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四 冬之献祭 第三话 黑色女战士穷追不舍

灿烂的阳光洒下,中午时分。

圣玛格丽特学园——

扮成棋子的学生们各自穿梭在校舍前的广场中、长椅上积满了白雪的胡同中、小亭中,明亮的阳光洒在校园中,让整个校园如同梦境一般闪烁着。早晨的寒冷也缓和了一些,也没有学生会往手上吹起或是因为寒冷而缩起脖子了。大家的脸颊上都染上了一层粉红色。

融化了的雪水从树枝上一滴一滴地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

已经融化了大半的雪块也从铁质长椅上无声地落了下来。

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快乐的叫声与教师的指示声。

这就是如此一个中午的,时间……

在校园内那法式庭院的一角,四层楼的女生宿舍从一大早开始也充斥着学生们的吵闹声。在那比起庄严的图书馆塔与呈コ型的大校舍相比,更加简洁并可爱的建筑物中,铺着淡桃色花纹的绒毯的走廊上,与被每一代那一部分调皮的女学生们的屁股滑得非常光滑的橡树楼梯的扶手附近,也都充斥着女学生们的喧闹声。即使外面非常寒冷,每个房间的法式窗户也都大大地打开着,从中传出了女学生们的可爱的吵闹声。

「谁踩了我的三明治?」

「靴子不见了!靴子不见了!」

「呜哇,发型做不好啊!」

「咦……这个马头不是我的……」

在女生的乐园女生宿舍的走廊上,有着明明是冬天却只穿着一件白色蕾丝内衣的少女;上半身明明打扮成了完美的黑色的皇后的样子,下半身却只穿了一条白色衬裤,尚在变身途中的少女;还没有决定该穿什么,头上戴着马头道具、身上却穿着僧侣的服装的少女;打扮各异的少女们,仿佛在主张着什么一般忙碌地四处跑动着。

「老师说,让我们趁现在去吃中饭。喂,你们,听我说啊!」

像是级长的女生的认真的声音响起,却立刻就被喧嚣声给掩盖了。

「大、大家,你们今天很奇怪啊。跟平时不一样啊。听我的指示……呀!」

在一声沉重的摔倒声后,级长安静了一会儿。然后,

「喂!」

远远地传来了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在女生宿舍二楼转角的房间里,从刚才开始,就有一名比起其他人更为有干劲的少女在。

艾薇儿·布莱德利。与从遥远的东洋岛国来到这里的久城一弥一样,她也是从英国来的留学生。金色的短发与如同夏天的蓝天一般清澈的眼瞳。小巧的鼻子充满了好奇心地抽动着,仿佛随时会弹跳起来一般满脸笑容。

在双人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两张简朴又坚固的床铺。一张床上铺着色彩鲜艳的漂亮的羊绒被。毫无疑问,这是艾薇儿的祖母的力作。另一张床上铺着带有花纹的被子。儿童向的书桌也有两张。一张桌上散乱着「怪谈」系列的一卷至四卷,而另一张书桌上则是整齐地堆放着教科书与笔记。大大的坚固的木质衣箱也有两个。一个的门大开着,在里面能够看到各式圆点与格子花纹的衣服,而另一个则是盖好了盖子,上面也整齐地堆放着折叠整齐的衣服与内衣。

霸气地站在房间中央的艾薇儿,

「唔……」

地一声,歪着脑袋思考着。

穿着设计简单的短棉质衬裤,穿在衬裤中的则是两条修长的长腿。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是穿着内衣,堂堂正正地挽着手臂站在那里,

「哪双鞋更强呢……」

「哎呀,你要扮演什么角色呢?」

从房间的一角传来了声音。

优雅地坐在铺着带花纹的被子的床上,将长长的金发梳成了双马尾,眼角上吊的少女——艾薇儿的室友——正在一口一口慎重地咬着大大的三明治,抬头看向了艾薇儿。

艾薇儿回过了头来,勇猛地耸了耸肩膀。

「当然,是战士啊!」

「哎。」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呢?」

「这还需要问吗……我的爷爷可是冒险家布莱德利爵士啊!他的孙女怎么可以扮演僧侣、皇后还是马呢。当然,是黑色女战士啊。……你觉得哪双靴子比较好?」

「我说啊,布莱德利小姐。」

她的室友不感兴趣地耸了耸肩膀。

「你好好考虑一下。那可是生活在中世纪的勇猛的女战士啊。在奔赴战场之时,你觉得她会这样问室友吗?『你觉得那双靴子比较好?』太蠢了吧。」

「切!那就算了,我不问你了。」

「……右边那双靴子虽然看上去比较勇猛,但是在雪地上会滑倒的。左边那双比较适合真人象棋。」

「……哼。」

虽然赌气转向了一边,但艾薇儿还是如她所说地拿了左边的那双靴子,穿上了它。她还是穿着棉质内衣,坐在了别人的箱子上——她自己的箱子的盖子依然开着,衣服胡乱堆放着——伸出了如羚羊一般敏捷的双脚,扣上了靴子的扣子。

她的室友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斜眼看着她。可能是吃的比较少吧,虽然她从刚才起便一直有在吃,但是那大大的三明治依然没有丝毫减少。

艾薇儿以内衣与粗俗的靴子这样奇妙的打扮站起了身,钻进了自己的箱子中,开始找衣服。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衬衫、裙子和毛衣被她一件一件地扔了出来,她的室友依然斜眼不断看着她。

她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战士服装、连衣裙式的衬衫和粗皮带穿戴上身,还背上了不知是从哪找来的巨大的弓箭与箭筒。

「这是什么,竖琴?你要弹吗?」

「呵呵,愚蠢的人啊。这可是弓箭!」

完全进入了角色中的艾薇儿伟大地堂堂立于原地,俯视着她。

她的室友无语地默默地咬着三明治。

「那么,愚蠢的村人啊。吾要去退治怪物了。在我回来的清晨,把村中最美的美女献于我吧!」

「……是,是。这个村子里最美的美女,你也自己来演吧。真是的,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室友。托你的福,我平稳的学园生活就仿佛风中的灯火一般。你总是精力过剩,真是的……」

「好,那吾去了。在这之前……先要填饱肚子!」

「呀!」

她的室友不敢置信地看着前一秒还握着大大的三明治的双手。

那美味的三明治现在已经落入了野蛮的女战士,艾薇儿的手中,然后在她大张的嘴中,消失了……

「我的三明治!那可是弟弟亲手做的!」

「好吃!你弟弟做饭好好吃啊。那我去了!」

「站住!」

室友的怒吼声与在冲入走廊时传入了耳中的级长那大声的「听我说!」艾薇儿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将背上的弓箭往上提了提。

抿紧了可爱的嘴唇。

收紧了下巴。

蓝色的眼瞳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然后,身为已然过世的冒险家的孙女,希望成为女冒险家的十五岁少女,仿佛是要赶赴火矢交错的战场一般,华丽又沉重地奔驰在女生宿舍的走廊上。仿佛是独自一人穿行于敌军中央一般,从不断走动的女学生中间穿梭而过……

级长看到了她,惊讶地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喂!那边那个正往西栋二楼跑去的艾薇儿·布莱德利!你作业交了吗?没做完作业的人不能参加真人象棋。你在听吗,喂!」

「……」

「什么?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

她带着正如战士一般的沉默,移开了视线。

然后,咚地一声踢了下地板,从级长身边飞快跑过……

「哎哎?居然逃走了?平时总是不停地说话,这次居然沉默了?怎、怎么了啊,连艾薇儿都这样……」

级长那不安的声音,在吵闹的走廊上寂寞地回响着。

「今天,大家,都好奇怪啊……在真人象棋的日子,大家仿佛都被魔物给诱惑了一般……好、好可怕……」

女战士艾薇已经成为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走廊的那方。

窗外,传来了雪块落地的轻响。

阳光耀眼地照耀着。

沙、沙、沙……

中午时分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阳光越发地强劲。如同位于涂满了生奶油的蛋糕上方的法式庭院中的雪景,也渐渐地溶化了,在阳光中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沙、沙、沙……

在沐浴着阳光,因为雪的反射而闪闪发亮的小路上,女战士艾薇儿以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勇猛的走路方式向前迈步走着。

虽说如此,但是以她纤细又可爱的外表和轻飘飘的黑色衬衫;以及时不时停下脚步偏头思考的样子,与其说她是战士,倒不如说她是背着一把小竖琴的中世纪美貌的吟游诗人。

她看上去随时都会就地坐下弹奏竖琴,用甜美又悲伤的旋律演唱出自古流传下来的,有龙这种奇幻生物登场的公主与骑士的悲恋故事……

「猎物,在哪呢?」

突、突然……

艾薇儿喃喃说出了与她的外表不符的可怕的台词。

她勇猛地耸了耸肩,将弓从背上取了下来,因为其重量而叹了一口气。然后,别说是甜美地歌唱悲恋的故事了,她反而是架好了箭,将弓尽力拉到了最大。

「唔。这么难得的日子,仅仅玩真人象棋太浪费了,追着猎物跑也不错……哎呀!」

艾薇儿的蓝色眼瞳中突然闪现了危险的光芒。

她看向了远方,

「猎物,发现!」

她的目光所注视的方向……

有着一座由仿佛人骨一般、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枯萎的黑色树枝聚集而成的冬天的迷宫花坛。

从全都被白雪所覆盖的闪耀的花坛的某处,仿佛只有那儿没有进入冬天一般……一名会让人误以为成红色的大朵蔷薇、穿着绸缎长裙的娇小少女突然冒了出来。

缀满了复杂的皱褶花边与蕾丝的美丽长裙。如同不可思议的太古动物的尾巴一般,垂在背后摇曳着的漂亮的金发。单手拿着的小陶瓷烟斗中飘起了一缕白眼。以及戴在金色的脑袋上的大红的花冠。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不……」

注视着她的艾薇儿的眼中,危险的光芒愈发深厚了。

她愈发握紧了手中的弓矢。

「传说中的,灰狼!」

她狠狠地蹬了一下大地,艾薇儿无声地跑了起来。战士的血脉在骚动着,她莫名地跑得飞快。直到刚才为止那如同年轻的吟游诗人一般的可爱不知潜藏到了何处,艾薇儿双眼放光地向着目标冲去。

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追来的人。维多利加慌慌张张地拼命行走着……虽然是这样,但是却完全没有往前进。

在被如同猎犬一般的艾薇儿追上……之前,她拐了一个弯消失了。

「站住!」

艾薇儿勇猛地追在了她的身后。

她转过拐角后,因为发现维多利加倒在当场,她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刚才还如同渴望鲜血的猎犬一般的心情一瞬便消失了,她远远地略带恐惧地眺望着趴在地上的维多利加。

而对方则是倒在小弄堂的正中间。裙摆如同噩梦一般铺展开来。而穿着衣服的人则一动不动。

「维、维多利加同学?你……没事吧?」

她胆战心惊地问道。

「摔倒了么?是摔倒了吧?痛吗?很痛吧?话说回来你像笨蛋一样怕痛,而且还很迟钝。喂,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因为对方一直都没有回答,艾薇儿轻轻地拿着箭矢、用箭头胆战心惊地戳了戳维多利加的屁股。应该很痛才对的,但是她却依然一动不动。仿佛人偶一般毫无反应。

没错,仿佛人偶一般……

「啊,在这里啊。」

耳边同然传来了难对付的大人的声音,艾薇儿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将弯着腰、握着箭的艾薇儿推开,打扮怪异的一名成年男子跑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女的身边。

身材修长、毫无疑问是一名美男子。

一头金发不知为何梳成了流线型,粗暴地刺向了冬季的天空。

虽然穿得如同平时一般时髦,但是腰间却不知为何挂着一个如白色箱子一般的巨大、笨重的道具。现在也是,箱子的部分重重地撞到了艾薇儿,害得她差点摔倒。

这名奇怪的成年男性——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跑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女身边,虽然伸出了手去,但是因为箱子太碍事而一直碰不到她。他双膝着地坐了下来,将身体扭向了一边,辛苦了一阵后终于将少女捡了起来。

那……

并不是,维多利加……

那是一名有着苍白的瓷器做成的脸蛋,丝绢长发垂下,眼睛处则是嵌入了真正的宝石,眼神冰冷的,人偶……

抱起了夺人眼球的漂亮的陶瓷人偶,布洛瓦警官掏出了手帕细心地擦拭着那被雪弄湿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后,才终于斜眼看了一眼艾薇儿。

艾薇儿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一步,抬头仰视着抱着美貌人偶的箱男。

阳光耀眼地倾泻而下。

冬风冰冷地抚过了两人的脸颊。

然后艾薇儿用箭头戳起了布洛瓦警官的膝盖附近,

「你、你在干吗呢?」

「好痛!不准再用那么尖的箭头戳我!我当然是来捡人偶的。看了不就知道了。」

「但是,这个箱子是什么?」

「没什么,这个箱子完全没有意义。总而言之,我重要的葛芬庭的人偶……」

「葛芬庭?那是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吗。你可是女孩子耶!」

布洛瓦警官提到了嗓音。

艾薇儿虽然也不满地嘀咕着「你不也是,明明是男的,却在玩人偶……」,但他也不理睬她,不断地叹息着摇着头。

「对了。我记得你是英国来的留学生吧。不过人偶师葛芬庭的名字可是在整个欧洲都赫赫有名的啊。唔。是啊,可以说和你的爷爷一般有名啊。」

「哎,是吗!」

「是啊。来,你看看。脑袋后面有<G>这个字母的就是真品。」

布洛瓦警官开心地让艾薇儿看陶瓷人偶,

「葛芬庭在去世前十年左右的时候,关了苏瓦伦的工房后来到这个村子里静养。也是因此,我才能像这样得到这件葛芬庭最后的作品。」

「唔。」

布洛瓦警官的声音中满是炫耀,但是艾薇儿的反应却很冷淡。

「……不过,也是因此,这个头发才会变得像这样的螺旋状啊。」

「哎!为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我拒绝。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么,我该走了。还在下棋途中呢。」

似乎是要从不停地说着“告诉我,告诉我”的艾薇儿身边逃走一般,布洛瓦警官抱着人偶小跑了起来。追了一会儿的艾薇儿也不知是不是放弃了,停下了脚步,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但是,说起来,跟人偶替换后消失了的维多利加同学跑哪去了啊。虽然在转弯后立刻就不见了,但是这里只有一条路……应该没有走远才对。嗯?」

不停地四处张望的艾薇儿的眼睛,突然抓住了什么红色的东西。

「嗯?」

她定睛看去。

然后,在堆满了积雪的小路旁,在一块凹陷的洞中,盛放着一朵大红色的花朵。

不可能在如此寒冬中盛开的大红的蔷薇花蕾,仿佛是在森林深处的雪莲一般,充满活力地在冬风中摇摆着。

「难道是……刚才的花冠吗?」

艾薇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过去。

然后偷看了一下。

维多利加整个人、正正好好地卡在了洞中。

「哇?」

艾薇儿大叫了一声,退后了两、三步。然后又突然笑容满面地问道,「维多利加同学,你在干什么呢?」

「……呜。」

她短促地回答了一声,那声音比起人的声音来说,更像是不高兴到了极点的动物的呜咽声。接着周边又恢复了宁静。维多利加什么都没有再说。

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的欢笑声。

冬天的候鸟在天空中「吱吱吱」地叫着。

艾薇儿再次接近了洞穴,这次则是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包裹在红色长裙中的维多利加,蜷缩着身子掉在了刚好能够卡住她的洞里,身体完全动不了了。这个洞应该是庭师大叔为了在春天种新树而挖出来的吧。她跌坐在洞穴的正中央,仿佛由数层蕾丝包裹而成的娇小的鞋子,也仿佛坏掉的人偶的鞋子一般被随意地踢到了一边,维多利加板着脸吸了一口烟。

乍看之下,非常地冷静。

「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在拐过那边的转角时,一不小心被笨蛋哥哥落下的葛芬庭的陶瓷人偶给绊倒了。」

「哎。然后,就摔倒了吗?」

「……」

「摔倒了吧?总是万分自大的维多利加同学?被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给绊倒,像个笨蛋一样!啊哈哈,维多利加同学,摔倒了~哎,咦,对、对不起。干嘛啦,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啦!」

艾薇儿雀跃地开始一个劲地嘲笑维多利加,但在注意到维多利加脸上浮现的备受打击的表情时,慌张地收敛了笑容以及随时都会唱出声的嘲笑的歌曲。

维多利加仿佛伤了自尊的野生动物一般,睁大了绿色的眼睛瞪着艾薇儿。

终于,如同樱桃一般红润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不是。」

「哎,什么?」

艾薇儿蹲下了身,疑问地将耳朵凑近了维多利加。

雪块伴随着轻响从树枝上落下。

午时的阳光眩目地闪耀着。

维多利加小声地呻吟着。

「不是,一模一样。」

「哎?一模一样,什么跟什么啊?」

「你刚才不是自己说的吗。臭蜥蜴。用那张愚蠢的嘴。说我,和那个葛芬庭的陶瓷人偶,一模一样!真是无聊!

「但是,真的一模一样哦。」

「……哎?」

维多利加因为艾薇儿那不自觉地发出的大音量而吓了一跳。看起来,她似乎是打从心底觉得艾薇儿说的话很让人意外。

艾薇儿也吓了一跳,不断地眨着眼睛。然后,仔细地开始观察卡在洞中抽着烟斗的奇妙的同班同学的样子。

如同无人能够到达的荒野的彼端那秘密的湖水一般,深绿色的眼瞳。如同丝绢一般耀眼地垂下的美丽金发。奢华的长裙、大红的蔷薇花冠、纤细的蕾丝手袋以及小巧的鞋子。

这正是可以被称为传说中的人偶的外貌。无论需要付出多少,即使身败名裂也让人想要将其据为己有。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别的陶瓷人偶。

但是……

若仔细观察的话,她不仅仅是美丽的。其眼瞳中浮现的深绿的寂寥,以及完全不似少女应该拥有的、仿佛活了百年的老人般看不见底的光芒。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仿佛生气一般低沉。

仿佛是象征着已然永远失去了的庞大的时间——伟大的上世纪一般,不可思议的样貌。不仅仅是外表的美貌。在看着她的时候,会渐渐觉得孤寂、悲伤、让人觉得无比地怀念已然从世界上消失的某样东西……

「啊,对了!」

艾薇儿歪着头说道。

「什么,臭蜥蜴。」

「所以说,我不是蜥蜴,是艾薇儿啦。……那个,维多利加同学与葛芬庭的陶瓷人偶的共通点。我明白了!虽然两方都很漂亮并且豪奢,但是看着看着就会觉得不安起来。仿佛是在注视着寂寞又巨大的灰色的洞穴一般……」

「我和他的人偶一点都不相似。」

「哼。明明经常被人当成人偶。竟然还在虚张声势。」

「呣!」

「啊哈哈,涨起来了!明明都不能从洞里出来。不服气的话,就到这里来啊,哈!」

「当、当然能出来。……话说,你,既然从刚刚开始就这么认为的话,那就快帮我出来。」

「不要。」

艾薇儿愉快地笑着。

维多利加沉默着,将滚烫的烟斗压到了艾薇儿的膝盖上。艾薇儿吓得立刻跳了起来,

「好烫!」

「哼!」

「我说啊,你做这种事的话,我就真的放任你不管咯,坏心眼的维多利加同学!」

「这么麻烦的讨人嫌的方法,对你这种无聊的好人来说还是太难了吧。快点做一些和单细胞的你相符的单纯的善举,立刻将我救出来。明白了吗,英国产的无力的便宜臭蜥蜴!」

「……」

艾薇儿站立着,看着远方陷入了思索中。

战士的衣摆在冬天的寒风中不断地摇摆着。

「……但是啊。」

「唔?」

「葛芬庭的陶瓷人偶啊,为什么会让人感觉那么冰冷又悲伤呢。而且,那个布洛瓦警官,不仅将头发弄成恶心的尖锥状,而且还经常单手抱着人偶,到底是为什么呢?」

「艾薇儿,你啊……有没有被指责过要好好听人说话。」

「嗯,经常有啊。怎么了?」

艾薇儿点了点头,突然拍了一下手。

「嗯!对了,我有在村中的杂货店里听说过,关于警察署中的布洛瓦警官的房间中的架子上排满了人偶的怪谈!」

「你啊,这根本不是怪谈吧。只是事实罢了。」

「哎,但是……很可怕啊?」

「可怕又不等于怪谈。你啊,不要凡事都往这上面靠啊。……人偶师葛芬庭的,啊……」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冷冷地吸了一口烟斗,紫色的烟雾缓缓飘起。

冬天的冷风吹过,那冰冷的气息缓缓地晃动着花冠。

雪块伴随着一声轻响在身旁落下。

「什么啊?」

「人偶师葛芬庭做出的陶瓷人偶,据说是与恶魔交易后,在人偶中注入了灵魂。因此经常被评论为是得到了邪恶的灵魂而会在夜色下行走的黑暗人偶。但是,传闻一般都是不正确的。他做出的人偶之所以看上去很悲伤,其实是有着完全不同的理由的。你,那名人偶师啊,在之前那场世界大战中,他重要的恋人被卷入了战争的漩涡中去世了。」

「这样啊!」

「那似乎是一名比他小了很多,还应该被称为少女的女性。葛芬庭的年龄已经可以被称为老人了,与死去的妻子生下的独生子也已经成年了。所以与可以当其孙子的女性在一起的话,作为恋人来说实在是太不适合了,他也经常在苏瓦伦的社交界被如此嘲笑。」

「哎呀。」

「而且,葛芬庭作为人偶师来说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但他的恋人却没有亲人,在既不能称为孩子,也还没到少女的年岁时,便已经在简陋的酒馆中独自工作。社交界、人偶师的朋友们以及家族都不看好这对不适合的恋人。然后……」

「嗯,嗯。」

「战争开始了,德军用战斗机轰炸着苏瓦伦的各处的那个夜晚……」

「我知道!是“死亡之星坠落的满月之夜”吧。平民中的牺牲者很多吧。课上有学到过!」

「年轻的恋人在德军的死亡之星,也就是轰炸下四分五裂,死去了。然后……」

「每晚每晚,都以浑身是血的姿态在走廊上缓缓地走动着吧。好咧,就得这样才行!」

「你啊,这么毫无根据的事,头脑清晰又沉着冷静的我怎么可能特意说出来呢。」

「……哎,不是吗。那不是怪谈咯。真是无聊。」

「当然不是了。我可是在说葛芬庭晚年的作品为什么全都带着悲伤的表情啊。」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斗,沙哑地说着。然后艾薇儿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妖怪,会出现吗?」

「怎么可能。但是啊,葛芬庭来到了村中……」

「啊!说起来,刚才布洛瓦警官也说过。他关了苏瓦伦的工房,晚年都是在村中度过的。」

「没错。他晚年的作品其实全都是在这个村子里做的。哥哥的那个一直抱在手臂中的人偶也是如此。」

「哼……」

不知何时起,艾薇儿已然向着洞穴探出了身去,听着维多利加的话。

冬天的天空闪烁着光芒。

风虽然冰冷刺骨,但阳光却柔和又舒适。

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的欢笑声。

一九一四年——

没错,这是从现在开始算起,十年前的事。

远离村庄的结实的空屋,迎来了一名由城市来的居民。搬入其中的只有少数的财产、道具,以及装着人偶的材料的大箱子。而跟着行李一起到达的是人偶师葛芬庭与其正值壮年的儿子,以及他的女儿,也就是人偶师的年幼的孙女,一共三人。

他们也不与附近的村人打招呼,两个男人与一个孩子就这样窝在房子里,悄悄地开始了生活。看起来连仆人都没有,因为觉得「只有男人会很不方便吧?」,附近的农妇本想来做钟点工。但却在埋头于制作人偶的葛芬庭那一声「别打扰我!」的怒吼下,抱怨着回去了。而在那时,房子内部,以农妇的说法的话,就是「苹果的皮与核、蔬菜叶子与发硬的面包到处都是,那真是脏乱得无法形容了啊。」

「那个爷爷非常地乱来哦。苹果和面包咬过后都直接扔在地上。但是他孙女不还是孩子吗。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脏兮兮地到处转来转去。跟我那小儿子年龄差不多啊,真是看不下去了。」

因为农妇四处宣传着,所以不断地有人前来,敲着房子的门问「需不需要打扫的人啊?」但是无论是谁,老人都是怒吼着将人赶跑。因此他们在村中的评价立刻降到了最低。

但是在某一天。有人突然造访了最初拜访葛芬庭的农妇那位于仓库隔壁的小小的简陋的小屋。

那时正是由秋天向冬天转变的季节,那天正下着雨。

打开了门后,葛芬庭的小孙女颤抖着站在门口。

「怎么了吗?」

「大婶,不好了。爷爷他发烧了……」

「哎,那个让人不舒服的讨厌的老爷爷!这可不好了!」

农妇立刻让那孙女坐在了自己的丈夫与儿子们的旁边,让她喝下了一碗温暖的汤。然后她卷起了袖子,带着最大的儿子造访了人偶师的家。

然后……

「我知道了!」

打断了维多利加的说明,艾薇儿向着她凑近了过去。维多利加嫌吵得用烟斗将艾薇儿推远了。

太阳雨、不应该说是白色的太阳雪,从午时明亮的天空中缓缓飘落。雪花落在了维多利加金色的小脑袋上,悄悄地融化了。

卡在洞中动不了的、穿着大红的长裙的娇小的少女,与打扮成战士、背着弓箭的勇猛的少女。若远远看去的话,这两人就像中了陷阱的南国的极乐鸟,以及发现了它的猎人一般。

艾薇儿兴奋地说道,

「葛芬庭因为发高烧而去世了,那幢房子中开始出现幽灵了吧!追求着年轻恋人的身影,在满月的夜晚,只会出现在美丽的少女客人

面前的瘦弱衰弱的老人的幽灵……!」

「当然不是了。」

「……什么啊。」

艾薇儿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不管她的反应,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太阳雪依然在不断地飘落。

冰冷的风抚过了两位少女的脸颊。

赶到的农妇看到的,是躺在粗陋的床上、不断梦呓着死去的恋人的名字的人偶师。她万分无奈地一边抱怨着,「你还真是个像孩子一样的老爷爷啊!」,一边帮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喂他喝下了充满营养的汤。农妇的儿子则是迅猛地收拾了已然变成了垃圾场的房间。而人偶师的儿子则是坐立不安地什么都没有做。

人偶师似乎总是整天整天地窝在房间内的工房里制作人偶,而他的儿子则是在一旁打下手。工房中到处滚落着蓝色、绿色、红色等各种颜色的漂亮的石头。农妇问了下「这是什么啊」,而儿子则是回答道,「这是老爸用来当人偶的眼睛的」。农妇一边打开窗户换气,一边说道,「据说那位老爷爷是苏瓦伦的有名人啊。但为什么要搬到这种乡下地方来,还把家里弄得像垃圾场一样。真是的。你们应该搞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啊。」

就是这样,当人偶师好不容易退烧的时候,农妇在房子里不断地打转着,一脸自然地说道,「厨房里有煮肉、派和色拉」、「客厅已经打扫干净了都到那里去!」、「我要洗床单了,快点给我爬起来」,就这样将家务全都揽了下来。

虽然人偶师怒骂她多管闲事,但是儿子却以「这位大婶人很好啦,就让她做吧」的理由说服了他父亲,雇佣了农妇。孙女一会儿便跟农妇混熟了,一直跟在打扫中的农妇身后。而农妇也很喜欢那小孙女。最后,农妇的儿子每天早上都会来带她一起去村里的学校上学。一旦房子有什么需要修葺的地方时,农妇的丈夫也会来帮忙。之后他也会进到客厅里来,在人偶师的儿子教了他规则后,还经常下一局象棋再回去。人偶师一家与农妇一家就这样逐渐熟悉了起来。

后来,农妇一家也知道了人偶师失去了年轻的恋人,为了怀念她的面容,而整日窝在工房里制作新的人偶。而他儿子每天总是忙碌地帮忙葛芬庭制造陶瓷人偶,或是应付从苏瓦伦来到此处的人偶店与收藏家们,与他们签订契约。而孙女则是非常喜欢爷爷做的人偶,总是尽力帮助爷爷。

另一方面,农妇是在村中出生的,因为是孤儿,所以小时候几乎都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在十五岁离开了孤儿院后,因为想在出生的村子建立家庭,而回到了村子中,并且顺利找到了中意的人。热闹后便过了十五年。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与自己被赶出孤儿院时一样大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伟大的师傅啦,本来一直觉得你就是个讨厌的老头啊。但是啊,最近渐渐开始觉得,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的话,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了吧。对吧,师傅!」

「别废话了快点扫地!」

「切。臭老头!」

「什么!」

人偶师与农妇每天都毫不厌倦地拌着嘴,但是仍然处得很好。人偶师与农妇,以及人偶师的儿子与孙女也渐渐地长了岁数。八年的时间就这样转瞬即逝……

「然后,农妇她死了吧?每天早上,人偶师的枕边都会有幽灵出现,威胁他「我要洗床单了,快起来~」,对吧?是这样吧?」

艾薇儿毫不放弃地继续猜测道。

雪花不断地飘落。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的声音。蔚蓝的天空中清澈地不见一朵云彩。

维多利加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你啊,你所认为的幽灵,会比活人起得还早,而且一大早就会去洗床单吗?」

「哎,可是……」

「很遗憾,不是这样的。那名农妇还活着。到村子里去的话,你还能遇见他吧。据久城说,杂货屋的对面有一个无人经营的卖蔬菜的摊位吧。你知道吗?」

「啊!我知道,我知道。水果也很多,还有手制的果酱和大鹅肝,路过的时候总是会买点来吃呢。我还算是熟客呢。学园的学生们也有很多人是常客吧。」

「做了那些果酱拿出来卖的就是她了。那位农妇。她似乎工作很勤奋呢。在自己家做家务,照顾人偶师一家,在田中耕地,还在无人营业的摊位上都放有商品来换钱呢。」

「哎呀,那位大婶的话,我偶尔也会碰到她呢。如果恳求她下星期做樱桃果酱的话,下一个周末,就真的会有。……哎,就是那位大婶么?居然就是这么身边的人么?可是她还活着啊。上上周我还碰到过她呢。」

「所以说,我不是说了农妇没死吗。你啊。」

「那是谁死了?」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斗。

她看向了远方,声音如同叹息一般低沉,

「人偶师,和他的儿子。」

「哎?」

「两人竟是在同一天死去的。而且,还是在离得很远的地方……」

鸟儿飞上了天空,能听到它扇动翅膀的声音。

冬风吹过。

艾薇儿那勇猛的战士服装的衣摆摇动着。

自烟斗中寥寥升起的细烟,也被风吹动了,不安地摇摆着。

八年转瞬即逝,大家都渐渐地长了岁数。

农妇最大的儿子在附近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孙子也快诞生了。人偶师虽然总是说着「那可是你的孙子,绝对是个粗神经的孩子吧」这样的坏话,但却一直不停地问着「还没生么」,「就快生了吧」,一点都不像他地万分地期待着。

就在这样的日子中,人偶师那在欧洲各地旅游的弟弟突然造访了他。他比起人偶师来要开朗得多,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农妇却警戒着认为「……不,那位老爷爷不能信任」。

「因为他可是称呼我为“女士”啊。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的文化,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女士”。总觉得这家伙很奇怪……」

即使丈夫和儿子生气地说她太过多疑了。但农妇还是一直警戒着人偶师的弟弟。

然后,人偶师被邀请参加在俄罗斯举办的人偶博览会。他将儿子们留在了家中,与政府的官人一起去俄罗斯了。虽然他已年老了,但是身体还很健壮,大家都觉得不觉担心而一起去车站送行了。人偶师做出了一点都不像他的举动,短短地握了一下农夫那瘦骨嶙峋的手,

「这么长一段时间,谢谢你了。再见了!」

他这么说了后,列车便出发了,农妇一边骂着「那个臭老头!」,一边抽泣着。然后在丈夫与儿子的安慰中回到了家中。

然后,第二天。

有人联络了村里的警察局。是从人偶师的家中来的联络。当才赴任几个月的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带着牵着手的两名部下赶到时,人偶师的儿子倒在了连接着一楼与二楼的阶梯的下方。脖子摔断了,已经断气了。

医生也说他是因为踏空了楼梯才摔下来的,但只有农妇坚持说,

「不是。一定是那个人偶师的弟弟杀的!虽然我也不明白,但一定是他杀的!」

她如此顽固地坚持这点,在被布洛瓦警官怒吼了“不要信口开河”后,“哇”地一声哭倒在了地上。

确实,他的弟弟并非没有动机。人偶师的作品都是高价货,在有权管理这笔财产的儿子去世后,比起年轻的孙女,一般应该会将管理的工作交给弟弟。而且就法律来说,如果人偶师去世了,应该由儿子来继承遗产,但若他儿子比人偶师更早去世的话,则不是由孙女,而是由弟弟来继承。

而关键的人偶师又跑到俄罗斯去了,人偶师的弟弟转眼间便将房子据为己有。软弱的孙女因为父亲去世了而很没精神,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来。也是因为农妇的鼓励,才勉强留在了房子里。

但是,数天后……

俄罗斯传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

与儿子摔落台阶去世的同一天,人偶师葛芬庭竟然也在莫斯科车站去世了……

「为什么?诅咒吗?」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虽然一直都是这样。真是完全不能理解。」

卡在洞中的维多利加与甩着弓箭的艾薇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雪停了,阳光越发地耀眼了起来。

风比刚才略强了一些。两人金色的头发在风中被拉长了。

「因为他不是跟儿子在同一天死了吗……」

「人偶师也相当高龄了,据说是心脏病发作。在前一个晚上的聚餐时夸奖了料理很好吃后,又心情很好地跟了一句说,我们家的钟点工农妇做的不知名的汤也很好吃,然后就这样直直地倒向了前方。毕竟是在遥远的他国发生的事,具体的情况依然不明。只知道那是在列车在莫斯科站停下时发生的。」

「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你啊。」

维多利加松开了烟斗,忧郁地说道,

「同一天,在相距遥远的两块地方,人偶师与他的儿子都死了。但是,究竟是谁先被召唤去了天堂呢?所有有关系的人都在争论这一点。」

「嗯?」

「如果是儿子先死的话,葛芬庭的陶瓷人偶的所有权全都将交给人偶师的弟弟。但是,如果是人偶师先死的话,那就是孙女的了。」

「啊!」

艾薇儿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

然后很担心地问道,

「结果是怎样?」

「唔。其实……」

无聊地撅起了娇小的嘴唇,维多利加嘟哝道。

「不知为何,还将我也牵扯进去了啊。」

圣玛格丽特学园。

庄严的图书馆塔——

因为被农妇一家一个劲地催促着,布洛瓦警官无奈地又来到了这里。数个月前,在漂亮地解决了在这个村子中遇到的第一个事件,名人的小儿子绑架事件后,众人开始觉得他说不定是一名能干的警官。这点让他感觉很沉重……

布洛瓦警官拖着同样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进入了图书馆塔,乘上了电梯。

嘎吱、嘎吱嘎吱……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铁篮子关上了门,缓缓地上升了。

最后到达的最上层的秘密的植物园中,与往常一样,他的妹妹,灰狼的后代,欧洲最大的智慧,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正躺在地上读着书。

如同樱桃一般光滑的嘴唇中,露出了一根糖果的棒子。

白色纤细的烟自烟斗中飘出,向着上空升去。

明明听到了声音,却还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读着书。布洛瓦警官「嗯哼」地干咳了一声。

「……哥哥吗。什么事?」

「那个……」

「父亲死了吗?」

「怎么可能啊。那个人可是不死之身啊。即使国王和科学部派千名刺客来,他也照样能活下来吧。明明知道不可能,不要问这么无聊的事。你这小鬼。」

「那就是村里发生事件了吧。」

「……」

「我有条件。你那愚蠢的尖脑袋,将它再转动一下。弄得像钻头一样一定很有趣吧。以上。」

「……明、明白了。」

「哼!」

维多利加终于爬起了身来。

突然“哇”地叫了一声,吓了一跳地往后缩了缩。不知何时起,布洛瓦警官已经凑到了极近的地方。那尖脑袋的尖端靠近了脸庞,随时都有可能刺到她。

「其实啊……」

「别、别过来!感觉真恶心!」

「这不是听你的命令才变得恶心的吗!我刺你哦!」

「住手。真的,很讨厌……」

「喂,你也知道葛芬庭的陶瓷人偶的价值的吧。拥有着宝石的眼瞳,无以伦比的美貌,苍白的人偶。这是关乎它们命运的重要事件……不知为何会发生在这个和平的小村子里。」

「唔?」

布洛瓦警官将至今为止发生的事与人际关系全都告诉了维多利加。也不知道维多利加有没有在听,她抽着烟斗,眺望着天花板上壮丽的壁画。

「……然后,儿子是在那天午后死的。另一边,人偶师则是在午前出了列宁格勒,向着莫斯科前去。预定抵达莫斯科是在黄昏。在那里有聚餐的预定。」

「嗯。」

「据说他是在莫斯科车站附近倒下,停止了呼吸,所以时间应该是黄昏吧。但是这样的话就代表是儿子先死了,继承权全都会交给人偶师的弟弟。」

布洛瓦的语调非常地焦虑不安。维多利加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又如何?」

「其实,在大战后,葛芬庭做的人偶的眼睛,全都用的是高价的宝石。人偶师将送给死去的年轻恋人的宝石,埋入了他制作的人偶中。但是他弟弟目前很缺钱,而且完全不明白人偶的价值。因为坚持自己有继承权,而不顾孙女的阻止,将人偶摔碎,取出了宝石,将之据为己有。」

「哦。这还真是粗暴。」

「将、将那么漂亮的人偶……」

「嗯?」

「啊,没什么……总而言之,也不能放任不管,就将厨房里用于做饭的葡萄酒放到了火锅中,硬让弟弟喝下后,命部下二人抓着弟弟的手脚乱舞,以他喝醉了捣乱为由,将他逮捕了。虽然将他关进了拘留所里,但也只能关到明天早上,不久之后就得释放他……被释放后,他一定会立刻回到那座房子中,再度开始破坏人偶吧。但是如果让孙女和农妇一家将人偶藏起来的话,他一定会控告他们盗窃吧。」

「唔。」

维多利加兴致不高地抽着烟斗。

图书馆再度恢复了宁静,连小鸟们都停下了叫声。

布洛瓦警官板着脸,尖脑袋左右摇摆着。

终于,维多利加无聊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古雷温。」

「什、什么?」

「你那愚蠢的尖脑袋,似乎没有注意到重要的事啊。出于亲切,就让我告诉你吧。」

维多利加一会儿将书拎起来,一会儿将书推开,在找了一阵子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书。她用软软的小手翻开了书本。

那是一张地图。描绘着大陆的焦茶色的画。

她伸手指向了一点,

「其实啊,古雷温……」

「什么!」

「俄罗斯的莫斯科站,位于列宁格勒啊。」

吱吱吱……冬季的小鸟在歌唱着。

融化中的白雪,在小亭子的屋顶上、铁质长椅上、以及树枝上闪烁着白银色的光芒。

从远处,传来了学生们的谈笑声。

艾薇儿眨了眨眼,

「哎,怎么回事?」

「你果然不知道吗。如我所料。这根本就不用将混沌的碎片再构成。你虽然是个好人,但是脑袋却很坏。这也没办法。」

「维多利加同学,你在嚣张什么啊。明明掉进了洞里?」

「哼。」

维多利加在述说期间也没有半点变化,冰冷的表情略微地扭曲了。

「……所以说,既然你明白就救我出来啊。」

「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莫斯科站会在列宁格勒呢。这很奇怪吧,列宁格勒又不是莫斯科。这就像苏瓦伦站位于伦敦一样奇怪啊。」

「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维多利加打了一个哈欠,回答道。

花冠那大红的鲜艳的花瓣在冬风中微微摇晃着。

「是这样的,你啊。在俄罗斯,莫斯科的车站是被称为列宁格勒站的。因为那里会有“前往列宁格勒”的列车通过。而在列宁格勒则是有“通往莫斯科”的列车通过,所以叫莫斯科站。对于俄罗斯的人们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外国的客人却总是对此感到混乱。我知道这一点,而尖脑袋的古雷温一脸严肃地听我说完后,立刻理解了情况。」

「情况?」

「人偶师的儿子自楼梯上摔下后死亡,是在那天的午后发生的。另一方面,人偶师则是在午前离开了列宁格勒,预定黄昏抵达莫斯科。然后,在莫斯科站去世了。莫斯科站=列宁格勒。也就是说他恐怕是在午前死亡的吧。」

艾薇儿一边挥舞着弓箭一边说道,

「也就是说,人偶师葛芬庭比儿子先死了……」

「没错。」

点了点头,维多利加咬上了烟斗。

慢慢吸了一口。

「也就是说,继承权并不属于人偶师的弟弟,而是属于孙女。……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这点,尖脑袋匆忙地如我的条件一般将他那尖头发不断地拧过,固定成了锥子头后,便冲了出去。」

「然后怎么样了?」

「葛芬庭的遗物,陶瓷人偶全都归孙女所有了。作为谢礼,她将人偶师最后的作品送给了尖脑袋。然后因为非常中意那个人偶,哥哥他变成了人偶控。出席苏瓦伦的拍卖会,收集价值等同于一座房子的高价人偶,然后,将它们陈列在警察局的架子上。」

「哼。那,那个人经常抱着的人偶就是那最后的人偶咯。」

「嗯。而那位孙女,听说她是一名内向又文静的女性。从小就与父亲一起帮忙爷爷的工作,打从心底爱着爷爷的作品。没过多久,她好不容易集齐了资金,在苏瓦伦开了一个小美术馆。眼瞳由宝石制成,美丽又悲伤的人偶们——如同葛芬庭的恋人一般,从黄泉传来的甜美的低喃——那些非卖品的作品,现在只要去那间美术馆就都能看到,就是这样。」

「哎。但是真厉害啊,为了爷爷留下的作品,那孩子还真是努力啊。」

「嗯。那名农妇也说过,那孩子是一名小小的女战士,虽然很内向,但心中却隐藏着热情的火焰。」

「是吗……」

艾薇儿看向了远方。

她抬头注视着冬日中那晴朗、眩目的天空,

「同样是战斗,但并非都得挥舞弓与剑啊。唔。我说,总有一天,我是不是也能帮最喜欢的爷爷做些什么呢。比如说传诵世界第一的冒险家,布莱德利爵士的冒险的传说……」

「是吗。说起来,你也是爷爷养大的啊。……接下来,嘿!」

「哎呀!对了!」

斜眼看着将烟斗放在一边的维多利加,艾薇儿自然地伸

出了手,开始将这位小小的朋友从洞里拉出来。

一、二、三,数完三拍后,维多利加顺利地从洞里出来了,由于用力过度而正面倒在了雪地上。

对抱怨着“好痛……”,看上去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维多利加,艾薇儿非常冷静地说道,

「一点都不痛!因为有雪缓冲啊。不要总是夸大地叫着“好痛好痛”。我们已经十五岁了啊。」

「呜……不对,我才,十四岁……啊,不对,马上就要十五了……是啊……」

「哎?怎么了,突然。」

「不,没事。」

「唔?」

艾薇儿不可思议地歪了歪脑袋,然后捡起了弓箭,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白雪耀眼地闪烁着光芒。

天气晴朗,实在是让人神清气爽的一天。正是玩真人象棋的好日子。阳光正符合冬日的祭典一般明亮。远远传来学生们愉快的欢笑声。

仿佛骗人一般毫无阴霾的日子。

对,就像是……

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仿佛在落雷的前一秒降临的,只有一瞬的白色眩目的闪光……

艾薇儿无心地说道,

「今天我也鼓足了干劲啊。大家也是这样。啊,奶奶她啊,打电话叫我和堂姐弗兰尼一放寒假就立刻回家,比平时还要啰嗦啊。这种事很少见啊……问了一下后,发现室友也一样,被父亲命令说,明天一放寒假后,不准磨磨蹭蹭地,要立刻带着弟弟回家。也有其他人被这么要求呢。到底怎么了呢?」

「……」

「也因为这件事,今天大家都比平时更加疯呢。一定……」

「唔……」

维多利加再次叼住了烟斗,慢慢地吐了一口烟。

大红的绸缎长裙,只有黑白两色的冬季庭院,小小的异变,仿佛时空的扭曲一般只在那里奇妙地闪烁着。

那样子仿佛是从如同骸骨一般的黑色树枝上掉落下来的,季节不符的一大朵蔷薇——

她冰冷的侧脸上,滑过了一丝紧张。

「这也是混沌的碎片吧。原来如此,匆忙回家的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学生们……」

「大家都是这样。这很奇怪吧。」

「嗯。然后,他们的监护人都是苏瓦尔的贵族或是财政界的大人物……」

「那又如何?」

「……没事。」

维多利加仿佛什么都没有一般,缓缓地摇了摇头。

艾薇儿爽快地点了点头,再度背上了弓箭,重新绑了下靴子的带子。然后,精神地蹬着脚下的雪地,向着举办真人象棋的校舍前的广场跑去。

「一会儿见!喜欢虚张声势的、卡在洞里的小狼!」

「小心不要让自己的脑袋被射中了。慌慌张张的臭蜥蜴!……啊,对了。你啊。」

「嗯,什么?」

艾薇儿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

转过了身,歪着脑袋笑了。

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她那灿烂的金色短发上。如同羚羊一般矫健的双腿自中世纪的女战士的服装中伸出。背在背上的弓箭如同吟游诗人的可爱的小竖琴一般。她那充满了精神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地愉快。

维多利加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如冰一般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地皱了起来。

「你,今天一天,好好享受。和大家一起在广场上奔跑。」

「嗯!」

「然后,到了明天。不,在今晚就将行李收拾好……不要忘记将布莱德利爵士的遗产,黑便士也装进去。然后服从奶奶的指示立刻离开学园,在村里的车站乘上列车,与堂姐弗兰尼合流……尽可能逃得远远地。」

「远远地?逃走?这是什么意思?」

「啊,不……你,是要,回家。回到重要的家族身边,在奶奶的身边安全地度日。」

「是啊。维多利加,但是你呢?寒假虽然很短,你会到别的地方去吗?」

被如此提问后,维多利加的表情越发忧郁了。但是那如同老人一般沙哑的声音完全没有动摇,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如同百年前便停留于此的亡灵一般。」

「是、是吗?算了。那么,寒假结束再见了!Goodbye,小小的灰狼!」

「……嗯。」

艾薇儿不断地挥着手,又蹬着地面,精神地跑走了。

维多利加在原地站了很久。

终于,她缓缓地举起了一只小手,向着远去的艾薇儿的背影,一下……一下……地小小地挥舞着。仿佛是在悄悄地与朋友告别一般。

她的侧脸上还留有一些烟雾的阴霾。

「多虑了吗?如果是,就好了。但是……」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明天一起回家的苏瓦尔的贵族子弟们。明明是冬天,却从苏瓦伦来到这满是积雪的乡下小村子的,著名的实业家父子。说起来,明明没有事件,也没什么大事,但是早上哥哥也来了……」

沙……地一声,雪块掉到了地上。

白雪沐浴在阳光下闪烁着白银的光芒,庭院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眩目光芒包裹着。

明明是睁着眼睛,却仿佛正闭着双眼在做白日梦一般,美丽又遥远的景色……

「是多虑吗?」

维多利加再次小声咕哝道。

「……那就,算了。混沌的碎片还不够。没错。还,不够!」

俯视来看的话,只有黑白两色、被白雪所覆盖的圣玛格丽特学园中,那一点,就仿佛是一朵落下鲜红的花朵一般。

如同黑白世界正中央的爆发点一般,灰狼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站在原地。

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的欢笑声。

仿佛是从愉快的过去悄悄传来的,声音的幽灵一般……

冷风吹拂而过,那声音也悄悄地不知被吹往何方。

这就是,这个冬日的,第三件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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