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也会分为会成为幽灵的人和不会成为的人吗?
要是在这个世界留下怨恨或依恋而死的话就会成为幽灵,据说是这样的。
比如受到很过分的对待而死?就像阿岩一样?
据说会成为怨灵,向过分对待自己的对方复仇。其他的话,比如没能把想法告诉重要的人就死了,比如没有被大家好好祭奠……不过,每一个都只不过是人类想象出来的故事。
要是怨恨或依恋消失,就会不再是幽灵了吗?
据说就会成佛。不过这是佛教的想法。
基督教的话会不一样吗?
不清楚,会怎么样呢。
根据宗教,“死”也会不同吗?
“死”的本质应该是一个吧。不过确实,根据宗教,它的理解方式会不同,这种说法还是有的。
…………
不过。
……不过?
姑且不谈宗教的话题或是幽灵怎么怎么样的话题,我……。
1
就算我想.要.出.现.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所,但也并不见得能够如愿出现。——这确实是我掌握的“幽灵的实际情况”,不过结果上来说,在后一天八月一日的下午两点过后,我出.现.在了“湖畔公馆”。至于这究竟是不是为了回应见崎鸣说的“还请努力”而做出的努力的成果,我不是很清楚。
我找见她人,是在房子的后院。
牛仔短裤和黑色T恤。披着柠檬色的夏日开襟衫,头上戴着白色运动帽,背着红色的日用包……见崎鸣那时,呆在排列在后院一角的那个小动物们的墓碑旁边。她手指碰着细长的下巴,注视着那些用木片做成的样子有些难看的好几个十字架。
“你好啊。”
我主动向她搭了话。
回过头来的她的眼睛盯住了我。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戴眼罩。
“贤木先生?”
她这么一问。
“对,是我。”
我这么回答道。见崎鸣绷紧嘴角,但脸上还是浮现着淡淡的笑容。
“你真的出现了啊。”
“算是吧……勉勉强强。”
我悄悄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转回墓碑方向的鸣旁边。
“这就是你之前告诉我的乌鸦之墓?”
“嗯,对。”
我点点头,朝向并排立着的十字架看去。
“左边第一个是乌鸦的。剩下的是其他动物们的。”
“是哦。”
鸣往左端的墓碑前迈步,凝目注视,从那里开始一步一步向右移动,把大小不一的那些东西依次看了过去。不一会儿她在不知第几个的十字架前停下行动。
“这是《禁忌的游戏》呢。”
这么小声说道。
她看向什么反应都没能给出的我这边。
“这是很久以前的法国电影……怎么?”
“啊,那个……”
我慌张地摸索起记忆,但只有咯.噔.一声动了一动的部分而已。不争气又不耐烦,还有受不了的心情。
“那么,比如说——”
鸣再往右移动了一步,低头看着地面。
“说不定与它们排在一起,这里就埋有贤木先生的尸体。”
“啊?”
心情像是挨了个冷不防的我,追随着她的视线。那是被杂草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的看起来很硬的地面。
在这里?
这下面,有我的尸体?
不,这不可能——我马上改变了想法。
“这不可能吧。”
我回答道。
“要是挖了个能放进人的尸体的大洞又重新填回去的话,那应该还留有相应的痕迹吧。但是,这里的地面的状态,看起来和别的完全一样。”
再说我也早就想过被埋在庭院某处的可能性,自己也已经巡视过一圈了。
“确实呢。不仅仅是这里,这附近的地面哪里看上去都一样。”
鸣抬起视线说道。
“那么,就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给我带路吧,幽灵先生。”
2
“去年夏天来的时候,我在这地方画过这幢建筑的速写对吧。还不知道是贤木先生家。小想看见我在画画,把我带去了贤木先生所在的那个湖岸边……”
踏入位于动物们的墓碑所在位置的反面——方向上来说是东面——的庭院的,距离建筑物位置刚刚好的树荫中,见崎鸣停下了脚步。
“我把那时候的速写给带来了。”
说着,她迅速转向我这边。接着她放下背着的日用包,从中取出了一本速写本。是本八开大的,暗淡的黄绿色封面的。
“我去年把这忘在别墅就回去了。在那之后也没机会来这里拿。要不是这样的话,大概今年就只会有下一本——新的速写本
在手头了,这或许是歪打正着吧。”
她是想要说什么呢。
没能摸透对方的内心,我站在原地。
吹来一阵略带潮气的风,枝叶在鸣的头上摇摆。透过树叶空隙照进的阳光一齐摇摆,站在那里的她的身影看起来也在微妙地摇摆。
盛夏的,不掺杂质的蓝天。
毫不留情的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了呆在树荫外的我的身上。仿佛是想把作为原本早就该从这个世界消失而在黄泉的黑暗中徘徊的存在的我,当作“不纯物”给烧个尽。——一旦这么意识到。
明亮的午后风景,瞬时改变了面貌。
感觉像是一下被丢进正反全都倒转的异样世界,我不禁闭上眼睛,无力地摇了摇头。
“给,这个。”
传来鸣的声音。她打开拿出的速写本并示意,把我招呼到了树荫下。
“这幅画。——看吧?”
是幅用铅笔画的速写。从这个地方可以看见的房子与房子周边的风景,被用细致的笔调描绘了下来。
是座两层楼的西式建筑。钉有护墙板的墙上排列有纵长的上下拉窗。并不是悬山式屋顶,是两种坡度的斜坡相合的形状的屋顶。在几乎要碰到地面的位置,也有一些小窗……。
“哇。你的画真不错呢。”
我只是如实说了感受,于是乎她哧哧地笑了。
“谢谢你夸奖我,幽灵先生。”
然后,她用了稍微尖锐一些的声音问道。
“看过这幅画,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什么,是指。”
“你试试和现在可以在这里看见的那幢建筑的样子比较一下。毕竟不是照片,可能没有精确地描绘下来,但是……”
被她这么一说,我重新往房子那边看了看。
估计是因为从春天起一直没有做保养吧,和画相比整体上杂草生长了很多,变成了荒芜的氛围。排在一楼墙面上以及更低位置的窗户,有好多处被藏在了长得高高的草的后面……。
我注意到的暂时就只有这些吧。
“位于靠下位置的那些窗,是地下室采光用的?”
鸣指着问道。
“对,是这样。”
“我过会儿还想看看地下室。”
“这我倒是不介意。”
这么回答后,我左右摇了摇头。
“不过,那里没有我的尸体哦。我已经搜查过了。”
“——这样啊。”
拿着打开着的速写本,见崎鸣走出树荫。然后慢慢接近建筑物时。
“那是?”
她再次指着问道。她回头看向留在树荫中的我。
“那也没被画在去年的这张画里。”
她指的是建筑物右手边最靠前的那一带。被肆意生长的杂草埋没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有个白色的装饰品一样的东西。
“哦……确实。”
是个高度大约一米多,算是有点大的物体……仔细一看,那是张开双臂仰望头顶的天使像。
“去年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里的呢。”
就算她这么问,我也只能给了个“不清楚”这样没把握的答案。——我不知道。记忆里完全不存在。
难道说——这里自然有个疑问开始冒头。
至今为止看漏了,不过说不定我的尸体被埋在了那.里.,这样子?比如说作为标记,放了那座天使像。——但是。
我与鸣两人一起,观察了一下像被放置的一带的地面,但与后院的墓碑附近一样,完全看不出有在今年春天以后埋过人的尸体之类的痕迹。
3
听从见崎鸣的请求,在这之后我们去了与房子邻接建造的车库。进入昏暗的室内,我不知为何格外安心。幽灵果然不适合大白天的阳光,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对走近被弄脏的旅行车,向驾驶席里面看去的鸣说。
“车内我调查过了。”
我夹杂着叹息说道。
“不管在后部座位还是行李箱,都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当然车下面也……”
“你最后一次坐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呢。”
我听见了她自言自语一样的话,小声说道“不清楚”。——我不知道。
我不记得。
“贤木先生去月穗女士那里一直是坐这辆车吗?”
被问道后,对这个问题我回答道“对啊”。
“因为走过去还是相当远的。”
“也经常会载小想吗。”
“这……”
我慢吞吞地在记忆中摸索,说着“啊,不”摇了摇头。
“我几乎从不载人。不管是想还是月穗姐姐,我都不让上自己驾驶的车……”
……是为什么呢。
在我自问的同时,我看见了答案。
“说真的,我感觉我连自己坐车都不愿意。虽说我因为觉得有必要所以取得了驾驶执照,车也有了一辆,也像别人一样到处兜风。”
“然而,其实并不愿意?”
“对。大概基本上都是……我想想,应该是觉得害怕,非常地。在我心底一直都是害怕得没有办法。坐车这件事本身,我果然还是觉得害怕……所以,我也不愿意载别人上自己的车。”
“那是因为——”
离开驾驶席的车门一步,见崎鸣眯起右眼。
“那是因为,回想起十一年前的巴士事故?”
“估计是的吧。”
一边摸索着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我点了点头。
“因为是场很惨的事故。”
——因为是场很惨的事故。
“那时的悲惨的情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忘不了……
“我试过劝自己说因为那是特殊的„灾祸‟。但是,就算与那„灾祸‟毫无关系,车辆事故也还是会发生。”
“…………”
“因为自己的驾驶只是让自己遭遇事故倒也算了,如果那时还有别人同乘,这么一想实在是……”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没有关系。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
“……所以。”
“所以,不愿意载别人?”
“就是这么回事。”
“是哦。”
鸣背朝车子说道。
“你一直都在这阴影中走不出去呢,贤木先生。”
她又是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接着她在车库里面兜了一阵子,一会儿确认了一下挂有车钥匙的零件挂钩,一会儿朝着放有某些配件和用途不明的垃.圾.的架子里看了看。在注视着她行动的过程中,我开始稍微有些急躁起来。
“这里我连角角落落都已经调查过了。哪里都没有我的尸体。”
我这样说道,催促着鸣。
“已经够了吧。要找的话,还是去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响起了咯咯一声异样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吱,一声。
这是?连这么想的时间都没有——。
猛烈的大声响震颤了车库的昏暗。
不清楚原因是什么。
说不定是鸣背着的日用包,可能勾住了从架子上露出来的工具。说不定与她的行动没有直接关系,是原本就已经变得破旧的不稳定物体的平衡,在刚才这一刻崩塌了。——无论如何。
大声响的真身,是安放在墙边的高架子和放在里面的各种物品一起向前方倒下了,是这个的声音。
“啊!”
见崎鸣被压在了倒下来的架子底下……。
“……怎么会。”
她的身体光看起来就很纤细。一定撑不了多久就被压垮了……。
“……不会吧。”
飞扬起来的大量灰尘,简直就像浓雾一样。视野被遮挡,看不太清状况。——不过,没过多久。
渐渐能看见了。她的身影。
虽然鸣刚好在架子旁边,不过看来她在还差一点点的地方躲了过去。尽管躲过了差点被压在底下,但她刚躲过就滚倒在了地上。没想到,这次朝着那里——。
靠在架子一旁的铲子和鹤嘴锄之类的道具,由于冲击接连倒了下来。连锁反应一样持续回响的声音凶恶且充满破坏力。飞扬起来的灰尘再次像浓雾一样包裹住倒在地上的她的身影……。
“没……没事吧。”
我慌张地跑到她跟前。——但是。
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背上的日用包沾满灰尘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倒下的鹤嘴锄的尖.嘴.前端,就离她运动帽脱落下来的头不远。啊,要是那往横方向偏了几厘米的话,这么一想就毛骨悚然——。
“没事吧。”
我用丑陋沙哑的“声音”扯着嗓子呼唤道。
“喂!你……”
我就这样跑到她跟前,但仔细一想,我到底还能够再做别的什么事?作为幽灵的我到底能做什么。
能扶她起来吗?
能为她做急救吗?
我到底……啊真是的,我要怎么办才好!?
不顾由于强烈的困惑与焦躁而变得快要失常的我——。
见崎鸣的身体动了动。
双手撑着地板,抬起膝盖……她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地站了起来。
“啊……”
我从心底漏出了放心的声音。
“你……没事吧?”
“——看来是。”
“有受伤吗?”
“我觉得没有。”
鸣站起来捡起运动帽,拍了拍衣服上弄脏的地方。她有些皱起眉头地看着快要松开的右肘的绷带,把它全都取了下来,又低头看着滚落在地板上的铲子和鹤嘴锄。
“嗯——。真讨厌的感觉。”
她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道。
“不过……对了,幸好这里是夜见山外面,吗。”
4
我们离开车库后,这也是听从了见崎鸣的请求,顺便去了水无月湖畔。
“去年我在这里见到贤木先生时——”
站在岸边的鸣说道。她用有些悲伤又或是包含忧愁的眼神,朝着一边反射耀眼的阳光一边荡起微波的湖面看去。
“那时候贤木先生关于我左眼说的话……你前几天已经跟我说过了,其实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次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对话。”
“啊……嗯。”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没错。我那个时候是这么说的。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那一定是指„死‟吧。是吧?”
鸣看着我这边,重复道“是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反问了她。她回答道。
“因为……我这只„人偶之眼‟能看见的就只有那.个.了。”
“你能看见„死‟?”
“能看见它的„颜色‟。所以——”
闭上嘴,她缓缓举起右手。用手掌悄悄遮住右眼。
“所以我那时候这么说。如果是和我一样的话,那是件不太好的事。”
没错,她在那时候,站在这岸边这么说过。我用非常不可思议的心情听着那句话。我……。
“……贤木先生的尸体。”
重新看向湖的方向,见崎鸣说道。
“说不定沉在了这里面。”
“在这湖里?”
虽然我也有想象过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这么想。”
“我觉得比起海里还是这边更.像.是.那.地.方.——更加适合。”
“适合?”
“不是有一半是死的吗,这片湖。所以,我凭感觉……你说呢。”
在这据说不存在拥有生命的东西的,汽水湖的“死之底”。
“但是……这样的话。”
“或许总有一天会浮上来,或许不会。——你想确认吗?要试试确认看看吗?”
“啊……”
“你可是幽灵,我这提议并不是很困难吧。要是拥有肉体的人想要潜下去寻找的话确实会很麻烦。”
被她这么一说,啊原来如此——我一边这么想,却还是呆在原地没有行动。
总之,离开存在于这里的“生之残影”,只把“我”这一意识(——灵魂?)移动到水底就好。是这个原理吗。——但是。
这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我实在是找不到方向。是因为自己作为幽灵,被困在了这“残影”中太久,被束缚了太久的缘故吗。
将视线从湖面移开,慢慢摇着头的我的脑海中——。
那一晚的那个声音(你在做什么……晃也),又一次。
重现出来(……快住手)。
好像渗出来一样(……别管我)。
没错,这大概是月穗的声音(这样子……不可以)。回应她的,我自己的声音(别管我……)(我……已经)。
当我想要把握住这些话的意思的时候,声音就像逃跑一样地消失
了。代替它们渗出来的,是那个——。
呈现在镜子中的,临死时的我自己的脸。
我自己的那个颤抖一样的嘴唇的动作。然后,微弱的那个声音。
“TSU”“KI”——这么说道。
那是——那时候我想要说的,就像之前思考的一样,果然是“月穗”吗。勉强发出了“TSU”和“KI”的音,但“HO”没能发出声音就用尽力气了吗?或者说……。
其他的可能性呢?
有没有我想要说某个别的词语的可能性呢。
我一边意识到自己接近焦急的心情,一边尝试思考。
比如说——。
就比如说,是这片湖的名字。水无月湖……MINAZUKIKO。
前两个字“MI”和“NA”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被发音,只有接下来的“ZU”和“KI”发出了声音。“ZU”听成了“TSU”。剩下的是“KO”,不过它和“HO”是相同的母音“O”。不是符合最后的那个嘴唇形状吗。
MINAZUKIKO……水无月湖。
但是我在死前那一刻,有什么必要说这片湖的名字?——不行吗。这不对吗。
这么说,那果然是……。
“怎么了。”
见崎鸣的这一询问,有效地让我回过了神来。
“是想起了新的什么东西吗?”
“啊……不。”
我这么回答道,但在这时缓缓地——。
(……在这里)
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了声音。——传来了话语的片断。
(至少……在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我好像听过一次和这一样的声音……。
(……在这幢房子里)
……月穗?
这又是月穗的声音吗。——即便如此。
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状况下?
看了一眼因感到混乱而闭上嘴的我。
“我们走吧。”
见崎鸣说道。
“啊,呃……接下来去哪里?”
“房子里面。”
这不是肯定的吗,仿佛想要如此补充一样地这么回答后,她背对着湖。
“是鬼屋探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