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的话会怎么样?
——嗯?
死了的话,会去“另一个世界”吗?
哎呀……会是这样吗。
会去天堂或是地狱吗?
不清楚。毕竟天堂和地狱都是人类想象出来的东西。
那么,死了的话真的会一切都消失吗?会变成“无”吗?
……不,我觉得不是。
是这样吗?
对。人死了的话,一定……。
1
在可以看见来海崎灯塔的海岸,我与那位少女相遇是在去年的,大概七月底。我想不起准确的日期。
名字叫做MEI
的,中学生少女。我记得那次见到她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再往前一年。前年的,好像是八月上旬。在被姐姐月穗邀请而参加的,见崎家别墅举行的晚餐会上—— 。
在那里只是说过一两句招呼之类的话。是个身形纤细,非常白净的少女。她文静又有些许寂寞,看起来并不怎么享受那一晚的聚会。——我有这样的记忆。
这时最让我留下印象的,是这位少女的左眼呈现蓝色。据说是作为人偶制作师的她母亲为女儿制作的特别的假眼。
所以。
因为她的有些不可思议的蓝色眼睛的颜色,鲜明地留在了我的心中—— 。
“咦。你原来带眼罩啊。”
接着一不经意,又说了这样的。
“明明是对漂亮的异眼,为什么要遮起来呢。”
来玩的外甥想说。
“异眼是什么?”
这样向我问道。用往常的语调。用他临近变声期的清澈的少年低音。
“就是指左右眼的颜色不一样。”
跟他这么回答后,我向少女走近。
“是MEI 小姐吧。去年我们在见崎先生的别墅见到过吧。”
“——你好。”
用几乎要被波浪声盖住的小声音回答后,她将右眼的视线转向我的脚边。
“受伤了吗?”
这样问道。我说着“啊,不……”,向下看着自己的左腿,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久以前,遭遇了一场事故。”
这样回答道。
“去年没注意到吗?”
“啊……是的。”
“那时候的伤没有完全恢复,总得这样拖着左腿。虽然并不会觉得痛。”
一边说着,我自己轻轻地敲了敲左膝上方附近给她看。
“是场很惨的事故。那是中学的时候。一辆卡车撞向我们全班乘坐的巴士……”
少女沉默地歪起了头。我接着说。
“班上的朋友死了好几个。班主任老师也死了。我是那次存活下来的。”
“…………”
“我是贤木晃也。再一次,请多指教。”
“——好的。”
“这位是外甥小想……你是知道的吧。是姐姐—— 比良塚月穗的儿子,一到放假老是来我家玩……你跟我亲近我很高兴,不过想,你也要努力在学校交朋友啊。”
想什么都不回答,从后面畏畏缩缩地出来,“你好”地打了声招呼。用与少女一样的,几乎要被波浪声盖住的小声音。
我记得那之后,和她漫无边际地唠叨了一会儿。比如我作为爱好拍下的照片的事情,比如在这附近的海上偶尔能看见的海市蜃楼的事情……。
我跟她在去年这之后,还有过几次见面交谈的机会,但详细的内容我没法顺利地回忆起来。说不定能渐渐回忆起来,也说不定不会这样。只不过—— 。
这一句话我记得,好像在某个时机跟她说过。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我当然清楚那是代替原本的眼球被嵌入的人工眼睛,在这基础上,我说道。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那时她好像有点吃惊地重新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
她小声说道。
“为什么,这么想……”
“不清楚。是为什么呢。”
先说出口的我自己也有些困惑着,只能给了她一个含糊的回答。——我觉得是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呢。”
少女的名字是MEI。见崎MEI。
据说“MEI”是写作“鸣”这个字。
鸣动的鸣,雷鸣的鸣,吗。——见崎鸣。
我=贤木晃也之死,是在这之后大概九个月的事情。
2
“死了”这句话并不是比喻。并不是“跟死了一样”或是“心死了”这一类意思—— 。
我死了。
我现在已不是“生者”,而是“死者”。这件事不会有错。
今年春天——五月上旬的某一天,我确实死了。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脑部活动永久停止……我于是,便成了这样子。成了不拥有作为生者的实体,只剩下叫做“我”的意识
...(——灵魂?)的存在。——成了所谓的幽灵。
我死了。
那是五月初,黄金周临近尾声那会儿。日期是五月三日,星期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
在这天晚上,时刻是八点半过后。我记得天空中隐约挂着一轮朦胧的半月。
我死了。
那时的场面—— 自己刚好丢掉性命的那一瞬间,或是在那之前不久的情景,这些我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作为一幅带有若干声响、人声的鲜明的“画”。
地点在家中。从二楼到楼梯井,在这宽广的空间里……。
是在我长年以来一个人居住的“湖畔公馆”的那个大厅。我与月穗从以前开始,就将位于整幢建筑靠正门口那一边的中央的,兼作楼梯大厅的这里,称作“正面大厅”。
我倒在这“正面大厅”的乌黑坚硬的地板上。——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好像有点像是中学生或高中生的服装。
身体仰卧。弯折成变形的角度被甩出去的双手双脚。就算想要活动手脚,也已经完全不动了。
脸朝着正侧面。与手脚一样,也完全活动不起来。是脖子的骨头出了什么问题吗……然后,还有血。
头部某处破裂而喷出来的血,把额头和脸颊弄脏成了红色。
地板上呈扩散状地渐渐形成着血泊。——一目了然的惨状。
我在临死关头,用茫然睁大的这双眼睛看见了这幅“画” 。
...——话虽如此。
一般来考虑,不可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这种模样。其中有单纯的机关。
..那时我看的,是贴在房间墙壁上的镜子。
是面比大人身高还要高的,四方形的大镜子。
那幅“画”—— 临近丧命时的我自己的模样——呈现在了那里面。濒临死亡的我的眼睛偶然捕捉到了这场景。
呈现在镜子里的我的,被血弄脏了的脸部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表情缓和下来,变成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议又安详的表情……然后。
嘴唇,微微地。
微微地,展现出了颤抖一样的动作。这是—— 。
是在说什么话吗。
对。在说什么话……但是。
...这时候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以及说了什么,现在的我并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感觉到了什么,在想些什么。——想不起来。
我听见声响。
被放在大厅里的年代久远的挂钟。传来了一声它的钟声。
是八点半。好像与它厚重的音色重叠一般—— 。
我听见人声。
好像在小声叫喊的,某个人的声音。
叫着我的名字(……晃也先生)。啊……这是。
我一下注意到。
镜子里面的,自己逐渐死去的情景。在那角落,照进了发着声音的“某个人”的身影。那是……。
…………
…………
……就这样,我的“生前意识”在这里中断了。经常被提到的灵魂出窍一样的现象并没有发生,不过我认为这一定是我的“死亡瞬间”。
至今还活生生地残留着的这“死亡记忆”的前后,尽是蔓延着浓雾笼罩一样的空白。就是说,连自己“为什么死了”和“死了之后怎么样了”都不明确。特别是“前后”的“后”这部分里面,与其说是“空白”……没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深不见底的虚无的……“死后的黑暗”。
就这样我=贤木晃也死了。
接着在那之后,我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的存在——所谓的幽.....灵。
3
所谓的幽灵,
是非常不稳定的“存在形态”,仔细想想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通过自己真的成为幽灵,我切身体会到了这点。
自从那一晚的“死”以来,我没了正常的时间感觉。
因为没有肉体,当然也没有正常的身体感觉。
虽然可以想事情,但作为根据的记忆模糊得很……不如说,是断断续续,浓淡的变化很激烈。
不是连续而是非连续。
不是集合而是片断。
——是不是该这样说呢。
时间也是。
知觉也是。
记忆也是。——还有,这意识也是。
...感觉就像是将那些非连续、那些片断勉强拼接起来,以接近极限的平衡来维持着“我”一样。好像它们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一切或许都会真的消失……。
虽然能深刻感受到这份危机,但一味为此苦恼也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接受这一切的一切。
......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死了。
4
觉醒在我死后的两星期后到来了。
..话虽如此,当然不是“复活了”这么一回事。突然从死后马上被拖入的“黑暗”中解放,我发现了“我”存在于这里。是这个意思...... 上的“觉醒”。
一开始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觉醒后,最初察觉到的是眼熟的大镜子。
...是被贴在“正面大厅”的那面四方形的大镜子。是冷淡地呈现着逐渐断气的我的模样的那面镜子。
我一下子看见了它。就近在我一、二米前方。也就是说—— 。
...我呆在了那面镜子前。我自己感觉是“站在”了那里。——没.. 想到。
在我面前的镜子里,完全没有呈现出我的模样。除我以外的所有东西,明明都以原本的模样呈现在了镜子里。
我有自己的身体感觉。
有手有脚,躯体和脖子和头和脸,都很正常地存在于这里.....——我感觉起来像是这样。也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和手直接看直接触碰。衣服也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与我死在这里的那一晚相同的打扮……。
……大概是以这样的形式,我存在于这里。
......我能够自我意识到这点。
尽管如此,我的模样没有呈现在镜子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强烈的困惑与混乱之中不久,我成功地正确理解了状况。
我存在于这里。
但那并不是作为拥有实体的“生者”。而是作为成了“死者”,已经失去自己肉体的存在。
现在我感觉到“存在于这里”的这身体,实际上并不存在。这衣服也是。这换言之,一定全都是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类似“生之残影”的东西……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 。
我作为所谓的幽灵,不知为何好像一不小心在这里觉醒了。
...我将目光从镜子方向移开。
跟前的地板上,自己死时的血迹一点都没有了。是那之后被谁擦干净了吗。
我慢慢地环视了周围。
被放在通往正门口的门旁边的年代久远的大型挂钟。是那座在我临死前发出响声的钟,针现在停在了六点零六分。它没有在动。自从我死了之后,没有任何人给它上过发条,是这样吗。
我去了二楼看看。
在这次移动时,我以为是“走着爬上楼梯”,不过我想这也是“残影层面的感觉”吧。“走路”时与生前一样,总是要稍稍拖着左腿这一点,也一定是。
楼梯走上到二楼后,会像回廊一样继续绕着楼梯井大厅的周围走大约半圈。
二楼有我的书房及寝室等房间。也有几间多年以来几乎没有被使用过的空房……如此,关于这幢房子的粗略的信息,看来就算我变成幽灵也毫不改变地留在了记忆中。
在二楼走廊中途,突然间—— 。
我的视线停在了围在朝向楼梯井空间那一侧的木制扶手上。
扶手中的一部分有坏掉的痕迹。
在不知是折断还是开裂的地方,有人接上新的木材进行了修理。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做了个应急处理。
透过这扶手,我试着伸头看看一楼的楼面。
正好是在这下面吗。我在那一晚,临死时躺倒的地方。——这么说。
在那之前不久,我是从这边跌落下去的吗。于是不仅重击了头部,还可能折断了脖子的骨头……。
在仿佛浓雾笼罩着的记忆的空白中,我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于是乎……。
……有声音 (你在做什么……晃也)。
某个人的声音 (……快住手)。
有若干个声音 (……别管我)(这样子……不可以)。
仿佛突然就快要重现出来 (别管我……),呼,地消失了。
我在二楼的走廊前进。然后进了一间房间。
是寝室。
虽然窗上拉着青苔色的窗帘,不过由于从其缝隙中照射进来的户外光线,室内微亮。
有一张小双人床。整齐地套着床单。看起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使用过。
枕头边的桌上,有个小型的台钟。
是用电池的数字钟,与“正面大厅”的钟不同,这边是正常运作……下午两点二十五分。上面还有日期。五月二十七日,星期天。
看完这显示的内容,我终于知道了从自己五月三日晚上之死以后已经过了两星期的时间。
在两星期前的那个晚上,这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什么样的经过,才会让我死成那样子。
笼罩着的浓雾,完全没有散开的意思。
我记得自己死了。但是我没法顺利想起前后的状况。居然会成为“失忆幽灵”,虽然说的是我自己不过这可真好笑,一边这样想着—— 。
我为什么会死?
.......在我想要回答这迫切的疑问的,那时候。
就像的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视野滋滋地混乱了。在这时,有若干个瞬间浮现出来的画面。
枕头边的桌子上。
装有什么东西的瓶子和玻璃杯,还有……。
房间中央那一块。
有某样白色的东西下垂着,摇动着……。
……啊?
这是什么东西——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这些画面已经消失了。
在困惑中,我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是“生之残影”的我的喉咙发出来的那“声音”,被我用同样不过是残影的耳朵听见了。听见与自己生前圆润的男中音完全不一样的,丑陋沙哑的,撕裂般的声音,我吓得一惊。
我不禁把双手放在了喉咙上。
只不过是残影的指尖,触碰着只不过是残影的皮肤。——啊,凭现在的这“触感”还搞不明白。但是……。
“我的喉咙。”
我再次试着自言自语道。
声音听起来果然还是丑陋沙哑的。
喉咙一定是被压坏了。在两星期前死亡的那时候。从二楼走廊跌落下来,可能折断了脖子的骨头……所以。就算变成幽灵,也还是这样子的……。
虚无的“黑暗”再次向黯然地站着的我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5
都说幽灵会“出现”。
比如说在墓地。
比如说在废墟或废屋。
在有问题的十字路口或隧道。……它们会出现。
..对于被它们出现的那一方的人类来说,平时基本上看不.........见·感觉不到的才是幽灵吧。这要是因为什么契机能够看到或能够感觉到了,首先他们会说着“出现了”而惊恐、害怕。
关于幽灵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时机下出现,人们一般无法正确预测。就算试着预测,结果常常都会落空。所以大多情况下,会被吓个冷不防。所以,感到可怕。——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不过,像这样子自己成为幽灵后我觉得,就算是出现的那一.....方情况也大同小异,这么一回事……。
.
死者之灵(——魂?)在死后还继续留在“这个世界”,果然从一开始来说就是非常不自然且不稳定的“存在形态”。
这并不是连续的。
并不是确切的集合,而是作为片断的拼凑,勉强地保持着同一性。
所以—— 。
作为幽灵的“我”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不断地“存在”。并不是“存在”,果然还是“出现”。
没有像样的规律性,既无目的也无意义(——我这么认为),时而出现又消失。我不知道关于幽灵的普遍情况是怎么样的,也没有办法得知,不过至少在我的情况下是这样子的感觉。
虽然我并不觉得这说得上是多么正确的比喻,但可以用“沉睡”“觉醒”这些词语来刻画。
死后成为幽灵的“我”平时,是在先前提到的虚无的“黑暗”之中,沉睡着。这片“黑暗”大概是位
于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间隙...中吧。“我”就这样子,时而觉醒后在这世界徘徊。换言之是会“出..现”。
在出现着的期间我主要是满脑子想着自己的“死”。
...我为什么会死。
我死后怎么样了。
我……。
“失忆幽灵”抱有的种种迫切的疑问。——另外。
有种深深的“悲伤”的感情包围着这样子的“我”的整体……。
我是在为什么而悲伤呢。
这里也有一个大大的疑问。
我事到如今,要为什么而悲伤呢。
为自己死亡一事?
为死前自己的二十六年的人生?
还是说……。
6
自从五月十七日的觉醒以来,我时而会出现在这“湖畔公馆”。
..
..在此期间,我一人在现已无人居住的房子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我开始重新捕捉起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模糊起来的“生前的自己”
的轮廓……。
贤木晃也。
一九七二年五月三日,在夜见山市出生。
男性。单身。——享年二十六。
对。这就是我。
父亲的名字是翔太郎。贤木翔太郎。
身为优秀的医生,却在六年前因患重病而去世。这是在我即将二十岁时的不幸。享年六十。
母亲的名字是日奈子。
她比父亲还要早地,在年纪还轻的四十多岁时就突然死去了。
这是距今十一年前,我还是中学生时发生的事情……。
姐姐月穗比我大八岁。
早早死了最初的结婚对象,带着还只有一岁的儿子想回到娘家,也一样是在十一年前。又碰上母亲之死……作为结果,我们家族决定离开夜见山。
然后最初搬到的地方,就是这里“湖畔公馆”。
建造在绯波町水无月湖畔的这座房子,原本就是父亲·翔太郎拥有的别墅。所以说十一年前的那次搬家,说起来就是像紧急避难一样的性质。事实上,后一年我们家族就在别的土地上获得了新房子,移居到了那里。
而我继承这幢房子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住所,是在父亲死后过了一段时间的事情。当时,我还在县内的某所私立大学读书,不过我以此为机想办法搞定了休学,最终在两年以后辍学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这里持续着独居。我一次都没有从事过像样的工作。这是因高达巨额的父亲的遗产而被允许的任性。
“这地方我从以前就很喜欢。”
我记得我向某个人这样说过。这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说的呢。
“爸爸果然也很喜欢这里,好像动不动就一个人过来,在这里过上好几天。”
这追溯起来的话要到好几十年前,好像是某个外国人资产家基于自己祖国的建筑风格建造的房子。据说父亲偶然发现了它,因为喜欢就决定了购买。
除了二楼的书房以外,一楼深处还有间宽广的书库。塞满书架的几千本(——说不定还不止)的书,大部分都是已死的父亲的藏书。
小时候,要是被带来这座房子,我一定会在这间书库度过很长时间。虽说各种领域的“大人的书”排得满满的,不过小孩会觉得有趣的漫画和小说之类也具备得很齐全。
我成为房子的主人之后,外甥想常常来这里玩时,与过去的我一样把书库当作了图书馆。照理说从比良塚家到这里,骑自行车也要花将近三十分钟,过来应该还是挺麻烦的才对。
月穗与现在的丈夫·比良塚修司第一次相见到再婚,是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在我开始住在这里的那会儿,刚好已经怀上美礼了。
想他……把我这个舅舅当成哥哥一样敬仰是挺好,但有些时候我多多少少会担心他。因为月穗再婚,生了一个不同父亲的妹妹,他一定有复杂的感情。他是个老实腼腆但很聪明的好孩子。
正因如此,我更加……。
“晃也先生要一直在这里一个人过吗?”
说起来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被想这么问到过。
“不打算结婚吗。”
“因为没有对象啊。”
我记得那时候是这样子半开玩笑地回答的。
“一个人多轻松。我也很喜欢这座房子,而且我……”
我……我记得我没法顺利说下去便闭上了嘴。想歪着脖子,抬头看着这样子的我的脸。
7
对于我死亡一事,外界到底是怎样认识的呢。——不,在这之前,五月三日晚上的我的死亡到底有没有成为公开的事实呢。
五月份也已经快进入下旬了,我自然开始抱有这样的疑问。
从我死后,这幢房子应该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人住了。但是,房子本身并没有死亡,到现在看起来还活着……该这样说吗。
在厨房可以听见冰箱的运转声音,在我出现着的时候也听见...过一次电话铃响。
听见放在“正面大厅”的电话呼叫声的那时候,我刚好在二楼的书房。有些在意我就走下了楼,当然作为幽灵的我不可能有办法应答。
那是无线电话的母机。它还带有留言功能,在应答消息和信号声之后,对方的声音从扬声器放了出来。
——你好啊,贤木?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是我,ARAI。
ARAI……新井?还是荒井?
探寻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总算是勉强想起来了。好像以前的同班同学里,有个这名字的人……。
我对想说“要交朋友哦”之类的话,自己却在生前——特别是这几年来几乎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对象。
我觉得我并不是极端地不爱交际。只不过,实在是不擅长迎合对方的兴趣和情绪来维持对话,于是关系无论如何就不会持久……。
——过两天我还会再打过来的。
ARAI 继续说道。我一点也想不起他的脸。
——你大概还是老样子,悠哉游哉地生活着吧。我也稍微有点事想找你商量……没关系,等你有兴趣了你主动跟我联系吧。
好吗?
生前的我,被外界看起来的第一印象一定是“多大的人了都不找份工作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要是说成“高等游民般的生活”
听起来感觉会相当不一样,先不说“游民”,至于那是不是“高等”
连我自己都抱有疑问。
我不时会拿着作为爱好的相机,漫无目的地开车出远门。在大学休学期间,我还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出过国。去过东南亚和印度,南美那边记得也去过一次……但是。
总感觉事到如今,对我来说不管什么都已经是毫无现实感的稀薄遥远的梦一样。
我到底是追求着什么才做的这种旅行呢。——对现在的我来说,完全摸不透那时自己的感受。
房子内到处都摆有我自己拍的照片。既有在旅行目的地拍的,也有不少在这附近拍的。还有去了海边偶然获得了抓拍机会的罕见的海市蜃楼的照片。
8
在二楼的书房,我也会坐(虽然正确来恐怕是“心里以为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满脑子想着关于生前的自己的事情。
在大大的写字台的一块地方,放有一台旧型文字处理专用机。
但是,现在的我没有“力气”启动它来使用。
不拥有作为实体的肉体的幽灵,给这类机械开启电源按钮还有操作……这样子的行动,看起来基本上还是做不到。只不过,触碰物体移动物体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比如打开书或打开笔记本,移动门……这些事情也不是做不到。
虽然不知道是以什么作为区分,后者那样的物理层面的行动在“生者”们的眼中,看起来大概会是喧闹鬼现象之类的灵异现象吧。——我能这样想象。
“这是什么照片?”
我记得被这么问到过。那是什么时候的,谁问的问题呢。
“在右端的是以前的贤木先生?”
对方至少不是想。因为他不会喊我“贤木先生”。
放在书桌写字台上的,本色木料的朴素照片架。那是对装入其中的陈旧的彩色照片的提问。
照片现在也还是放在同一张写字台上。
照有五个年轻人。
三个男生,两个女生。——男生里面站在右手边的那个人确实是我。穿着藏青色的保罗衫,右手叉在腰上展现着笑容。不过左手握着茶色的拐杖……。
拍摄地点看起来是在这附近。背景照进了湖。是在水无月湖岸边拍的纪念照啊。
照片的右下角显示有拍摄日期。写着“1987/8/3”。“在中学最后的
暑假里”,这以手写字被记在了照片架的边框部分上。
说到一九八七年,没错,就是距今十一年前。母亲突然死去,我们家族离开夜见山的那一年的,这是暑假里的……。
中学三年级。当时十五岁的我=贤木晃也。
其余四个人……对了,他们是与我同班的朋友们—— 。
“是留念照片。”
我觉得我是这样回答了问题。
“留念,那个暑假的。”
“对。”
对方冷淡地回应道。
“照片里的贤木先生,看起来笑得很开心。跟现在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到此把记忆摸索到手边时,总算想到了。
是吗。是那个少女吗。
去年七月底左右,在海岸再次见面的那个异眼少女。她在那之后,来到这座房子的时候……。
那个少女的名字叫MEI。见崎MEI。
据说“MEI”写作“鸣叫”的鸣字。——见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