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猛烈地觉得肚子饿。
如果要说有多饿,差不多有「裙子被地铁风掀起的玛丽莲梦露其实没穿内裤」那么猛烈。或许有人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总之请了解我的胃此刻状态非常危急。
原因在于我一早肚子就不太舒服,所以起床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饭团。情况就和字面上一样,真他妈的该死。
说话声、筷子叉子等餐具的碰撞声听起来都十分遥远。抱歉说得晚了点,这里是间洋食店,我则是厨师。
如果能在日野洋二这个名字前面加上「天才」或「日本第一洋食店」之类的称呼,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从早上开始就持续不断地做饭。但是,每当我做好一道菜,就会被叫做「顾客」的家伙拦截。
比任何人都爱料理、比任何人都饥饿的我一直做饭自己却没得吃,这实在太没道理了。感觉能稍微体会到这社会的不合理之处。
每个家伙都在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真是感激不尽。
还有去死吧!让我吃饭!
毕竟厨师只有我一人,这家店仅有区区十个座位。雇用其他厨师会碍手碍脚,我希望能默默地做料理。
应付客人很麻烦,因此我雇用了女侍。
之所以摆餐券机,则是因为追那些吃霸王餐的家伙很麻烦。
之所以店面小,则是因为打扫很麻烦。
埋首做饭、吃饭,最后死去。我想过这样的人生。
油弹溅的声音变了。我迅速捞起炸虾,面衣酥脆呈金黄色的完美料理出现在眼前。只要用叉子戳下去,应该会传出轻快的声响吧。用看的就知道。
(喂喂喂,好骚的虾子啊……就算是刚出浴的美女也不会这么诱人……)
再加上猛烈地觉得肚子饿,令我对炸虾产生了不可取的念头。我就像把美女抱到床上一样,温柔地将它装盘。此时,旁边悄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绑架了我的恋人。
「喂、喂喂……妳在干什么啊?」
「炸虾套餐,我拿去三号桌喽。」
她轻轻一笑,将炸虾交给别的男人。
金本香苗,通称阿香。在各方面给予最大限度体谅后会以苗条来形容其身材的她,真的是个很勤快的员工。
尽管很后悔没在征人启事里列入胸围条件,不过来了个勤快的人应该算是中大奖吧。虽然她重视顾客胜过我的饥饿程度这点令人困扰。
(再见了,我的炸虾……)
妳的身体想必弹性十足吧。只要我希望,无论是伍斯特酱、柠檬汁还是塔塔酱,妳想必都愿意接纳吧。如今妳已经落在其他中年男性嘴里。这不叫横刀夺爱而是横嘴夺爱,但是有这种成语吗?真要说起来,是那个男人先点餐的,要说外遇似乎也不对。妳从一开始就只是和我玩玩吗?
不行、不行,思绪朝奇怪的方向狂奔了。
我把恋爱的幻觉逐出脑海,瞄了一眼桌上还在排队的撕半餐券,着手料理下一道餐点。
「让我吃饭……」
没人听得到诅咒的声音。
「叫店长过来,叫店长!」
「这位客人,您这样我们很困扰……」
店里似乎吵吵闹闹的。没饭吃就算了,我想安静做饭都不行吗?该死。
我从厨房探出头,看见一名金发青年对阿香嚷嚷。坐在他对面的染绿发青年则是若无其事地吃着蛋包饭。
「明明是我先点餐的,为什么这家伙的饭会先来啊──!歧视吗,这是歧视吗!因为我长太帅是不是!」
「所以说……」
阿香大大摇头,一脸已经没办法以礼对待笨蛋的表情,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道光芒。
「就告诉过你餐点会影响出餐顺序了吧!你这个金毛鸡冠头!你脑子跟鸡一样小是不是啊!想变成明天的炸鸡块套餐吗!」
「臭八婆!看我奸了妳这个高额头!」
「有种来啊!老娘就拿你玩一场没麻醉的医生游戏!」
「老子宰了妳!」
「怕你不成!」
已经沦为毫无修辞能力可言的猴子吵架。制止这种纷争也算是店长的工作吧。唉,麻烦死了。
我放下菜刀走出厨房,踏入顾客用餐区。
「怎样!」
金发青年困惑地抬起头。
『我啊──』
我扣住他的脸,抬到我眼睛的高度。
『想要──』
先把这家伙拉起来,然后用力把他的后脑勺砸在墙上。
『安静地做料理──!』
沉重的「砰咚」声响起,青年的脑袋有一半陷入墙内。只有安静吃饭的客人才算得上好客人。
「你、你干什么……顾客是神耶……」
青年气若游丝,以蚊子般的微弱声音嘀咕。我则用宛如神谕的口吻告诉他:
「我就是厨房之神。」
然后,我把脸凑过去,在他耳边柔声呢喃。就像用话语舔他耳朵似的黏腻。
「我说,这位青年。我呢,刚刚正在炸你的猪排。为了你,就只为了你,要把猪排炸得美味好吃。」
说完,我用指尖抚过金发青年的脸。他脸颊微红,眼神直盯着我看。
「凡是你要的、顾客要的,无论何时、无论多少,我都会做。所以……给我乖乖等着,好吗?」
「好的……」
我用力点点头,随即转身走回厨房。背后传来──
「叔叔……」
之类的低语声,但多半是我听错了。就当成是这样吧。我不愿多想。
我是洋食天才,特别擅长炸物,炸猪排更是能称之为艺术。当然,我没有把食物裱框当成装饰的兴趣。正如绘画要让人看见才算完成一般,料理则要让顾客吃下肚才算是完整的艺术。因此,我想做饭给别人吃。
「喂,阿香。我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可以被指定为人间国宝了,但是国家一直没跟我联络耶……」
「保存日本之耻要干什么啊?」
她讲得斩钉截铁。天才总是孤独的,必须和凡人的无知战斗。
猪排已经炸好,于是我将它从锅里取出,随即用菜刀切开还冒着热气的猪排。听到清脆的面衣断裂声,我露出满足的笑容。
当一个厨师,重要的不止舌头。眼睛与耳朵同样很重要。切炸猪排的声音让我确定这家伙是最棒的炸猪排。
这么一来,那名青年应该会满意吧。不,我会让他心满意足。
一决胜负。我怀着这样的心情亲自将餐点端到青年桌上。
「焚身厨房特制炸猪排套餐!炸猪排酱也好,芥末酱也罢,爱沾什么吃都行!」
于是青年顺从地以筷子夹起炸猪排送入口中,难以想像他方才激动的模样。
他先是闭上眼睛,一会儿后开口说:
「比妈妈的炸猪排……还要好吃……」
「嗯……嗯?」
这反应让人很难评论。
不可以和别人的人生牵扯太多──我深切体会到这点。
「欢迎光临~」
阿香以充满活力的声音迎接新客人。我瞄向店门,看见两个女高中生。
一个是会让人误以为还在读国中的娇小女生,看起来精力充沛的俏丽女孩。
另一个则和前者形成对比,是个身材凹凸有致的高挑淑女,看上去成熟又充满知性。
若是平常我会举双手欢迎可爱的女孩子上门,但是今天情况不太一样。
狭窄的店里已经客满,没办法让她们坐下来吃饭。
活该!还有快滚!等到客人走光闲下来之后就轮到我吃饭啦!
要忍住不让爽朗的笑容从肚子里窜出来,还真需要一点力气。
(问我把客人赶跑之后饭还会好吃吗?赞到不行啊,嘎哈哈哈!)
「请给我两个外带肉包。」
正当我思考该为自己准备什么特别菜单时,少女可爱的小嘴吐出冷酷的死刑宣告。
时间停了下来。
(外……带……?)
哪来的笨蛋!是哪个家伙想出什么外带的!
我愤恨地追溯记忆。肉包这种东西直到昨天应该都还没出现在菜单上才对──
从现在回溯三天。
我从面团开始弄起,施展浑身解数试着做肉包。好吃,太好吃了!
两天前。
我让阿香品尝看看。
「这个太棒了,店长!很好吃耶!」
这个女的基本上不管吃什么都只会说好吃,不过这次的反应似乎特别好。
虽然我早就知道这肉包好吃,不过听到客观角度的赞赏还是感到很高兴,而且能让我更有自信。
昨天。
「外带?这个应该行得通!」
「好,那就试试看吧!」
于是到了现在。
罪魁祸首是我啊──
这么说来,我好像一早就看见阿香在做海报。也就是说,那两个女高中生是看见贴在店外的海报而上门。
有躺在冰箱深处的面团,也有馅。材料充裕。蒸锅也已经准备好。各种逃亡路线都被我自己的优秀封锁了。
『唉呀,真抱歉,准备还差一点点……嘿嘿嘿……』
──已经不能露出暧昧笑容说这种话逃避了。我恨你,昨天的我。
(真要说起来,妳有必要外带肉包吗?妳自己就有两个大肉包了吧!我才想外带啊!)
我把不成声的呐喊拦在口中。
「店长,你听到了吗~?肉包两个外带喔~」
「好奶子!」
……我本来打算很有气势地给人家「好」或「好的」之类的回应。
「这家店真的没问题吗?」
「嗯,店长虽然有点怪,不过味道可以保证喔。」
陌生的女高中生说我有点怪。然而我手边没有否定的材料。
不,我只是欲望稍微外泄了而已。所以拜托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阿香!
我认命地开始做肉包。厚皮裹住大量肉馅那种。将肉包整形放入蒸锅里就定位后,我用不知是爱还是恨的眼神,瞪着从蒸锅里猛烈喷出的蒸汽。
肉包的外皮并不是什么单纯用来包馅的附带品。如果要譬喻,它就像面包、面条。绝对不能随便应付。
我心知肚明。肉包蒸好之后,皮会又嫩又有弹性。只要将外皮搭配内在一同享用,就能品尝到里头凝聚的肉馅好滋味。当然,因为是我把它做成这样的。
(这一定很好吃啊……)
炖猪肉和猪肉冻。想必很多人光是听到这些关键字,就会产生「啊啊~!」的反应吧。没错,它就是那种肉包。
我在绝望的同时也产生了些许嫉妒。嫉妒对象是能吃这些肉包的女高中生?还是能让女高中生吃下肚的肉包?不知道。我已经不剩半点判断能力。
蒸锅没有给我任何答案。它肯告诉我的顶多只有何时会蒸好。呃,虽然这样已经够了。
看着两人带着装进小盒子的热腾腾肉包离开,店里的客人们也给了──
「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
「咦,原来还有外带啊?」
之类的好评,甚至还加点。
我连名为「试味道」的偷吃时间都被夺走,忙着做要让别人吃进嘴里的肉包。
该死,让我吃饭啊。
客人总在我饿肚子的日子络绎不绝,结果我直到晚上九点关门为止都没得吃。
「阿香,善后我来就好,妳可以下班喽。」
「喔,店长,让淑女早点离开真是绅士的典范呢。」
「我对女性向来温柔喔。虽然问题在于淑女要去哪里找就是了。」
「你这话意思是我不受男人欢迎吗!」
说到这里,我们两人都笑了。
「玩笑先摆一边,在路上真的都没人之前赶快回去吧。要是妳被袭击,就太对不起那位变态了。」
「好好好,店长,辛苦喽~」
在厨房以外的照明都已关闭的昏暗店里送走阿香后,我露出一抹奸笑。
碍事的家伙回去了。如果要形容我现在的心境,就相当于确认妈妈出门买东西之后把色情录影带塞进录放影机的国中生。
明白吗?明白吧?明白这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吧!
我已经忍不住了。
接下来就是表演时间、晚餐时间。身为顶尖厨师的我本人,将为了我自己一展身手。
在这样的日子要怎么挥霍食材都可以。我感受着激昂的心跳,把手放上饭锅的盖子。然后「啪」的一声,为狂宴揭幕。
没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