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BLUE 第六章 是左还是右

1

(再来!)

(决一次胜负!)

——时间回到一八五六年夏天的大西洋。

残破的移民船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洋面上,随波摇曳,缓缓前行。

维多利加的声音在飘渺中响起。

“这次……换我来讲述吧,六十五年前的事,布鲁坎蒂家真实的家庭历史……”

远处还传来拉戈迪娅从容的笑声……

船上的桅杆破旧肮脏,甲板也坑坑洼洼,到处都起了毛刺。

筋疲力尽的旅客拖着双腿在甲板上蹒跚而行。他们大都戴着毛织帽子,穿着绣有原色刺绣的外套,衣物五彩缤纷,颇富民族特色。长途奔波磨光了他们眺望碧海蓝天的闲情,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神情呆滞。

就连甲板看起来都是灰败一片,一如旅客的神色。

黄昏临近,天空一片赤橙。

一条大鱼银鳞反射着阳光在海里划过,宛如要将大海一分为二。它来到船边时,突然下潜消失于碧波之间。

几只瘦老鼠在通往船舱的脏楼梯上上蹿下跳。

如地穴般的船舱内传来怒骂、呻吟,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楼梯尽头是一扇旧木门。木门吱嘎吱嘎地缓缓打开。过去的大门再度蠢蠢张开大嘴,择人而噬。同刚才一样,门后再次响起过去的声音……

“很美好的信对吧。我知道,的恋人肯定会成为世上最温柔的丈夫……!”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高兴地说道。她靠在粗糙的草垫子上,喜滋滋地擦着额上的汗。

与刚才一样的船舱内景又一次浮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少女身旁多了块突兀的灰色大石。船舱内有块大石头自是很诡异,但旅客却仿若浑然不觉。

少女双手紧捏着信,喜不自胜地看着手提箱里的白色连衣裙。她继续对旁边抱着婴儿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额上有颗星形痣的男婴还在不住地啼哭。

喝得烂醉的爱尔兰男人齐齐瞪过来。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

“快让那小鬼闭嘴!”

抱着孩子的女人神色僵硬,怯生生地缩成一团。但少女却浑不在意,仍自顾自说。

“等到了纽约,我就穿上这条连衣裙……”

就在女人想让婴儿住嘴时,时间突然静止。

拉戈迪娅身旁的灰色石头忽然蠕动起来。仔细一瞧,原来那并非石头,而是披着灰布的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那张美得让人恐惧的脸猛地从灰布下探了出来。

她躲在灰布下盘着手,沉思了起来。

(可是,那家伙……那个又笨又平庸的矮子随从大概……已经快爬到顶层了吧……唔……)

最后,她生硬地摇了摇头,然后环视了船舱一眼,观察里头的样子。

(不过……混沌的碎片……好像已经收集齐了……)

绿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

(没错。原来这少女是……拉戈迪娅……是不懂英语的。)

维多利加眯起眼,扫视着船舱内部,嘀咕了一声“可恶”。随后,她退后一步,蜷缩成一团,再度化身为没人留意的石头。

船舱内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女人被一个男人带着慢吞吞地走出了船舱,留下少女与额头带星形痣的男婴。少女正唱着摇篮曲哄婴儿睡觉,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用不着帮那种女人看孩子!和那种不检点的人来往,你也会变得不三不四的!你要是我女儿,我肯定打到你哭,让你再也不敢跟那种女人说话。”

少女莫名地被训了一顿,愣愣地抬头看着男人,说不出话来。

——维多利加再次探出头来,悄悄地走到少女身边。

时间再度停止。

(久城,真是的……既然你快要靠近这危险区域……那我只好……)

维多利加叹了口气,上下打量起少女。

“……开始拼凑混沌的碎片吧。”

她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唔,这一幕,拉戈迪娅听不懂男人说的什么吧。因为男人说的是英语。她之所以老跟抱婴儿的女人说话是因为只有那女人会说意大利语。”

维多利加说罢,又悄然退下,蜷缩成石头。时间再次流动,船舱内的人缓缓活动,交头接耳地聊了起来。

不久,女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背对着少女倒头就睡。少女抱着婴儿,闭上眼合十祈祷。

船舱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乘客们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过去的黑暗笼罩着破旧肮脏的船舱,只有来自未来的维多利加悄然站起,眯起眼缓缓地环视四周。从舷窗射入的月光如聚光灯般冰冷地照亮了娇小的维多利加。

时间渐渐冻结。

维多利加眯起如宝石般闪亮的碧绿双眸,张开纤细苍白的双臂。

“混沌的碎片,昭示过去罪孽的所在吧……”

船舱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移民,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民族服装,容貌、肤色也各不相同。这样的一群人正是如今新大陆居民们的祖先。

“——现在是拼凑碎片的时间!”

维多利加用沙哑如老妇的声音高声宣言道。

月光闪烁着移动起来,有选择地照亮了部分移民。近九成移民都被月光包围,没被照到的人依旧沉睡在黑暗的深处。

维多利加张开双臂,缓缓扫视,悄然无声地在移民间来回走动,同时用沙哑的声音威严地宣告说:“……过去船舱里的乘客都是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抵达新大陆的移民。他们是伟大的初代新大陆移民。正是这群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创造了新世界的繁荣——”

维多利加俯视着众多被月光照亮的乘客,轻声说道:

“而六十五年后的今日,他们当中还有些人仍活在世上,也有些人在抵达新大陆不久便与世长辞。有些人来到新大陆后奋斗,生存,留下子嗣,最后老死。如今被月光笼罩的人都已逝去。而沉睡在黑暗的人如今仍活在世上,想再多看几眼新世界的未来、子孙们的未来。”

死者们的身体在月光包围下渐渐干枯。他们眼窝下陷,皮肤也变得干巴巴,可以看到衣服下的手脚也都……他们的形象正像慕中长眠的死者靠拢。只有极少数身处黑暗的人身体只是徐徐老去,化作老人的形象。

维多利加站在船舱正中,拼命地踮起脚,振臂高呼:

“——智慧之泉,让真相现形吧!”

她俯视着躺在自己脚下的娇小少女和她怀中的婴儿,以及背向少女的婴儿母亲,轻轻呻吟一声。

躺着的三人中的一人肩膀夸张地抖动起来。

“找到骗子了。”

那人的肩膀仍抖个不停。

这时,船外响起一阵雷鸣。

一道刺目的闪光透过舷窗射入船舱,犹如死神的镰刀。

维多利加眯着眼盯着脚下的三人。

首先是眼前的少女,娇小的身体被蓝色的光芒——死亡世界的光芒笼罩着。

她的俏脸在蓝光照射下眼窝深陷,皮肤变得干巴巴,嘴无力地张开,抱着婴儿的双手也染上了黑色,变得如同干枯的木枝。维多利加睁开碧绿的双眼,说道:

“拉戈迪娅……真正的拉戈迪娅……在六十五年后的现在已是一具枯骨!”

伴随着维多利加的声音响起,少女——真正的拉戈迪娅的尸体左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鲜红的泪痕。这是来自命运的致命一击……!

“就是说,六十五年后站在我们跟前的这个老女人,自称拉戈迪娅的家伙并非那个单身乘船前往新大陆的少女。”

啪地一声轻响,少女抱着婴儿的双臂缓缓滑落到地板上。她的双掌同样渗出了鲜红的血。

“而婴儿也……”

额上有颗星形痣的男婴也全身被蓝光包围,加入到死者的行列。他襁褓上绣着“托托”二字,胸口洞开,留下一道枪痕,血流如注。随后,脸和手也都变干,化作茶色。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眼眨了几下,看向背对着两人睡着……不,只是装作睡着的女人。

筋疲力尽的女人身上没有光,这表示六十五年后的今天她仍活着。

维多利加冷冷地眯起眼。

“这女人记得是叫贝兹吧。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筋疲力尽地睡在憧憬着未来的少女——真正的拉戈迪娅身旁。贝兹年龄大概三十到三十五岁左右……贝兹,你已经被识破了。你的真实身份正是……”

女人没有丝毫动作,但后背却在微微抖动,仿佛是听到了维多利加的声音。

死掉的婴儿伸出干巴巴的手摸向女人的后背,但他怎么也够不到母亲,手只能听在半空如枯枝般不住地颤抖。女人被发现后异状,有点慌张地缓缓起身,弯着腰逃也似地悄悄离开船舱。娇小的女人逐渐变成六十五年后的模样,从身后可以看到她的一头黑发渐渐长长,变成银白色,拖到地上,手臂也布满皱纹。

维多利加一步步地追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智慧之泉告诉我——”

“你……拉戈迪娅旁边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就是现在自称拉戈迪娅的老女人!”

女人停下脚步,维多利加继续说下去。

“你盗取了别人的身份,移民之后一直假装成拉戈迪娅度过漫长的人生,直至现在你仍以拉戈迪娅的身份站在我们面前……还说是什么劳动女性中的怪物……!”

女人听到这番话,缓缓转过身。

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起皱的脸颊、薄嘴唇、优雅却又令人不快的笑容,正是大家所熟知的那张脸。

老女人张开嘴,发出曾在大厅内响起过的优雅笑声。

旁边真正的拉戈迪娅还在流着血。婴儿胸口依旧洞开,朝逃向未来的母亲伸出干巴巴的手。

维多利加张开双臂瞪着那个女人。女人笑了一阵便闭上嘴,猛地瞪大眼,甚是愉悦地用令人不快的声音念出那句口头禅。

“人生就是掷硬币……!幸运……是赢来的……你要来赌一把吗?”

女人说罢,再次露出优雅的微笑。

船外又是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

闪电如镰刀挥动般一闪而过,船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船在汹涌的波涛间上下颠簸。

2

昏暗的紧急逃生楼梯——

库德格拉斯边往上爬边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时候,我奶奶只有十五岁,孤身一人从意大利移民到新大陆。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一弥若有所察地开口问道:“那库德格拉斯的奶奶也是十五岁就乘船渡海了吗?情况跟本维凡的奶奶……拉戈迪娅夫人一样啊。”

“唔,嗯……”

库德格拉斯含糊地点了点头,托罗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侧脸。

“可是,当时船舱内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奶奶认识了一个‘邪恶的女人’,她说那女人看起来像个好人,所以她很相信那个女人,和那女人无所不谈。最后却被那个女人骗了……奶奶不忍抛弃还在襁褓之中的父亲托托,抱着父亲身无分文地下了船。船进港时,奶奶就抱着婴儿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仰望自由女神像,她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尊宏伟的神像。她经常会流着泪回忆起当时吟唱的诗句‘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啊……”

“这就是我家族历史的第一页,记载着一个十五岁可怜少女的故事……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因为家族历史对家族成员来说就像圣经一样。每个移民都希望自己的祖先是个勇敢优秀的年轻人……”

“啊,这句俗话经常听说。所以我们初代移民得好好努力。”

托罗路感慨地说道,库德格拉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我奶奶却在无亲无靠的大都会里辛苦工作了一辈子,这段悲哀的家族历史一直持续到现在。”

“咦,你奶奶的际遇和拉戈迪娅夫人大相径庭啊?在新大陆没个认识的人还真不容易。反观拉戈迪娅,至少还有个未婚夫……?”

梅娅莉也插嘴进来,库德格拉斯轻轻念了声“奶奶”,像个孩子似地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奶奶一个女人还要照顾孩子,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她只好去干些不光彩的活,一手把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带大。多亏了奶奶,父亲才能壮硕成长……父亲从小就将奶奶的辛劳看在眼里……就像梅娅莉你那样,父亲立志要过上安稳的生活。他勤勤恳恳地打工存钱,最后在曼哈顿开了家小杂货铺。然而,母亲还是嫌他穷离家出走了。之后只剩奶奶、父亲和年幼的我三人相依为命……后来父亲死在强盗手下,奶奶也病死了。”

库德格拉斯说着,突然沉默下来,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眼下的泪痣泛着红黑的光芒。他缓缓挪动着肌肉盘根错节的身躯,默默地一步步往上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

“啊,对了。凛凛,我刚才给你看过吧。”

一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库德格拉斯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骷髅面具。他之前在展示本维凡的画,解说奇迹少女的故事时也露出过类似的得意表情。

他带上面具,取出一件黑色披风披上。大概由于体格壮硕,他此时看起来像极了漫画中的恶党首领,仿佛是从漫画里跳出来的。

一弥神色茫然,托罗路和梅娅莉则是惊叹连连。

“哇,好合身……”

“喂,这也太像了吧,库德格拉斯……感觉好可怕!整个人都变了。”

“知道你手工好了,快脱下!”

“未免太像了!”

一弥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库德格拉斯就穿着这身衣服继续往上爬,另外三人都满腹疑惑地跟在后面。面具下传来库德格拉斯含糊的声音:

“所以,虽然本一直在憧憬奇迹少女,但其实我……”

“……更喜欢古力姆利帕。”

一阵冷风吹过。

一弥总算想起了。

“古力姆利帕?啊,漫画里出现的恶党首领啊。记得设定是……太古邪神苏醒,破坏城市。你现在就是打扮成他吧?”

库德格拉斯重重地点了下头,肌肉厚实的身体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

“没错,就是那个邪恶的神。邪神本已被遗忘,一直沉睡在地底深处……可随着和本认识加深,邪神醒了过来……不,是地铁的噪音和震动吵醒了邪神,然后邪神就打算建造一个邪恶帝国……”

一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库德格拉斯。

“就是说,死神指的是过去的怨恨,以及那些无可挽回的罪过。人人都在讴歌新大陆的美好前程,为炫耀新世界的实力甚至还建造出这座高塔。但他们都没注意到闪耀的背后,过去亡灵正从后方悄然靠近,意图复仇。”

“陈旧的事物就是那亡灵吗?”

托罗路露出一副不可言喻的表情问道。库德格拉斯沉着脸点了下头。

“……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每个月都要给《奇迹少女》写故事。”

库德格拉斯每次颔首,坚实宽阔肩膀都会吓人地一阵抖动。

他中途停了下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知为何,四人当中唯有他挥汗如雨,仿佛整个人在水里泡过一样。他擦完汗,眯起眼抬头看了下楼梯,只见上方的楼梯仍堆着大量木材。看来高塔虽在举行落成庆典,但实际上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收拾。

一阵暖风吹过,汗水沾湿的燕尾服下摆轻轻摆动。

四人继续往上爬。

“我啊……每次想起奶奶的辛劳,以及父亲悲惨的下场,都会想为什么不幸会找上某个人,某个家庭。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一天,我去教堂,牧师跟我说 ‘不幸是对你曾犯下的最的惩罚’”

梅娅莉沉痛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罪过必须偿还……!”

“嗯!梅娅莉说的没错!可是,奶奶和父亲什么坏事也没做!当年十五岁的奶奶被夺取一切抛弃在船上时,她能有什么选择?犯下罪过,而且至今仍在犯罪的是那个女人才对,那个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和奶奶坐同一艘移民船的邪恶女人……!”

一弥猛地抬起头。

“六十五年前的今天?你奶奶是今天抵达新大陆的?这不是和拉戈迪娅抵达新大陆的时间一样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弥一脸狐疑地陷入沉思。

“就是说,你奶奶和本维凡的祖母是同一天抵达新大陆……?”

库德格拉斯没有回答,他仿佛没听到一弥的话,张开双手自顾自地说下去。黑色的披风随暖风摆动,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

“那个女人嫉恨我奶奶,欺骗她,盗取了她的一切!该受神罚,遭遇不幸的不是我们一家,而是那个掀开移民故事序章、开创家族神话的可怕犯罪者。她盗窃了别人的命运!靠着肮脏的手段爬上财富顶峰的一家才该受罚……!”

“我说!”

“你说的是布鲁坎蒂家吧!”

“库德格拉斯?!”

“我那个穷困一生,最后被强盗残忍杀害的父亲才是那个女人的长子!埃米格雷是托托同母异父的弟弟。而身为托托儿子的我,本该……是她的直系孙子……本应该是我堂弟!”

“啊!”

“若不是与本相识……这一切都只是出现在梦中的复仇幻想……毕竟他们一家是高不可攀的上流阶级……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白日梦……复仇已无法停止……我自己也都……”

“喂!”

“一个人回上面也挺寂寞的。我很高兴你们能陪我,但你们三个就止步于此吧……”

库德格拉斯摇了摇头。

“我本来该待在大厅,让拉戈迪娅认罪。她若不认罪,我就把她和纽约的一众名流全部杀掉……所以我把最大的炸弹装在了天启上的天启中……可是,托罗路你却跑去逗弄奇迹之车,害我要跑下面来。追你费了不少功夫,已经来不及回上面了。像这样爬楼梯太慢了……”

“我,我的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托罗路不明所以地回问道。

库德格拉斯回过头来,面具下的双眼凶光闪闪。

他伸出手,一把扯掉挂在一弥脖子上的钥匙,然后张开双臂摆出飞机似的姿势,跳着跑上楼梯,还顺带踢飞堆在楼梯平台上的木材。梅娅莉惊呼一声,迅速将托罗路撞开。托罗路吃痛,忍不住抗议了两声。

“你们不要跟来了。接下来是古力姆利帕的登场时间……”

库德格拉斯低声说道。

木材应声滚落,砸坏了电灯,四周顿时一片漆黑,通往上层的楼梯也被木材堵住了。

一弥三人只能愣愣地看着库德格拉斯离开。

“等下!”

“库德格拉斯!”

“喂?”

一弥回过神来,跳到纷乱的木材中间,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被扯掉的钥匙。就在一弥趴下身,焦急地想扯出钥匙的瞬间,头上响起一声巨响,子弹就在他的耳边擦过。梅娅莉拿出手电筒照过去,大喊道:“凛凛,快走开!他不是开玩笑的!他刚是朝着你的脑袋开枪……!”

紧接着,第二发子弹也朝被电筒照亮的一弥飞去。千钧一发之际,梅娅莉将一弥扯开,但还是有一缕发丝被射断飘上空中。火药的气味充斥着楼梯间,有如死亡预演。

梅娅莉连忙灭掉电筒。

四周再度被漆黑包围。

上方传来一道鬼气森森的呢喃:“你可曾在黑夜中与死神共舞吗……”

一弥呆然地抬起头,竖起耳朵,听到脚步声远去,慌忙大喊:“库德格拉斯……?”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寂静笼罩着楼梯间,只有众人的心跳与呼吸声在回响。

过了一会儿,上方响起一声阴沉的叹息。

“——我试过。我们一家一直都在与死神共舞!”

“……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梅娅莉的呻吟在黑暗中响起。

“塔顶的爆炸是库德格拉斯你搞的鬼?就在你的好搭档一家举办庆典的日子里……?为什么?”

托罗路也惊得瞠目结舌,轻声说道:“真叫人吃惊……本&库居然是堂兄弟,拉戈迪娅居然是个冒牌货?”

一弥站起来,焦急地大喊:“维多利加……!我必须得去救她!”

他伸手想拨开堵住楼梯的木材,理出一条通道来。

然而,木材却纹丝不动,仿佛在说此路不通。梅娅莉和托罗路也上前帮忙,但三人之力还是无法挪动木材。

一弥停下手,睁大漆黑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木材堆。

木材堆后是往上的楼梯。

维多利加就在上面。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一弥无助地呆立在原地。

他想起两人在移民船上的谈话时,维多利加所说的话。

(再说……在这种时候……你才是,变得冷漠,懂得放弃……还是说……)

(曾经的你……也躲到了极东岛国的森山老林里去了……吧?)

随后,他又想起两人在曼哈顿路上的谈话时,自己说的话。

(在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就会想伸出援手……可我知道我一个人有时候能力有限……我是成长了……懂得明辨事态,也了解自己的极限……所以我面对始料不及的悲剧时……)

(——只能祈祷)

一弥使劲地甩了甩头。

“怎么会这样……顶层就快到了……我必须越过这里去救维多利加。怎,怎么能……”

一弥抬起头。

“怎么能,怎么能就此止步……可是,该怎么办……”

高高的木材堆沉重地横亘在路上,冰冷地俯视着站在下方的一弥,仿佛在说你是无法通过这里的……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勇敢鲁莽的率直少年……残酷的暴风雨和岁月的冲洗已让你彻底改变。

一弥轻声反驳道:“不是……”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本来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眼泪就是不争气地冒出来。

一弥心中无限悲苦地呆立在木材堆前,既然去救维多利加已成妄想,那现在就只能死心祈祷了。

(自己一个人没法去救维多利加……是我太弱小了吗……维多利加……!)

一弥默然地看着眼前的木材堆,不知不觉地在内心哭诉起来,向那些认识维多利加的人……

(抱,抱歉,你的女儿……)

先是消失在旧大陆战场上的灰狼舞女。

(你的妹妹……)

然后是在最后关头施以援手的维多利加的哥哥。

(你最心爱的学生……)

接着是对维多利加和一弥关怀备至的老师。

(你的朋友……)

再来就是一弥无可替代的朋友。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救出,大家,大家……托付给我的……维多利加……)

一弥抬起头,瞪着漆黑一片的木材堆。

(怎么可以让她独自置身险境。怎,怎么可以放弃……)

然而,并没人回应他内心的哭诉。

他在新大陆孤独无援。

托罗路有点担心,一声不吭地伸手捅了捅一弥屁股,梅娅莉也一脸担忧地看过来。一弥回过神来,转过身,冲拍着自己肩膀的两人点了点头。

“必须要设法通过这里……”

“嗯!”

“没,没错。”

三人说完,互视一眼。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

一弥猛地抬起头,托罗路和梅娅莉也吃惊地竖起耳朵。

似乎正有不少人在往下跑。一弥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呼唤的那些人赶来帮助自己了,吃惊得瞪大了眼。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来人应该是第二批避难的侍应。他们匆忙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那个披着披风戴着面具的壮汉!”

“还把我们撞开!”

“奇怪的是他居然还往上跑?他披风下还穿着燕尾服,应该是顶层的宾客!”

“上流圈子的人在想什么真难懂!”

“喂,这些是什么……是木材还是什么?”

“这可过不去啊!”

仔细一听,还听得有人提议说不如进楼层里乘电梯,但马上就有人反对。

“喂喂!”

“刚才都说了,电梯发生爆炸,现在只能走楼梯……”

“不不,我记得这层有运送餐饮用的小型电梯……”

“不早说!只要能绕过这层就行了。”

一番对话过后,开门声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弥回头看向托罗路和梅娅莉。

“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吗?”

两人都点了点头。

一弥打开楼层的紧急逃生出口大门,冲进楼层内。托罗路一边喊着凛凛,一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梅娅莉也若有所思地紧随其后。

楼层内走道环绕,有如迷宫,根本搞不清哪个房间是干嘛的。一弥不停地狂奔,心中暗自着急,刚才只听他们说是运送餐饮的小型电梯,却不知具体位置,现在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听哪儿有动静了。

一弥拐过走廊的转角,便远远看到一群侍应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他连忙打招呼,侍应们吃惊地瞪大眼看着他。

“你们在这层干嘛?赶紧逃吧!”

“我们是要上上面……准备去救顶层的人……”

“啊?你们脑子有问题吧!别傻了!上面有楼层起火了!”

“请等下,你们刚才是用运送餐饮的电梯从上一层下来的吧。那电梯在哪个位置?怎么用的?”

“现在没空跟你扯这个!你们自己找吧!真是的,去上层不是找死么!”

一弥追上那些跑远的侍应,继续追问,但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

“等一下……求求你们了……!”

一弥伸出手大喊着想留住他们。

然而,他们没一个人止步,全都急匆匆地跑开。为了求生他们眼里只剩“向下跑,向下跑”。

跑在逃生队伍最后面的是一个背着小孩,咬着一块披萨的男人。他跑过时诧异地侧目撇了眼一弥几人,忽地转过身来,原地踏着步,伸手取下口中的披萨。

“你在这儿干嘛?”

一弥愕然抬头,站在两侧的托罗路和梅娅莉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起两人,心想难道他们认识?

男人长着一把大胡子的意大利人。一弥狐疑地思索起来,这人到底在哪见过?自己今天才刚抵达新大陆,应该没认识的人才对,为什么却会对这男人有印象……?而且,他还背着个婴儿……

一弥想起移民船上的婴儿哭声,自己和维多利加好不容易出了爱丽丝岛移民局,抵达纽约港,然后将婴儿交到……

(我的儿子……欢,欢迎,来到新世界……)

那张眼含热泪的脸浮现在一弥的脑海。

(这里是实现梦想的城市……我们也得超努力地工作!)

一弥恍然记起,看着对方,这

胡子,这直率的眼神,记得他的名字是叫……

“胡子乔伊!”

乔伊拿着披萨连着点了三个头。

“嗯!对!”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你……”

一弥吃惊地盯着乔伊,乔伊也诧异万分。

“真是有缘啊!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也快点逃吧!”

“想起来了,傍晚在纽约港聊天时你说自己在天启当厨子,还说今天马上就要开工了……”

“是啊!今天还得带着这小家伙,把我折腾得够呛!看。”

乔伊得意地侧过身,一脸得意地让一弥看他背上的儿子。乔伊的儿子在混乱中依旧张着小嘴睡得香甜。

乔伊说了声再见,便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下,乔伊!”

“什么事,别说那么多了,快逃吧!”

“请告诉我你们刚才用的餐饮电梯的位置和使用方法……求你了!”

“啊?你在说什么?你要上去?莫名其妙!别废话了。快跑!”

“我要去救顶层的人……”

“你这是闹哪样?不管你了,这跟我又没关系!我只想救我儿子。那些素不相识的有钱人我才不想管……听好了,在新世界想要保护自己和家人……”

一弥见乔伊就要跑开,连忙追上去继续恳求。

“别死缠烂打了!”

“可是,她还在顶层!”

背对一弥跑了起来的乔伊闻言猛地停下,转过身来,愕然地问道:

“她?”

他表情僵硬,似乎非常为难。

“她……你是说那个把我儿子带出港交给我的……小姑娘?……她还真是漂亮得让人心颤。等等……没开玩笑吧?!她在顶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才刚到岸,就受邀参加庆典了……?”

“说来话长,她现在还在顶层……”

“啊,在上面会没命的!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刚抵达新大陆就碰上这种意外……真是不走运。”

“我想去救她,求你了……”

“你想去送死吗?别傻了……现在上去,你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我可不奉陪!我啊……光是救我儿子就顾不过来了,抱歉!再见!”

乔伊摇了摇头,再次转过身跑开,脚步不停地拐过转角,消失在一弥的视野中。

一弥失落地看着乔伊离开,双眼含泪地沉默下来。

过没多久,转角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乔伊不知为何板着脸又飞奔回来。一弥不禁吓了一跳。

“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

乔伊在一弥跟前原地踏着步,嘟哝了一句,然后看了眼身后睡得正香的儿子。

“哎,真是没辙……!怎么说我从今天起也是人父了,就帮你一把吧。今天是我为人父的第一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我虽然穷但也不能忘恩负义……我儿子,我孙子知道今天的故事后,肯定会备受鼓舞……我要回报我们的恩人,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姑娘……哎!”

胡子乔伊猛地跺了跺脚,犹豫了一下之后,沉吟一声:“哎,算了!我个笨蛋!走了!”

然后拉起一弥的手便跑了起来。

两人就像十岁大孩子,在走廊上发足狂奔。乔伊背上的孩子醒了过来,欢快地笑了起来。托罗路和梅娅莉相视一眼,也追在两人身后。

“……那小姑娘居然值得你舍命相救,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途中,乔伊不可思议地问道。

一弥差点就冲口而出,她脑袋好,还是可怕的灰狼,身上还有着恶魔般的气质……但还是收住了。随着两人相处日长,这些因素欧变得无关紧要了。一弥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在这世上……只剩她了。”

乔伊回头瞥了眼笑得正欢的儿子,再朝远方望了眼,双眼湿润地用力点了点头。

“……我很理解。”

乔伊拉着一弥飞快地拐过转角。

“……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嗯!”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走道上绕来绕去,靠一弥一个人大概是很难找到电梯的位置。七绕八绕后,两人冲进一间房间,房间的墙壁和地板都粗糙得不似奢华的高塔内部。这里是侍应使用的地方,角落里有一架运送餐饮的低矮小型电梯。

“这电梯能往上上三层,再往上就只能使用紧急逃生楼梯了。至于电梯的使用方法……”

乔伊把操作方法讲解了一遍,虽然有点复杂,但托罗路还是拍胸口点头说:“好,我搞懂了!”

乔伊看三人都挤进电梯后,不安地说道:

“你,上去真的会送命的。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我觉得现在这状况,你救不了任何人……”

“非常感谢!你快逃命吧。我没问题的。”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家都是为了寻找新希望才来到新世界,在这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可别在刚抵达这天晚上就死了……记得了……!”

电梯门静静地关上。

“还是不要上去吧!上去根本就没有活路……喂,喂!”

一弥缓缓地摇了摇头。

“真的要上去吗……?”

乔伊不安的脸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电梯内空气闷热,有如蒸笼,一弥不停地擦着汗。

托罗路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脸上尽是忧色。梅娅莉看到他这样子,给他打气说:“有我在别担心,怎么说我也是专业消防员。”

托罗路嘀咕了一声:“也是,梅娅莉最可靠了。”

这时,电梯哐当一声响,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到达了三层之上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噼里啪啦爆个不停的火舌出现在眼前……

“啊!”

梅娅莉一看到眼前的大火,不知怎的突然慌了起来,尖叫一声。

托罗路吓了一跳,抓住梅娅莉的肩膀一阵摇晃。

“怎么了?!梅娅莉?你不是专业消防员么?”

3

“啊,什么意思?独自乘船移民而来的十五岁少女拉戈迪娅已经死了……嗯?那,眼前的奶奶又是谁?嗯?”

——天启顶层的大厅。

拉戈迪娅坐在椅子上,抽着金色的蜥蜴形烟斗。宾客们就聚集在她的周围,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围成一个圈。众人全都一言不发,周围静得可怕。

本维凡还在满腹疑惑地询问:“嗯?嗯?”

拉戈迪娅盯着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此时的她已无暇故作优雅,整张脸皱成一团,狰狞地露出半口白牙。本维凡站在两人中间,有点不知所措,宾客们也都面面相觑。

维多利加绷紧苍白脸,浑身疲劳不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跪倒在地。她娇小的身躯在不住地颤抖,一头漂亮银发和灰布一起垂落到地上。

宾客们也都脸色发青,仿佛看到什么怪物似地瞪着拉戈迪娅。

维多利加颤抖着,指着象征移民成功传奇的烟草之路蛋糕。蛋糕上螺旋上升的砂糖模型勾勒出了一条通向未来的致富之路。位于最下层的是象征移民船的砂糖模型。维多利加慢慢指向移民船,自由女神像,最后是……爱丽丝岛移民局的青色大门。

“……故事还没完!”

涛声阵阵……月光冷清……

破旧的移民船漂浮在苍茫大海之中,筋疲力尽的旅人正在船舱酣睡……

时不时能听到各种语言的祈祷声……

维多利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们再次跨越时间,探寻过去的真相……”

——六十五年前的移民船上。

——黑夜终于迎来黎明,新的早晨将来临……

晨光透过舷窗如聚光灯般射入船舱中,贝兹疲惫消瘦的脸正好就在圆形的光斑中心。视角轻轻下移,便看到拉戈迪娅一脸天真烂漫的睡脸,她怀中还抱着那个婴儿。

贝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从拉戈迪娅的手提箱中拿出那条白色连衣裙,当场换上,然后再拿起拉戈迪娅的随身行李。

她回头看了眼婴儿,皱起眉头,挣扎地摇了摇头。最后,她还是逃也似地跑出船舱,冲上楼梯。

船速缓缓降低,引擎阵阵轰鸣,如怪物的咆哮。

移民们接连醒来,用各种语言欢喜地高呼。

“到了!”“到了啊”“总算到了!”

拉戈迪娅也醒了过来,露出安心的笑容。

“到新大陆了!贝兹太太快看!”

她兴奋地说着朝旁边看去,却发现贝兹和自己的手提箱都不见了。

怀中的婴儿此时也放声大哭起来。

“贝,贝兹太太?你在哪儿?嗯?咦?”

船舱内的人开始兴奋往甲板上跑,拉戈迪娅抱着婴儿在人群中来回寻找贝兹的身影。她心中的迷茫逐渐转为怀疑,最后化作悲伤。

自由女神像屹立在海中,移民船就从它身旁驶过。

甲板上吵杂一片,欢呼声、哭声、合唱底座诗句的狂热歌声一浪接一浪。

——裹着灰布的维多利加也

混迹在甲板的人群当中。移民们穿着尽染风尘的民族服饰,或兴奋地念诵着诗句,或载歌载舞。维多利加站在当中盯着着在人群里四处奔走的拉戈迪娅。

六十五年前的情景分毫不差地重现了。真正的拉戈迪娅呆然地仰望着渐渐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唱起了诗歌。

十五的少女骤然被人夺去希望。

她怀抱着素不相识的婴儿,樱唇轻启。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婴儿静静地睡去,移民船驶过自由女神像身侧,渐渐靠近爱丽丝岛……

“全都交给我……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没错……我要成为新人类……站起来!”

——爱丽丝岛移民局。

两个女人钻过“青门”。一个目露凶光,手里紧握着从毫无罪过的少女手里夺来的希望;一个神色茫然,怀里抱着来历不明的女人丢下的婴儿。

女人到化妆间洗了把脸,绿色的双眸顿时熠熠生辉,本就俏丽可爱的童颜变得越发清丽照人,她再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双股辫。她用拉戈迪娅的船票轻松通过检查,靠着不错的脑子和流利的英语突破重重审核。

她在移民局工作人员跟前举起手,宣誓说:

“我在自由女神像前宣誓,我将作为一名新劳动女性,在家庭、职场中为新大陆的开拓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绝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不信仰古老的邪神,也不成为娼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女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勇往直前……愿上帝保佑美利坚合众国!”

女人健康的身体、睿智的眼神和流畅的英语令移民局的工作人员颇感满意,还对她点头微笑。维多利加今天所受的对待与之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很好!欢迎来到新世界!”

女人年轻、健康、充满干劲,一看就是建设新世界的希望之光。工作人员满脸骄傲地低头审视了女人一番。

女人乘着渡轮到达纽约港,找到一个举着英语标牌的年轻男人。

维多利加裹着灰布悄悄靠近过去,抬头看着标牌,声音沙哑地说道:

“嗯,真正的拉戈迪娅应该是不懂英语的。她未婚夫大概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来到新大陆就该用英语,但真正的拉戈迪娅根本看不懂这块标牌……所以我才说不妥。”

女人抬头看着天空,轻轻颔首。

……从今往后,自己就将变成另一个人,在新世界重获新生。没错,我要活下去,冲破重重困难,收获希望与自由……我要在新世界做一名劳动女性,重新做人……

女人虽已累得脚步踉跄,但还是一步步地朝男人走去,就像一头忍着伤痛的野兽。男人注意到女人走近,脸上顿时笑逐颜开。贝兹前一秒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但下一刻就换上了少女天真无邪的笑脸,模仿起真正的拉戈迪娅的动作,歪着头犹豫了一下之后,猛地扑入男人的怀中。

“这是我送你的连衣裙!太衬你了!拉戈迪娅,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女人暗自松了口气,抬起头露出如花的微笑。

“我也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两人取出硬币合在一起。这是一枚纪念金币,正面刻着一颗可怕的龙头,背面则是刻着一条可爱的龙尾。

(幸运是赢来的……)

(正面还是背面)

女人一脸天真无邪地微笑着。

过去与艰苦生活的痕迹渐渐从她脸上剥落,新生成拉戈迪娅——一名劳动女性诞生了。她与未来的丈夫一起走出纽约港,在中央车站登上前往南方的火车,来到狭小的烟草农家,不久后积攒起庞大的财富……接下来的故事与众人所知的无异。时间不断流逝,就像要永远逃离过去……

过去一去不返……

——大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神色呆然,战战兢兢地仰望着眼前的蛋糕,仿佛还未从刚才的噩梦中醒来。

烟草之路蛋糕螺旋式描绘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故事,讲述了建造这座高塔的新世界女强人的传奇。如今,高耸的蛋糕在风中摇摇欲坠。

本维凡再次纳闷起来。

“诶?就是说奶奶并非拉戈迪娅?家族历史是……骗人的?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叫托托的孩子才是奶奶的第一个儿子,就是父亲同母异父的哥哥?我的大伯……奶奶在船上将大伯交托给认识的人……那个真正的拉戈迪娅……然后自己跑掉……那托托后来怎样了?嗯?托托?托托这名字我听过……咦,不就是漫画里杂货铺大叔的名字吗?这是偶然吗?”

埃米格雷市长也愣住了。

“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布鲁坎蒂家族的长子,才一心努力成为一个政治家……我原来还有一个哥哥……?我是次子?那,哥哥托托在哪儿……?”

“啊,既然还有个大伯,那必须得去找下他们一家!”

市长夫人萝洁拍了拍市长的肩膀,表现得出奇地轻松。

“得请个侦探去找。啊,对了,就拜托这漂亮的小女孩去找怎样?我看她脑筋转得挺快,应该很会找人。”

她毫不顾忌地指着维多利加说道。

宾客们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都默默地看着布鲁坎蒂一家的反应。

维多利加缓缓走到拉戈迪娅身前。灰布滑落了一点,露出蓝色晚礼裙的一角。碧绿的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闪耀着银色的秀发也有一缕长垂到地上。众人都屏气吞声地盯着她。森然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大厅。

维多利加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

“拉戈迪娅……不,你的真名是贝兹吧。我好像在移民船上听到过相关的传说。记得是六十多年前意大利的科罗尼亚村发生了一桩惨剧,而贝兹则是其中的受害者……据说她和孩子一起消失了……”

这时候,拉戈迪娅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表情,悲伤、悔恨、带有一丝人味的柔情、被掠夺的痛苦……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她脸上又恢复了故作优雅的笑容,生硬地回答说:

“这些陈年旧事我早忘了!小姐,我在那天——六十五年前的今天,穿过青门的瞬间,就已重获新生。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现在才六十五岁。”

维多利加声音低沉地说道:“可你的真实年龄又是多少呢。”

“都说了,我现在六十五岁!……那个叫贝兹的女人当时倒是三十五岁。”

“就是说你现在其实百岁了吧……”

维多利加有点愕然地嘀咕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深挖你的过去了。可你从一个毫无罪过的少女手里偷走她未来的事该怎么算呢……”

拉戈迪娅对此全然不在意,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

“哈?你还真喜欢多管闲事,老身也没任何过错啊。之后我所获的成功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那个女娃子……真正的拉戈迪娅可做不到……我是天赋之才,所以才会被上天选为新世界的女王。从我创业至今,还没一个人能在我面前有所反抗。我是新世界的女王……”

拉戈迪娅说着,环视了一下众人。宾客尽皆垂头,默然不语。只有维多利加还在低声沉吟。

“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维多利加耸起肩轻哼一声,然后低下头嘀咕说:“久城你上到哪儿了……”

过了片刻,她才再次抬起头,脸上变得面无表情。

“就让新大陆一栋破房子的看门狗,告诉成为纽约传奇富豪的劳动女性吧。”

维多利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你所建的高塔下埋着牺牲的祭品——被夺取希望的少女。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拉戈迪娅为了和恋人团聚,过上新生活,独自乘船来到新大陆。她勇敢、善良……就是说,真正的奇迹少女成了牺牲品。”

维多利加眨了眨碧绿的双眼,

“智慧之前告诉我!设置炸弹,威胁要夺取我们性命的犯人古力姆利帕恐怕就是真正的拉戈迪娅、托托,或是他们的子孙!”

维多利加说完,弯起腰,摆出狼威吓敌人时的姿势。

“嗷呜!”

一声嚎叫像足了真正的狼,拉戈迪娅也不禁吓了一跳,金烟斗差点脱手。

宾客和布鲁坎蒂一家人都远远围着拉戈迪娅和维多利加,只有本维凡手足无措地傻站在两人中间,呻吟着:“我的,奶奶……”

劲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大厅内再无一人说话。

就在这时……

“——即便如此……!”

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

被从外面的反锁的紧急逃生出口大门轰然打开,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走进大厅中。

宾客们全都目瞪口呆,踉跄后退。

“我还是忘不了‘青门’之恨——!”

男人肌肉盘根错节,脸上戴着黑色的骷髅面具,燕尾服外还揽着一条带有陈旧血迹、胸口留有弹痕的围裙,肩上还披着一件随风翻动的披风,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现在,正是复仇之时——!我要灭你满门——!”

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支手枪。

“今夜,拉戈迪娅的孙子,托托的儿子——我来为拉戈迪娅雪恨了!我就是……”

本维凡啊地惊呼一声。

“——古力姆利帕!”

男人的枪口猛地指向人群包围中的拉戈迪娅眉心!

4

梅娅莉的惊呼在运送餐饮的电梯中回响。她被托罗路一阵摇晃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啊,抱歉……我没事!”

电梯门向上打开。

一弥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第一个跳下电梯,回头对托罗路和梅娅莉说:“没问题!下来吧!”

梅娅莉也急忙跳下电梯,把手递给托罗路拉他下来。

三人站在一块儿,环视着四周。

虽说电梯间安全,但可以看到走廊上火舌乱窜,烈火的灼热与夏天的炎热截然不同,将空气都染成了橙色。

一弥点了点头,冲出走廊,往紧急逃生楼梯的方向跑去,托罗路和梅娅莉连忙跟上。

三人在走廊上左拐右拐,找到紧急楼梯的门后,一弥用力地将门推开,再次回到昏暗的紧急逃生楼梯内。

一弥瞬间回头,俯视了一眼刚才堵住道路的木材堆,直到刚才那还是无法跨越的绝壁。一弥转过头擦掉额上的汗后,就继续往上跑。

托罗路和梅娅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三人几乎是反射性地在楼梯平台上转身,平衡身体,然后继续往上一层跑。

“可是……”托罗路沉吟一声。

“想不到库德格拉斯就是制造案件的凶手!顶层的宾客估计也猜不到吧。这样下去……吓得我都冒冷汗了”

“确实出乎意料……我们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一起上来了……”梅娅莉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一弥点了点,焦急地说道:“嗯嗯……我现还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总之快点赶去顶层准没错!库德格拉斯到底想在顶层干嘛……他可是说过要杀掉拉戈迪娅夫人和大厅的所有人……”

还有多少层楼梯要爬呢……

一弥在楼梯平台上一转身,视野就立马暗了下来。他还以为是这一层电灯灭了,可听到上层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仔细一看,发现原来前方又堆满了木材。一弥抿紧嘴唇,心中暗叫糟糕,这下又要被堵死了吗。

这时,梅娅莉拿出手电筒往上一照,接着便一声惊呼,惊骇万分地转过身,丢掉手中电筒,双手分别揪住一弥和托罗路的衣领,将两人推向下层楼梯。

梅娅莉大喊道:

“危险!木材要倒下来了!”

“那梅娅莉你呢!”

“不用管我——呀!”

一声凄厉的惊呼在两人耳畔响起。

一弥被推飞,重重地滚落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上,失声高呼:“梅娅莉!”

木材滚落的钝响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梅娅莉的呻吟声。托罗路慌忙站起身,拼命地在周围摸索手电筒。他好不容易找到手电筒,立马就递给一弥。

一弥打开电筒一个箭步冲上楼梯,只见梅娅莉面朝下地趴在地上,木材压在她腰部以下的地方。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浑身颤抖不止。

“梅娅莉!挺住啊!”

“喂,你怎么样了!”

托罗路继一弥之后也跑了上来。一弥双手抓住木材想将其托起来,托罗路则是拍着梅娅莉的脸,拼命地喊她的名字。梅娅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好,好像快不行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俩来救我……”

“不是吧,小姐,你挺住啊!”

托罗路慌忙站起来,与一弥一起托起木材。但木材却纹丝不动。

“小姐,你这是要怎么了?喂,梅娅莉,你怎么了?刚才你不还挺坚强的,还一路给我们不少帮助。快说话啊!”

梅娅莉没有回应。

一弥干脆钻到木材下,一阵低吼,使劲想将木材扛起,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两个男人合力拼命抬着木材,还时不时向梅娅莉说话。

梅娅莉气若游丝地回答说:“你们不要管我……去救上面的人……”

“梅娅莉?!”

“小姐,你挺住啊!怎么突然变得脆弱,就像在塔下被斩断银发的奇迹少女……喂!”

一弥和托罗路越发焦急。一弥拿出电筒,往上照去,想着看能不能从上头设法将木材移开,同时还不忘大声冲梅娅莉喊话。

“马上就救你出来!加油挺住!梅娅莉!可恶,怎么会这样,挺住啊!”

“可是啊、”

“你可别放弃啊……明明刚才还那么坚强可靠……”

“就是啊!经过这一路相处,你在我们看来,虽不能飞天,也没一身神力,但你活泼,坚强,活力四射……勇敢无畏……正是平民版的奇迹少女。”

“梅娅莉!”

“你胸前不是还戴着代表荣耀的勋章么!……啊,我想起来了!”

托罗路忽然跳了起来。

“说起来,我看过你的新闻报道!”

“啊,新闻?”一弥问道。

托罗路一边使出吃奶的劲抬动木材,一边回答说:“嗯,凛凛!梅娅莉就是上个月《公路日报》大肆报道的女消防员。记得是哪个大人物家里起火。当时火势太大,大家都不敢进火场。一个年轻的女消防员不顾安危冲了进去,成功救出屋主的夫人和孩子。对了,梅娅莉还因这件事受到埃米格雷市长的亲自表彰,年纪轻轻就戴上了勋章。真的是平民版的奇迹少女……所以啊,梅娅莉得加油挺住!哇,你怎么哭了……梅,梅娅莉?你怎么了?”

“都,都说了,不是这样……我没那么勇敢……自那之后我都对身边的人解释过无数遍了……我并没有那么出色……”梅娅莉沮丧地嘀咕说。

接着,黑暗中传来梅娅莉孩子似的哭声。一弥和托罗路都不禁面面相觑。

梅娅莉小声说道:“……我啊,在那场大火中,冲进火场后……左右两边都听到了女人的求救声。那时我没有任何可供判断的情报,只好凭感觉瞬间决定先去救右边的人。右边再往里一点还有个孩子。我救出母子两人后,再回头往左边跑去,但火烧得比预想中的快,所以就没去找那个呼救的人。后来听说,在左边的是在贫民区长大的女仆,她和我一样爱尔兰裔。如果我当时去了左边……我,真的……不该放弃去救左边的人……”

“……这样啊。”

托罗路低吟一声,一弥也缓缓点了下头。

“我莫名其妙地被大肆夸奖一番,还受到表彰。可我其实没去救那个女仆,感觉就好像我觉得夫人更重要,才去救她一样……所以,自那之后我一直……”

“梅娅莉……”

“一直非常伤心……”

“……”

“我必须要赎罪!我……所以我……哇……”

梅娅莉在黑暗中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来。

一弥轻轻唤了声“梅娅莉”,然后又继续咬牙奋力扛起木材。

“我,我们现在就救你出来!不要哭……你不能沉浸在悲伤之中!”

托罗路停下手,感慨地说道:“这样啊。这种事你就别太往心里去。你还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怎……”

“不过,今天你表现得真的很出色。你救了我和凛凛,救了一个奇怪的东洋人。和我这矮子,还将我们一路带上到这里。”

“你说奇怪的东洋人?”

托罗路无视掉一弥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托罗路先生,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一弥紧咬不放,托罗路有点尴尬地转身背对着一弥。

“……梅娅莉,我长得矮小,小时候一直……不,长大成人后也一直受人欺负。可你并没有欺负我,反而从一开始就对乱开玩笑的我照顾有加……我啊。”

“托,托罗路……”

“怎么说呢,对你,还有凛凛的女伴——那个说要做看门狗的奇怪女孩子我虽然都不是很了解,但却很中意你们……别说那些伤心事了,活着从这里离开吧!梅娅莉!出来一起去吃鳟鱼三文治!啊,我刚才就说过了吧,我肚子饿了!”

“嗯!”

“还有……将来对子孙讲怎样的故事其实并不重要。虽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很重要’,但在我看来历史就是一条永无尽头的恶途,那些辉煌得不行的家族历史都是瞎扯。毕竟人生有起也有落。哈哈哈……总之,你快出来吧!我都饿死了!”

梅娅莉的哭声渐渐止住。

一弥和托罗路两人相视颔首,一起钻到木材下面用力扛起。托罗路大喊:“奇迹少女,你在我们抬起木材的瞬间爬出来!”

“我们大概只能撑住一瞬间……梅娅莉你要加油!”一弥也跟着说道。

梅娅莉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知,知道了……”

“准备!”

“起!”

吱嘎吱嘎一阵声响,但木材还是丝毫不动。一弥牙都快咬碎了,肩膀

和手臂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就那一刹那,木材微微抬起来了……下方随即响起爬动的声音,然后便听得梅娅莉虚弱地说道:“出来了……”

一弥和托罗路同时松开手,向后跳去。

砰!

一声巨响,木材落下,地板剧烈地晃了一下。

一弥忙掏出电筒照向梅娅莉的双脚,只见她双脚正在流血,把地板都濡湿了。他和托罗路相视一眼,无言地达成了共识。

“这样子可没法往上走了!”

“嗯……”

“我负责带她回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明白了。那么梅娅莉就拜托你了。”

一弥神情严肃起来。

“接下来我一个上去。”

托罗路也认真地抬头看着一弥。两人四目相投,托罗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祝你顺利,凛凛。”

梅娅莉挣扎着想站起来,焦急地说道:“我一个人也不要紧,你们俩一起去救上面的人吧。”

托罗路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说什么蠢话!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个人怎么下得去!别废话了,乖乖听绅士的安排,你个爱哭的平民版奇迹少女!绅士我会带你一起下去。我们先下楼梯,再乘运送餐饮的电梯……哈哈哈,操作就交给我,我可是机器通。”

一弥忍不住问道:“机器通?”

托罗路自信地点了点头。

“我是开发销售汽车的!那种破电梯对绅士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车?!原来你是卖车的啊!”

“嗯!等你活着出来我们再促膝相谈吧!边谈边吃鳟鱼三文治!……我们走吧,小姐!抓着我肩膀!……咦,我肩膀太小了吗?……那抱着我脑袋吧。喂,我是开玩笑的!”

托罗路撑着梅娅莉慢慢走下楼梯。他抬头看着拖着双腿、抽着鼻子的红发女消防员,说道:“要是以前常去的那家店还在营业就好了!打包一份芋头沙拉和黑啤带到中央公园吃最棒了。”

梅娅莉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托罗路的话。她回过头对一弥说道:“凛凛,你要加油,”

一弥点头答应一声。

梅娅莉还不放心地补充道:“别忘了!‘不哟依赖运气’,这是危急时刻的铁则!一定要确认安全后再行动。更不能随便做出选择。别像我一样……再见,凛凛。切记切记要小心……让你一个人上去实在对不起。”

“知道了。我没事的。你们俩都要小心。”

“嗯……再见……”

一弥担心地看着两人走下楼梯。就在拐过楼梯转角的瞬间,托罗路突然回过头来,开玩笑似地朝一弥眨了眨眼。一弥吓了一跳,脸色有点发红地冲托罗路点了点头。

托罗路和梅娅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一弥回过神来,发现这是自己来到新大陆后第一次孤身一人。

他站在高塔天启的紧急逃生楼梯上,紧握双拳。

之后,一弥一个劲地往上跑。他喘着粗气,忍耐着双腿的疲劳,不停地做着上楼梯的机械重复运动,就像误闯进了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魔法之塔。

楼梯内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声。

他遵照梅娅莉的教诲,时不时站在楼梯平台上反方向转一圈,然后再继续往上跑。

(啊……我居然忘了说移民过来时的故事!……托罗路、梅娅莉和库德格拉斯说的故事都那么详细……哎。)

一弥想到这,轻轻闭上眼,抿紧嘴唇,只剩双腿在下意识地跑动,带着身体急匆匆地往上爬。

(没错,我……)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今晚才刚刚到岸……)

往上再往上。

(和无可替代的她……一起来到新大陆……)

往上……

(我发过誓,再也不离开她。)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昏暗的楼梯仍看不到尽头。

他眼前出现了汪洋对岸东洋小岛国的风景,回想起两个多月前在他家发生的事。

——一弥退伍后,平安地与家人再会,一起搬到新家。一弥一开始是打算找一份教职工作,但父亲却不满意,整天为优秀的儿子奔走。

(我安排你去政府担任要职了。你的成绩及其优秀,可不能埋没。)

(啊,是……)

(但有一个条件。)

这条件实在太……

(——送走那个来找你的西洋妖女。)

(啊……?)

一弥闭上眼,回忆中对话至今仍令他倍感痛苦。

(父亲,我……)

(我……)

(如果非要我做出选择的话……)

(胡闹!你怎么就是不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我这是在为你着想!)

(父亲……可是!)

一弥继续出言反驳。

(我不想再,失去她……)

第二天,在父亲的安排下,维多利加突然消失了。

一弥得知父亲强行将维多利加送上前往旧大陆的船后便离家出走,乘船前往旧大陆。他在旧大陆好不容易找到维多利加,然后一起登上前往新大陆的破旧移民船。

一弥的姐姐久城琉璃——武者小路琉璃因丈夫的工作关系,已移居曼哈顿。但一弥只听说姐姐一家在曼哈顿的格林尼治村。他在不知详细地址的情况下,就贸然前来投奔,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和维多利加在海上吃足苦头,今天好不容易……

(本想着平安抵达后就给妈妈写封信吧……结果刚到新大陆就被卷进这种大事件里……)

一弥睁开眼,用手背擦了擦汗。

(就跟在圣玛格丽特学院当学生时一样……跟在维多利加身边,总会有各种事件接踵而来……对了,在没有案件的时候,她总会吵着说无聊,要我唱歌跳舞给她解闷……)

一弥想着想着,不自觉地低下头来,现出悲伤的神色。

“……必须得救出维多利加!”

他嘀咕一声,重重地点了下头。

楼梯上完一层又一层,一弥都不知已经爬了多少层。

在爬上下一层楼梯平台后,一弥猛地停住脚,呆然地抬头仰望。

“什么!……又来!”

又是一堆木材堵住了去路。大概是库德格拉斯为阻扰他们而推倒的。

一弥想方设法想移开木材,但不论怎么尝试均告失败。他拍着墙壁大骂一声“混蛋”后,抬头看着投下一道阴森黑影的木材堆。

“根本翻不过去……!”

他只能诅丧地抬头仰望。

“这次……这次真的,只能……祈祷了吗……?毕竟……不!”

他甩了甩头,被汗水湿透的刘海随之摇晃起来。刘海下的漆黑双眸猛地睁大,瞪着眼前的木材堆。

“都来到这儿了,怎么也得,救出维多利加!”

一弥转过身,把手放到门上,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楼层内空空如也,此处空间似乎还未使用。一弥在复杂如迷宫般的走廊上发足狂奔,寻找通往上层的门路。他跑到对应餐饮电梯所在的位置,却发现这层没安装餐饮电梯,只能呻吟一声继续跑去找别的出路。

一弥来到主电梯厅,两台电梯都没有使用的痕迹。他双手用力强行掰开左侧电梯的铁门,

呼,一阵骇人的风声响起,往下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口漆黑的深井,看得人头昏目眩。往上看,只见电梯箱就停在两层高的地方。

一弥摇摇头,继而打开右侧电梯的铁门,往下一看,同样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阵暖风从下面从上来,瞬间就将一弥被汗水湿透的刘海吹干了。仔细一看,原来电梯箱停在了下面。

往上一看……可以看到天顶!

看来这里离顶层只有四五层的距离。他一路只顾着往上爬,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顶层了。

不过,最后的几层该怎么上去呢……

一弥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银色粗钢缆。钢缆连接着天顶与电梯箱,左右歌一根。

一弥仔细瞧了瞧上面,又瞧了瞧下面,再环视了一下周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完全想不到别的办法。

“还有四五层,只要沿着钢缆爬上去……可是。”

一弥睁大眼,往下看了看,

“万一掉下去了……”

这高度绝无生还可能,掉下去就无异于摔落地狱。

“钢缆断掉的话……”

一弥再抬头看了看上面。

“就只有死……”

冷汗在后背淌过。

阵阵暖风吹拂而来。

自己的声音,以及之前遇到的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依赖运气。”

“别忘了,要确认安全后再行动……”

“我会为你祈祷。”

“你可曾……与死神共舞?”

“不要依赖运气!这是危急时刻的铁则,是我从学校学来的……”

“切记切记要小心

……”

一弥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眼前轻轻摇晃的两根钢缆。

(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了……)

汗水不住地滴落。

不一会儿,一弥便开口念了声:“……阿,阿门。”

结果念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最不擅长祈祷了。明明是聪明绝顶的灰狼后裔,却处处要人照顾。肚子饿得快,还总是大吵大闹说无聊,又喜欢迁怒于人。真是难伺侯的公主……只属于我的公主……”

一弥自言自语一番后,轻轻眯起眼,深深地叹息一声。

“维多利加,今天终于和你一起抵达新大陆了,但却……”

两人正要去琉璃的家时,却碰上封路,去不了格林尼治村。反而还意外地认识了本维凡,跟着他走了。

“……都怪你肚子饿了,一块波板糖就把你收买了,屁股颠颠地跟着人家走。明白了吧?……接下来?”

一弥想起来了,他们随后来到被树木包围、形如贝壳的旅店“旋转木马”。一个高大的男子将零食藏在身后走到维多利加身边,对她提问。

一弥眯着眼,嘀咕道:“是左还是右?”

他盯着眼前的钢缆,继续说下去。

“维多利加,你的回答是”

一弥紧张紧握双手。

“——右。”

汗水大滴滑落。

“维多利加,你……说右。拿到了一大块巧克力布朗尼。”

一弥扑哧一笑,抬起头,咬着牙轻声说道:“我别无选择……所以……我,只能……”

说着,双脚用力一蹬,敏捷地跳了起来。

(只能冒险一搏。只有这样才能去上面救维多利加……)

一弥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空荡荡的漆黑深渊之中。

在这永恒定格的一瞬,一弥咬着牙大喊道:“——阿门!”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右边的钢缆,轻轻地闭上眼。

一阵冷汗从后背淌过。

钢缆剧烈地摇晃,嘎嘎作响。

要掉下去了,掉向地狱的深渊。

再也见不到维多利加……

几经艰难才来到新大陆,却又要生离死别……

一弥咬着牙,呼唤着所爱之人的名字。

“——维多利加!”

钢缆的晃动一点点衰弱下来,一弥也顾不得去擦额头上淌下的汗,双手用力抓着钢缆,奋力往上爬。

暖风吹过,带来一丝令人讨厌的气息,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邀请。

一弥喘着气,在晃动中爬上了一层的高度。

他双手开始感觉疲惫,甚至出现痉挛,但还是咬牙一点点地往上攀登。为了上爬,他腰部以下完全放松,两条腿像死人一样拉耸着。在筋疲力尽的四肢中,唯有肩膀和手臂还在活动。此外,就只有心脏还在跳动——为平安救出维多利加。

“嘿!”

还有两层的高度……

“……啊!”

这一层似乎起火了,隔着紧闭的铁门都能感觉到灼人的炙热。

一弥压下心中的恐惧,继续往上爬。

唔,唔……

他不自觉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啊!”

左侧的钢缆在风中一阵剧烈摇晃,突然从中断裂开来,像银色的海蛇一样曲卷着摔落万丈深渊。另一截断掉的钢缆猛地甩到一弥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如果选了左边的钢缆,自己选择恐怕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一弥一想到这,顿时全身僵硬,后怕不已。

“……好险。”

掉落的钢缆重重地砸在深渊底下的电梯箱上,发出一声钝响。

一弥吓得打了个激灵,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压下恐惧,轻念一声阿门,爬上到三层的高度。

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大滴大滴地滑落。

一弥现在满脑子都是维多利加,以及想保护她的强烈信念。孤身一人的少女,头脑聪慧,美丽这些因素通通都已无关紧要,现在的维多利加对他来说单纯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弥只想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很快,一弥便爬上到四层的高度。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已超越极限。往下一看,只见漆黑的深渊正对他轻声呼唤。放弃吧……松手一切都会变得轻松……新大陆不是你们这些穷困的年轻人能待的……

一弥否定地甩了甩头,抬起头呻吟一声,又咬紧牙关继续爬。

虚无中传来父亲的声音。

(胡闹!你怎么就不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一弥闭上眼,差点就想伸手捂住耳朵。

这时,耳畔又想起母亲的声音。

(一弥……一弥?)

随后,是维多利加那总是怏怏不乐的声音。

(凡人!笨蛋矮子!快去那边!)

之后,熟悉的人的声音也一一响起……都是那些刚才一弥呼喊过的人。

(小子,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

(久城,我心爱的学生就交给你了哦。你可得好好加油。)

(哇,好厉害!久城,这可是大冒险啊,就像我爷爷一样……咦,维多利加呢?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

(哼,你这没前途的矮子……久城,我妹妹……就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这些并非对一弥之前呼喊的回应,只是单纯的声音。

一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即便彼此相隔,那些重要的人还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是一个人在守护维多利加。

一弥猛地睁开眼。

汗水从额头划过,滴落到深渊之中。

他将浑身力气注入到肩膀和手臂,朝着维多利加,朝着新世界的闪耀未来,朝着维多利加梦寐以求的看门狗幸福生活爬去。

贯穿深渊的钢缆在漆黑中银光闪烁。

一弥抬起手,抓住,一点点地往上爬。

还差一点点。

他已经可以听到顶层宾客们的声音了,很快,很快就能到达……

长发有如魔法鸟翅般银光闪烁的维多利加就在顶层,一弥一点点,一点点地爬向闪耀的幸福未来……

《奇迹少女》第二十话

绘&著 本&凡

《漫画曼哈顿》

——一九三零年八月号

新型发展城市巴比伦城自落入恶党首领古力姆利帕魔掌以来,已过去十个年头——

“可恶!巴比伦城竟会沦落至此!”

年轻人们穿着灰色的工作服,双手抱着沉重的砖块,步履蹒跚地缓缓前行。

路上到处都是同样打扮的孩子,一身漆黑的邪神手下盯着那些行动迟缓的劳工,毫不留情地挥起长鞭甩过去。

劳工的队列一路延伸至漆黑的高塔下。

高塔屹立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如剑般直指天际。劳工们正在为建设高塔服务。

古力姆利帕满意的笑声在虚空中响彻。

“城市难道就没法复归和平了么!好不甘心啊!”

劳工行列中还有一个中国青年。咦……原来是凛凛!十年过去,他已长成大人,此时正不甘地抿着嘴,不情不愿地搬运着砖块。

他在经过黑色的高塔时,神色悲伤地看了眼高塔地基下面。这似乎是他每天必做的动作。

仔细一看,只见一个娇小可爱的少女就站在地基下,代替折断的基柱,支撑着高塔。

凛凛双眼含泪地盯着那个女孩子,唤了一声:“坎蒂……”

“奇迹少女!……啊,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在以前,奇迹少女是正义的伙伴,穿梭在巴比伦城中锄强扶弱,可现在她 不过是塔下的一根柱子,为防止高塔倒下而咬牙强撑。她脸色苍白,鲜艳的蓝白红衣服也在风吹日晒之下,变成了灰色。她像古老的石像一样立在柱下一动不动,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雕刻成人形的装饰支柱。

“那个勇敢无畏的女孩子,名字叫……”

凛凛轻轻嘀咕一声,低下头去。

一阵不详的拍翅声响起。

凛凛抿着嘴抬头一看,只见黑色的披风在阴暗的天空下翻飞,原来是古力姆利帕在上面飞过。

“哈哈哈哈哈!”

古力姆利帕得意的笑声在城市中回荡。年轻人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一阵阴风随之刮过……

化作柱子的奇迹少女衣服下摆微微摆动了一下,银色的头发也随之轻轻飘动。

头发……

“嗯?咦?”

凛凛不由得停住脚步。

(……头发?飘动?那就是说?!)

他茫然地想了一下便记起来了。

(对了,奇迹少女的力量之源就是那头银发!十年前的一天,她中了古力姆利帕的圈套,被割断长发,失去了力量……自那之后已过去十年之久……原,原来是这样,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

此时,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

凛凛慌忙回头,只见奇迹少女在

塔下缓缓抬起头,曾经精神奕奕的俏脸如今也饱经风霜,变得又黑又脏。

奇迹少女猛地睁开眼,蓝色的双眸迸发出闪耀的光芒。

一头银发经过十年已重新长出来。

凛凛惊喜地大声喊道:“奇迹力量恢复了!坎蒂!你的头发又长出来了!”

奇迹少女闻声,嘴角微微扬起,似在微笑。凛凛也不由得跟着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他丢下手中的砖块,跑到好友奇迹少女的身边,用工作服的袖子替双手腾不出空的奇迹少女擦去脸上的灰,整理好又皱又脏的衣服。很快,蓝色的衣装便再次焕发光彩、

凛凛还从口袋拿出蓝色星星贴回到奇迹少女额头上,然后凑到她耳边说:“坎蒂,是我!你的朋友凛凛!你的头发又长出来了……!嗯!”

“嗯,嗯……!凛凛帮下忙!”

“好!”

凛凛满脸泫然欲泣地点了下头。

“我等这一刻好久了。一直一直……在等你恢复过来!”

周围的年轻人们也都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惊讶之下纷纷丢掉手上的砖块,聚集到奇迹少女身边。

他们看着眼前的高塔被一点点举起,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便异口同声地念出那被遗忘多时的名字。

“勇敢无畏……”

“大家……”

“她,她的……”

“……她,她的,名字是?”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塔下。

凛凛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大声说道:“大家记起……她,她的名字吧……”

“——奇迹少女!”

瞬间,塔下欢声雷动。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奇迹少女!”

众人齐声呼唤着奇迹少女的名字。

奇迹少女在众人的声援下,越发用力。

银发少女缓缓将黑暗之塔举起。

时间到了。

现在是奇迹少女——正义的同伴反击的时候了!

奇迹少女将倒在旁边的柱子插进地里,代替自己支撑住高塔。

“嗯,好了。”

奇迹少女说着,重重地点了下头。

众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奇迹少女喘着气,自言自语道:

(好,好重。啊……我想起来了,故乡行星都市奇迹之星快要毁灭时,奇迹女王说过……‘要将力量用在自己坚信正确的事上’。没错,现在,正是使用力量的时候!)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凛凛说:“凛凛,帮忙疏导大家避难!”

凛凛挥了挥拳,答应说:“好,交给我吧!”

奇迹少女一蹬地面,飞向阴云笼罩的天空,长长的银发像一条美丽的尾巴在空中翻飞飘动。下面响起一阵欢呼与拍掌声。凛凛则开始疏导大家离开。

复活的奇迹少女与恶党首领古力姆利帕漂浮在空中相互对峙,两人视线相碰火花四溅,

古力姆利帕恨恨地瞪着正义的伙伴。

“我警告过不要坏我好事!”

“我就要坏你的事!我要取回巴比伦城的和平!我要将奇迹力量用在我坚信正确的事上!”

“找死!”

高空中寒风劲吹。

奇迹少女的银发飒爽地随风飘扬,古力姆利帕的黑色披风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吹云动,太阳一点点地在云间探出脸来。时隔十年,城市总算重见天日,迎来晴天。阳光刺得古力姆利帕下意识地眯起眼。

奇迹少女摆出开打的姿势。

“古力姆利帕,受死吧!你这个恶党首领!”

“你,你这黄毛丫头!”

“我说,古力姆利帕,你……”

“什么?”

奇迹少女扑哧一笑,一如十年前,可爱、精神抖擞。她歪着头,樱唇轻启。

“——可曾在光中与天使共舞?”

奇迹少女大喊一声“YES”,同时释放出奇迹之力,朝古力姆利帕冲去!下面的市民们既激动又担心地抬头看着天空的大战。

与古力姆利帕的大决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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