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热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大概是开始分身生活后一年左右。
立井拋出这个疑问。
高木从厨房的冰箱冷冻库取出义大利面,倒在耐热盘上,并将盘子放进微波炉,按下开关。
挂在房间的电子式时钟上面显示时间是晚上十点,他现在才要吃晚餐。
从立井傍晚回到家直到现在,高木一直关在房内写作,没有休息。他的双眼因为充血而有些泛红,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已出版作品的改稿工作逼死了高木。以单行本形式发售的潮海晴第二部作品《踏上通往无意义夜晚之旅》即将发行文库本,高木则像是要在每个字里面注入感情那样持续花费时间。
「高木写小说的动机是什么?要怎么维持动力?」
这是一介凡人立井理所当然会抱持的疑问。
高木迟迟没有回答,相对的,他静静地将目光投射在立井身上。
「该不会……」
「嗯?」
「你也在写小说吗?」
立井其实想隐瞒的,没想到竟瞬间被看穿。
他搔了搔鼻头以掩饰害臊。
「我只是尝试看看,完全不懂写作是什么。」
「很好啊,下次让我读读看吧。」高木稍稍放松了表情,说不定是笑了。
立井急忙在脸前挥挥手。
「不行不行,我不觉得自己将来能完成小说。」
「写到一半累了?」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想说如果有动机,是否会有所改变。」
开始写的时候有自信能完成一部杰作。
立井受到高木影响,养成了读书习惯。他变得会给高木许多关于小说的意见,也养成了习惯去收集能写进小说内的题材。
目标是像潮海晴那样。
然而一开始动笔,就知道这只是自抬身价。他花了一整天的成果,是份量约等于三张A4纸的各种充斥既视感文章。原本熊熊燃烧的热情瞬间萎缩,并且叹息如果把这时间拿去打工,应该可以赚到一万日圆。
「我的动机啊。」高木凝视著发出低沉声响的微波炉。「为了钱吧。」
立井有些意外竟是这样俗套的理由。
但高木补充说道:「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
「那现在呢?」
「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原因,不值得跟他人分享。」
高木轻轻甩手。
「可是我想知道。」立井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并将脚扎实地放在地板上。
高木深深颔首,离开微波炉,从冰箱取出蔬菜汁。
「虽然说愈多听起来就愈像说谎,但应该算是垂死挣扎吧。即使被遗忘,我们的灵魂仍然存在,所以我想诉说、想吶喊。虽然现在的我做不到,但我想把深深挖凿人心,甚至足以改变他人行动的激情注入作品之中。」
高木这么说。
「──让人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微波炉的声音与这番话同时响起,高木拿著耐热盘回房,应该是要一边吃饭一边写作吧。立井当然不能干扰他的热情,所以没有继续追究。
当时,立井认为高木口中的「我们」是一种抽象的指称。应该是泛指「我们年轻人」、「我们小说家」、「我们人类」等广范围的概念。
事后回顾,才发现或许不是如此。
高木应该是在指称自己与一位少女。
高木健介或许是为了诉说与某位少女的回忆,才撰写小说。
•••
立井被手机来电铃声吵醒。
睁眼看到不熟悉的天花板,才想起自己住在商务旅馆里面。他用手抹了抹脸,看向放在枕边的手机,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打来。立井思考著是谁的途中,电话挂断了,也没有留下语音信箱。
是高木吗──这般期待之心,在这五天内数度受挫。
立井前去盥洗。第二天住的这家的饭店比前一天的稍稍便宜了些,但房间内的设备并不差。
盥洗完毕之后,立井拿了利用差额购买的谷物棒出来啃。他心无旁骛地啃著花生,思绪也渐渐地运转起来。
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原本想著要去网路上搜寻,这时电话又响了。
「喂?」这回他接听了。
『喂,请问是高木先生吗?』
声音低沉威压,立井觉得好像听过,但想不起来。
立井手摸著下巴说「我是」。
『我是强行犯搜查系的──』
对方这么说的时候,立井想起了中年刑警的脸。
他维持直立姿势接听电话。
『三天没联络了。高木先生,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情要请教,能请你来署里一趟吗?』
刑警隔著电话说话似乎就很礼貌。
立井深呼吸一口气,并避免被对方听见。
「……我需要在警察署说些什么?」
『请容我在署内说明。』
「我的不在场证明没有获得认可吗?」
『这也请容我在署内说明。』
「好吧……」
警察应该是发现新证据了吧。立井咽了咽口水,这次可能真的会被逮捕。
他发出憨傻的「啊──」一声。
「可是我现在出外旅行耶,要马上就到有点困难……」
刑警的声音变得尖锐。『旅行?你人在哪?』
「来找个老朋友,原本就安排好的喔。」
立井努力装出快活的声音。
如果被对方误认为是要争取时间湮灭证据就糟糕了。
『……是为您的小说取材吗?』
刑警发出低吟声。
看样子是擅自想像起来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立井顺著话头说道。
『您老家在神奈川对吧?』
「是的。」
『那么您回老家住?』
「不,今天住在商务饭店。」
『为保险起见,能请您告诉我饭店资讯吗?』
立井报上第一天与第二天住宿的饭店资讯,他是以高木健介的身分证申请住宿,所以没有说谎。
「我想明天早上应该能到署里一趟,这样行吗?」
『明白了,我会等您到来。』
立井边回答边察觉状况怪怪的。
原本被当成嫌疑人的自己所提出的要求竟这么轻易通过。
「但除了上次说的那些之外,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喔?」
『嗯,即使您没有自觉,但有时候出乎意料的情报很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
立井摇了摇头,坐在床上。
应该无法轻易结束吧。
『您不用这么戒备没关系。』刑警说道。『抱歉打扰您取材旅行了,请您不用介意这边,继续享受吧。』
「好的,我会这么做。」
『这次的取材是怎样的内容?』
「想要回顾自己的原点。」
立井用这句话堵住无论怎样琐碎的内容,都要追根究底盘问的刑警嘴巴。即使知道自己必须假装成善良市民,但被问这么多还是会烦躁。
『原点,很好呢。』刑警发出感佩般的声音。『这么一来,接下来您打算造访老朋友或前女友一类的吗?』
「我没义务回答。」
简单说完之后挂断电话。
确认通话结束之后,立井不禁自言自语抱怨起来。
「接下来要去拜访前女友?我才想知道这前女友是谁呢。」
结束与刑警之间的通话之后,立井前往赴约。虽然他在意警察的动向,但也不能做什么。
即使想要湮灭证据,但立井并不知道高木是否真的杀了人,也不知道高木现在人在何方。
立井接著造访的城镇与高木老家在同一市内,更靠近港口的位置。下电车的时候,一股海水的气味扑鼻而来,车站张贴的海报表示,这里的工厂夜景在发烧友之间是令人垂涎的景色,上头还印著有如光辉城堡的工厂照片。
打开地图APP,发现前往约定场所的方法似乎只有徒步。虽然很感谢对方在不熟悉的地方指定了碰面地点,但过程还真是麻烦,途中需要转好几次细小的弯路。但实际走了之后,发现其实是连贯的郁郁苍苍杂树林坡道。立井必须像是逃避海边的企业联合工厂区那般登上坡道。
立井感受著以三月来说略显温暖的气候,走在彷佛要整个覆盖道路的茂密树林里。他边走著,边回想到此为止的经过。
在潮海晴的小说中登场的少女──所谓的「女主角」。
立井重新读过潮海晴的第二与第三作,寻找关于她的叙述,但无论重读多少次,都无法获得具体情报。小说里面只有描写主角与她之间的互动,缺乏关于这位人物背景的描述。
因为言行举止幼稚,推断年龄应该比高木小。从小学与中学在同一校区来看,地点如同高木所述,在乡下地方的可能性很高。另外因为没有关于父亲的描述,有可能是只有母亲的单亲家庭,然后和高木一起离家出走──能够推
论出来的内容只有这些。
立井联络峰,并问他对这号人物有无印象,但峰也不清楚。可能不是在学校见面,或者是高木中学毕业之后才相遇。
「女主角」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高木失踪的现况有否关联──
是不是只有她才知道高木现在身在何方──
虽然问题一堆,但困扰的是没有人脉可以让立井寻找相关线索。
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立井回信给威胁者──发出神秘警告的人物。
『我没打算停止调查,甚至在知道有人被调查之后会困扰的现在,我更有意愿仔细查证了。如果有意见,就直接来跟我说。』
他刻意说得挑衅,因为他推测如果是会发送威胁讯息的对象,思绪说不定意外地单纯。
果不其然,对方回信了。
『明天到我指定的地点来。』
虽然有股危险气息,但没有其他线索的立井只能照做。
正当立井思考至今为止的经过时,原本围绕周遭的树木没了,他抵达了小丘顶端,来到一个开阔场所。地面突然变成铺设妥善的水泥地,看起来是停车场。
停车场角落耸立著一座犹如绘本会出现的那种西式尖塔,看来是展望台。
立井回头,能够看见青翠广阔的大海与整齐排列的工厂,他理解到车站的海报是在这里拍摄。
他刚刚好在约定的时间抵达,但没看到对方人影。
果然是恶作剧吗?
立井在那之后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仍没有人来,即使传讯过去也没有回音。
虽然他是一半期待、一半怀疑,仍不免失落地垂下肩来。
这下子线索真的没了。
他走下坡道,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顺著来时路回去,那是一条长青树茂密的细小坡道,视野狭隘,虽然是白天仍呈现微暗状态。加上或许是平日的关系,行人只有立井一人。
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
某人从树木阴影处冲出。
立井无法及时反应。他被扣住脖子,拖到路边。虽然想站稳脚步,却因为路上茂密而湿润的杂草打滑。当他想到可以大喊的时候,已经是完全被拖到道路之外,并被一把美工刀抵著威胁的状态了。
「别追查高木健介,知道吗?」
声音是个男性。
立井转过去,看到一位戴著面具的男性。虽然他被遮住了半张脸,但看起来是个年轻人,手臂纤细,个子比立井还小一个头,应该并不习惯使用暴力。
立井发现对方并不会立刻用美工刀捅过来之后,找回了冷静。
「是你发出威胁讯息吗?」
男性不说话。
立井于是再问:
「你认识高木吗?」
「闭嘴。」男性拿美工刀贴近立井的喉头。
「……那,我最后再问一个就好。」
立井看了看坡道上面。
「那边那个人是你的伙伴吗?」
「咦?」
男性可能是以为有目击者而发出了憨傻声音。
立井没有错过这个空档,以双手抓住男性握著美工刀的手,并在压制这只手的状况下一个扫腿,使出了不成样子的过肩摔。但即使摔得这么不像样,仍足以让男性倒地。
整个腰被摔在地上的男性手中美工刀因而离手。
立井立刻回收美工刀,接著确认袭击者的模样。
他首先看到略显稚嫩的脸孔与剃得短短的小平头发型,接著看到一整套运动服的随性打扮。
立井有些意外。
因为那是一个不管怎么看都未成年的少年。
少年名叫蓑岛真司,中学三年级。
立井以报警要胁少年,逼少年交出学生证,并且带著他来到站前。接著他问蓑岛这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坐著说话,蓑岛指了指店门口摆设了椅子的超市,看样子是想说超市附属的内用区。虽然是有点欠缺紧张感的地方,但站前确实也没其他可利用的设施了。
立井在超市里购买两瓶饮料,来到吧台座位坐下。
蓑岛摆出与方才的威压完全不同的态度,像个遭到老师责骂的小孩那样缩著身体,并乖乖遵从立井的指示。
蓑岛拜托立井不要让学校知道这件事,立井则表示只要他老实招认就不会报警。
听到「报警」一词,蓑岛脸色瞬间铁青。
「我是被雇用的。」他慌张起来。「我也不知道详情。」
「被谁?」
「班上同学。」
立井无法理解状况。
蓑岛似乎理解立井的困惑,只见他垂下眼,以细小的声音说:「我算是有名的顺手牵羊惯犯。」
蓑岛家境似乎并不富裕。进入中学就读时,周遭就发现他有扒窃习惯,但他以现行犯身分被逮捕之后,这件事就在学校传开,大家都知道蓑岛是顺手牵羊惯犯。
「所以大家认为只要给钱,我什么事情都能做。」
事实上就是这样吧。立井如是责难,蓑岛则悔恨地紧紧握拳。
立井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弱小,于是换了话题问他成功报酬是多少。
蓑岛再次以毫无气势可言的声音说「五千日圆」。
虽然这金额廉价到让立井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对他而言或许是一大笔钱吧。
「我知道了。这样吧,我可以随便请你价值五千日圆的东西,但你要带我去找雇主。」
虽然立井也有点在意荷包,但只能当作是必要支出认赔。蓑岛闪烁著眼睛反问:「真的吗?」立井表示只给他十五分钟,蓑岛于是冲去食品区,专心将商品放进购物篮里。
蓑岛拿了数量足以塞满四个购物篮的便当,立井于是提醒他是否该买保存期限更长一点的东西。蓑岛害羞地笑著说自己还有弟弟,目前就读另一所中学的弟弟因为学校活动所以不在。结帐金额虽然超过了六千日圆,但立井仍默默地付掉了。
立井和蓑岛分别提著一个大型购物袋,一同朝展望台前去。两人再次登上坡道,最终抵达小丘上的尖塔。
立井上来之后才发现,展望台真的是个很适合谈话的地点。上头设置了可以欣赏风景的长椅,也能够避免日晒,同时不必担心谈话内容被别人听见,甚至还有舒畅的海风吹来。
长椅上面坐了一位少女。
少女有著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孔与威压感十足的上吊眼,长相十分朴素。身上是一件灰色帽T配牛仔裤的低调打扮,更加强了朴素的感觉。
蓑岛事先已经告诉了立井,少女名为伊佐木志野。
她看到立井身后的蓑岛之后,睁圆了眼说:「你为什么带他来啊?」
蓑岛双手在面前合十致歉。
立井挥挥手赶蓑岛回去,他先再次向伊佐木致歉,才提著两个购物袋消失。
当场只剩下立井与伊佐木两人,立井于是来到她前面。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女生会雇用人袭击我。发出那些威胁讯息的也是你吗?为什么?」
立井不知不觉中搬出了逼问的口气,伊佐木缩了缩肩膀。
「……我是受人所托。」伊佐木低下头。「是真衣的男友拜托我的。」
「你也是吗?谁拜托你的?」
「所以我刚不是说是真衣的男友吗?我是真衣的挚友。」
立井搔了搔脸,看样子要从她口中问出事情得花不少时间。
他花了点时间从伊佐木口中问出真衣的男友情报,是个高个子、眼神冰冷、面无表情的理性男子──
立井途中感受到一股彷佛脑袋被殴打的冲击。
「他该不会叫高木健介吧?」
伊佐木不甚有自信地点头表示对方好像就是姓高木。
这发展完全出乎立井预料,没想到竟然是高木本人发讯息叫他不要继续追查,而且是透过这名少女,并非自己发出。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只是前天左右突然透过手机联络我,叫我『去警告一个男人不要再追查事情了』这样。」
立井再详细追问,看来是突然有一条讯息发到伊佐木手机。伊佐木当然也觉得可疑,但因为发信人是自己的挚友吉田真衣,加上对方给了价值一万日圆的礼品卡作为报酬,伊佐木于是接受了。对方并没有详细说明,只是伊佐木从文字可以看出对方正困扰著,于是为了挚友决定照做。伊佐木接到男性表示不愿服从的讯息之后,才雇用了班上同学。
知道了这么多之后,立井瞪了伊佐木一眼。
「为了保险起见我问一下,拿美工刀是高木指示的?」
伊佐木目光游移,很歉疚似地否定。
她似乎是行事之际不考虑后果的类型,高木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遵守原则地实现诺言吧。
立井从伊佐木手中接过手机,看了讯息文字后开始思考。
高木之所以不直接告诉立井而透过伊佐木,应该是为了防范警察吧。高木应该不知道立井现正瞒著警察,可能抱持怀疑态度吧。
立井心中闪过一抹寂寥,这时伊佐
木起身。
「那个……我都说完了,所以先走了。总之真衣她男友希望你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立井急忙出声:
「不,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饶了我吧。我可以为威胁你一事道歉,但这件事原本就跟我无关啊。」
立井说不出话。
伊佐木说得没错,她只是个传话的,没义务陪著立井和高木搅和。
伊佐木有礼地对立井一鞠躬之后转身,并且以逃跑般的快速脚步离开展望台。踏在阶梯上的声音空虚地回荡。
不过,立井不能就这样让她走──
他慢了几秒才统整好想法,接著从展望台挺出身子,对底下的伊佐木喊道:
「你知道吉田真衣现在在哪吗?」
伊佐木停下脚步,露出吃惊表情回头。
这样的反应让立井知道自己猜对了。
接著乘胜追击般继续说道:
「伊佐木同学,你该不会在找吉田真衣吧?所以你才会为了她而采取行动,对吗?」
立井并不知道真衣是何许人也,但从伊佐木的说词来看,她肯定与高木相当亲近。有可能是「女主角」。如果吉田真衣就是当事人,她应该已经离家出走,与高木一起从镇上消失了才是。
伊佐木大声说道:
「你知道真衣在哪里吗……?」
看样子推理命中了。
伊佐木的挚友──吉田真衣就是「女主角」。
「我在追查高木,而那个吉田真衣跟高木很亲近对吧?如果我找到高木,届时我会告诉你吉田真衣在哪里,如何?」
立井以不输给吹来的海风的大音量喊道。
伊佐木先紧紧抿唇一会儿,并保持沉默,接著频繁地眨眼,看来陷入了沉思。后来她总算抬起头,并且回到展望台上,对著立井说:「我知道了。」
伊佐木走到展望台边缘,看著眼下景色。白色的工厂聚落看起来像是巨大的立体格子铁架,在那之后有著一大片深蓝色的海洋。
立井来到她身旁,并拜托她让自己看看吉田真衣的照片。伊佐木爽快地展示手机萤幕,那是一张伊佐木与另一个少女在小学校门口比著V字的照片。如同潮海晴小说里面的描述,是一个短发、缺了门牙的稚嫩女孩。看来吉田真衣毫无疑问就是「女主角」了。
立井将手机还给伊佐木后,她开始述说:
「……我和真衣是在院所长大的,我从懂事开始就待在院所,但真衣是在小学五年级左右时转入,我们在院所相遇。」
院所似乎是指儿童保护设施。伊佐木等人居住的设施规定小孩避免使用「设施」这种说法,直接以院所称之。
吉田真衣来到院所之前似乎罹患了重病,她有点与世隔绝的感觉,与她同学年的伊佐木常常照顾她。因为吉田真衣的遭遇让她几乎无法出门,所以不管碰到什么的反应都很夸张,而这激起了伊佐木的兴趣。伊佐木一开始还很反感院所丢了个苦差事给自己,但等到她回神时才发现自己自然而然与她亲近起来。
「她是生了什么病?听你这样说好像很严重。」
「这个嘛。」伊佐木回答得不乾不脆。「至少在我面前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应该是康复了吧?她本人也没有详细跟我说。」
自出生以来就在自家疗养,随著成长得以康复的病症。
立井一时之间只想得到气喘,但气喘真的有可能完全不留下后遗症吗──
不过立井并非专家,所以他放弃思考这些,催促伊佐木说下去。
伊佐木继续说道。
她与吉田真衣的友情非常坚定,只有对一件事的看法不和。
吉田真衣有一位亲近的男性。
「她似乎偶尔会与年长的帅哥一起出门。好像是在她生病其间不离不弃支持她的男友,但老实说我不相信。」
伊佐木避讳地告诉立井理由。
「因为真衣很怕男生,完全不说话的程度甚至让人吃惊……」
尽管半信半疑,但伊佐木在亲眼目击他们约会的现场之后总算接受了。因为吉田真衣在男友面前露出了连伊佐木都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甚至让伊佐木对挚友抱持的嫉妒心彻底消失。
在那之后,她与真衣似乎也以挚友身分连接著彼此──
「不过她在三年前……小学六年级冬天左右离家……」
突然失踪。
吉田真衣带著仅有的个人物品从院所消失,消失的方式完全没有预兆,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绑架或者刑案一类。结果过了一星期左右,大家推测她应该是在离开之后前去那个男友身边了。
立井问说吉田真衣有没有留下什么,只见伊佐木困扰地瘪著嘴,看来是没有。
「硬要说大概就只有这手表了。」
伊佐木让立井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副小巧的古董风格手表。
「这手表放在教室,然后是刚刚那个蓑岛拿来给我的。她忘了自己的宝贝离家出走了。」
「宝贝?」
「她总是戴在身上,上课的时候也常常抚摸它,好像是男友送她的礼物,有点像真衣的护身符。」
似乎是耶诞礼物。吉田真衣跟伊佐木一起去选了送给高木的礼物,她送了高木一枝金属制的黑色钢珠笔。
立井知道那枝笔,是高木健介爱用的笔。
两个人在耶诞节交换礼物,吉田真衣收下了手表──
「这样听起来确实是宝贝呢。」
立井拜托伊佐木让他看看手表,伊佐木同意了。
那是一只随处可见的普通手表。
手表背面刻上了一些文字。
【227221*417465*2361259533】
看起来不像商品序号,而是用尖锐物品刻上去的一串数字。
「这些数字是什么?」
伊佐木暧昧地摇摇头,看来她真的不知道。
立井定睛看向这串数字,他对数字中间夹杂的「*」记号有印象。
他曾经和高木议论过暗号话题,就是在那时候看到的。
也就是说,这应该是高木刻下的暗号吧。
手表是高木赠送给吉田的礼物──那么,应该是写给吉田的讯息了。
暗号本身很容易破解。
总之立井先把暗号抄写在笔记本上,途中伊佐木嘀咕道:
「她离家出走约三个月之后,写了一封内容简短的信来。『我现在很幸福,很感谢高木先生』这样,所以我想她应该跟高木先生在一起……」
伊佐木落寞地垂下肩膀。
「真衣还跟他很要好吗……?」
立井无法回答,只是把吉田真衣捎信过来的时机与信件内容抄写下来。信件是在三年前春天寄到的,是立井与高木开始同居一年前左右。
──或许吉田真衣才知道高木身在何处。
高木在分身生活开始之前似乎仍与她有所联系,但立井在与高木度过的这两年之中没有见过吉田真衣的身影。她和高木同样是个充满谜团的人物。虽然立井觉得她是追查高木过程中的关键人物,但线索实在太少了。
去询问院所职员看看好了。
大人说不定会持有与伊佐木不同的情报。
但立井突然造访,对方会愿意开示前居民的个资吗?
立井回头看向伊佐木。
「那个,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一下。」
儿童保护设施「榉之家」建造成融合于住宅区内的感觉,客观来看甚至会以为那是富人们居住的小别墅,是一栋整片外墙漆成白色的洋房。直到看到直立招牌为止,立井都没有发现这里就是设施,差点就要直接经过。
立井在伊佐木带领之下于玄关等待,接著她带著看起来像是设施职员的女性过来,是一位体态有点丰满的中年女性。她看著伊佐木的眼神温柔,但一转向面对立井便露出紧张之色。
按照事先的安排,伊佐木向女性表示:「这位是高木健介先生,真衣的男友。」
立井深深鞠躬致意。
这是在伊佐木协助之下,由他假扮高木健介的作战。至少比起完全不认识的外人突然造访要好得多。
儿童养护设施的代表名为桥爪,持续以带著戒心的眼神观察立井的她,顺势引领立井进入建筑物。进入宽敞的客厅之后关上门,避免其他小孩闯进。看样子这里兼作会客室。
伊佐木在门外等待,客厅里只有桥爪与立井。
先开口的是桥爪。
「首先想请你说明你与吉田真衣的关系。」
立井把从潮海晴的第二作与伊佐木口中得知的情报混在一起托出。
自己在吉田真衣于自家疗养期间,发现了每天看著窗外的她,并主动问候。因为自己也有无法上小学的时候,所以很同情她,并且与她亲近起来,偶尔会碰面。
说完这些之后,接著就是完全编造出来的内容了。
「我因为忙碌而持续了一段无法见面的时间,当我暌违许久想要联络她的时候,才听说她离家出走──我想知道她去了
哪里,她对我来说就像妹妹。」
桥爪似乎对立井的谎言有一些想法而眯细了眼睛,并且对立井表示尽管这要求不礼貌,但请他出示身分证件。立井于是递出学生证。
桥爪确认了学生证之后,彷佛演戏般叹了口气说:「怎么会这样。」
「我们还以为真衣去了您身边……」
「请问您们有报失踪人口吗?」
「当然。即使如此仍找不到人,我们只能放弃……」
桥爪最后说得很像辩解,看样子她是信了立井的谎言,并且诚心担忧。虽然要欺骗这位善良的女性很心痛,但立井也无法回头。
他说,自己说不定有机会找到她。
桥爪于是放下戒心,开口说:「如果是这样──」
「请问高木先生,您知道真衣的家庭状况吗?」
「我没有太详细追问。」这么回答之后,立井才想到一无所知也太不自然。「我只知道真衣与生俱来罹患某种疾病,因此无法去上学。」
「疾病……」这时桥爪意味深远似地重复了立井的发言。「没错,真衣没有上小学。后来是以她母亲意外身故为契机来到这院所才得以治疗,并且去上学。」
立井这时提出了一直以来抱持的疑问。
「那个……应该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听伊佐木述说时产生的最糟糕想像。
立井之所以不知道吉田真衣这个人存在,是不是因为她罹患重症已经身故──
「不,不是这样的。」
桥爪很乾脆地否定。
虽然有种白操心的感觉,但总之安心了。
立井询问吉田罹患的病症名称,但桥爪显得有些不愿意地表示「我想这应该跟我们要讲的内容不太有关系」并带过。立井也没有过于深入追究,只要知道吉田真衣还活著就够了。
桥爪彷佛改变话题般继续说明。
「所以她在小学是个有点格格不入的孩子。」
长期在自家疗养的吉田真衣学力明显跟不上,也不擅长与他人交流,一星期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哭著回到院所。在院所的朋友除了伊佐木志野以外没有别人,每天都哭诉著不想去上学。因为有伊佐木陪伴,她没有遭遇什么太严重的霸凌,但仍没能跟其他人打成一片。
「我也算很诚恳地对待她,但一个回神她就像一阵烟从院所消失了……」
之后出乎立井预料之外的,是没能听到比伊佐木所说的更多情报。上中学之前,吉田真衣就离家出走,没有再回来。虽然院所这边有报警并加以搜索,可惜线索只有名为「高木」的这号人物,所以没能找到。
另外当时的吉田并未持有手机。所以无法使用网路,又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的她离家出走后,应该只会去找「高木」了吧。
立井推断,吉田真衣的确是去找了高木健介。
这与潮海晴第三作的叙述相同。两人曾暂时同居过,但该追究的是在那之后她消失到了何方,以及这与高木有什么关联──
「真衣来到院所之前,曾经就读过其他小学吧?」
立井先这么问,待桥爪颔首后才继续问道:
「前一所小学有没有人认识她?比方有没有教师担忧她的现况一类。」
说不定高木健介是和吉田真衣一起失踪,并逃到与吉田真衣有关的人身边。
桥爪一副早就想过这样可能性的态度否定了。
「没有,似乎没有老师关心真衣。」
「这样子啊,我还以为乡下学校的老师比较重情义。」
立井说出擅自认定的偏见,桥爪却不可思议地稍稍歪了歪头。
「乡下?不,她转学之前就读的学校也在这附近喔。」
立井停止了呼吸。
离东京不远的通勤者城镇,即使称不上大都会,也不算乡下,人口超过一百万的城镇。
自己为什么误会吉田真衣就读的是乡下学校呢──
因为潮海晴的第二作《踏上通往无意义夜晚之旅》里的叙述。
无法离开自家的「女主角」在主角带领之下,首度目击了自己就读的小学。那是小学与中学共用校舍的学校。
立井不可思议表示是否真有这种学校,高木则表示「在学生人数少的乡下一类,会有这种状况」。所以立井自然抱持了「女主角」身处萧条聚落的印象。
但不是这样。
那么吉田真衣究竟就读什么样的学校──
立井僵住,桥爪目光稍稍游移。
虽然动作小到一个不注意就会忽略,但桥爪确实慌了一下,简直像是察觉自己失言了那般。
立井很想继续追问下去。
但如果强行逼问,对方很可能反而不愿透露。
「是说,我想问个别的。」立井假装没发现,以平静的声音询问。「真衣的母亲是怎样身故的?」
「在公寓外的楼梯摔死了。怎么了吗?」
桥爪应该是乐观地认为这点问题无伤大雅,于是很乾脆地回答了。
但立井已经察觉了一切。
包括桥爪想要隐瞒什么,以及高木对吉田真衣的母亲做了什么。
离开客厅,伊佐木在走廊等著。
「有什么收获吗?」
立井耸了耸肩,告诉她没有知道什么,同时跟她说还想再拜托她一件事。
「能不能让我见见蓑岛同学?」立井说道。「那个,如果可以,我想请他带我去他弟弟就读的学校看看。」
伊佐木一副无法理解的态度,只是茫然地反覆眨眼,接著联络了蓑岛。
立井想确认几件事。
与蓑岛会合之后,立井问了两、三个问题,让自己的推测变成确信。
蓑岛并非对于立井为何想要他带路,而是对于立井为何能够知道,觉得很不可思议。
立井边走在路上,边说自己的思考过程。这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推理。蓑岛的弟弟就读与他和伊佐木不同所中学,但以他的家境来看应该很难去考取中学。虽然大都市已经引进了选择学校制度,让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想就读的学校前往就读,但这座地方都市应该还是采用学区制度。学生将按照自家地址被分配就读的中学,同一家的小孩要读不同学校必须有相应理由。
所以他才挑明了问。
你弟弟是不是就读与一般中学不同的学校,也就是──特殊教育学校。
在蓑岛带领之下来到校门口后,立井不禁呼了口气。
这所学校的模样与潮海晴第二作中的描写如出一辙。
无论是庄严的校门、放在小小校园内的轮胎玩具数量、嵌在校舍建筑上的大时钟,以及小学与中学──严格来说是小学班与中学班都在同一幢建筑物里。
这里毫无疑问是吉田就读过的学校。
是一所学生不多,小学生与中学生混在一起的学校。
立井静静望著校舍,一位学生从校舍里出来,蓑岛低声说那是他弟弟。弟弟从校舍冲出,在与蓑岛讲了几句话之后,彬彬有礼地对立井鞠躬致谢。
立井以不被另外两人听见的小声音问他:「你知不知道一位名叫吉田真衣的学生?」
他微微点头表示过去曾在名册上看过这个名字。立井再次确认有没有记错,但蓑岛的弟弟没有更改回应。
立井看著俐落回应的弟弟,完全看不出他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障碍。
弟弟回去校舍后,蓑岛嘀咕道:
「不熟的人常会有这种态度,但障碍也有很多种。」
按照蓑岛所说,他弟弟有著轻度智能障碍。小学念到一半之前都是上一般学校,但受到霸凌,只好转来就读特殊教育学校。
表面上看来,蓑岛的弟弟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中学生。
「偶尔会被投以怀疑眼光。」蓑岛自嘲般地说道。「他们会说你弟弟是不是正常人假装成身心障碍啊,因为猛一眼看不出来啊。」
立井问说是不是还被怀疑过违法请领障碍补助,蓑岛点了点头。因为蓑岛家庭贫困的关系,所以一天到晚被怀疑。立井看著蓑岛一脸阴沉的模样,不禁心痛。
「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立井小声说著,避免被伊佐木听见。「你该不会──解开手表上的暗号了吧?」
蓑岛张著口僵住。
立井表示他不会责怪蓑岛,因为他认为蓑岛没有恶意,而且任何人都有机会破解这条暗号。
但任何人都不应该去破解它。因为内容严重到要是走漏风声,少女甚至会考虑离家出走的程度──
吉田真衣离家出走之际,持有这只手表的是蓑岛,认为他是关键应该是合理推论吧。
蓑岛彷佛想对著不在眼前的某人致歉般垂下头。
「我没想到是那样的内容。」
蓑岛只是某天偶然发现放在教室抽屉里的手表,并且想起那是吉田真衣总是佩戴的表。他拿起来之后,发现背面刻上了暗号并将之破解,读出了出乎意料的文句。他将手表还给吉田真衣,并询问了这条讯息的真假,但吉田却脸色大变地主张「这不是我的手表」并拒绝
接受。
「我完全无法想像她竟然隔天就失踪了……」
立井安慰蓑岛,他觉得对不起吉田或伊佐木是不对的,这都是吉田疏忽造成。
并且对离去的蓑岛致谢。
一直在一旁无事可做伊佐木询问立井:「这也是在搜寻真衣吗?」
立井给予肯定回覆后,故意嬉闹地说「但还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伊佐木轻轻笑著说「果然如此啊」,脸上带著爽朗表情,不见失落之色。
立井凝视回去,心想她为何如此反应时,伊佐木问道: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停止追查高木先生呢。」
「嗯?你不是想知道真衣同学现在的状况吗?」
立井歪头。
伊佐木恰到好处地站到立井身旁。
「我还是觉得真衣一定跟高木先生过得很幸福。因为若有什么状况,她一定会回来吧?既然没有,就表示真衣跟情人在一起,过著甚至把我忘了的快乐生活。」
看样子在立井找桥爪和蓑岛问话的时候转变心意了。
立井从口袋取出电话,假装花了很多时间搜寻前往车站的路线,并思考该跟伊佐木说些什么。
「是啊,或许她真的跟高木过得很好吧。」
立井说出乐观推测,并闹著玩似地笑著说:「让桥爪女士操心了。」伊佐木露出爽朗的笑容说:「我会抓准时机蒙混过去。」并且提议送立井去车站。
伊佐木也是担心著吉田真衣的人物。前往车站途中,她不断说著吉田真衣与自己有多么要好,从第一次与她一起上学当天的蔚蓝天空,到小学同班的喜悦,如数家珍。
这感觉有如说起高木的峰那样。吉田或许跟高木一样,有著吸引他人的魅力。
每次看到她的笑容,立井心中都会产生一股罪恶感。
他对伊佐木说了谎。
高木与吉田不是情侣──而是某种更深刻稳固的关系。
伊佐木似乎没有发现,但高木与吉田有著相当程度的年龄差距。吉田真衣离家出走时是十二岁,高木健介是十九岁。尽管爱情与年龄无关,但这个年纪的七岁差距会让彼此价值观有太大落差,很难认为两人之间有恋爱关系。
立井不知道高木健介和吉田真衣究竟是怎么相遇的。
总之他们相遇了。如果采信第二作《踏上通往无意义夜晚之旅》中的描述,高木中学毕业,在提供住宿的爱情宾馆打工期间与吉田真衣相遇。他发现没有去上学,很无聊地从房子窗户望著城镇的吉田真衣,产生了与自身遭遇重叠的感觉,于是跟她搭了话。
高木应该马上能察觉。
吉田真衣身上的问题──
「欸,伊佐木同学。」立井打断话头。「吉田同学说她生病了对吧?因为生病无法离开家里。」
「是这样没错……」伊佐木一副觉得不可思议地肯定。
伊佐木表示,吉田真衣来到院所之前罹患了重病。
病症──这个部分有太多可疑之处。
可能性有二。一是外行人不会知道的罕见病症,或者──装病。
先以后者为基础继续想像。
健康的少女为何谎称「自己有病」?
因为罹患了想要引起周遭同情的孟乔森症候群,抑或是──
「我再问一个,吉田同学一直跟你就读同一所学校对吧?」
「嗯,从真衣来到院所之后是这样没错。」
吉田真衣曾经就读过特殊教育学校。
但立井不认为吉田真衣有身心方面的障碍,因为在院所居住的期间,她和伊佐木志野上同一所学校。而且应该不是──因为判定为轻度障碍所以可以上一般学校。几乎没上学的她,在特殊教育学校应该会优先加强学习基础。
说不定──
──吉田真衣的母亲假装自己的女儿有智能障碍。
只要领有障碍手册,就可以申请身心障碍儿童补助。会不会是母亲不让吉田离开家中一步,持续欺瞒周遭,并且对当事人说她生病了呢?
母亲牺牲吉田接受教育的权利获取金钱。
这时候,高木健介出现在吉田真衣身边。
──然后吉田真衣的母亲死于意外。
摔死。是很难判断为意外或他杀的死法。
「伊佐木同学,可以再让我看一次手表吗?」
母亲死后,吉田真衣收下了高木健介赠与的手表。
立井重新确认手表背面。
【227221*417465*2361259533】
要破解刻在上面的暗号其实很简单,应该是高木为了让吉田也能读懂而将之单纯化吧。
只需要把号码分配给五十音表的横排与纵列。比方「あ」是11,「い」是12,「う」是13,「か」是21,「き」是22。中间夹杂的「*」应该是浊音记号。
「你看得出这手表上的暗号吗?」伊佐木发出满心期待的声音。
立井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说了谎。
「──不,我无法破解,我想一定是高木送给真衣同学的情话吧。」
伊佐木露出雪白牙齿笑著说:「如果是这样也太装模作样了。」接著又表示:「但也许真衣就喜欢这套,两人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
立井什么也没说。
他所知道的──只有高木健介和吉田真衣之间强固的连结。
两人不是恋爱关系,硬要说──是共犯关系。
立井实在不觉得他们能抓住什么明亮的将来。
立井以潮海晴的第二作、第三作与目前听取到的情报推测两人的故事。
高木健介,十七岁──中学毕业后在镇上工作的他,与吉田真衣命运性地邂逅。他们彼此联系,在吉田真衣的母亲过世之后也持续交流,两年之后开始同居。
吉田真衣虽然没去上学,但接受了高木健介救济。可是对十岁之前都没有真正学习过的她而言,教室是非常严苛的环境吧。她需要心灵支柱,才能度过如坐针毡般的学校生活,所以随身携带著恩人赠与的手表,鼓励著自己。
但她大意了。
手表上的暗号内容被人破解,一想到如果伊佐木或院所职员知道这样的内容,不知会作何联想,她直觉认为自己只能失踪。
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轻率──但立井无法苛责她。
高木健介无法于吉田真衣在校期间陪伴身边,所以他留下了讯息。把只属于两人的秘密转化成她也能破解的简单暗号,并且在那之中灌注了只有自己,才无论何时都会保护她的心意。
立井不明白──高木为何要冒著风险为她做这么多。
是因为彼此理解?因为没能上学的两个人算是同类?
若要借用高木的说法,或者是灵魂产生了共鸣?
被世界遗忘的孤独灵魂彼此相遇,而只有他们之间能够感受、理解的感情产生共鸣──
立井看了看手表。
刻在上面的暗号简单明瞭。
【我将为了你而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