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I
1
“怜酱。早上好。”
要说声音可爱的话也挺可爱的,只是听久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并且刺耳。虽然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但即使一大清早就听到这么精神饱满的声音,也让人觉得有些困扰。
“怜酱。早上好,怜酱。”
怜酱是你的名字吧。——我不禁抱怨道,当然,这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对方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鸟。它是祖父母养的八哥。
祖母曾说过它体型娇小,所以大概是雌的。于是就给它起名为“怜酱”。年龄大概是两岁。这是在去年秋天路过宠物商店时一时冲动而买下的。面向庭院的走廊尽头就放置着她(——大概)的住所,一只四角形的笼子。笼子是由宽扁的竹箴所制成,称为“九官笼”,好像是专门用来饲养八哥的。
“早上好,怜酱。早上好……”
五月六日,星期三的早晨。
我居然在清晨五点刚过就醒了。
即使我在住院期间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但不管怎么说,五点也实在是太早了。昨天躺上床时大概都已经过了凌晨,对于一个想要生活健康的十五岁男生来说,睡眠不足是不能容忍的。
我心想着至少再睡上一小时,于是就又闭上了眼,可大脑已经完全清醒了。坚持五分钟后,我终于投降从被窝里钻出来。穿着睡衣就朝梳洗台走去。
“哎呀,恒一,你起得真早啊。”
正当我漱洗完毕时,祖母走出了卧室。看到我时,有些担心的样子。
“难道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不过是醒得早而已。”
“那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我没事的。”
我轻轻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我又返回位于二楼的书房兼卧室里,打算消磨一下到早餐前的这段时光。就在这时,书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会是谁呢……
但是在下一秒我就明白了。会挑这种时间打电话来的人只有他了。
“哦,早啊。近来好吗?”
从手机另一边传来的果然是父亲阳介的声音。
“我这边现在是半夜两点。印度还真是热啊。”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今天要去上学了吗?所以打电话来鼓励你一下。可得感谢我啊。”
“啊啊,嗯。”
“身体怎么样了?出院后是不是也在安心静养。也就是说那个……”正当话说到一半时,声音突然像快要被切断一样。我看了眼液晶屏,发现手机信号只剩下一格了。而且还是时隐时现的。
“……听得见吗,恒一?”
“等一下。我这边好像信号不太好。”
我一边答着一边走出了房间试图寻找个信号较强的地方……于是找到的地方,就是怜酱放置九官笼的一楼走廊。
“我身体很好。所以用不着担心。”
我随手打开了走廊的玻璃窗并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这次生病和治疗的经过,我在出院那天就打电话告诉他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我这边才早上五点半啊。”
“你去新学校之前一定会紧张吧?而且你又大病初愈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猜你一定会起得很早吧。”
真是的,都被他看穿了。
“不过,这也是你的性格。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可靠,但内在却很纤细敏感。你这一点是像我吧。”
“不是像妈妈吗?”
“好了好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先放一边。”
父亲稍微改变了下语气又接着说道。
“气胸这个病你也不必太过于在意。我年轻时也曾犯过。”
“咦,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半年前我错过说的时机了。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说成和血缘有关。”
“——血缘吗?”
“我也曾一年犯了两次病,不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犯过了。如果和血缘有关的话,你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犯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是肺病,所以你可得控制吸烟啊。”
“我没吸啊。”
“总而言之,你可得努力不让它再次复发。不过也用不着太拼命啊。”
“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
“对了,代我向岳父岳母问声好。印度还真是热啊。”
于是我挂断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弯腰坐在了走廊边。随即,八哥怜酱像是瞅准时机一样,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
“早上好,怜酱。早上好……”
我没有理会它,只是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篱笆边漫开的红色杜鹃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鲜艳动人。庭院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听说祖父曾经在这里养鲤鱼,可现在却只剩一片池水了。而且,也没有好好打理这个池塘,池水已经沉淀成暗绿色了。
“怜酱。早上好。怜酱。”
八哥依旧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好,我知道了。早上好,怜酱。”
我差不多厌烦了,开始回应道。
“你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啊,怜酱。”
“精神,精神。”
接着,它(——大概)开始陆续说出了它擅长的人类语言。
“精神……精神,打起精神呀。”
当然,这绝对不算是人与鸟之间流畅的交流,但也不禁让我有些开心起来。
“嗯嗯,谢谢你了。”
于是我笑着答道。
2
昨天晚饭过后,我和怜子阿姨单独交谈了一番。
她在家里的工作室兼卧室是在主屋后面的一间舒适的房间里。从下班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那里,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在我气胸发作的那天晚上,她就在客厅里看电视……但是,诸如晚饭后一家人合乐地聚在一起的情况倒是没有。
“想不想听听‘夜见北的七大离奇事件’?”
怜子阿姨当然知道明天就是连休结束后的返校日。于是就在这时想起了来病房探望我时所定下的约定吧。
“你之前不是说过夜见北的传说有点不一样吗?”
“嗯,是有点。”祖母收拾好餐具后给我们端来了咖啡。怜子阿姨一口气喝完了不加糖的黑咖啡后又接着问我。
“怎么样。想听吗?”
她越过桌子看着我,淡淡地笑着。而我的内心却因为惯例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这个……是的。只不过,一次性都知道的话也没意思。”我答道。即使有些不同,但所谓的传说也只不过是些大同小异的鬼故事吧。比如校内哪里的楼梯台阶多了或少了一层,又或是美术室里的石膏像会流血泪等等。
“总之先说一、两个吧……”
不过了解这些后,或许和班上的同学交谈起来会更加方便吧。
“那我就先说个我以前最初听到的传说。”
接着怜子开始就开始谈起了以前发生在体育馆后面,一个动物饲养屋的“离奇事件”。
某天早上,饲养在小屋内的兔子和天竺鼠全都消失了。小屋的门被破坏,屋内有大量的血迹。事后也报了瞀,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消失的动物们却一只也没有找到,也不清楚犯人是谁。后来,饲养屋也被拆除了,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目击到在小屋周围的那块地方,有浑身是血兔子和天竺鼠(的幽灵)在徘徊。
“这个传说还有一个奇怪的结尾哦。”
怜子阿姨又一脸认真地继续道来。
“小屋内遗留的血迹在经过警方调查之后发现那并不是兔子或是天竺鼠的血,而是人类的血。居然还是AB型RH阴性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有些惊讶。
“那周围有没有受了重伤或是行踪不明的人?”
“完全没有那样的人。”
“这样啊。”
“很离奇对吧?”
“嗯。但是结局处比起鬼故事更像是神秘事件啊。说不定这个故事有一个完整的答案。”
“谁知道呢。”
在那之后,怜子阿姨按照病房里所约定的那样,告诉了我几个“夜见北的心得”。
第——如果听到在屋顶上出现的乌鸦叫声,回去的时候就要先迈出左脚。
第二。升入三年级后,不能在后门外的坡道上摔倒。
这两点一定就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不吉利的征兆。如果违反了“第一点”,那么在一个月内就会受伤。如果违反了“第二点”,那么中考就会失败。——就像这样戒律着大家。
之后“第三点”则是有些与众不同,是一个格外现实的“心得”。
“班里决定好的事情绝对要遵守。”
怜子阿姨还是一脸认真地说道。
“恒一你之前在东京念的K**中,既是升学率很高的学校,也是校风非常自由的学校吧。首先就是要尊重每个学生的自由意识吧。但是在这边,像夜见北这种地方公立学校,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吧。集体的利益胜
过个人的一切。所以……”
总而言之就是,即使有看不惯的事情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配合大家共同努力解决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我在以前的学校,多多少少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垂下双眼,嘬了一口咖啡。怜子阿姨还在一脸认真地继续说着。
夜见北的心得,第四点是……
“恒一!”
祖母的喊声切断了我的回想。
我依旧穿着睡衣在走廊边抱膝而坐。清晨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使人觉得非常舒适,让我有萌生了想在此度过一生的念头。
“恒一,吃饭了!”祖母站在楼梯下向二楼喊道。
要……吃饭了?我把视线看向墙上的挂钟,快到七点了。——什么?我居然在这里呆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没问题吧。
“吃饭去吧,恒一,”这次又传来了祖父的声音。而且,还非常近。我有些惊讶地向身后望去。是从拉门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祖父不知何时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我轻轻移开了拉门,于是就看到他睡衣上披着一件轻薄的茶色羊毛衫,正端坐在屋内的佛坛前。
“啊。早上好,外公。”
“好好,早上好。”祖父缓缓地答道。
“恒一今天也要去医院吧。”
“我已经出院了,从今天开始去学校哦,学校。”
“哦哦,学校啊。的确是这样啊。”
祖父的体形比较小,驼着背坐在榻榻米上,看上去就好像是布满皱纹的猿猴摆设。他应该已经年过七旬了。在近几年里也衰老了很多,日常的举止行为开始有些痴呆的征兆了。
“恒一也已经是中学生了啊。”
“是中学三年级哦。明年就要念高中了。”
“哦。阳介最近还好吗?”
“他现在去了印度哦。刚才也有打来电话,还是一如既往。”
“健康第一啊。这样的话,理津子也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祖父在念出母亲的名字的瞬间,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自己那过世的女儿吧。这在老年人之间是非常平常的事,可是只在照片中见过母亲的我该如何反应是好。
“啊,原来在这里啊。”终于祖母过来了,打破了现场的气氛。
“吃饭了,恒一,差不多该去换一下衣服吧。”
“啊,嗯。——怜子阿姨呢。”
“刚才已经走了。”
“这样啊。还真是早啊。”
“那孩子比较认真啊。”
我起身关上了走廊的玻璃窗。接着祖母又说道。
“恒一,我今天开车送你去学校好了。”
“咦。不用了……”
我已经事先预习了去学校的路。徒步走去的话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但在途中乘巴士的话可以缩短二到三十分钟。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而且又是大病初愈。——对吧,老伴?”
“啊?啊啊,就是啊。”
“但是……”
“不用客气了。好了,快点去准备吧。早饭也要好好吃啊。”
“——知道了。”
我一并拿起了之前带出的手机,离开了走廊。暂时安静下来的八哥突然之间又聒噪了起来。
“怎么了?怜酱。怎么了?”
3
三年三班的班主任是久保寺老师。是一个看似温厚却又有些不可靠的中年男性教师,听说是负责教国语。我来到办公室问候完毕,久保寺老师就拿起手边的资料看着说道。
“你在之前的学校看起来挺优秀的啊,榊原同学。在K**中的成绩也非常厉害啊。”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学生,语气措辞却异常礼貌。而且,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正视过我一眼。——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我也同样用不输于他的语气措辞回道。
“非常感谢,您过奖了。”
“身体方面已经没问题了吧?”
“是的。托您的福。”
“你以前所念的学校和这边差别很大,不过希望你可以和大家好好相处。虽说是公立学校,但也不像社会上所评价的那样。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的校内暴力,年级混乱等问题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便来找我商量——”
久保寺老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年轻女教师后继续说道。
“当然,也可以找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师商量。
我非常紧张地点头说了声“是”。这次转学之际,父亲给我制定了全新的制服,供我在这边使用,只是由于比较紧穿着一点也不习惯。
“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我用拘谨的声音向副班主任兼教美术的三神老师弯腰说道。她抿嘴一笑。
“也请你多多关照了。”
“啊,是。”
对话结束,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眼前的这两位老师还在时不时地交换眼神,看起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只不过预备铃的响起似乎让他们错过了说出口的机会。
“那么我们走吧。”
久保寺老师说着拿起了出席簿就离开了座位。
“八点半开始是早上的班会。到时向大家介绍一下你。”
4
我们来到了三年三班的教室前,两位老师又互相交流了下一眼神,似乎又想开口说什么,但是,上课铃声却在此时很不凑巧地响起,久保寺老师故意干咳一下,打开门走进了教室。
学生们的说话声听起来就好像是广播里的噪音一样。脚步声,脚步声,拉开椅子的声音,打开书包,拉上书包的声音……最先进入教室的久保寺老师向我使了下眼神,于是我也紧随其后踏入了教室。之后是三神老师。
“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
久保寺老师站在讲台上,打开出席簿仔细巡视着教室确认人员的出席情况。
“赤泽同学和高林同学看来是请假了。”
看来在这里没有惯例的“起立”和“敬礼”。难道这就是私立和公立的区别?还是地方差?
“各位同学,大家是不是都已经从黄金周的气氛中回归到日常生活中了?——今天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位转校生。”
噪音渐渐消失,教室里鸦雀无声。久保寺老师在讲台上对我招了招手。
三神老师也轻声说道:“好了,快去吧。”
全班人的视线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刺向我。大致扫了一下,这个班大约有三十多人,在我进一步了解前,我朝着讲台走去。——真受不了,因为紧张,胸口闷闷的。感觉快无法呼吸了。事先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对于一个直到上周还在受病痛折磨的敏感少年来说,目前的状况让人倍感压力。
“这个……初次见面。”
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的新同学,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久保寺老师把我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榊原恒一,内心忍不住开始戒备起来。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于是我悄悄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反应。——还好,并没有出现让我介意的举动。
“上个月,我从东京来到了夜见山。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暂时住在这里的祖父母家……”
我在心中安慰下自己,又继续介绍道。
“原本,我应该是上个月二十日左右来学校的,但是因为生病住院了,直到今天才终于能来上学了。那个,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眼前的情况,我是不是也应该说说自己的兴趣,擅长或是喜欢的艺人之类。不对,这里应该是对之前来探病的那束花的事情道谢吧。——正当我犹豫时,久保寺老师为我打了圆场。
“就是这样,各位。”
“作为三年三班的新成员,大家要和榊原同学好好相处啊。肯定也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还请大家一起帮助啊。在剩下的这一年里,我希望大家能互相帮助,互相努力。大家一起加油吧。然后在明年三月,大家争取一起平安毕业……”久保寺老师的口气,让人不禁觉得在最后他会不会加一句“阿门”。听着听着,我的背后有些发痒。而大家却依旧在认真倾听。
我在最前排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是那天来探望我的班长之——风见智彦。视线相交时,风见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让我想起那天在病房里握手时的湿粘感,于是我不着痕迹的将右手放入了裤子的口袋。正当我在寻找另一个来探望我的樱木由佳利时,久保老师却伸出手对我指道。
“榊原同学就坐在那里吧。”
座位位于正对讲台的左手边——最靠近走廊一列的倒数第三张。
“是。”
接着我来到指定的空位。把书包挂在课桌的一则,拉开椅子并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于是——。我在这时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就在讲台的右手边一靠着窗边那列的最后一张座位上。也许,刚刚在教室前因为窗边的逆光所以才没发现。就算我移动,逆光的状态也不会改变,以至于看不清是谁坐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耀眼的光芒”给我的印象并不太舒服。坐在那里的
学生身体有一半被笼罩在光芒之中。看到的只是一个没有轮廓的“影子”。让人不禁觉得那是潜伏在光芒之中的黑暗……我内心揣怀着期待看着那片刺目的颜色不停地眨着眼睛。接着,影子渐渐显出了轮廓,慢慢开始膨胀……终于耀眼的阳光不再那么刺眼,让我清清楚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影子的真实身份。她就在那里。那一天在医院的电梯里所邂逅的眼罩少女。那个在地下二层昏暗的走廊上悄然离去的……
“……mei……”
“misaki mei……”我用他人无法听到的声音悄悄呢喃道。
5
十分钟的班会过后,讲台上的久保寺老师依旧留在那边,而一旁的三神老师则离开了教室,久保寺老师之所以没有离开,应该是因为第一节课就是他负责的科目。
久保寺老师的国语课和我预想的一样异常平淡——成不变的语气措词,虽然讲得通俗易懂,可能是他的主导性太差,也可能是讲得不够生动……总之就是平淡无奇。
当然,我不能在这儿直接露出一脸无聊的样子。不管是对老师还是学生,影响一定非常差。
我一边抵抗着沉沉的睡意,一边看着崭新的教科书。这是一篇没有抄录完整的短篇小说,出自明治的文豪之手。我一边看着,一边却在脑海中想像起那篇还没看完的长篇小说今后前途叵测的情节发展。啊啊,特别是那位被自己疯狂的头号粉丝所囚禁的人气作家保罗西尔丹的命运……
久保寺老师的课虽然并不怎么样,可是大家却异常安静。这和笼统描绘的“公立中学”印象不同。也许是我先入为主了,我一直以为这里会是个比较吵闹的地方。可是,大家也并没有在聚精会神地听课。虽然没有人窃窃私语,但有不少人在发呆,神游,看杂志和涂鸦。久保寺老师看起来也不想对这些行为一一指出。——只不过。这个教室却安静得令人不可思议……不对,与其说是安静,应该说是死寂?一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格外的紧张……嗯,就是这种感觉。这到底是什么呢?难道说。是因为今天混入的异分子,也就是从东京转来的我所以造成的?于是全班同学都有点紧张吗……啊啊不对,这是自我意识过剩了。……那个人呢?
misaki mei呢?我突然有些在意,悄悄瞥向她的座位。只见她撑着头呆呆地眺望着窗外。我匆匆地一瞥而过。由于阳光的反射,她的身影看起来就好像是虚无缥缈的“影子”一样。
6
从第二节课开始,所有老师的讲课留给我的印象都是大同小异的。漂浮在教室中的安静,死板还有紧张感……没错,就是这样。我无法具体地表达出来。但的确存在这样的感觉。比如,有谁(或者是大家?)在介意着某些东西……或许是在完全没有察觉之中?在我(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有什么……不对,这些完全都有可能是我的错觉——算了,大概过一阵子就会习惯了。
课间休息时,陆续有不少人找我聊天。每当听到他们喊我的名字时,心中都会戒备起来,但表面却会演绎得平静温和。
“身体已经没关系了吗?”——嗯。完全好了。
“东京和这边相比怎么样。”——没什么特别的不一样。
“但是啊,果然还是在东京好啊。像夜见山这种小城市最近越来越冷淸了。”——可是东京也有东京的不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嘈杂得让人心烦。
“这样啊。”——比起那边还是这里安静得多。而且周围都是大自然。夜见山要比东京好,这个想法有一半是我的真心,一半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听说你父亲是大家的教授?而且还去国外考察了吗?”——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久保寺老师说的。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样啊。那么也知道我之前念的中学?
“大家都知道啊。还有大家一起买花去病房探望你则是三神老师提议的。”——咦,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这个班的班主任是三神老师就好了。人长得漂亮,又温柔……你也这么认为吧?”——嗯,有点微妙。
“呐,榊原同学……”——我的父亲,从今年春天开始到明年春天都在印度。
“印度?还真是去了个炎热的地方。”——嗯,的确是很热。
我一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同时有些紧张地寻找 的身影。不过,她一下课就离开了位置,而且也不在教室里。想必她一定是去外面了。
“怎么了,东张西望的,有什么问题吗?”——没……没什么。
“对了,上次探病时带给你的笔记复印件有用吗?”——啊,是的,帮了大忙。
“等下午休时,带你逛下校园吧。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也不方便的吧。”
提议的是一名叫敕使河原的男生。因为在校的人都有一张学生名单,所以不用介绍也知道对方的姓氏。貌似他和风见智彦关系不错。
“那就先谢谢你了。”
向他道谢后,我又若无其事地看向misaki mei的座位,等下就要上课了,可是她却还没有回来。——但是。我在这时,突然察觉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只有她的课桌和教室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了。
7
午休时,我快速地消灭了午餐。教室里有不少人都是一起拼桌吃饭,而我却也没有打算积极加入其中的想法。我以比赛吃饭的速度解决了祖母做的便当。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在学校吃手制便当。之前的中学是提供午餐的,远足和运动会时也都是在便利店里解决的。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自己的父亲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失去母亲的儿子亲手做饭。所以,我能吃到祖母亲手做的便当,真的很感动。
谢谢你,外婆,我吃饱了。依照惯例,我在心中深深地表达了对她的感激。
说起来——我开始环顾四周。misaki mei呢?她是午休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呢?
“榊原。”
突然有人在身后喊我。同时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禁在心中大为戒备。虽然没有理由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于是做好觉悟猛得回头。身后却站着敕使河原和风见。两人一脸无害地看着我……我开始对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深深的厌恶。
“刚才说好的。”
敕使河原开口说道。
“带你逛一下校园。”
“啊……是啊。”
但我心里却不希望他们特意为我做这种事。自己不清楚可以随时问周围的人。——不过,这也是新同学们难得的一片心意,不能让他们失望。像这种时候就必须得积极点才行……于是,我们三人一起走出了三年三班。
8
风见和敕使河原乍一看倒像是一对性格相异的两人。与一本正经的班长风见相反,虽然敕使河原拥有一个看似来源正统的姓氏,但却为人轻佻。褐色短发,制服的领口也敞开着,虽然外表看似如此,实际上完全没有任务不良少年的行为。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俩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同班,家也离得很近。
“我俩小时候总是混在一起尽做些淘气的事情,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有成为优等生的时候啊……”敕使河原一脸笑眯眯地讽刺着风见,可风见却视而不闻。
敕使河原得寸进尺,居然还颠倒黑白说他认识风见是“孽缘”。这让人不禁想要吐糟道说话的对象是不是搞反了一不知不觉中,三人的气氛也渐渐愉快了起来。话说回来,我原本就不擅长和敕使河原这样“自来熟”的人相处,当然,对“优等生”的风见也没太大好感。但我也决定不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只要等到明年的春天,父亲回国之后,我就能马上回东京了。在那之前,我也想尽量在这边和大家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是,在夜见山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我首先就是要确保自己的学业。
“话说回来榊原,你相不相信幽灵和作祟之类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就是说,那个……”
“幽灵?作祟?”
“也就是常说的离奇现象。”风见在一旁解释道。
“不局限于心灵现象,另外像是UFO,超能力还有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等等。如今世界上还有很多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神秘现象。”
“就算你们突然问我也……”
我看向风见,没想到他却是一脸的认真。
“基本上像这类是事情我是不相信的。”
“一点也不。”
“嗯。差不多。至少像‘学校七大离奇事件’我是一点也不相信。”我完全不明白会为进入这个话题,不过接下来要说的事差不多都能猜到,所以我抢先一步说道。
“比如兔子和天竺鼠的大量消失事件我已经听说过了。”
“那‘荷花池里的人手’有没有听过?”
敕使河原问道。
“没有。原来还有这种传说啊。”
“那个荷花池,就在那。”敕使河原伸手指道。在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用水泥围成的四方形池塘。我们离开
了教室所在的三层钢筋混凝土校舍,来到了中庭的小路上。中庭被夹在校舍中间,其中一座就是我们教室所在的“C号馆”,另一边刚是“B号馆”。最后就是通往各校舍走廊的“A号馆”,“A号馆”是教师办公室还有校长室,和它相邻的则是“特别教室楼”,简称“T栋”,正如其名,里面都是理科室和音乐室等等的特别教室。敕使河源所指的池塘在中庭的尽头。我们是事先经过A号馆的入口处,在从那边稍微的地方走到这边来的。
“那片池塘被荷叶覆盖着,听说经常会有血淋淋的手突然冒出来。”
敕使河原故意用吓人的语气说道,在我听来感觉就是“愚蠢至极”。而且他虽然说是“荷花”,可是我走近一看,生长在池塘里东西的正确来说应该是睡莲。
“好了,我们就先别说‘七大离奇事件‘了。”风见说道。
“怎么样,榊原同学?离奇现象多如牛毛。你还是依然一个也不相信吗?”
我看着睡莲的圆叶浮在水面上,我又轻声嘀咕道:“嗯,原来是这样啊。”
“UFO又称为‘不明飞行物’,它的意思也就是代表着‘存在’。至于外星人的飞碟我们先不管。关于超能力的话,像电视和有杂志上介绍的那些人百分之一百都是骗子。看了这些东西还去相信的话那就有问题了。”
风见和敕使河原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一脸复杂。
“诺查·丹玛斯‘恐怖大王’的预言也是说的明年的事情。再等上一年多就会真相大白了。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还不能断定……怎么样?你觉得会现实吗?”面对我的提问,风见也只是一脸茫然。而敕使河原却笑着说道。
“我几乎都相信的。”
“所以反正到了一九九九的夏天就是世界末日了,现在还要为学业忙忙碌碌,真是蠢死了。我们要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才是最正确的。”
他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我无法知晓。自从鹦鹉真理教(日本的一个宗教集团)引起骚乱后,对于此次的预言事件,选择相信的人还是占绝大数的。这种情报一直是有什么目的的。大概是为了逃避各自所面临的私人问题,所以没有深入考虑就打算利用此次的毁灭预言。——这还是某次父亲在得知此事后立刻作出的一番解释,我也在心里赞同他的观点。
“话说回来。”正当我们穿过荷花池,走向B号馆后面时,敕使河原突然开口道。
“你就是属于不相信幽灵作祟之类的事情的人了?”
“嗯。我想是的。”
“不管发生什么也绝对不会相信?”
“如果真的在我眼前发生这种事,而的确又能证明是幽灵的话,我想我可能会相信的吧。”
“证据啊。”
“证据,吗?”风见推了推银边镜框郑重其事地说道。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人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感觉不舒服,开始加快了步伐。
“——那个是什么?”我指着B号馆一则的建筑物回头向他们询问道。
“还有其他的校舍吗?”
“大家都叫它是‘0号馆’。”风见回答道。
“0号?”
“校舍已经非常老旧了。直到十年前为止,三年级的教室都在那儿。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学生和班级的数量都减少了,所以就不使用了。A号馆和B号馆的名称就是在那时决定的,所以那个旧校舍就叫0号馆……”
的确,那个“旧校舍”和校园内其他校舍相比,都要来得陈旧。深红的瓦所建成的两层校舍。不过墙壁的颜色却异常光鲜,仔细看得话会发现有一条条的裂痕。二层所有教室的窗户都是死死地关着。其中也有一些是用木板代替破损的玻璃钉得牢牢的。从刚才的谈话来看,这里倒像是最适合出现那些幽灵之类的东西。
“那么,现在这里已经废弃吗?”我边走边问道。
“作为普通的教室。”风见走在我一边答道。
“二楼都已经废弃了,是禁止入内的——楼的话有第二图书室和美术室,另外还有文化系的活动室。”
“第二图书室?我们学校有这个吗?”
“很少有人使用。大家一般都是去A号馆的第一图书室。我也一次都没有去过。”
“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书。”
“和乡土历史有关的文献,OB寄赠的稀有书籍,像这类的书籍有很多,所以比起图书室倒更像是藏书阁。”
“这样啊。”
我也有点想去看看了。
“这个学校好像有美术部的吧。”我突然想到,开口询问道。风见顿了顿答道。
“啊啊,现在是有的。”
“为什么……说是现在?”
“因为到去年为止,活动都是停止的,直到今年的四月份才恢复。”敕使河原答道。
“另外,顾问就是那位美丽动人的三神老师。我在那方面也挺有才能的,打算入部。——榊原,你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褐发男,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敕使河源却满不在乎,笑眯眯地望着我。
“怎么样,榊原?”敕使河原像是要阻止我离开似的,又喊住了我。
“其实,我有话要对你……”
但是,他的话却被我的一声“啊”给打断了。是我情不自禁发出的声音。
在0号馆和眼前的B号馆之间的庭院里,建造着不少美丽的花坛。
其中有几处花坛里有几株盛开的黄色玫瑰,在春风中随风摇摆。就在这时,我看到了misaki mei的身体。我没有作任何思考就向她那边走去。
“喂,喂,榊原。”
“怎么了,榊原同学?”
敕使河原和风见异口同声地喊道。而我却故意无视他们,加快了步伐向那边跑去。misaki mei正独自坐在花坛对面树阴下的长椅上。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忽然吹过一阵强风,花草树木发出沙沙声。立刻就飘来了玫瑰的芳香。
“你,你好。”我向她打招呼道。
她像是在冥想一般怔怔地看着天空一左眼依旧隐藏在白色的眼罩下——听到我的声音后,转而望向了我。
“你好。”我轻轻握了握拳,重新向她打着招呼。
“你就是misaki mei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去。这比今天早上在全班人面前自我介绍时还要紧张。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
“我们都在三年三班啊。我是那个今天转来的……”
“……为什么?”她轻轻动了动嘴唇。和我那天在医院的电梯里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一样的冰冷漠然。
“为什么?”她重复问道。
“这样没关系吗?”
“咦?”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还有“这样没关系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无法理解,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那个,所以说……”
我焦急地想要找些其他话题,只见她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长椅。这时我才清楚地看到了她别在胸前的名牌。三年级的底纸是淡紫色的。可能是我的错觉,她的名牌好像特别脏,而且还有很多褶皱。上面写着“见崎”。“misaki”是“见崎”……见崎鸣。我正想要告诉她我们之前在医院见过时。却被她打断了。
“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她说着,默默地转身。
“等……等等……”
我慌张地想要喊住她,而她依然背对着我。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见崎鸣说完就留下了独自在原地茫然的我,离开了那片树阴。我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直到她消失在了0号馆。寂静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午休结束的铃声开始打响,被冻结的时间又开始流动。我猛然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榊原。”敕使河原大声说着向我跑来。
“下节是体育课,更衣室就在体育馆旁边,再不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9
体育课时男女生是分开上课的——
我依旧穿着制服坐在了位于操场北边树阴下的长椅上。根据医生的忠告,我暂时无法做剧烈运动。所以没有必要那么匆忙。男生之中的见习者就我一人。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运动衫,绕着操场跑四百米。午后的阳光虽然温暖,可与之相反的是操场上只有寥寥数人,不禁有些使人感到冷清。
我比较喜欢跑步,体操还有游泳。不喜欢足球或是篮球之类……也就是说我不擅长团体类的运动。好想去跑步啊,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一边试着深呼吸,重复了几次,胸口完全没有异状。所以我也打算一起加入跑步的队伍。可是恐惧感却油然而生。如果我在这里尽情奔跑的话,说不定自己的肺又会穿孔……
虽然父亲说“不会复发可自己还不能完全接受。如果现在逞强的话,说不定又要体验那种痛苦了。目前还是安分守己安份守己一点为妙。——也只能如此了。女生们正在操场西侧的沙
坑跳远。见崎鸣也应该在她们之中。于是我眯起眼寻找她的身影,可能是距离比较远,看得不太清楚。我突然想起她左眼眼罩的事情,所以她可能也是见习吧。那么她应该就在附近长椅上坐着吧……
接着,我看到了一个类似的身影。就在沙坑附近,穿着制服站在那里。——就是那个吗?
因为距离感,我无法判断那个身影是否就是她。但是,我总不能一直盯着女生那边张望吧。于是我就枕着双手,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脑海里响起了八哥怜酱的怪声“为什么?”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后有人喊道。
“榊原同学。”
我一惊,睁开双眼,于是看到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女生就站在离我一米之处。不过,她并不是见崎鸣。眼睛上戴的不是白色眼罩而是银边眼镜。发型也不是波波头而是披肩发。——她是班长樱木由佳利。
“体育课暂时只能见习吗?”
“嗯。出院才一周而已。”我在心中戒备着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医生忠告我要控制运动。——樱木同学也是见学吗?身体不舒服。”
“昨天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伤了。”说着,她就把视线看向了缠着绷带的右脚。
“那个……你该不会是在后门外的坡道上摔的吧?”我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向她问道。于是,她像是有些安心地微笑道。
“还好并不是在那里。——你已经听说过那个传说了吗?”
“差不多。”
“那么……”正当她打算继续说下去时,我却看准时机打断了她的话。
“前阵子非常感谢你,特意到医院来探望我。”
“啊……不用客气。”
“坐这里吧。”
我站起身,把长椅让给伤者。接着又开始转移话题。
“说起来,体育课为什么不是两个班一起上呢?”从刚才起我就有些在意。
“而且特别是在公立学校,像这种男女分开上的课不应该是和隔壁班的人一起吗?明明有两个老师,只有一个班分开的话人数也少了一半啊……”
就现在这个人数,连足球比赛都进行不了。
“我们和其他班级不一样。”樱木答道。
“一班和二班,四班和五班都是在一起上的。只有三班是单独的。”
“只有三班?”
我虽然知道每个年级的班级数都是奇数,可为什么“单独”的是三班。按常理说,不应该是五班单独吗?
“你今天中午和风见同学敕使河源同学在一起的吧。”这次话题转向了她。
“嗯,是的。”
她坐在长椅上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那么你都听说到……什么了?”
“从他们那里吗?”
“大致带我介绍了下校园。那个是A号馆,对面是特别教室的T栋。还有就是关于中庭荷花池的传说。”
“只有这些?”
“最后也去了一下0号馆那边,还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个旧校舍的事情。”
“没有了。”
“差不多就这么多。”
“——这样啊。”樱木由佳利低头呢喃道。
“……如果不好好做的话,会被赤泽同学责骂的……”
我断断续续地听着她的自言自语。赤泽同学?——就是今天休息的学生,好像的确是叫“赤泽”。樱木一边深思着,一边一瘸一拐地起身离开。
“那个,樱木同学。”
“见崎同学呢?”
“——咦?”只见她一脸迷惑。
“一个叫见崎鸣的女生,不是也在一个班吗?就是那个左眼罩着眼罩的。体育课她也是见习吗……”
樱木一直重复着“咦?”“咦?”,依旧一脸迷惑。看起来非常困扰的样子。——为什么?她这种奇怪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天午休快结束时,我在0号馆前碰到了她。”
就在这时,头顶上空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巨响。飞机的声音吗?不对,听起来不像。难道是,雷鸣?我抬头仰望着天空。
这里树木茂密,能看到的空间非常有限,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从我这边能看到北边有几片乌云在移动。感觉像是从那边发出的。果然还是雷鸣吗?正在我思考时,从远方又传来了一声同样的巨响。啊啊,果然是春雷啊。说不定傍晚会下雨啊。我一边猜测着一边又向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咦?”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禁小声说道。
“是谁……在那种地方。”
操场北侧的三层建筑,C号馆的屋顶上——
有谁站在那里?
有谁正独自一人站在铁栏边。——那是?
是她。见崎鸣。
这是只是我的直觉,明明都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和衣服。就在下一秒,我丢下一脸困惑的樱木由佳利,朝着C号馆飞奔而去。
10
我飞快地一层层向上跑去,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自己肺穿孔的X光片,但比起这个,我非常在意刚才从操场所看到的人影。通往屋顶的门很轻易就找到了。奶油色的铁门上用胶带贴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对于这种毫无说服力的告示牌,我决定无视。门没有上锁,我推开门向外跑去。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个人影果然就是见崎鸣。
钢筋混凝土的屋顶上,有个人正独自站在那里。她就站在面向操场一边的铁栏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默默地背向了我。我调整好呼吸,向她走去。
“见崎同学。”我缓缓地向她打招呼。
“那个……体育课时你也是见习吗?”
——没有反应。
我又向她慢慢逼近。
“这样好吗?也就是,在这种地方。”
她依然背对着我,轻声说了句“不知道……”
“即使站在一边看,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样不会被老师责骂吗?”
“——没什么。”
她小声嘀咕道,终于看向了我。只见她胸前捧着一本八开大的素描本,于是我明白了。
“那么你呢?”她反问道。
“没关系吗,来这种地方?”
我的回答和她刚才的答案一样。
“的确,体育课的见习是没有多少意义。——你在画画吗?”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将素描本藏到了身后。
“今天午休见面时我也说过了。我是,今天转到三年三班的……”
“榊原同学,对吧。”
“啊,是的。你是叫见崎一见崎鸣同学吧。”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
“mei是写成什么汉字的?”
“是写成naku(鸣)。”
“naku?”
“共鸣的鸣。悲鸣的鸣。”
“鸣”啊。——见崎,鸣。
“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市立医院见过一次?”
我终于将这件事问出了口,从刚才开始心脏就快要无法抵抗了,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清晰地传人耳中。
“就是上周——在住院楼的电梯里,你去了地下二层……当时我还问了你的名字。有印象不?”
“上周一……”她轻声呢喃,闭上了右眼回忆着。
“……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啊啊,果然。我一直很在意……今天在教室见到你时真的吓了一跳。”
“——是吗?”平淡的回应从她小巧的嘴唇里滑出,像是包含着几分笑意似的。
“当时你为什么要到地下二层去?”我继续问道。
“听你说是要去送东西吧。那是要送给谁?我看到你拿着一个类似白色人偶的东西,就是要去送那个吗?”
“我讨厌这种逼问。”依旧没有任何感情,鸣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
“啊,对不起。”我有些慌张地向她道歉。
“我没有想要勉强你回答。只是,那个……”
“那一天发生了一件悲哀的事情。”
——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怜的半身,在那里等我。
的确,那一天,她在电梯里就是这么说的。
——我那可怜的半身……
我虽然非常在意,可是又不能再去逼问她了,于是我便放弃了。而她也是沉默不语。
远处又传来了雷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屋顶上吹过的风好像比刚刚还要寒冷。
“你——”见崎鸣突然开口问道。
“你的名字是叫sakalcibara kouichi。对吧?”
“啊,嗯。”
“你对这个名字很在意吧。”
“啊……咦咦?”
等等。突然要在这里提这个话题吗?
“为,为什么这么说?”
我故作镇定掩饰着内心的急躁,而鸣却静静地注视着我说道。
“因为,差不多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全国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满一年。”
“……”
“sakakibara……还好你的名字不叫‘seito’。”她说着,嘴角划过了一个弧度。
说实话,真的让我很头疼。
最近,谁都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今天却在学校提到了——。而且偏偏还是在今天,从她——见崎鸣的口中听到。
“怎么了?”鸣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问道。
“难道说,你不想听别人提起这事?”
我拼命想要装得毫不在意,可是却失败了。于是我厌倦了一味地思考对策,开始慢慢道出真相。
“对我来说那是段糟糕的回忆。”
“去年当我还在之前的学校时。在神户发生了一起事故,‘酒鬼蔷薇圣斗’成为了当时的话题,不仅如此,当时逮捕的人也同样是个十四岁的中学生……”
“被欺负了吗?”
“怎么会,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做。只不过……”
……没错。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把我的名字写成“sakakibam”“酒鬼薔薇(同音)”,又或是叫我”seito”“圣斗同学”……也许的确有些过分,但那也只不过是小孩子们的玩笑而已。——但是,当时我只是一笑而过,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比自己相像的还要厌恶这种事情。后来就成为了我最初的压力……
这种压力随着时间日益增长,就在去年的秋天,第一次经历了原发性气胸。其中的原因之——也许就是“sakakibam”事件引起的。我会这么想,也并不是无理取闹。在父亲离开日本的一年,我被寄养在了夜见山的祖父母家也多多少少和这件事有关系。得知此事的父亲也是难得做了件关心我的事情。他大概是想让我把学校生硬的人际关系重新建立一次,让我的生活环境彻底改变吧。
——我大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见崎鸣说了一遍,而她也没有露出同情或是不舒服的表情。
“在这边还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吗?”她问道。
“你是第一个。”我答着露出了苦笑。令人奇怪的事,我现在的心情好像轻松了很多。
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从今早开始每当别人喊我名字的时候都会异常敏感。啊啊,真是的,如今把这事说出口后,都觉得自己有些傻。
“大家可能都在顾及你吧。”鸣说道。
“——是这样吗?”
“不过,我想大家也不都在完全在顾及你的心情吧。”
“这是什么意思?”
“sakakibara这个名字,不禁会让人联想到‘死亡’。而且还不是单纯的‘死亡’,是以学校为舞台,残酷无情的死。”
“联想到‘死亡’……”
“没错。”
鸣点点头。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大家都很介意。所以……也许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包庇这个伤口。”
“但是,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呢?
“死”从字面意思来看是不吉利的,任谁都会觉得“讨厌”。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
“在这个学校。”鸣的口气还是一成不变,冰冷又淡漠。
“在这个学校——三年三班这个班级是离‘死亡’最接近的。比任何班级都要来得近。”
“离‘死亡’近……?”
完全无法理解,我扶额苦恼着。而鸣则是紧紧盯着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榊原同学?”
接着她又慢慢面向操场。靠近褐色的铁栏,仰望着斜上方。站在她身后的我也同样抬头仰望。比起刚才,天空的云又增加了不少。远方还能听到雷鸣。受惊的乌鸦不停地鸣叫着,可以看到不少漆黑的乌鸦从校园的树林里飞出。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榊原同学。”见崎鸣依旧仰望着天空重复了刚才的话。
“还没有听任何人说起啊。”
“听说什么?”
“——不久以后你会知道的。”
“……”
“另外,你还是不要接近我比较好。”
她的话让我更加迷惑了。
“也不要再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了。”
“为什么……?”
“你不久就会知道了。”
“就算你……”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很困扰,非常困扰。
我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时,见崎鸣却转身,抱着素描本从我身边经过向出口走去。
“再见了,sakakibara同学。”
禁忌般的咒语让我的身体瞬间凝固,我马上回头去追她。突然从校园那这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昨晚怜子阿姨对我说的“心得”之——
在屋顶上听到乌鸦的叫声时,返回时是……
……先跨右脚?还是左脚?
到底是哪一只?好像记得是左脚……鸣很快打开了门,离开了我的视线。她先跨出的是右脚。
11
第六节课结束时,终于开始下雨了。不合季节的雷阵雨骤然而落。
我没有带伞,正在我烦恼该如何回去时,书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是祖母打来了。
“我现在就去接你。在正门口等我。”
虽然是雪中送炭,可我还是婉谢了祖母的好意。
“没关系的,外婆。等会儿雨就小了。”
“你才大病初愈,万一淋湿感冒了可就不得了了。”
“但是……”
“听好了,恒一,在我来之前先乖乖等着。”挂断电话后,我向周围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
“哦。你还带手机来了呀,榊原。”
说话的人是敕使河原。他摸索了一下制服的内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挂着挂件的白色手机。
“朋友。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吧。”
中三就有手机的人为数不多。在东京的学校也只是三人之中有一人持有手机这样。
交换手机号码时,我偷偷看了眼窗边。坐在最后面的见崎鸣早已经离开了。我等着敕使河原将手机放回口袋时说道。“我能问你件事情吗?”
“嗯。”
“就是那个位置,一个叫见崎的女生。”
“嗯嗯。”
“感觉好奇怪啊。她到底……”
“你没事吧,榊原?”敕使河原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振作一点啊。”说完拍了拍我的背就快速离开了。
之后,我离开教室,朝着正门所在的A号馆走去,在途中遇见了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师。
“今天感觉怎么样,榊原同学。对新的学校有什么感想吗?”三神老师自然地笑着问我。
“还行,感觉还可以的。”我有些紧张地回答道,三神老师点了点头。
“现在外面在下雨,带伞了吗?”
“这个,等一下我外婆——不对,我祖母会开车来接我。刚才已经电话联系过了。”
“那就没关系了。回去时小心点哦。”
雨势渐渐转弱了,祖母的黑色公爵车大概在十五分钟之后到达了正门口——门口还站着不少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无法回去的学生。为了躲避他们的视线,我赶忙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辛苦了,恒一。”祖母手握方向盘说道。
“身体没有感觉不舒服吧?”
“啊啊,没有。”
“和班上的同学相处得还融洽吗?”
“差不多吧……”
车子驶离了校舍,缓缓地朝大门开去。就在途中——
突然,见崎鸣的身影印入了我的眼帘。她独自一人走在淅沥的小雨中,没有打伞。
“怎么了?”就在汽车快要驶出学校前,祖母询问道。也许是察觉到我的举止有些奇怪吧。可是我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打开车窗。
“——没什么。”说完,我便转身看向车后。——可是。鸣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了。就好像是融入了这纷纷落下的细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