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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抵达三楼的桑田隆一郎用双手撑著膝盖。只不过是从一楼沿著楼梯跑上来,就出现严重的晕眩,心脏也剧烈地跳著,甚至感到疼痛。虽然今天就满七十岁了,但若是平常,这种程度的运动并不会累到这种地步。是因为内心的紊乱让身体状况也乱了套吗?
隆一郎大口地吸取氧气,同时抬起头来。他的弟弟桑田浩二郎与数名男子正聚集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也就是隆一郎的书房前,努力尝试将门打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隆一郎踏著不稳的脚步,摇摇晃晃地沿著走廊前进,再次扪心自问。
今天应该是很美好的一天才对啊。不但是自己迈入古稀之年的日子,同时也是桑田综合医院开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可是这一切全都因为那个人而泡汤了。
就在准备了好几个月的盛大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间房子,也就是宴会的会场里。「那个人」在众多宾客面前大肆宣扬我们的家丑,更害我那准备继承衣钵的儿子脸部受伤。
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在宴会开始之前把他赶走,没想到他不知不觉中再次潜入屋里。
「哥哥,门是锁著的,打不开。」浩二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
锁著的?隆一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钥匙圈,确认挂在上面的钥匙。书房的钥匙的确在这。
我应该没有上锁才对。是那个人从里面锁上的吗?
隆一郎走向书房,于是围在门口的人们便让出了一条路。他们是隆一郎担任理事长的医院员工。
他用舌头舔一舔口乾舌燥的口腔,插进钥匙,往右转。喀啦一声,门锁就开了。隆一郎缓缓地伸出手来,握住门把。但是不知为何,他的手一直发抖,没有办法转开门把。
「救……命,你、的、书房里……救命……」
十几分钟前才透过内线电话听见的「那个人」的声音,至今仍在耳里回荡。
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快点!」
浩二郎焦急地催促著。隆一郎这时才回过神来,咬紧牙关,打开了房门。看见房内的景象,在场的每个人都倒抽一口气。
在大概七点五坪大的房间正中央,一名中年男子仰卧在地。他的脸色苍白,充血的眼睛彷佛快要爆出,双手则宛如掐著自己的脖子一样;他那痛苦地大大张开的嘴里,不断流出液体。
「大……大树。」
隆一郎呼唤「那个人」——也就是睽违多年的长子名字。然而倒在地上的男子——桑田大树却完全没有反应。
隆一郎感到一阵作呕,一股温热的东西从胃里逆流上食道。隆一郎反射性地别过头去,把胃里的香槟和前菜一股脑儿地吐出来。一种类似疼痛的苦涩侵袭著口腔。
下一瞬间,浩二郎从隆一郎的旁边冲向大树,打开他的夹克,跪在地上,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浩二郎维持这个姿势十几秒后,突然坐起身,将手伸向大树的衬衫,用力把衬衫往左右撕开。钮扣弹开,大树长满浓密胸毛的上半身袒露出来。
「没有心跳!必须做心肺复苏术。赶快叫救护车!」
现在担任院长的浩二郎距离临床虽然已经很久远了,但他不愧原本是循环内科医师,动作非常快速。他将双手重叠在大树的胸口,开始进行心脏按摩。就在胸骨被压陷的同时,大树的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像喷泉一样吐出液体来。
水?他溺水了吗?
隆一郎用夹克的袖子擦擦自己的嘴巴,同时环视房间。
房里只有占据墙面的书柜以及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在这个房间里,怎么会有足以让人溺水的水呢……?
隆一郎把视线从正在接受心脏按摩的大树身上移开,望向这间房里唯一的窗户。
夕阳从窗外洒落,而这扇大窗户上的锁是放下来的,将窗户完全锁死。
1
「这是怎么一回事!」
几乎能撼动墙壁的声音响遍整个房间。
「鹰央,不可以这么激动。」
真鹤用说教的口吻对鹰央说,但鹰央仍然歇斯底里地用力摇头。
「可是,姊姊,因为小鸟说出奇怪的话啊……」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话。就像你刚才听见的,小鸟游医师今年三月底就要结束派遣到这间医院的工作,回到大学附设医院去了。」
「这和我们原本讲好的不一样。小鸟至少应该可以在这间医院待到明年底才对啊。」
真鹤带著哀伤的眼神看著拳头紧握的鹰央。
「不,我们和纯正医大说好的是『至少在明年底之前,都可以派遣医师』,小鸟游医师明年会不会继续被派遣来这里,还不一定呢。」
「怎么会……那他们到底会派谁来呢?为什么小鸟非得被那个人取代不可?」
「那是因为……」
真鹤说到一半,我就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我来说吧。」我轻声地说。
真鹤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同时噤声。
「鹰央医师,真的很抱歉,我一直没跟你说。」
我对鹰央鞠躬。
「没跟我说?难道你更早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回大学去了吗?」
「不,并没有早就决定。只是上个月我就已经收到电子邮件,得知有这个可能性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已经正式决定了。」
「为什么你非得回去不可?如果要改派其他医师,那和继续派遣你有什么分别?」
鹰央用双手胡乱地抓头。本来就有一点微鬈的黑发,现在变得更乱了。
「据说是因为我隶属的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医师人数突然不足,所以决定把属于综合诊疗科的我调回大学,改派其他的内科医师来这里。」
「你在说什么啊?至少在上个月初,我听到的消息都是明年度也会继续派遣你啊。」
鹰央激动地说,而我只能蹙眉。
的确,我听到的也是这样。我一直以为至少还可以在鹰央的手下工作一年,学习诊断学。
「听说有位原本在大学的综合诊疗科值勤的医师,从上个月开始突然没有办法值勤,而这个状态会持续到四月以后。据说大学是为了填补这个人事空缺,才把我叫回去的。」
「啊?那个医师为什么突然没有办法值勤?」
「呃,这我就不清楚了……据说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之类的。」
我含糊其词地说,头脑中浮现一个人的模样。桑田清司——他是隶属于综合诊疗科,比我年长七岁的医师。
去年四月,我下定决心从外科转到综合诊疗科的时候,桑田清司非常仔细地教导我内科的基础知识。对我来说,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清司为什么不能继续工作了呢?刚才我接到通知,得知已经决定中止派遣的时候,我也问了医局长。医局长却只含糊地说:「他被扯进某个麻烦当中……」
所谓的麻烦,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无法继续工作吗?还是发生了什么医疗疏失?
鹰央原本紧闭的桃红色双唇缓缓张开。
「欸……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就算不奢求继续留下来一年,至少半年也……」
我没有办法回应她那颤抖的声音。身为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的医局员,我没有办法违抗医局的人事命令。当人事案决定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无能为力了。
「鹰央,不可以这么任性。这不是小鸟游医师能决定的。」
看见我沉默不语,真鹤用温柔的声音对鹰央说。
「这已经成定局了吗……?」
鹰央垂下视线,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
「……是的,几乎已成定局了。四月以后的人事案在这个月内就会决定,下个月初就会通过。」
鹰央彷佛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似地,一直低头不语。
「那个……鹰央医师,四月来的医师一定也能成为医师的得力助手,请不用这么担心……」
我战战兢兢地对鹰央说,于是鹰央猛然抬起头。
「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这种事情谁能保证!」
「呃,的确没有人能保证……」
「像你这种家伙,就给我滚回大学去吧!反正就算没有你在,我一个人也能做事!少了你这个鸟头绊脚石,我反而觉得清净呢!」
鸟、鸟头绊脚石?
「谁是鸟头?」
「就是你!反正你是小鸟,说你是鸟头哪里不对!」
鹰央指著我的鼻子说。
唉,又来了。我稍稍往后仰,皱起眉头。鹰央比想像中还要易怒,经常像这样陷入恐慌状态。每当陷入这种状态,她说出来的话都支离破碎、毫无组织,而且完全不听别人说话。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赶快给我滚出去!」
鹰央表情扭曲地怒吼,接著指向门口。
「鹰央,冷静一点。」
真鹤对她说,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但是鹰央却抱著头,用双手捣住耳朵。看著完全把自己关在壳里的鹰央,我和真鹤看了彼此一眼后,便慢慢
走向出口。不管再说什么,也只会让鹰央的壳变得更厚而已。
我们走到门外后,望著坐在椅子上蜷曲著身体的鹰央,轻轻关上门。
「对不起,鹰央表现出那种态度。」
面对真鹤的道歉,我摇摇头。
「不,是我不好。我在得知派遣有可能中止的当下,就应该先告诉鹰央医师才对。但我就是说不出口……突然听见这种消息,别说鹰央医师了,任何人都会无法接受吧。」
「……我想,鹰央一定是因为听见小鸟游医师即将离开了,所以感到非常不安吧。未来她到底能不能自己好好过下去呢?」
真鹤带著哀伤的眼神望著门口,我抿了抿嘴。
据说自从前年四月设立之后,一直到去年七月我被派遣来这里为止,统括诊断部都没有充分发挥它的功能。而那是因为过去被派遣来的医师都和鹰央不合,每个人都只做两、三个月就辞职了。
「我知道鹰央给小鸟游医师添了很多麻烦,但是鹰央从去年的七月开始,真的变得比较有活力了。」
嗯,她是真的给我添了很多麻烦没错……
我露出一抹苦笑,而真鹤也跟著露出-个非常哀伤的笑容。
「要是鹰央能像和小鸟游医师一样,和下个赴任的医师好好相处就好了……」
「一定没问题的。」
我看著『家』说。明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枯燥无比。
「……真的吗?」真鹤不安地喃喃说道。
冬天冷冽的空气,一点一滴地夺走心里的温度。
隔天傍晚将近六点时,我把救护车送来的一名胆囊炎病人交给外科接手之后,便深深吐了一口气,望著天花板。
鹰央医师现在在做什么呢……
今天是星期五,我一整天都在急诊室值勤,所以自从昨天离开『家』之后,我就再也没和鹰央碰面。急诊室的工作再过几分钟就结束了,我本来心想值勤结束后,是不是去『家』里露个脸比较好,但是一回想起昨天鹰央的态度,我就提不起劲。
我坐在电子病历表前,开始输入刚才交接出去的病人资料,忽然一旁的门猛然开启,一个穿著实习医师制服的人影冲了进来。
「鸿池……」我不由自主地嘴角抽动。
「啊,找到了。小鸟医师!」
摇曳著一头短发的鸿池一走进来,就指著我高声喊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什么叫做有什么事。听说你下个月底就要离开这间医院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鸿池尖锐的声音,让急诊室里的其他护理师,不约而同地对我们投以怀疑的视线。
「你稍微冷静一点,这样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
「怎么可能冷静!请你好好地说明!」
鸿池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我无计可施,只好拉著鸿池的手,把她带到急诊室旁的医师休息室。只希望不要传出我和鸿池为了感情争吵之类的谣言就好……
「好了,请你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门一关上,鸿池就双手扠腰,瞪著我。
「什么叫做发生什么事,就是你所说的那样啊。下个月底,我被派遣到这间医院的工作就要结束,而我也要回到大学附设医院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鸿池倾身向前。
「我也没办法啊,毕竟这是医局的指示。但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啊?」
我即将回到大学是昨天才决定的事,目前应该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
「因为鹰央医师昨天半夜打电话给我啊。」
「鹰央医师打电话给你?」
「对啊。她说:『小鸟说他要回大学去,那是什么蠢话?我绝对不原谅那个家伙。我要让他好看。』非常生气呢。」
什么让我好看……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啊?
这八个月来鹰央对我做的恶作剧一一浮现在脑海,我的背部窜过一阵凉意。
「之后,我大概听鹰央医师抱怨了四个小时吧。我现在睡眠不足,全都是小鸟医师害的,你要怎么赔偿我?」
鸿池用凶狠的眼神瞪著我。仔细一看,她的眼睛下面确实有淡淡的黑眼圈。这家伙只是把睡眠不足的脾气发在我身上而已吧?
「什么赔偿啊……话说回来,你和鹰央医师什么时候变成了会通电话的好朋友啦?」
「咦?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啊。我们主要是在交换医院里流传的谣言,尤其是小鸟医师被哪个护理师甩了,还有下次准备对谁展开进攻等等,我们每次都聊得很起劲呢。」
「不要把别人当成话题来聊天!」
「可是小鸟医师,你是真的要辞掉这个医院的工作吗?」
鸿池的表情变得严肃。
「这不是我能做决定的。身为实习医师的你可能不清楚,但医局的人事命令是不能违抗的。」
「小鸟医师,你真的愿意这样吗?」鸿池轻轻地眯起眼睛。
「这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我只能含糊其词。鸿池直视著我的双眼。
「你要拋弃鹰央医师吗?」
「我并没有抛弃她……鹰央医师……」
「你该不会认为鹰央医师在这几个月来已经有所成长,和别人也有某种程度的互动,所以你认为自己不在也没关系,她一定也能和下一个医师好好相处吧?」
听见她丝毫不差地道出我心中的想法,我不禁语塞。这家伙会读心术吗?鸿池看我不说话,便得意洋洋地叹了一口气。
「你听好,最近鹰央医师之所以比较能和别人互动,全都是因为有小鸟医师你的协助喔。」
「不,没有那……」
「你可能想说没有那种事吧,可是直到现在,鹰央医师如果没有小鸟医师陪同,就几乎不会离开医院,也不会和别人接触。的确,她最近可以像一般人一样和我讲电话了,但她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到这一步的。鹰央医师一直到现在都还很害怕和外界接触,没有改变。」
鸿池斩钉截铁地断言道。我虽然张开了嘴巴,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词汇。
「鹰央医师在当实习医师时所吃的苦头,会不会变成了一种轻微的心理阴影呢?所以她结束实习之后,就始终躲在屋顶上,完全避开和别人接触的机会。」
鸿池将视线移向天花板,扬起一丝悲哀的微笑。
「可是身为医师,她还是想帮助病人,也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很想解决各种离奇的事件。我认为,她从实习结束之后就一直都很郁闷。所以去年夏天小鸟医师来的时候,鹰央医师的世界就一瞬间变得开阔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只不过是一直被鹰央耍得团团转而已。
「小鸟医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你一直都在支持著她,不是吗?你一直很小心,避免鹰央医师和别人起冲突,又很常开车载她到处跑。这一定是因为小鸟医师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好先生。」
「那是因为假如我丢著她不管的话,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好事……」
我嘟起嘴巴,而鸿池再次得意地点点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你是好好先生啊。一般人根本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就是因为有这么好的小鸟医师在身旁协助她,所以鹰央医师才能安心地诊断一个接一个的病人,或是插手各种不可思议的事件。」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太明白。我倒是觉得就算没有我,鹰央还是一样会插手各种『谜团』,而且快刀斩乱麻似地解决它吧。
但是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据说在我赴任之前,鹰央有超过一年完全没直接替病人看诊,永远躲在『家』里,顶多只是巡病历而已。而且听说鹰央在学生时代也曾解决各种『谜团』,但是在她成为医师后,直到我来之前,几乎都没有再这么做了。也就是说,鸿池的分析是正确的吗……
「……你对鹰央医师的瞭解还真透彻呢。」
我带著一半佩服、一半傻眼的心情喃喃说道,鸿池自豪地挺起胸膛。
「那是因为每次讲电话的时候,我都会趁她不注意,一点一点地套她的话呀。我比鹰央医师本人还要清楚她的心理。」
这该怎么说呢……她真是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家伙。
看见我有点感到畏惧,鸿池再次把视线转向我,与我四目相接。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对于鹰央医师来说,和小鸟医师组成搭档的现在,是她再次与这个世界建立起关系的『复健期』。」
「复健期吗……也许吧。」
「一定是这样的。可是那对小鸟医师来说也有好处呀,因为你可以在鹰央医师的身旁学习诊断学。我觉得你们两位是一对非常棒的搭档呢。」
鸿池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一对好搭档啊……」
我苦笑著喃喃自语,鸿池的笑容不知何时变成了奸笑。
「所以我一直试图让你们两人发生禁忌的关系,从搭档变成情侣……」
鸿池呵呵呵地发出低级的笑
声。好好的一段佳话全都泡汤了。
或许是因为我冷冷的视线让她回过神了吧,鸿池缩一缩脖子,表情再次变得严肃。
「这个嘛,总而言之,小鸟医师还不可以回到大学去。请你继续待在鹰央医师身边至少一年,直到她的复健期结束为止。」
「……所以我说了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啊。」
「没问题的!就算小鸟医师无能为力,鹰央医师也一定有办法!」
「鹰央医师?」
我歪著头,不懂她的意思。鸿池露出满脸笑容。
「昨天鹰央医师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好像一边在努力调查什么。我一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打键盘的声音。就在电话挂断的前一刻,鹰央医师小声地说『就是这个』。我相信鹰央医师一定找到了能让小鸟医师留在这间医院的方法。」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方法……」
「别管这么多了,请你相信鹰央医师。你在急诊室值勤的时间已经结束了,鹰央医师差不多也该和你联络……」
就在鸿池说到这里的时候,彷佛算好时间似地,我的口袋里传出一阵电子音效。我拿出呼叫器,液晶画面上显示著一段片假名。
『马上来家里 鹰央』
「果然。好了,别发呆了,赶快去找鹰央医师吧。」
从旁偷看液晶萤幕的鸿池,笑盈盈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
「呃……打扰了。」
我打开门,战战兢兢地走进『家』里。鸿池(真的)从我背后推了一把,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可是要和鹰央见面,还是觉得有一点害怕。
鹰央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背对著我,看著萤幕。
「鹰央医师……」
我小心翼翼地呼唤她,于是鹰央突然连椅子一起转了过来。
「你好慢喔。」
她的口吻就像平常一样,不,甚至感觉心情比平常还要好。我不禁傻眼。
「呃,是因为你用呼叫器找我,我才来的……」
「事情变得很有趣了。你看。」
鹰央兴冲冲地对我招手。她为什么心情这么好?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很恐怖。我想起鸿池说的,鹰央曾说「我要让他好看」这种话,表情不由得变得僵硬。难道这会是什么陷阱吗?
我保持警戒,走向鹰央。幸好没有掉进陷阱里,也没有乱箭飞过来。
「呃,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依然保持著警戒问道,鹰央扬起了嘴角。
「桑田清司。」
「咦?」听见鹰央唐突说出的这个名字,我不禁怪声大叫。
「就是桑田清司啊。他就是那个因为扯上某个麻烦,所以没办法执勤的医师。」
「啊,是,没错。可是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去调查过啦。昨天你回去之后,我可是找了很多资料唷。」鹰央一脸得意地说。
鹰央非常不擅长与人面对面互动,可是在网路上的交友却非常广阔。而且她还利用这些人脉,建立起一个巨大的情报网。
「我已经弄清楚桑田清司扯上的『麻烦』了喔。」
「真的吗!」
我忍不住探出身子。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所以试著联络了几个可能知情的人。但是他们的回答全是「我只知道他休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叫做桑田清司的人,因为某起案件而被警方列为重要关系人,所以他才没办法值勤。」
「重要关系人……」
「简单讲,就是嫌疑犯。不过他目前还没有被逮捕,只是请他协助调查而已。」
「嫌疑犯……怎么会,桑田学长到底做了什么?」
「你看这个。」
鹰央指著电脑萤幕,我一看,只见萤幕上显示著上个星期的地方新闻。
『警视厅青梅警局十三日将涉嫌违反医师法的医疗法人,桑原会桑田综合医院医师兼理事长桑田隆一郎(七十岁)函送法办。
上个月一名男性在嫌犯桑田担任理事长的医院死亡,死者疑为非病死,然嫌犯桑田却涉嫌隐匿,未向辖区警局通报。对此指控,嫌犯桑田矢口否认。』
「这是什么?」我皱著眉问道。
医师法规定「医师检验尸体或四个月以上的死产儿,如判定有异状者,应于二十四小时之内通报辖区警局」。也就是说,除了明显是病死的状况外,只要有人死亡,就必须通报警察。然而这所谓「异状」的定义模糊,即使怠忽通报,以往也从没听过因此必须接受调查,甚至遭到函送的例子。
这个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嫌犯的名字,睁大了双眼。
「这个叫做桑田的医师,该不会……」
「没错,这个叫做桑田隆一郎的人,就是你学长桑田清司的父亲。」
「咦,那这起违反医师法的案件,和桑田学长扯上的『麻烦』有关吗?」
「何止有关,那个非病死,但没有被通报的男子,就是这起案件的被害人。」
「请、请等一下!尸体是被害人,也就是说……」
「对,没错。警方把这起案件当作杀人案,正在进行调查,而桑田清司正是这起案件中嫌疑最大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没办法工作啊。」
「桑田学长是杀人案的嫌疑犯……」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我的头脑一时没办法跟上,只能哑然地呆立在原地。
「而且这可不是单纯的杀人案而已喔。」
鹰央朝我露出一个奸笑。
「这是密室杀人案!」
2
「也就是说,据说桑田清司被当作密室杀人案的嫌疑犯,但他从头到尾都坚决否认。不过警察确信桑田清司就是凶手,所以一直想要证明。」
坐在副驾驶座的鹰央把手插在长外套的口袋里,兴致勃勃地说。顺带一提,她在外套下穿的是一件皱巴巴的T恤以及宽松的牛仔裤,没有一丝时尚的概念。根据她本人的说法,她很讨厌身体被衣服勒住的感觉,所以故意穿尺寸稍大的衣服;可是就算如此,也可以稍微有品味一点吧。
「那个,昨天我有点混乱,所以没有问清楚——请问桑田学长被扯进的,到底是一起什么样的案件呢?你昨天提到了密室杀人……」
「详细的情况我没查到,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直接去问当事人啊。」
隔天,也就是星期六,我和鹰央一起前往发生「密室杀人案」的那间位于青梅市的房子。那户人家的主人,也就是桑田清司的父亲——桑田隆一郎,似乎愿意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话说回来,真亏你约得到他呢。一般人应该不会愿意把自家发生的杀人案,告诉我们这种完全无关的局外人吧。」
我握著方向盘这么说,鹰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那个叫做桑田隆一郎的人,是帝都大学医学院毕业的。」
日本最高学府的医学院—帝都大学医学院,正是鹰央的母校。
「也就是说,你透过帝都的人脉,和那个桑田隆一郎先生取得了联系吗?」
「对,没错。据说那个叫做桑田隆一郎的家伙,因为儿子成了杀人嫌犯,现在非常头痛。在这个时候,竟然接到像我这种天才的联络,他立刻表现得主动积极,希望我们去找他谈呢。」
听说鹰央那天才般的头脑,在帝都大学医学院里也很出名,她在学生时代好像也解决过几桩奇怪的案件。听到这样的人对儿子涉嫌的案件感到兴趣,他会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希望对方来调查一下,也不足为奇。
「不过,鹰央医师,你是怎么查到桑田学长被当成这起案件的嫌疑犯呢?」
「那还不简单。首先,我在医院官网上查到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的门诊表,上面写著『桑田清司医师因为私事休诊,代班医师为……』也就是说,桑田清司就是『惹上麻烦的医师』。」
鹰央挺起胸膛,继续说明。
「接著我问了纯正医大的朋友,上个月医院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因为假如是什么重大的医疗疏失,势必会先在内部传开。但是没人听说过类似的事。换言之,桑田清司所遇上的麻烦,并不是在工作方面,而是私领域的可能性便提高了。之后我又在这两、三个月的新闻里,搜寻跟『桑田清司』或『在大学附设医院工作的三十岁医师』相关的新闻,但也没有找到。接下来我开始仔细调查这个叫做桑田清司的人,于是我发现他的父亲是一间位在青梅市的大型医院——桑田综合医院的理事长,桑田清司自己也会每周到这间医院兼差看诊一天。」
大学附设医院给医师的薪水低得可怕,不过大部分都允许医师以「研究日」的名义,每个星期拨出一天或一天半的时间,前往当地其他医院兼任。
「所以我又调查了『桑田综合医院』还有那间医院的理事长『桑田隆一郎』,然后宾果!」
「就是你昨天给我看的那篇报导吗?」
「没错。在那之后,我拚命地找出我在桑田综合医院的人脉,请对方帮我调查这起事件目前已知的细节。因为自己任职医院的理事长被函送,医院里
应该会有一些谣言传开才对。于是我发现事情似乎非同小可。」
鹰央带著兴奋的语气,急切地说。
「上个月,桑田隆一郎在家里举办了庆祝自己七十岁生日以及医院成立三十五周年的宴会,没想到就在宴会进行时,桑田隆一郎的长子竟然死在他的书房里,而且现场是一个密室。」
「他的死亡并不是单纯因为某种疾病吗?」
我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鹰央伸出食指,左右摇晃。
「据说从当时的情况看来,怎么样都不像病死呢。在场的人立刻帮他做了心肺复苏术,他的心脏一度恢复跳动,被救护车送到桑田综合医院,但隔天就死亡了。」
「……所以桑田隆一郎没有向警局通报,而是以病死处理啰。」
我喃喃地说,鹰央点点头。
「嗯,而且他好像立刻就把尸体送去火化了。只不过这件事情不知道从哪里传到了警察那边,桑田隆一郎就因为违反医师法而被函送了。此外,他的次子桑田清司,也就是你的学长,则涉嫌杀害那名长子。」
「等一下,这跳太快了吧。为什么桑田学长会被当成杀人嫌犯呢?」
「所以我说详细情形还不清楚啊。这只不过是在桑田综合医院里流传的谣言罢了。」
「话说回来,关于那个长子死亡时的情景,叙述得还真详细呢。」
「对啊,因为据说那场宴会有许多医院的工作人员参加,他们都目击了案发现场。无论如何,假如桑田清司这个人不是真凶,那么只要我来解开这个密室的谜团,他就可以洗刷嫌疑,恢复清白,再次回到大学工作。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回大学去了。」
鹰央不知道是因为找到可以让我继续留在统括诊断部的方法,还是单纯被密室杀人案勾起了她无限的好奇心(我想八成是后者吧),她语带兴奋地说。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我用眼角余光看著满脸笑容的鹰央,踩下油门。
「全都是那个人害的!都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桑田隆一郎一坐在沙发上,就这么大声说。
我们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开了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车,抵达桑田隆一郎的住宅。与其说是住宅,还不如用「豪宅」来称呼比较贴切。布满草皮的庭院几乎有篮球场那么大,草坪后方的白色洋房彷佛欧洲贵族的宅邸。虽说青梅市郊外的土地比较便宜,但仍然可以看出桑田隆一郎是个富豪。
我把车停在大门口,按下对讲机,一名女佣从屋子里出来替我开门。将车子停在洋房前的停车场后,我在女佣的带领之下,来到客厅。一个身穿高级西装,戴著金框眼镜,身材微胖,脸圆圆的男子正在等著我们,他就是桑田隆一郎。
隆一郎用金框眼镜下的双眼打量我们一番,同时说:「请坐。」示意我们坐在沙发上。就在他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的瞬间,隆一郎抓抓他那头发稀疏的油头,开始咒骂。
我虽然被隆一郎的态度吓了一跳,但还是先做了自我介绍。
「呃,这个,你好,我叫做小鸟游优,是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的医局员。我平常受到桑田清司学长很多照顾。这位是……」
「天久鹰央医师对吧。我帝都大的朋友已经跟我说过了,听说她以前曾经解决过许多奇怪的事件,而她也对这次的事件抱有兴趣对吧。」
隆一郎连珠炮似地说,可是眼睛却像是充满怀疑似地眯著,眼神中不抱一丝期待。不过,听见宛如高中女生般长相稚嫩的鹰央是「名侦探」,可能任谁都难以相信吧。
「其实这种家丑,我实在是不希望别人来插手。但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儿子可能会被当作杀人犯逮捕,所以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我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你们。这一点希望你们务必理解。」
隆一郎的口吻像是在施恩似的。
「我对你这家伙的心情完全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有关事件的详细资料。只要能掌握这些,我就可以帮你解决这起事件。所以,你就把有关『密室杀人』的资讯钜细靡遗地告诉我吧。」
鹰央将身子往前倾。她果然对于这个名为「密室杀人」的『谜团』兴致勃勃。她应该没有忘记,她的目的是要让我留在医院吧……
「……打从那个人出现之后,一切就乱了套。」
听见鹰央竟然用「家伙」称呼身为大前辈的自己,隆一郎瞬间傻眼,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便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说明。
「所谓的『那个人』,是指谁呢?」
「……桑田大树,我的长子。」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隆一郎皱起鼻子。
「长子?也就是令郎吗?」我眨眨眼睛。
「我和那个人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我根本没把他当儿子。」
隆一郎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我用眼角余光瞥向鹰央,鹰央现在手抱著胸,闭上了眼睛;那是她专心聆听时的姿势。看来现在必须由我来发问了。
「呃,听说您的长子,也就是那位叫做大树先生的人,呃,该怎么说呢……他是在一间密室里过世的吗?」
实际说出来之后,我忽然觉得「密室」这个词汇听起来好廉价,让人感到不舒服。
隆一郎忿忿地点头说:「对,没错。」
「那么,可不可以先请您详细地告诉我们,有关这位大树先生的事情呢?您为什么会想和他切断父子关系呢……」
我慎选措辞,这么问道。隆一郎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无趣。
「没什么好详细说的,那个家伙是个小混混。我都已经把他送进升学学校了,可是他从高中开始就和一些坏孩子混在一起;结果高二的时候因为向同学勒索,被学校退学了。」
隆一郎大声地咂嘴。大概是恐吓同学的行径被学校发现了吧。
「他被退学之后,我还是试图利用关系,把他弄进一所还不错的高中,可是那家伙却把家里的钱偷走,就这样不见踪影了。」
「他离家出走了吗?」
「对。之后他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我就都不知道了。经过一年左右之后,他竟突然回来,向我要钱。」
「所以您就给他钱了吗?」
「……是有给一点啦。」
隆一郎略显惭愧地说。虽然说只给「一点」,但他毕竟是盖了这么大一间豪宅的人,所谓的「一点」,对一般人来说想必也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吧。既然如此,我可以预想到一定还会有下一次。
「他应该不只一次回来向您要钱吧?」
「……对。之后他就定期出现,向我要钱。只是我给了他几次之后,发现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所以某一次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给他钱了。」
「那他乖乖离开了吗?」
「没有……那个人偷偷潜进我的书房,想要把放在书房里的现金、有价证券、存摺,还有这间房子的所有权状都偷走。」
「真的被偷走了吗!」
我睁大眼睛说,隆一郎一脸疲累地摇摇头。
「我家的佣人看见他偷偷跑进书房,因此我们在他逃走之前就抓到他了。我当竭揍了他一顿,告诉他不准再接近我家,要是他敢再来,我就会报警。我和他从此断绝了父子关系。」
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吧,隆一郎的语气中流露出疲惫。
「之后大树先生还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在那之后,那家伙就再也没来过家里,也没有和我联络了。在我和他断绝关系之后大概半年左右,有一次警察来找我,说那家伙好像犯下了什么伤害罪,不过我清清楚楚地告诉警方,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这样。我本来还以为他已经横死街头了呢,没想到在上个月的宴会……」
「那个叫做大树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坏?」
就在隆一郎好不容易要开始说明案发当天的状况时,原本沉默不语的鹰央突然插嘴说。
「你说什么?」隆一郎疑惑地蹙眉。
「我在问你那个叫做大树的人,为什么在上了高中之后就突然学坏了。既然他有办法进入升学学校,就表示在那之前他应该还满认真念书的吧。但他高二的时候竟然坏到被退学,难道没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必要连这种事情都说出来吧。」隆一郎露骨地把视线移开。
「有没有必要,我必须听了之后才能判断。说不定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就能成为解决这起事件的契机,让你疼爱有加的次子得救喔。」
鹰央故意用挑衅的口吻说,同时用锐利的视线望向他。隆一郎沉默了十几秒之后,缓缓地开了口。
「那个时候……大树的母亲自杀了。」
听见这个令人震撼的自白,我轻轻倒抽一口气。
「也就是说,他是因为受到母亲自杀的打击,才走上歪路的啰。不过哥哥受到那么大的打击,身为弟弟的桑田清司却没有变坏,反而还考上医学院,当上医师呢。」
鹰央露出一抹坏心的笑容。隆一郎紧抿著嘴,保持沉默。鹰央继续说道:
「欸,你刚才说『大树的母亲』对吧?你
为什么要用这么不自然的说法呢?」
「……没有什么理由。」隆一郎用沙哑的声音说。
「真的吗?难不成除了『大树的母亲』之外,还有『清司的母亲』?」
鹰央充满讽刺的说词,使隆一郎的表情突然扭曲。
「……对,你说的没错,大树和清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样啊。那我顺便问一下,你的长子今年几岁?」
鹰央紧接著继续问下去。
「……他应该四十二岁了。」
「哎呀,这样算起来不太对呀。根据我查到的资料,弟弟桑田清司今年应该是三十六岁。假如桑田大树高中的时候母亲过世,那么当时他的弟弟应该已经出生,而且是个小学生了呢。」
鹰央故意歪著头说。隆一郎有点不悦地摇摇头。
「你说的没错,清司是我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小孩。我的元配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精神状况就变得不稳定,最后自杀了。」
「原来如此。对了,你前妻过世之后,你就和桑田清司的母亲结婚了吗?」
「……我在第一任妻子过世之后一年左右,就再婚了。而后来的妻子在三年前,也因为癌症过世了。」
看著隆一郎自暴自弃地这么说,我雏起了眉。母亲自杀,而导致母亲自杀的女人,又成为自己的继母。面对这种事情,会变坏也是情有可原的。
「对于长子走上歪路,你应该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吧。毕竟他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外遇的关系。正因如此,你没有办法坚决拒绝你的长子,只要他来要钱,你就给他。可是即使如此,你的忍耐还是有限度,所以你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把他赶走——事情就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但这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关,或许无关。那接下来请你说说案发当天的状况。」
鹰央再次双手抱胸,闭上双眼。看来现在又轮到我负责提问了。
「……那天,那个人——也就是大树,在宴会开始之前突然出现。」
隆一郎瞪著鹰央,开始说。
「大树先生为什么会来呢?是你邀请他来参加宴会吗?」
听见我的问题,隆一郎将他锐利的视线从鹰央转到我身上。
「我怎么可能邀请他,他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自己跑来的!」
「这、这样啊。那么大树先生来到会场之后,实际上做了什么呢?」
面对隆一郎的愤怒,我稍微往后仰,接著继续问道。
「……我在大门口迎接宾客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出现,跑到我旁边大声说:『老爸,你还记得我吗?』当时有许多宾客在庭院,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刚才那些事情。」
「刚才那些事情?」
「对。他大声嚷嚷说:『这家伙跟外面的女人生了小孩,害死了我老妈。之后又把那个女人娶回来,把我赶出家门。这家伙是个人渣。』我招待的宾客里面,还有国会议员和市长呢……」
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隆一郎气得面红耳赤。
「这该怎么说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人闯进了庭院,把摆在庭院里的轻食和饮料全部扫到地上。这时候清司出面想制止他,他却双手抓住清司的领口……清司就这样狠狠挨了两下。」
「挨了两下?桑田学长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他流了很多鼻血,头部也流了不少血,所以我叫清司马上回我们医院去接受治疗。接著我就把大树赶出去了。」
「他乖乖离开了吗?」
「他一开始虽然还大吵大闹,但是一听到我说要报警,他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之后宴会虽然照常展开,可是却非常糟糕。因为大树的关系,不但轻食和饮料完全不够,连这场宴会的主角——也就是清司,也不在场了。」
「咦?桑田学长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可是我记得这场宴会不是要庆祝您迈入古稀之年吗……?」
「重要的并不是我的生日,而是我们医院开院三十五周年纪念。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市长也不会特地来参加了。我的医院可是肩负本地医疗服务的重要医院呢。」
隆一郎略显自豪地说。
「那么您说桑田学长是主角……」
「我原本打算在这场宴会上宣布,三年后我就会退休,把理事长的位子让给清司,也就是让新任理事长公开露面。可是这一切全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没办法实现了。」
「……之后就发生案件了,对吧?」
听见我的问题,隆一郎沉重地点点头。
「没错。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下午四点多吧,宴会在有点扫兴的气氛下结束了。宾客陆续离开,我家的女佣和来帮忙的医院工作人员们正在收拾善后。就在这个时候,我家的电话响了起来。我看到女佣她们在忙,就去接了电话,没想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很虚弱的求救声。我一看,发现电话上显示这通电话是从这间房子三楼,也就是从我的书房打来的内线电话。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后来呢?」
「我派女佣去看看书房的状况,女佣回来之后,说书房的门上锁了,她进不去。这时我才察觉不对劲。因为好像有人躲在书房里。」
「咦?也不一定是这样吧?也可能是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的啊。」
听见我的反驳,隆一郎摇摇头。
「那间房间的钥匙,只有我和清司有。我在这两年里都没有锁过门,清司也没有理由锁门。这就表示有人潜进了书房,从里面把门锁上。所以我们决定去书房查看。」
「所谓的『我们』是指?」
「我弟弟,也就是桑田综合医院的院长浩二郎,还有几名医院的同仁,他们几乎都是会计课的男性员工。我对他们说明状况之后,他们就立刻前往三楼书房了。我本来也想和他们一起去,可是身体非常不舒服,没办法马上过去,所以稍微晚了一点才来到书房门口。接著我拿出钥匙,一开门,就看见大树仰躺在房间中央……心跳已经停止了。」
隆一郎用低沉的声音说。
「从您接到内线电话,到发现您的长子倒地,中间大约经过了多久呢?」
隆一郎把手放在嘴边,思考了几秒钟。
「至少有十分钟吧。」
「这样啊。也就是说,您接到电话,听到长子表示自己不舒服,过了十分钟后,你们进入书房,就看到您的长子倒在地上,而且心跳已经停止了。」
「嗯,没错。就在我呆站在那里的时候,浩二郎立刻跑向大树,开始进行心肺复苏术。接著马上叫救护车,把大树送到我们医院。中间大树一度恢复心跳,可是由于出现严重的缺氧性脑病变,几乎呈现脑死状态。隔天一早就死亡了。」
隆一郎可能已经说累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之后,您就在死亡证明书上注明病死,接著就把大树先生送去火化了吗?」
我轻声地说,隆一郎用尖锐的眼神看著我。
「我在死亡证明书上写的死因是缺氧性脑病变,我并没有写错什么。」
「医师法不是规定,在这种状况下,应该先通报辖区警局吗?您应该也知道吧?」
面对隆一郎完全不以为意的态度,反而是我感到傻眼。
「谁晓得啊。我已经离开临床很久了,只是一时忘记罢了。没想到那些警察竟然把我当成罪犯一样,搞到最后就连清司也……」
隆一郎的嘴里传出咬牙的声音。不过,违反医师法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啊……
「但是,为什么警察会开始调查呢?他们不是没有接到非病死的通报吗?」
「……因为有人告密。」隆一郎咂嘴,喃喃地说。
「告密?」
「对啊,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当天在现场,或是在急诊室治疗大树的某个人,去告诉警察说大树是遭到杀害的,而我还试图隐匿这件事吧。」
隆一郎咬著嘴唇,低下头。他的模样非常虚弱,身体看起来就像小了一圈。这样一来,我就大概能掌握这起事件的概要了。只是大树被发现时的详细情况,以及为什么清司会蒙上杀人的嫌疑,都还模糊不清。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继续问清楚,但是看见满脸苦恼的隆一郎,我不禁有点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好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我往旁边一看,鹰央不知何时放下了原本交叉在胸前的双手,眼睛也张开了。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兴奋,看来她对这个『谜团』相当满意。
「总而言之,我大概瞭解状况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去楼上说吧。」
「楼上……?」
我歪著头问道。鹰央站了起来,指了指天花板。
「没错,就是这间房子三楼的书房,也就是案发现场!」
「就是这里。」
隆一郎带我们到书房之后,用疲累不已的声音喃喃说道。他推开一扇木门,房里是大概有七点五坪大的空间。房
间的两侧放著和天花板差不多高的书柜,完全挡住墙壁。房间内侧有一组古色古香的办公桌椅,桌上放著电话。书柜和书桌都很有品味,流露出高级感。
「案发当时,这扇门是锁著的对吧?」
鹰央走进书房后,便从门内仔细观察门锁。门锁附在门把上,构造很简单,只要将旋钮往水平方向转动,就能上锁。
「确实是锁著的没错。我从门外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听见了锁被打开的声音,也有开锁的手感。」
「这样啊。对了,你刚才说这扇门平常是不会上锁的对吧。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能进来啰?」
「没错。毕竟这里面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所以我都没上锁,我们家里的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进出。当然案发当天也是一样。」
「不过这个门锁看起来倒是很讲究呢。」
鹰央摸著门锁的部分,喃喃说道。
「以前我的存摺和所有权状都放在这间房间里,不过大约在两年前,我就把那些东西放到医院的保险箱里,所以这里也没必要再上锁了。」
「存摺和所有权状,也就是桑田大树在二十多年前想要偷走的东西嘛。换句话说,这个门锁是为了防止桑田大树潜进房间而装的吗?」
听见鹰央这么说,隆一郎撇了撇嘴。
「是啊,我在和那家伙断绝父子关系之后,马上就装了这个锁。另外在三年前,又换成了最新型的。」
「这个房间的钥匙,只有你和桑田清司有,没错吧?」
「应该没错。钥匙本来就只有两把。」
「有没有可能制作备份钥匙呢?」
鹰央立刻接著问道,隆一郎摇摇头。
「不,这钥匙是特制的,一般的锁匠没办法打备份钥匙;要打备份钥匙,只能委托制作门锁的公司。另外,如果不是我本人要求打备份钥匙,那么那间公司就会和我联络。」
鹰央一边喃喃地说:「原来如此啊……」一边往房内的窗边走去。
「当你们发现桑田大树倒地时,这个锁是什么状态?」
鹰央指著窗户上的月牙锁。
「是锁著的。窗户也是关著的。」隆一郎一脸无趣地说。
「你确定吗?」
「对,我确定。因为我当时第一时间就去确认了,窗户的锁确实是锁著的。」
「这样啊……」
鹰央把脸凑向窗框,仔细观察。过了几分钟后,鹰央检查完窗框,接著移动到房间中央。
「桑田大树就是倒在这附近对吧。但是桑田大树为什么已经心跳停止了?这里看起来并没有留下血渍,但我记得警察认为这是一桩杀人案对吧。他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吗?」
鹰央微微收起下巴,将视线往上移,瞪著隆一郎。
没错,我也很想知道这一点。一般来说,假如有人倒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通常应该会认为是某种疾病造成的。
「大树很有可能是……溺死的。」
隆一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
「溺死?」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词汇,我忍不住提高声调。鹰央也面带惊讶地眨了眨她的一双大眼。
「对,没错。因为没有解剖,所以我没办法断定,但那应该是溺死没错。大树倒在地上,嘴里流出水来,浩二郎帮他做心脏按摩的时候,他的嘴里也同时喷出空气和水。」
隆一郎表情僵硬地说明。
「溺死……在这里?」我环顾整间书房。
「……这个房间里有水龙头吗?」
鹰央也用视线确认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同时问道。隆一郎摇摇头。
「没有。这一层楼能用水的地方,只有走廊尽头的洗手台而已。」
「浴室在哪里?」
「浴室在一楼。但他不可能是在那里溺死的。一楼当天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会有人注意到。」
看著隆一郎这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禁感到混乱。
「那么他是怎么在这里溺死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隆一郎用双手抓著自己的头。
「被赶出家门的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回来,在一间形成密室的书房里溺死了——这的确令人费解呢。」
鹰央歪著头,喃喃自语。
「请问大树先生为什么会来这个房间……」
我在头脑还是一片混乱的状况下,继续提出问题。
「我想他八成是像以前一样,想来这里偷存摺和所有权状吧。那家伙应该不知道我已经把贵重的东西全都放到医院的保险箱里了。」
隆一郎的声音充满了疲劳。这的确有可能。
「可是,一个一度被赶出去的人,有可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状况下回到这间房子里,甚至还潜入三楼的书房吗?」
「那天因为举办宴会,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只要混在宾客里面,我想应该不会太难吧。」
「也就是说,大树先生因为被赶出宴会,怀恨在心,因此潜进书房,想要偷窃?」
「对,他从书房里把房间锁上,但正当他在房间四处翻找的时候,发生了某件事情,使得他溺死了。」
隆一郎接著我的话,很快地说。
「……不对吧。」
鹰央喃喃地脱口而出。隆一郎瞪著鹰央。
「什么东西不对?」
「至少目击桑田大树倒在那里的你们,心里想到的应该是另外一个故事才对。」
鹰央直视著隆一郎的脸。
「你们认为是桑田清司在某个地方把哥哥溺死,再搬来这里的,对吧?」
「咦?桑田学长?」
「桑田清司有这间书房的钥匙,而且在几个小时之前,桑田大树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了他。桑田清司为此感到愤怒,就在某处把被赶出宴会的哥哥溺死,之后又趁著大家不注意,把他搬进书房里。最后为了不让尸体被发现,把门锁上之后就离开了。如果这么想的话,一切的状况都能得到解释。只要有钥匙,这间房间就根本不是什么密室了。」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你也立刻想到凶手应该是桑田清司吧。因为拥有这房间钥匙的人,除了你之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正因如此,你才宁愿冒著违反医师法的风险,在死亡证明书上写下病死,而且还立刻将遗体送去火化,以避免有人调查,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儿子。没错吧?」
鹰央对隆一郎问道,而隆一郎彷佛颈椎生锈了似地,用非常不自然的动作点点头。
「……没错。警察也是这么想,所以认为清司有嫌疑。」
「桑田清司没有不在场证明吗?他不是去医院治疗脸上的伤了吗?」
「没有,清司并没有去医院。他说因为血很快就止住了,所以他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上,等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接到我的联络,得知发生事情之后,就立刻赶赴医院了。他的伤是隔天才去治疗的。」
「那是什么说词啊?他说自己一个人待在车子里好几个小时?这任谁听到都会觉得奇怪吧。警察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鹰央一脸不可置信地说。而我的想法也和她一样,这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清司绝对不可能是凶手!」隆一郎突然大声说。「假如那家伙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特地把大树搬到书房去,还把门锁上呢?他一定也很清楚,要是这么做,自己就会遭到怀疑啊!而且那家伙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就算被施加暴力,他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哥哥!」
隆一郎一口气大声说完后,激动地喘著气。
正如隆一郎所说,的确,假如清司是凶手,那么他的行动确实有太多疑点。可是这么一来,大树在密室里面溺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绞尽脑汁思考,陆一郎用双手捣住脸。
「清司……」微弱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间传出。
假如桑田大树也能得到一点点这样的父爱,他或许就不会走上歪路了。而这件事情,隆一郎本人一定比谁都清楚。
「你们进入这间房间的时候,是否可能有人躲在房间里?」
鹰央对隆一郎问道。隆一郎放下捣著脸的双手,以充血的眼睛望著鹰央。
「不,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你们所见,这间房里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如果躲著人的话,一定会有人发现的。」
「另外,这间房子里有没有秘道或暗门?」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呢。这间房子是我盖的,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知道。警方也已经彻底搜索过这间房间,也没有找到那种东西。」
鹰央像是非常满意隆一郎的答案,脸上露出一抹宛如肉食猛兽看见猎物一般的笑容。
「原来如此……真是有趣啊。」
3
「这就是桑田大树先生的CT。」
一名年轻的急诊室医师把CT片子夹在灯箱上,打开电源。
这间医院的院长桑田浩二郎把房里的灯关掉。灯箱里面的萤光灯发出白色的光线,从CT片后面照亮它。
我们和桑田隆一郎谈完话之后,经过大约一个小时,也就是中午过后,我便和鹰央来到桑田综合医院的一个房间里。鹰央说她想看桑田大树的检查报告和病历表,于是隆一郎便联络了医院,安排我们过去。
桑田综合医院位在市中心,距离隆一郎的住家大约车程三十分钟左右。它是一间相当大的医院,以规模来说几乎可以媲美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确是一间足以肩负起地区医疗的医院。这里星期六也有门诊,所以一楼的门诊候诊室门庭若市。
我在柜台表明来意后,柜台的服务人员就马上帮我们通知院长桑田浩二郎。浩二郎是一个瘦到病态的人,和身材微胖的哥哥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的颧骨明显,眼窝凹陷,眼睛有点突出。唯一和哥哥相似的地方,就是头发很稀疏吧。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很虚弱,但话却很多,声音也很宏亮。
「我已经听家兄说了。资料我都准备好了,两位这边请。」
浩二郎这么说,接著带我们来到位在门诊尽头的一间大约三坪大小,门口挂著「读片室」的房间。当时负责急救桑田大树的年轻急诊室医师,也已经在房间里等著。
「现在没有需要急救的伤患,所以我也把他叫来了。我想你们应该有些问题想直接问他吧。但是不好意思;让你们委屈在这间小房间里。因为现在设有灯箱又空著的房间,只剩这里了。我们医院的放射科医师星期六、日都休假,所以这间房间没有人使用。」
浩二郎像是连珠炮一般地说,接著指示急诊室医师把CT片夹在灯箱上。
「桑田大树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呈现什么样的状态?」
鹰央看著CT,同时对急诊室医师问道。急诊室医师带著疑惑的眼神望著乍看之下像是高中生的鹰央,但还是开始说明。
「他一度恢复心跳,但情况还是非常不乐观。他完全没有意识,对于疼痛刺激也没有任何反应。JCS是Ⅲ-300。无法自主呼吸,两只眼睛的瞳孔皆已放大,血压也非常低,只有八十二、三十八,脉搏一百二十四。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使用百分之百的氧气面罩,他的血氧浓度却还是只有百分之八十八。」
急诊室医师没有看资料就流畅地诉说当时的情况。
「……真的很不乐观。之后你们怎么治疗呢?」
「我们先帮他上点滴,然后插管,进行呼吸道管理,只是……」
急诊室医师支支吾吾地说。
「只是怎么样?」鹰央用斜眼望向急诊室医师,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在插管的时候,有水逆流到管子里,所以在接上人工呼吸器之前,我们还必须先把气管里的水吸出来。」
「……也就是气管里充满了水是吧。没错,从这张CT看来,他的肺的确全都积水了。」
正如鹰央所说,CT片上大树的肺部已经呈现一片白色,显示每个支气管都浸满了水。这和认为大树是溺死的说法吻合。
「那插管之后呢?」鹰央轻声地说。
「我们加压,给他百分之百的氧气之后,总算把他的血氧浓度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五。接著我们又投予升压剂,于是他的收缩压也提升到一百二十左右。」急诊室医师用食指抓抓太阳穴说。
「他的心脏功能怎么样?*EF呢?」(译注:Ejection Fraction,射血分数。)
「我们用超音波确认之后,发现他的心脏功能并不差。虽然没有仔细测量EF,也就是左心室射血分数,但应该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
听见鹰央的问题,急诊室医师立刻回答。
「那么他恢复意识了吗?」
鹰央问道,但急诊室医师缓缓摇头。
「没有,他被送来急诊室之后,别说意识了,连自主呼吸都没有恢复。我们在他状况稍微稳定一点之后帮他拍了CT,发现他有严重的脑水肿。大概是因为心跳停止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引起非常严重的缺氧性脑病变吧。我想他已经非常接近脑死状态了。」
急诊室医师指著夹在灯箱角落的头部CT。片子里桑田大树的脑部严重肿胀,大脑的裂缝,也就是充满脑脊髓液的脑沟部分,几乎都无法辨识。
「……脑水肿真的很严重呢。」鹰央皱起眉头。
「没错,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脑压才会异常上升。我们试著用利尿剂来控制脑压,但是没有效果,我们认为最后是因为脑疝脱(Brain herniation)而导致心跳停止,隔天清晨四点多宣告死亡。」
「死亡是你宣告的吗?」鹰央继续问道。在灯箱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急诊室医师的表情显得有点紧张。
「不……不是我。因为理事长说『让我来当我儿子的主治医师』,所以……」
于是他就把大树当作一般的病死处理,避免清司受到怀疑啊。
「原来如此。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实际治疗之后,你认为桑田大树是溺死的吗?」
鹰央把视线从CT片转向急诊室医师。
「……因为并没有解剖,我没办法说得太肯定。只是,假如问我个人的感想的话,我认为溺死的可能性非常高。」
「这样啊。我想问的就只有这些了,打扰你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
「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事情,随时都可以再问我。那么院长,我先回急诊室了。」
急诊室医师微微鞠躬后,就离开了读片室。鹰央再次聚精会神地凝视著桑田大树的胸部CT。
「院长,桑田大树在书房被发现的时候,你也在场对吧?」
「没错,我也在场喔。」
鹰央问道,视线没有离开CT;浩二郎态度亲切地回答。
「你确定书房的门一开始确实是锁著的吗?」
「我想应该不会错。我和医院的好几位员工比家兄先抵达书房,本想打开门,但却怎么样都打不开。直到家兄用钥匙开了门,我们才得以进入房里。」
「房里呈现什么样的状态?」
「你们没有问我哥吗?」浩二郎疑惑地问道。
「不,我们当然问过了。但即使是面对一模一样的情景,看法仍会因人而异,尤其是在那种容易感到混乱的状况下。」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这个嘛,门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倒在房间中央附近的大树。他的嘴角流出水来,脸色苍白,表情非常痛苦地扭曲,双手压著自己的喉咙。我马上跑到大树身旁,测量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了。所以我立刻指示一名员工叫救护车,同时开始进行心肺复苏术。」
「门打开的时候,房间里面没有别人吗?」
「咦?应该没有吧。因为那间房里根本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你确定吗?比如说躲在书桌的后面之类的?」
「不可能的啦,我在进行心肺复苏术的时候,也有一边环视整个房间,房间里并没有别人。」
浩二郎在鼻头前挥一挥手。
「这样啊。那当你们进入房间的时候,窗户上的月牙锁也是锁著的吗?你还记得吗?」
「是锁著的喔。」浩二郎立即回答。
「真的吗?会不会当你们进入房间的时候,窗户其实是开著的,是后来有人趁乱偷偷把它锁起来的?」
「不、不,一走进房间之后,我就一边测量大树的脉搏,一边确认窗户上的锁。我确定窗户是上锁的没有错。」
「这样啊……对了,那衣服有没有湿?」
「什么?」听见鹰央唐突的问题,浩二郎歪起头。
「我说衣服。桑田大树的衣服。你不是帮他进行心肺复苏术吗?当时桑田大树的衣服是不是湿的?」
「我记得……」浩二郎的视线在空中徘徊几秒后,答道:「没有,他的衣服应该没有湿。」
「没有湿吗?那么桑田大树倒地时的服装,和他在宴会开始前闯进来,以及被赶走时的服装,是一样的吗?」
「呃,请等一下喔……没错,是一样的。他穿著一样的衣服。」
「衣服没有湿,人却溺死了……而且现场是密室,没有任何人在……」
鹰央双手抱胸,低著头沉默不语。看来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沉默降临在只有灯箱昏暗光线的房间里,浩二郎用困惑的表情注视著不发一语的鹰央。
「呃,这次的騒动,一定让您很累吧?」
我对浩二郎说,浩二郎露出苦笑,揉揉自己的肩膀。
「对啊,真的累死了。不但理事长被函送,新任理事长还涉嫌杀人。这几天我几乎都没睡,一直在工作呢。」
这就有点太夸张了。倘若他真的好几天都没睡,一直工作的话,怎么可能会这么有精神。
「您本来就知道桑田学长会是下一任理事长吗?」
我觉得有点好奇,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根据刚才隆一郎所说的,他本来打算在宴会上公布这个消息,因此这件事情应该几乎没有人知道才对。
「我记得大概是在宴会的两天前左右吧,家兄就告诉我了。他本来要在
宴会上公开这件事,可是却因为大树而变成现在这样。他真是直到最后一刻都给我们添麻烦……」
浩二郎苦著一张脸,摇摇头。
「桑田大树先生是个很大的问题人物吗?」
「何止是问题人物,他一天到晚被逮捕,还坐过好几年牢呢。真是的,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到宴会的消息。」
「呃……请问您知道谁有可能对大树先生怀恨在心吗?」
我这么问道,而浩二郎眯起了双眼。
「你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是,在我们的亲人当中,有没有人恨大树恨到想杀了他吗?」
「啊,不,我并不是特别指亲人……」
我赶紧解释。
「没关系,你不必辩解。唉,我想他很有可能遭人怨恨,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不过在我们的亲戚之中,应该也没有人恨他恨到想杀了他才对。毕竟这二十年来,他几乎完全没跟大家往来。与其说恨他,倒不如说是想忘了他吧,只不过在宴会当天……」
浩二郎说到这里,忽然变得支支吾吾。我立刻明白浩二郎在想什么。宴会当天,大树对清司使用了暴力。这的确足以构成杀人动机。
「你也认为桑田清司溺死了哥哥,将尸体搬来书房,再从外面锁上门吗?」
鹰央对浩二郎问道。看来她已经从自己的世界回归现实了。
「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是从现场的状况看来……」
浩二郎含糊地回答。
现场是一个密室,除了大树之外没有别人在。而清司没有不在场证明,又有房间的钥匙,更有动机。在这种状况下,清司会有嫌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案发隔天,桑田清司曾来这间医院接受治疗对吧?」
「咦?啊,是的。我记得他应该是在整形外科接受治疗的。」
鹰央突然改变话题,浩二郎脸上浮现疑惑的表情。
「我可以和那名整形外科医师谈谈吗?」
「啊,这个嘛,本院负责整形外科的医师是兼任的,一个星期只会来三次。今天不知道有没有门诊呢……」
浩二郎走到房间角落,看著贴在墙上的纸张。那应该是门诊时间表吧,不过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真亏他能看得清楚呢。
「啊,有来有来。今天有整形外科的门诊。再过几十分钟门诊时间就结束了,要不要我安排让两位和医师谈谈呢?」
「好,那就麻烦你了。」
语毕,鹰央又带著严肃的表情继续凝视著CT片。
「不,清司医师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名叫瀬口佑子的整形外科医师慢条斯理地说。
我和鹰央看完桑田大树的检查报告后,就来找案发隔天替桑田清司治疗的整形外科医师。
「医师来到这里的时候,伤口已经完全止血了。我帮他照了X光,他的鼻子没有骨折,头部的伤也没有到需要缝合的地步,所以我只替他消毒,贴了纱布而已。」
化著淡妆的佑子微笑著说。她的年纪大概比我大一点吧,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性。
「这样啊。对了,当时桑田清司的态度怎么样?你会不会觉得他很紧张或害怕?」
鹰央这么问道,佑子用手抵著下巴。
「确实,我觉得他比平常紧张一点。可是毕竟他的哥哥过世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嗯?你说『比平常紧张』,所以你和桑田清司认识吗?」
鹰央稍微歪著头问道。
「是的,但也只是有时会聊聊天而已。清司医师每个星期三都有这间医院的门诊,所以我们常在医局打照面。由于我也是兼任,一个星期只来三次而已,所以比起其他专任医师,我比较常和同是兼任的清司医师聊天。」
「一个星期只来值勤三次,所以其他的日子你都在别家医院工作吗?」
「不,我已经结婚了,其他的日子都在家里做些家事什么的。因为我先生是那种希望太太尽量待在家里的人。」
明明是自己问对方问题,但鹰央却明显露出毫无兴趣的态度,只回了:「喔——」同时上下打量著佑子。
鹰央总是像这样观察第一次见面的人,并得意洋洋地指出对方的私人资讯。我已经提醒她好几次了,她却从来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么说来,她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好像也说过「你没有女朋友吧」这种话。
「呃,我从院长那边听说了,两位正在调查清司医师哥哥过世的案子对吧?」
「是,没错。」
我这么回答,佑子轻轻把身子往前倾。
「清司医师没事吗?现在医院里到处流传清司医师是嫌犯的谣言,而且刑警也来找过我好几次,一直反覆问我清司医师的事情,真的很烦……说不定今天等一下也会来呢。」
佑子的表情变得僵硬。
「他会不会没事,现在还说不准,毕竟我们也是今天才开始调查的。啊,对了,可以让我看一下桑田清司的病历表吗?」
「病历表吗?好的。」
佑子操作滑鼠,把桑田清司的诊察记录显示在桌上的电子病历表里。鹰央从佑子手中接过滑鼠,把萤幕转向自己,浏览著纪录。
「原来如此。谢谢你。好,那小鸟,我们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鹰央盯著萤幕看了约三分钟,就把视线从萤幕上移开,唐突地站了起来。
「咦?这样就够了吗?」我眨眨眼。
「对啊,这间医院已经没什么好调查的了,接下来我想回『家』去好好思考。多亏你了,谢谢。」
鹰央对佑子道谢之后,就立刻走向出口。
「谢谢您特地拨时间出来。」我也向佑子道谢,准备追上鹰央。就在这时,佑子忽然对我说:「那个……」
「是,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对不起把您叫住。」
「咦……」我看著低下头的佑子,觉得一头雾水。
「你在干嘛啊,小鸟,我要先走啰。」
「啊,请等一下。那么我先失陪了。」
我对佑子鞠躬,离开了诊间。
「不用那么急吧。而且什么叫做你要先走了,没有我开车,你也回不去呀。」
从整形外科门诊出来之后,我和鹰央并肩走在门诊候诊室里。两个小时前还人山人海的候诊室,在门诊时间结束后,已经几乎空无一人。
「才没有那种事呢。只要你借我钥匙,我就可以自己开车回去。」
「开车回去?鹰央医师,你不是没有驾照吗?」
「你在说什么,驾照这种东西,我当然有啊。」
「咦,你有驾照吗?」
「而且我从来没有发生事故,也不曾违规,是一个优良驾驶喔。」鹰央挺起扁平的胸膛说。
「……那根本就是不敢上路吧。」
听见我的吐槽,鹰央发出「唔」的一声,顿时语塞。看来我说对了。
不过她这个人根本就是把「笨拙」的概念拟人化的存在,竟然还能拿到驾照,这个国家的驾照制度真的没问题吗?
「那是因为……姊姊说我绝对不准开车……」
鹰央噘起嘴巴咕哝著。
「好、好,我们走吧。不敢上路的优良驾驶小姐,请在副驾驶座上乖乖坐著就好。」
我故意调侃她,当作报复平常她对我的欺压。鹰央撇嘴,瞪著我。
「不要看不起我。不管敢不敢上路,我拥有驾照这件事都是事实。好,为了让你知道我是真的会开车,回程让我来开。」
鹰央把手伸进我的口袋。
「我不要!」
我并没有打算要和鹰央一起自杀。
「好啦,把钥匙给我,这是主管的命令。」
「就算你是主管,我也不会服从这么危险的命令。而且我的RX-8是手排的,你会开手排车吗?」
「唔……」
鹰央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果然只会开自排车。
「要是你再要求我让你开车,我就当场打电话给真鹤小姐,向她告状喔。」
听我这么强调,鹰央才放下一直翻找我口袋的双手。看来她总算放弃了。
「……卑鄙小人。」鹰央用充满恨意的视线瞪著我。
「为了保护我的爱车和生命,不管是多么卑鄙的手段我都会用。好啦,我们走吧。」
在我的催促之下,鹰央鼓起腮帮子,再次迈开步伐走向出口。
「所以对于这个案子,你已经掌握什么了吗?」
假如让鹰央一直心情不好下去,也是件麻烦事,所以我对鹰央抛出话题。
「嗯,这个案子还真有趣呢。」
原本一脸不开心的鹰央立刻露出笑容。这个人还真是单纯。
「你发现什么了吗?老实说,我还一头雾水呢。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密室里溺死呢?」
「这起事件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吧。今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收集资讯。」
鹰央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大概是想像著接下来要和『谜团』奋战而感到兴奋吧。
「不过,要是可以
收集到更进一步的资料就好了啊。」鹰央自言自语地说。
「更进一步的资料?」
「没错。这次的案子,警方强烈怀疑桑田清司就是凶手,如果能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资讯,准备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这应该很难吧。虽然我们也认识一些刑警,像田无分局的成濑先生,但他应该跟这起事件无关吧。」
事实上像成濑那种头脑死板的人,应该也不可能把他们掌握的资讯告诉我们吧。不过身为一名警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了。
「就是说啊。」
鹰央一脸无趣地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走向出口的自动门。
就在我们离开医院,走向医院后方的停车场时,远处忽然有个人发出「啊!」的一声。我和鹰央反射性地将视线转向那边。
前方几公尺处站著两个人,一个是穿著西装、戴著眼镜,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穿著皱巴巴的褐色外套的中年男子。
「啊!」我和鹰央也同时惊呼。
那像鸟巢一样乱七八糟的头发、彷佛一直缩著脖子似的驼背,还有那件皱巴巴的外套。我看过那个中年男子。
去年七月我刚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赴任的时候,有一名男子声称自己「受到外星人的指示」而犯下一起凶杀案。他就是当时和田无分局的成濑搭档,一起负责调查这起案子的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
「哎呀哎呀哎呀,这不是天久医师和小鸟游医师吗?竟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两位,真是奇遇呢。」
中年男子热切地说,同时用小跑步跑向我们。他的模样让人想起美国一出知名刑警电视剧的主角。
「哎呀,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两位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啦,刑警先生。」
我露出一抹苦笑。像你这么有特色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呢?
「那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听见他恶作剧似地这么说,我一时语塞。因为我觉得他像「假可伦坡」的印象实在太强烈了,所以一时之间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是樱井吧。」鹰央回答。
「喔,真不愧是天久医师。能被医师记得,真是我的荣幸呢。」
「像你这么有特色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忘记。」
鹰央把我十几秒前在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哎呀,要说有特色,我怎么比得上天久医师呢?」
樱井语带讽刺地说。
「呃,请问这两位是……」
方才和樱井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子也追了过来。
「喔,这两位是天久鹰央医师和小鸟游优医师,他们隶属于位在东久留米市的天医会综合医院。我去年曾经调查过一桩发生在那间医院的杀人案,当时受到他们很多照顾呢。」
樱井语带欣喜地介绍我们。男子说了一声:「是喔……」同时一脸怀疑地眯起戴著眼镜的双眼。
「他是青梅分局刑事课的岛崎,我们在目前调查的案件里是搭档。」
名为岛崎的男子缩了一下脖子,向我们致意。
「喔,调查案子啊……」
鹰央收起下巴,抬起视线望向樱井。
「有你这个警视厅捜查一课的刑警加入侦办,就表示这是一个需要成立专案小组的重要案件吧。例如……杀人案。」
「嗯,这个嘛……」
看见顾左右而言他的樱井,我总算发现了。刚才濑口佑子所说的「很烦人的刑警」,原来就是指樱井啊。的确,要是被这个不只是外表,就连行为也很像可伦坡的人缠上,任谁都会想抱怨吧。
「对了,我也在调查案子——一个离奇的案子。」
「哎呀,离奇的案子吗?那还真令人感兴趣呢。」
鹰央和樱井对彼此露出一抹假笑。
「那个,樱井先生。这位小姐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些什么啊?」
岛崎皱著眉头问道。
「这位天久医师啊,其实是一位『名侦探』唷。」樱井故意戏谑地说。
「名侦探……吗?」
「这位医师曾经参与调查多起案子,每次都像快刀斩乱麻一样地破案。天久医师,我从田无分局的成濑那里听过很多你的丰功伟业呢。」
樱井的语气中明显带著揶揄,但鹰央却完全没发现,反而得意地扬起下巴。
「喂,不要再拖时间了。你们在调查的就是桑田大树在密室里死亡的案子对吧?我也是,所以,要不要交换一下资讯啊?」
鹰央扬起嘴角,而樱井抓抓他的太阳穴。
「对啊,其实我刚才看到医师的瞬间就这么猜想了。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啊?」
「如果你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就先把你掌握的消息告诉我。」
听见鹰央这么说,岛崎把樱井往后推,走到鹰央的面前。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樱井先生,我们赶快离开吧。」
岛崎催促著樱井。
「喂,等一下,合作……」
「我们怎么可能把搜集来的情资告诉局外人呢?我没空陪你们玩侦探游戏!」
岛崎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迈开大步,从我们的身旁离去。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真抱歉啊,天久医师。」
樱并笨拙地单眼眨了一下,便跟在岛崎的身后离开。只是看见一个颓废的中年男子眨眼,有点令人困扰就是了。
「那我们也先回到车上去吧。」
我们目送两名刑警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后,鹰央用开朗的口吻说。看来她一点也不在乎邀请合作遭拒的事。
「对啊,那我们走吧。」
我们走向医院后方的停车场,坐上我的RX-8。
「话说回来,还真是可惜啊。难得负责这起案子的刚好是我们认识的刑警,可是却没办法合作。唉,不过他们不能随便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一般民众,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我绑好安全带,正准备插进车钥匙的时候,鹰央忽然对我说:「喂,等一下。」
「怎么了?你该不会又要我让你开车了吧。」
我充满警觉地把钥匙藏起来,不让鹰央看见。
「嗯,开车?你在说什么?」
「……请当作我没说过吧。所以,怎么了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喔。」鹰央露出一抹奸笑。
「等什么?」
我不解地歪起头,而这时车子里响起一个很像动画里的女性声音:「你有新讯息喵。」
「咦?刚才那个声音是什么?」
就在我左顾右盼,环视车内时,鹰央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她的智慧型手机。
「是我收到讯息的铃声。」
「……这样啊。」
她是不是迷上了深夜动画啊?这个人的兴趣实在太多了,我有点跟不上。
「是谁传来的讯息?」
鹰央原则上每天都窝在家里,所以通常都是用电脑的信箱来联络事情,鲜少用手机传简讯。
鹰央用食指碰触液晶画面,接著把手机放在我的面前。看见画面上显示的文字,我不禁睁大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在医院后面的停车场碰面樱井』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只老狐狸。」
鹰央呵呵呵地发出闷笑。
……你可以不要这样笑吗?好恐怖。
樱井咕噜咕噜地大口喝啤酒,接著把只剩一点点的啤酒杯用力放在桌上。
「哎呀,真好喝。总觉得工作都是为了这一杯呢。」
「你喝酒真的没关系吗?不是正在调查杀人案?」
听见樱井说那种像大叔一样的话,我怀疑地看著他。
「没错,设置了专案小组之后,我们基本上就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不过我负责的工作是在案发地附近进行调查,所以在明天专案小组开会之前,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工作。」
樱井用轻松的口吻说,接著把啤酒杯里剩下的啤酒全部倒进嘴里。
就在鹰央的手机接到简讯后一个小时,樱井独自出现在停车场。他带著非常开心的表情说:「好了,那我们就来交换消息吧。」于是我们一同前往位于国道旁的一间家庭餐厅,这里距离桑田综合医院开车大约十五分钟。
「不过,只有我一个人喝真没意思。你们两位真的不喝点酒吗?」
樱井向女服务生点了续杯啤酒之后,抓抓头说。
「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回去,当然不能喝啰。况且还是在警察面前。」
我有点傻眼地说。这时坐在我旁边的鹰央猛然举起手。
「我没开车。我可以喝。」
「不行。真鹤小姐交代我不能太常让医师喝酒。」
鹰央是个酒鬼,只要一沾到酒精,一定就会喝上一整晚。我已经陪鹰央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好几次了。
「……姊姊是小狗。」
鹰央嘟起嘴巴,用吸管啜饮著饮料吧的柳橙汁。
「好啦,现在也休息够了,在餐点送来之前,我们赶快交换一下消息
吧。哎呀,话说回来,要是岛崎的脑筋可以再灵活一点,一切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樱井苦笑著耸耸肩。
「那位年轻的刑警先生呢?」
「我说我要去三温暖放松一下,叫他自己回局里去了。」
「这不重要,赶快告诉我警方目前在这个案子里掌握了什么。你们认为桑田清司就是凶手对吧?」
鹰央迫不及待地稍微探出身子。
「对,没错。我们现在正是为了找出证据而进行调查。」
樱井很乾脆地承认。
「……真的可以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们吗?这不是侦查的内容吗?」
「基本上警方当然不能对一般民众泄漏侦查内容,可是如果一直遵照这种规定,就根本没办法办案子了。像我这种已经干了很久的刑警,手上都握有很多情资来源。为了换取有用的消息,稍微泄漏一点我们掌握的资讯也无妨,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樱井扬起嘴角,把视线转向鹰央。
「尤其是天久医师,更是最棒的消息来源。既然医师都主动开口了,我没有理由不接受啊。」
「……我们也不一定能提供你什么有用的消息啊。因为我们也是今天才开始著手调查的。」
鹰央瞪了我一眼,像是在对我说:「干嘛多嘴。」但我装作没看到。身为一般人的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搜集到的资料,怎么比得上身为专家的刑警花了长时间所搜集的资料呢?这一点樱井一定也知道,而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仍想和我们交换资讯。
樱井这个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笨拙,但实际上却非常精明,而且经常别有居心,就像只老狐狸。倘若随便跟他扯上关系,说不定最后我们会受到伤害。
「小鸟游医师,所谓的消息,并不是非得靠磨平鞋底才能搜集的喔。把搜集到的各种事实碎片像拼拼图一样拼凑起来,导出一个事实——这种能力,天久医师远比我们优异。我在去年七月的那个案子里就已经深刻体认了。所以我希望天久医师能来拼一下拼图,让我在旁边观摩。」
樱井的眼中散发锐利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你会提供我们消息,相对地希望我们告诉你,从这些资讯里知道了些什么吗?」
我向樱井确认,而樱井很满意地点点头,说:「没错。」
「这些都不重要,赶快进入正题。」
赝央似乎急了起来,语气带著不耐烦。
「我知道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请教两位一件事情。请问你们为什么会来调查这个案子呢?」
「因为现在被当成嫌犯的桑田清司先生是我的学长。」我简单地回答。
「对了,这么说来,小鸟游医师和桑田清司都是纯正医大毕业的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你想要帮助学长对吧。」
「警方认为桑田清司在某个地方让哥哥溺死,之后又把尸体搬去那间书房对吧?」
鹰央大概是忍不住了,开始提出问题。樱井抓抓太阳穴,微微点头。
「对,专案小组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说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因为能从外面把房间锁上的,只有拥有钥匙的桑田清司一个人嘛。」
「不,没那回事吧。桑田隆一郎也有钥匙啊。为什么桑田隆一郎没有嫌疑呢?」
鹰央收起下巴,抬起视线瞪著樱井。这么说来的确如此,有能力把那间房间变成密室的不只是清司,还有隆一郎。
「桑田隆一郎是当天宴会的主角,身边随时都有人,应该没有时间把长子溺死才对。」
樱井这么说明,但鹰央带著怀疑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确可能没有时间让桑田大树溺死,但是应该有时间到三楼去把门锁上吧。」、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有共犯?」
听见樱井这么说,鹰央点点头。
「对,没错。他叫共犯把桑田大树溺死,再搬到书房去。而他只离开宴会会场一下子,到三楼去把书房的门锁上。这么一来,那个状况就能够成立了。或者是他先把钥匙交给共犯,之后再从共犯那里拿回钥匙。」
「桑田隆一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他很清楚,一旦营造出这种状况,第一个遭到怀疑的就是他的次子清司不是吗?隆一郎为了帮助清司,甚至不惜伪造死亡证明书耶。」
樱井带著调侃的口吻说。
「我只是说还可能有其他的方法,但是警方却没有讨论这个假设,直接认定桑田清司就是凶手。为什么警方会把桑田隆一郎排除在外呢?」
「其实桑田隆一郎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鹰央皱起眉头。
「对,没错。他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其实从桑田大树在宴会开始之前被赶出去的时候开始,到大树在书房被发现的时候,桑田隆一郎的一举一动全都留下了影像。」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鹰央的眉头皱得更深。
「桑田隆一郎好像很认真地准备这次的宴会,所以他聘请了三名摄影师来纪录,而其中一名摄影师一直在拍摄隆一郎。他不愧是专业摄影师,在这段时间里,桑田隆一郎完全没从画面消失过。从隆一郎发现事情不对劲,沿著楼梯跑上三楼,打开书房的房门,到发现桑田大树倒下为止的过程,全都录下来了。在这之间,隆一郎的行为举止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当然也没有把钥匙交给别人,或从别人那里收回钥匙。」
「咦,桑田大树被发现时的状况留下了影片吗?」
我忍不住大声说,鹰央也睁大了眼睛。
「对,没错。正因为有影片,所以这起事件是凶杀案的可能性增加,也成立了专案小组。在影片中,大树的嘴巴里流出很多水,在接受心脏按摩的时候,更像是喷水池一样喷出水来呢。看见那个情景,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是病死,而是溺死的。」
「当时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吗?」
鹰央带著兴奋的口吻问道。
「对,摄影师在发现桑田大树倒在房间里之后,除了隆一郎之外,镜头还带到了整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别人在。另外,我们也已经透过影片确定窗户上的月牙锁是锁著的。」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在上锁的密室里面溺死了。」
听见鹰央这么喃喃自语,樱井点点头,说:「对,没错。」鹰央双手抱胸,开始陷入沉思。这时女服务生正好端著托盘送餐来了。
「让您久等了——请问点爪哇咖哩饭的客人是哪一位?」
「啊,是我!」鹰央用力地举起手。
一盘香味四溢的咖哩饭放在面前,鹰央立刻拿起汤匙,没等我们的餐点送上来,就自顾自地开始吃了起来。看来咖哩已经把这个案子赶出她的头脑了。不久后,我和樱井的餐点也送来了。
「那我们就边吃边继续说吧。」
樱井一边用叉子叉起骰子牛排,一边这么说。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还吃那么油腻的东西,难道不会消化不良吗?我把汤匙插进锔饭里。
「对了,那间书房的钥匙确定只有两把没错吧?」
把一半的咖哩饭吞下肚之后,鹰央才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已经确认了。那间书房的钥匙是特殊钥匙,只有那间公司可以制作备份钥匙。那间公司说,能打开那扇门的钥匙,这世界上只有两把。」
樱井吞下嘴里咀嚼的肉之后,这么回答。
「有没有可能不用钥匙就从外面上锁呢?那间书房的门下面有大约两、三公分的透气孔。比如说把线穿过那里,再将门锁上之类的?」
「这是推理小说里常用的机关对吧。当然,我们也思考过这个可能性——包括门和窗户都想过了。但是在彻底进行鉴识之后,并没有发现那样的痕迹。另外,我们也确定那间房里没有密道,也没有暗门。」
樱井把可能性一个一个推翻。
「这样啊。那么,有没有可能桑田清司的钥匙被人偷走,用来犯案呢?」
「关于这一点,清司本人否认了。他说钥匙挂在钥匙圈上,钥匙圈则固定在他的裤子上,不可能不见或被偷走。事实上,在我们第一次进行调查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他手上的书房钥匙是真的了。」
鹰央点点头,用汤匙挖起咖哩饭,送进嘴里。
「恶样一捱……」
「请吞下去之后再说。」
我吐槽之后,鹰央带著不满的表情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这样一来,那间书房的锁就只剩下两个可能性——要不就是桑田清司从外面上锁的,要不就是桑田大树从里面上锁的。而警方认为是前者。」
「对啦,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不觉得这是最合理的判断吗?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就变成桑田大树自己潜进书房,单独在一间密室里溺死了。而且那间书房里不要说浴缸了,就连水龙头都没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可是你却对这个『合理的判断』感到怀疑,没错吧?」
鹰央用手中的汤匙指向樱井。
「哎呀,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樱井夸张地耸肩。
「那当然啰。假如你认为那个『合理的判断』是正确答案的话,就没有必要跟我在这里谈话了。你们只要利用警方最擅长的人海战术,透过地毯式搜索,找出桑田清司让哥哥溺死的证据就好了。可是你怀疑那个『合理的判断』,怀疑事实上可能发生了『一般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你才会把资讯泄漏给有可能解决『一般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人,也就是我。」
鹰央一口气说明完之后,便歪著头,由下往上望向樱井。樱井脸上浮现笑容,抓了抓下巴。
「哎呀,真不愧是天久医师,这个推理太漂亮了。正如你所说,我认为桑田清司并不是凶手。」
「呃,请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听我这么问,樱井用叉子刺进剩下的牛排。
「直觉。虽然听起来可能很老套,但这就是刑警的直觉。」
「直觉啊……」
听见这个出乎预期的回答,我撇了撇嘴。樱井收起下巴,抬起视线看著我。
「我们的直觉也不是省油的灯喔。当刑警超过二十年,接触过超过三位数的杀人凶手之后,当然渐渐可以判断面前的这个人有没有杀过人啦。」
平常语调总是开朗的樱井,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一瞬间,我的背脊发凉。
「说、说的也是呢。桑田学长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他那么善良,而且又很会照顾人。」
我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樱井却缓慢地摇头。
「小鸟游医师,一个人不管多么善良、多么会照顾人,也不一定代表他不会杀人喔。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因为愤怒或悲伤失去理智,或是被逼到狗急跳墙的时候,没人可以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可是,你刚才说能看出谁是杀人凶手……」
「我也不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但我可以知道谁杀过人。该怎么说才好呢……他们的味道不一样。」
「味道……」我像鹦鹉一样重复著这个词汇。
「对,没错。我相信当一个人出于自由意志杀了另外一个人的瞬间,人类的本质就会有所变化;而一旦变化,就没有办法再复原了。我能够判断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是否『变化』了。」
樱井把叉子叉著的骰子牛排送进嘴里。
「也就是说,你的『刑警的直觉』告诉你桑田清司并没有杀人?」
听见鹰央的问题,樱井非常明确地点头。
「对,没错。我已经和桑田清司谈过很多次话,那个人确实没有杀人。但是专案小组的负责人,却认为桑田清司绝对是凶手,所以一直在设法找出证据。当然他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因为桑田清司很明显地在说谎。」
「说谎?」我反射性地问道。
「对,没错。尤其是被问到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他的眼神游移,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子里。』就算不是刑警,一百个人看见他那副模样,也会有一百个人发现他一定是在隐瞒著什么。」
樱井苦笑著说。
「那你认为那间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鹰央吃完咖哩饭之后,看著樱井。
「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我认为桑田大树自己潜入那间书房,并从里面锁上了门。他可能是想偷走以前放在那里的存摺和土地权状等等吧。」
「然后呢?」
鹰央继续问道,这时樱井却轻轻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之后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到底是有人从房间外面设法让大树溺死,还是有人在书房里把他溺死之后,又让房间的门窗保持锁上的状态,像是穿墙似地逃走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出可以办到的方法。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想求助于天久医师的智慧啊。」
樱井用非常热切的口吻说,彷佛下一秒就要向鹰央双手合十似的。
「除了桑田清司以外,还有没有人可能有杀害桑田大树的动机?警察有列出名单吗?」
「不,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们的负责人已经确信桑田清司就是凶手,所以并没有做其他调查。不过,我想和桑田大树结怨的人应该不少,毕竟他一直在黑社会里混嘛。」
樱井用叉子叉起配菜里的大蒜。
「他是帮派成员吗?」
「他好像没有正式加入,但大概是准成员吧。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做过各种犯罪行为,就像路边的小流氓一样。」
「具体来说,他做了哪些事情?他不是进过好几次监狱吗?」
「根据目前的纪录,一次是因为伤害罪、两次是因为违反毒品取缔法,还有一次是因为恐吓罪。全部合计起来,他坐牢的时间大概超过十年。」
「毒品取缔法——也就是说他有吸毒啰?」
「不,他并没有吸毒,只是贩卖而已。也就是当药头的意思。只不过据说上面抽走很多钱,所以他的生活还是很困苦。他住在一间非常破旧的公寓里。不过我们查到上个月突然有人汇了两百万日圆到他的银行户头。」
「两百万日圆!那些钱是要做什么的?」
「我们还不知道。专案小组认为那可能是他藉由恐吓别人勒索来的钱。」
「恐吓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被恐吓的人应该会对桑田大树怀恨在心吧……对了,桑田大树自己完全没有吸毒吗?许多药头在贩卖毒品之后,自己也渐渐染上毒瘾吧。」
「是的,桑田大树本身应该没有吸食毒品或其他违法药物。」
「为什么你可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鹰央眯起眼睛。
「由于他的父亲伪造了死亡证明书,所以在我们著手调查的时候,桑田大树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了。不过他的血液倒是保存了下来。桑田综合医院规定,抽血之后的血液必须保存十天,以利日后进行追加检验。我们检验过那些血液,并没有毒品反应。」
「那除了毒品以外的毒物呢?如果是毒杀的话,案发现场成为密室也就合理了。」
「当然,鉴识科检查了所有的毒物,结果什么都找不到。桑田大树并不是遭到毒杀。」
听见樱井的说明,鹰央点点头说:「这样啊。」之后又突然抬起头来。
「对了,这次警方之所以会著手调查,听说是因为有人告密的关系。向警方告密的到底是谁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当时有一通匿名的电话打到青梅分局。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但因为内容实在太详细了,所以我们比对了消防队的纪录,发现记录上确实显示有一个人因为心跳停止,而从桑田隆一郎家被送到桑田综合医院,警局却没有接到报告。我们觉得很可疑,一查之下,才查出这次的案子。」
「匿名告密啊……」
鹰央双手抱胸,低著头沉默不语。她可能正在用头脑整理目前听到的资讯吧。鹰央整整思忖了三分钟之后,抬起头来。
「我可以看一下桑田大树被发现时的影片吗?」
「你想看我们扣留的影片吗?」樱井确认道,鹰央用力颔首。
「对,没错。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嘛。」
「哎呀,我也很想让你看,但我真的不能把作为证据的影片带出来,给一般民众看啊。万一这种事曝光了,我的工作就不保了。」
*樱井用手刀轻敲自己的脖子。(编注:日文的「斩首」和「开除工作」用词相同。)
「什么嘛,真小气。让我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鹰央鼓起腮帮子,拿起刚才舀咖哩的汤匙,气呼呼地上下甩动。咖哩酱会乱溅,拜托你住手……
「只不过嘛……」樱井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那支影片是桑田隆一郎花钱请人拍摄的,也就是说,他应该有办法弄到那个影片吧。」
「原来如此,所以只要去拜托桑田隆一郎就好了嘛!」
鹰央大声说,同时用力地挥动汤匙。汤匙上的咖哩酱飞溅,滴在我的牛仔裤上。
「啊!」
「喔,抱歉抱歉。别在意喔。」
我不禁大喊,鹰央拍拍我的肩膀。
什么叫做别在意啊,你……
「好,这么一来应该就有办法看到案发当时的影片了。另外,我还想找桑田清司谈谈。我想听他亲口说他受了伤、离开宴会会场之后,到底做了些什么。」
就在鹰央兴高采烈地这么说的时候,樱井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你打算直接找桑田清司谈话吗?」
「对啊,我是有这个打算,有什么问题吗?」
鹰央不解地歪著头。
「……如果你要找他谈的话,我建议你要尽快。」
「为什么要尽快?」鹰央显得更疑惑了。
樱井带著严肃的表情沉默了十几秒之后,悄声说道:
「我接下来讲的都是自言自语。关于侦查的重要情资,平常是不可能泄漏给一般民众的。听清楚了吗?这是我的自言自语喔。」
「如果要自言自语的话,干嘛先说这些奇怪的前提啊。再说,如果你不想被人听见,就去没有人的地方……」
我用手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