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坡里义大利面。
这是诞生于日本的创作料理,与拿坡里及罗马没什么关系。
虽然不是完全无关,但如果拿去问义大利人,甚至要人家实际吃吃看──
『你认真的吗?』
对方或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以前应该曾经提过吧?在药师寺调理师专业学校洋食科的同期学生里,有个为了做出最棒的拿坡里义大利面而辍学跑去义大利修行的笨蛋。
这家伙在十多年后归国了。
若要问这人在哪里,答案是「在我眼前」。
「哈、哈、哈,好久不见啦,日野同学~!」
这个嗓门大又爱装熟的女人,名叫武内奈央。原本和我一样是洋食科的二期生。
话先说在前面,我和这家伙的交情并没有特别好。我不记得曾经和她聊过料理以外的事情,一个半途跑掉的家伙也不会让我把她当成同伴看待。
说穿了就是个路人。知道这家伙辍学时,事情已经差不多过了两周,而且我听闻消息的时候──
『喔,这样啊。』
──也只有这点感想。差不多就这是种程度的路人。
至于这家伙为什么会来找我,则是因为她家就在附近,另一个理由好像是她在日本没朋友。虽然很想拜托她别把我拖下水。
她表示要享受久违的日本,所以穿着和服。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咖啡厅老板娘,不如说比较像酒吧的妈妈桑吧。不过那种凸显出臀部线条的穿法,我个人想给予正面评价。
「话又说回来,这间店真小耶!」
「是你太自大了啦。」
这家伙之所以突然归国,似乎是经营咖啡厅的老爸膝盖不好要退休,因此回来继承家业的样子。
不是普通咖啡厅,而是创业超过五十年的老店。
厨艺学校时代,我曾和友人神宫京志郎顺路晃过去。拿已经不会动的小蜜蜂机台当桌子这点十分浪漫。
……到这里为止还好。
到这里为止虽然还好,可是说实话,我不喜欢那家店。若要问为什么,则是因为那里的饭很难吃。致命性地难吃。
咖啡会煮到焦。三明治很干。拿坡里义大利面是怎样我也搞不太懂,总之半生不熟、油味很重,而且又浓又稠。
尽管令人怀疑这样是否撑得下去,不过那家店就是这样一直撑着。
开在办公商圈正中心的咖啡厅。等人、事前讨论、杀时间与摸鱼,需求要多少有多少。
饭难不难吃并不重要,能提供让人坐下来的地方似乎就行了。
只要地点好,卖的东西再烂一样能做生意。纵然我不喜欢这种观点,但也不便多管别人的经营方式。
我上次去那家店,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由于有点在意后来如何,所以问过常客好几次,不过得到的答案是──
『能够体会战俘心情的奇妙店家。』
『能够将咖啡变成泥水的炼金术。』
『最美味的菜色叫白开水。』
……等等,还是一样能听到种种稀奇的评语。
「日野同学~!你对爸爸的厨艺有什么看法?别客气尽量说!」
「不要问人类对于猪饲料有何感想。」
「我希望你可以再委婉一点耶!」
武内爸爸本人也不认为保持现状就好。否则就不会让女儿就读厨艺学校,容许女儿留学了吧。
即使是眼前这个笨蛋,飞去义大利的动机似乎也是为了做出好吃的饭,让自家的店生意兴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尽管是一对做生意很随便的笨蛋父女,却让人没办法讨厌他们。要不然我早就一脚把她踢出去了。
「日野同学~!手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手?这是无妨,但是为什么啊?」
「我呢,喜欢看好厨师的手!只要看手,就能知道这个人的厨艺好不好,就是这么一回事喔!」
确实,有资历的厨师,手都很独特。像是菜刀茧、疲劳性骨折的痕迹、烫伤,以及渗进手里的辛香料。
而且会随着属性有所差异。寿司师傅专精于握;面包师傅和点心师傅结实却仍然保留些柔软的部分;中华料理师傅的左臂由于太常挥动沉重的炒菜锅,已经成为凶器。
我的手又是如何呢?我盯着自己的手。长长的手指尽管表面粗糙、指节明显,依旧保有原本的灵巧。它们是已经伴我下厨十多年的伙伴。
我带着自豪与羞怯伸出右手。武内以双手紧紧抓住盯着看。
「嗯嗯嗯,真是不错的手耶。这手来自一个热爱洋食,特别是油炸物的男人啊……」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轻抚、搓揉我的手,闻这只手的气味,然后──
伸出舌头猛舔。
「唔喔哇!」
我猛然把手抽回,把她甩开。
「你、你、你干什么啊!」
「看见一只好手会想舔很理所当然吧?」
武内就像夏天的狗一样,吐出舌头回答。看样子她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让一个从义大利归国的美女舔手,这种机会可不多喔。老实地表示欢迎如何?好啦,再一次把手伸出来吧。」
「这下子完全搞懂了啦!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恶心!这算什么归国子女,你根本是归国痴女!」
「要看从什么角度去想吧。有人愿意舔你平常用来把玩鸡鸡的手掌,这不就等于实质口交了吗?」
「两个男人握手就等于同性恋斗剑吗?怎么可能啊!」
「这种发想……真是创新呢!」
「管它什么创新不创新的,莫名其妙!」
「唉,真拿你没办法耶……」
武内似乎想到了什么,红着脸扭扭捏捏地伸出右手。
「你要舔我的……也可以喔?」
她含情脉脉地望过来,表情显得很诱人,倒也不是完全无法让人心动;不过……
「我不想舔啊……」
「喂喂喂喂喂!女人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反应还如此冷淡是怎样?你想当爱情喜剧里那种迟钝重听、性欲枯竭的主角吗!哼,真令人失望!」
「就算是爱情喜剧的主角,也不会想和变态扯上关系吧?真要说起来啊,如果想让人家舔,应该露出别的部位吧!」
武内「呣」地低吟一声陷入沉思。刚刚这几句话大概算得上性骚扰吧。不,讲得露骨一点让她快点回去比较好。
就在我思考这些事情时,武内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
「像是……脚踝?」
「为什么你脑袋里都装些奇葩的念头啊!」
常识,常识不管用……
「舔手掌的诀窍呢,就是要顺着生命线舔喔。」
「我才不管什么舔手业界的技术!」
要是就这样继续讲些蠢话,感觉我的精神会遭到污染。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进入正题吧。虽然我没兴趣。
「所以,武内。你去义大利一趟,掌握到拿坡里义大利面的精髓没有?」
武内的细眉抽动一下。
「嗯嗯嗯……义大利啊,是个好地方喔。」
「这样啊。」
「爱、美食与艺术的国度,义大利!我在那边学到各种菜色与作法,真的获益良多!」
「这样啊,所以说拿坡里义大利面呢?」
「日野同学~!你的兴趣是欺负女同学吗!看来你在床上都会像NTR色情书刊里头负责出那一根的角色,喜欢不断攻击同一个地方!」
遭受毫无来由的恶意中伤。
她多半没带回美味拿坡里义大利面的线索,这点我大概能猜到。
「如果、如果是义大利面的话,我可以做出十种甚至一百种──只是里面不包含拿坡里义大利面而已……」
「那么就把拿坡里义大利面从菜单上拿掉,改卖接受过原产地锻炼的义大利面如何?」
「日野同学~!你脑袋还清楚吧?说起日本老牌咖啡厅的三神器,就是咖啡、拿坡里义大利面和吐司披萨吧?丢得这么干脆是什么意思!」
「你是为什么跑去义大利的啊……」
「哈、哈、哈!为什么呢?因为名字里有拿坡里嘛!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义大利的名菜!真要说的话,这就是年轻气盛犯下的错误啦!」
接着她自顾自地点头继续说:
「那时候的我啊,纯洁到以为初榨橄榄油virgin oil是色色的意思呢!」
「只是闷骚吧?」
我一边陪她聊些蠢话,一边翻找冰箱确认有什么材料。
有番茄,也有培根。洋葱、青椒、义大利面,还有橄榄油。
唉,到头来还是变成这样。有客人就想做饭是我的天性。
「反正你人都来了,要不要吃拿坡里义大利面?」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日野同学~!」
我当然没准备什么事先煮好的面条,所以煮好之后先放到竹编盘上摆着,然后趁这段时间切菜。
用平底锅热好橄榄油,放进材料翻炒。接着放义大利面并加
入番茄酱继续炒。
「焚身厨房特制,拿坡里义大利面!」
武内一把抢走盘子,静静地吃了起来。
她的眼神非常严肃。原本想开个玩笑的我,只能一语不发地闭上嘴。
「嗯,好吃,真好吃耶!味道和火候都很完美!」
拿坡里义大利面做起来简单,而且容易看出厨艺好坏。如果做得好,面条有嚼劲加上味道浓郁,可以让人的肚子得到满足;要是做得烂,就会变成一盘沾满番茄酱的软趴趴面条。
「它是日本吸收义大利技术后产生的洋食代表!相当于日本列岛和义大利长靴半岛做爱的结果!四国一带都勃起啦!」
要把拿坡里义大利面当成洋食的代表我没意见,但是其他部分全都乱七八糟。
顺带一提,在很难弄到高品质面粉的时代,似乎也曾经用乌龙面代替过。所谓吃的历史,意外地有段时间很随便。
「这是忠于基础做出来的。如果要另外下工夫、加入特色弄成咖啡厅的招牌,从义大利归国的你应该比较清楚该怎么做吧?」
「包在我身上!只要吃过一次美味的拿坡里义大利面,从它延伸出去的技术与点子,是要多少有多少喔!」
武内把空了的盘子丢过来,我接得有些手忙脚乱。既然只隔一个吧台,直接拿给我就好了吧?
「那就这样啦,日野同学~!姐姐我这就回去,别寂寞地哭出来喔!相对地,你打手枪时可以拿我当配菜!」
「我才不需要你那种许可,快点给我回去!」
武内豪爽地「哇哈哈」大笑,迈大步准备离开。
接着她在门前停下,转过头来。
「欸,日野同学~」
「怎样啦?」
「今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所以各方面都要请你多多指教喽。」
这么说着,她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右手。
动作妖艳,令人怀疑方才那些对话会不会全都是演出来的。
这个女人露出可疑的笑容,像风一般地离开了。我看着还残留些许香气的门,感觉有股沉重的负担落在肩上。
「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觉得女人很恐怖……」
再次见面的日子意外地近。具体来说就是隔天。未免太近了吧?
「日野同学~!炉子借我用!我家的破炉子没办法好好地烤披萨啦!」
武内嚷嚷着闯了进来。顺带一提,现在是营业时间。
正式的披萨基本上要用大火短时间烤好,家用烤炉确实难以烤出令人满意的成品。
「咖啡厅烤吐司披萨就行了。吐司披萨应该不用那么强的火力吧?」
「其实啊,我家的炉子没办法让吐司披萨上面的起司融化啦!其他的材料也全都半生不熟。哈、哈、哈!」
难怪东西那么难吃。尽管搞懂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没道理为了做出好吃的东西就把我拖下水。
「你该不会一有人点披萨就要跑来我这里吧?」
「怎么可能,我的脸皮没那么厚啦!所以我拿了十个过来打算一口气烤好!」
于是她真的用我店里的营业用大型烤炉烤了披萨,疾风般地离去。
在我手边,则有一个硬塞过来当谢礼的披萨。看样子那家伙也不是跑去义大利玩的。这块闻起来很香的薄脆饼皮,应该真的很好吃。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常光顾的金发青年开口问道,他手里的筷子还夹着炸猪排。
「路人啦。」
「喔,这样啊……」
尽管明摆着是假话,但我希望尽量别和她扯上关系。
幸好,青年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总之我把披萨切开,拿了一片放进嘴里。浓郁的起司味与番茄的酸味在嘴里扩散,相当好吃。这家伙一和做饭扯上关系就会变得很正经──虽然其他部分都无药可救。
「机会难得,小哥要不要也来一片?」
「喔,那我不客气了。」
吃着披萨的我,突然发现自己虽然拿这人没辙,但好像不怎么讨厌她。
虽然再次见面的时候,评价大概又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