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士道从没听过这个声音。

所以,士道这个反应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会引发空间震的精灵了。

话虽如此,这也是仅限于了解一年前那场战斗结果的人里所知。附近的居民们尽管许久没有听到空间震警报却还是迅速开始前往避难所避难。有几个人跑过呆呆站在原地的士道的身边。

但是,士道没能动一步。一步没能动。

预料之外的事情让士道的脑海一片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DEM干的好事吗……?”

士道皱着眉嘟囔道。

没错。士道首先想到了这个可能。空间震警报

确实是在预测到空间震发生时鸣响的,但是,过去DEM社曾有数次人工鸣响警报。

但是,失去了维斯考特的DEM如今陷入了内部分裂。很难想象他们会毫无意义地乱闹给敌对势力趁虚而入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在没有了精灵的如今,士道不知道DEM会出于什么目的鸣响警报。

这样的话——

“难道,是新的精灵——?”

士道屏住了呼吸。

当然,士道明白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始源精灵澪消失了,由她衍生而出的灵结晶消失了。能使精灵诞生的术式遗失了,让新的精灵出现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但是

但是——

士道想道。

——如果,有一个和维斯考特比肩的天才魔术师实现了精灵术式的话?

——如果,还存在士道所不知道的精灵出现原因的话?

——如果,融归世界的魔力因为某种理由重新集结了的话?

“…………唔。”

这样的想法让士道屏息凝神。

如果发生了那样的情况,那么如今即将显现的——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智能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士道的思考。

“!琴里——”

士道确认屏幕后很快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士道!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不过警报声究竟怎么回事?”

“详细情况还未可知。但是——〈Frainus〉的观测机从刚才起就感知到了一个强力的灵波反应。”

“……唔!精灵吗……!?”

士道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刚才掠过脑海的可能性再次浮现。

“所以说我都说了情况不明吗!总之你那里很危险。等〈Frainus〉把你回收——”

“等一下!”

士道叫着打断了琴里——叫声过于响亮,以至于不只是琴里,连士道自己都被吓到了。咳嗽了一下后,士道继续道。

“或许是精灵对吧……那么,就应该由我去面对吧?”

“什么——”

士道的话让琴里屏息。

“你说什么啊!你现在可没有精灵的力量哦!?没有〈灼烂歼鬼〉的加护,没有〈破军歌姬〉的加成!现在和一年前完全不同!”

“这——”

听到琴里的话,士道抓了抓头发。琴里说的非常正确。士道继续留在此处也只能是添麻烦。

“……抱歉,好久没发生这种事了我好像有点急了。请把我带上〈Frainus〉。”

“嗯。还有大约十分钟发生空间震。这边立刻——”

但是,琴里还没说完。

“诶——?”

士道瞪大眼睛凝望天空。

由红变黑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伤口”。

“这是——”

这只能用“伤口”来形容。

宛如巨爪撕裂天空一般的数道裂痕出现在了那里。

下一瞬间。

“…………唔!?”

以“伤口”为起点,天空震颤——周围被强劲的冲击波所袭击。

这股威力让人联想到了空间震。位于冲击波中心区域的房子,道路,树木全部消失,周围宛如被无形之锤横扫了一般。

当然,在这场残暴的盛宴中,无力的人类是不可能保持人形的。士道宛如碎片一般被轻易吹飞,撞到了远处的墙壁上。

“咳咳……咳咳……”

全身泛起剧痛。肋骨或许断了两三根。

但是,尽管如此,士道也算是幸运的了吧。如果所处的位置偏差个几十米,又或者,冲击波的中心并非位于空中,士道的身体或许已经被撕碎,仅剩碎片了吧。

但是,事情很奇怪。按琴里所说,空间震应该在十分钟后发生。难以想象〈Frainus〉的AI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偏差。

士道感受到了一种宛如用针扎破仅差一点就要爆了的气球,硬是让它爆掉了一般的违和感。士道感到困惑一般绷紧了张脸。

“咕……”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即使想要去确认,但在被吹飞的时候手机已经遗失了,士道没法和琴里通信。身受剧烈痛楚的士道靠着墙壁勉强站起。

就在这个时候——

“——————诶?”

士道失语了。

士道眼前出现了一个之前并不存在的人。

淡色的头发。虽然对方低着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透过发间可以看到对方的肌肤也如幽鬼一样苍白。

她穿着的,是宛如破衣烂衫一般,在破损不堪的外套上更添几道裂痕的灵装。周围浮游这的大小各异的剑群宛如守护她的城墙,又宛如关押她的监狱。

但是,最具特点的,是她的手。

巨大的爪子浮游在宛如威吓士道一般抬起的手的五根手指上,让她那娇纤的身体看起来宛如一匹野兽。

第一眼,士道就明白了那并非是寻常的存在。

——精灵。这个词闪过士道的脑海。

士道甚至忘记了眼前的性命危机而是用半带震惊的声音说道。

“——你,是……”

“————,啊——,——”

接着,少女微微抬起头——用近乎要消失一般的嘶哑声音回应道。

“……我的名字吗……那种东西,我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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