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奥拉的怀孕成为既定事实。
虽然从体型来看,腹部还没有隆起,但怀孕初期特有的症状已经如实地显现出来,月事也有三个月没来了,因此米歇尔医师很有自信地断定,奥拉是怀孕了。
女王有喜。这项特大号的喜讯,当然震撼了卡巴王宫。
马上就有人一手拿着怀孕贺礼的目录,希望能晋见女王。也有人趁此机会,提出善治郎侧室的候补人名。
更有甚者,有力的贵族们已经开始考虑从自己的派系中选出将来成为女王之子的乳母,或是列出目前育有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孩子、抑或大腹便便已接近预产期的人选。
代替女王授乳,名符其实的「乳母」,与负责断奶后养育孩子的「乳母」,常常会分成两个人来负责,所以这时候的决定还不具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乳母或同乳兄弟会对下届国王具有强大影响力。
后宫这种封闭空间本来不容易听见外界的杂音,但这次的事情是从后宫传出来的,不可能脱离关系。因此,善治郎这一个月来也没个清静,过着忙乱的日子。
「唉,果然没什么有用的资讯啊——我完全失败了。」
最近渐渐变得和煦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后宫的一个房间,善治郎在房里面对着电脑老半天,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扭转脖子发出喀啦声,然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自从奥拉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了,善治郎已经把所有资料重新看过好几遍,很清楚地明白不会再发现什么新资讯,但每次一有空,他就忍不住再检查一遍。可见善治郎对于自己过去的不注意有多么懊悔。
「哎唷,真是。我那时候为什么就只想到出生后的事呢?」
后悔莫及。虽然理性上明白,嘴巴却忍不住要抱怨。
善治郎本来就是背负着生儿育女的义务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以为自己对于生儿育女做了还算充分的准备。
奶瓶、冷冻保存母乳用的保鲜盒、以备万一的几箱奶粉。他还买了几件给小婴儿穿的可爱衣服,也在书店购买了「爸爸育儿指南手册」、「当爸爸的能做些什么」等标题的育儿书带过来。
然而,这些物资与资讯,全都是婴儿平安出生后才用得到,没有一个能帮助怀孕中的妻子。
「养小孩也就算了,我看我一定是无意识当中把生产当成别人的事了吧。」
善治郎自我反省地说着,在电脑前垂头丧气。
正确来说,与其说他把怀孕与生产当成「别人的事」,应该说他没有想到这个过程有可能对母子带来危险,比较接近真实。
身为一个年轻未婚的日本男性,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日本近年来已经很少有母亲在生产时遇到生命危机了。
在现代日本,母体在怀孕与生产时的死亡率,大约在〇·〇〇五%左右。十万人当中只有五人会有这样的危险。比在东京遭遇交通事故的机率还低。
然而,即使是现代的地球,在卫生环境或医疗设备不足的开发中国家,有些地区母亲的死亡率依然将近五%。每二十个人竟然就有一人死亡。
所幸卡巴王国的卫生环境与医疗技术似乎都还不算低,但即使如此,听说一般市民之中,还是有些母亲会无法承受生产过程而丧命。
当然,女王奥拉的身边有王国中最优秀的医疗团队随时监护,奥拉本身也非常健康,精神体力都很充沛。米歇尔医师向他保证过「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善治郎还是忍不住想到最坏的状况。
「如果能叫双王国吉尔伯法王家的人来,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在医疗技术等级远低于现代日本的这个世界,唯一的例外就是吉尔伯法王家的「治愈魔法」。
只要让能够使用魔法这种超常力量治愈患者的伤口,赋予其体力,去除精神疲劳的吉尔伯法王家成员跟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孕妇会比待在现代日本还安全。
然而,纵然卡巴王国是在南大陆西部称霸的大国,也几乎不可能在怀孕期间内一直雇用吉尔伯法王家的人。
还有半年以上才要生产。吉尔伯法王家在王族的人身安全与血统的泄漏问题上神经绷得可紧了,不可能会与卡巴王国签订如此长期的契约。
既然如此,他希望至少能在孕妇身体状况骤然恶化时,立刻叫法王家的人过来。这个世界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是走龙,想立刻请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在这个卡巴王国当中,本来是有一种例外方式能够实现这种美梦的。
「要是除了奥拉之外,还有人能够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了啊。」
善治郎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抱怨了。
对于能够使用「时空魔法」的卡巴王室成员来说,距离本来是不构成阻碍的。只要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大陆上的任何角落都能在瞬间到达。
然而,现在能够使用时空魔法的,只有奥拉一个人。
叫治愈术士来就是为了替身为患者的奥拉看病,在那种状态下,奥拉当然不可能使用瞬间移动这种大魔法。
「所以,这件事本来应该是我的职责的。我必须学会时空魔法才行啊。」
虽然只是潜能上的可能性,不过善治郎似乎拥有时空魔法的天分。
然而,善治郎开始学习魔法才过了几个月。一般要学到能够使用魔法,平均需要将近三年的修练。
更何况家庭教师奥塔薇亚说过,三年这个数字会依个人而有差距,根据环境与一天当中用来修练的时间长短,也会产生极大的变动。当然,并不是说疯狂地修练,就能将三年缩短为一年或半年。
好一点就是两年十个月,最顺利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缩短为两年半。再怎么想,善治郎都不可能在从现在到奥拉生产前的短短期间内学会使用时空魔法。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拿这当藉口,偷懒不学魔法。因为奥拉不一定只生这一胎啊。」
善治郎操纵滑鼠,关掉了电脑。用双手轻轻拍了一下双颊转换心情,然后鼓起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
「虽然很想增加练习魔法的时间,可是奥拉现在在怀孕,要是增加了与奥塔薇亚小姐见面的时间,别人一定会想歪的。也许我可以请奥拉介绍一个不可能搞暧昧的老太太老师给我,最糟的情况,或许我该走出后宫,找个男老师也说不定。」
善治郎一直以来都在拿保护奥拉的权力当藉口,享受家里蹲生活,不过现在为了保护奥拉与肚子里小孩的生命,他愿意离开后宫,也甘愿承受一些麻烦问题。
这时他想起来,奥拉怀孕有一堆事情要忙,使他与借赐「龙弓」的骑士会面一直延后,不过他应该会为了此事,短时间离开后宫才对。
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稍微观察一下,善治郎离开后宫会产生什么问题。
「在奥拉进入安定期之前,不需要困难判断的公开活动,或许由我代为出席比较好喔。」
善治郎坐在电脑前,让关于将来的事不断在脑子里盘旋,忽然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善治郎做为奥拉的代理出面,在男系社会的卡巴王国,难保不会动摇女王的权限。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如果因为这样而对奥拉造成负担,让母子遇到生命危险,未免本末倒置。
重点在于只要善治郎多加小心,像个乖巧的人偶般行动,就不会出错了。
「也许我该认真考虑一下。」
内心下了许多坚定决心的善治郎,趁奥塔薇亚还没来上课,在脑中整理自己目前能做的事,以及该做的事。
◇◆◇◆◇◆◇◆
「……这实在有点难熬啊。」
同一时刻。奥拉在王宫因为突然产生的呕吐感而中断职务,难得说出了近乎示弱的话。这叫做「害喜」,是怀孕初期的症状。如果米歇尔医师说得没错,严重害喜的时期差不多该过了,现在她巴不得那天早点到来。
「我还以为自己在战场上,已经习惯忍耐恶心感了呢……」
「这也就是说,精神造成的一时呕吐感,与害喜造成的连续性呕吐感,是不同的两回事呢。」
「是啊,我真是深入骨髓地切身感受到了……不过派不上任何用场就是了。」
奥拉坐在椅子上,将脸从木桶上抬起来,抬眼瞪着站在旁边的法比奥秘书官,如此回答他。秘书官这种毫不矫饰的言词,平常听了不当一回事,现在却通通都想顶回去。如今她可以理解善治郎躺在病床上时,不想让人靠近的心境。想不让旁人察觉到随着身体状况恶化而提高的攻击性,是一项很大的负担。
从这方面来说,法比奥秘书官的存在反而值得感激。
就算对他讲话稍微难听点,这个中年秘书官也具有能够包容的度量与忠诚心,而且他自己讲话也总是不留情面的,奥拉想抱怨就可以尽情抱怨。
等到平安生产之后,自己应该以某种方式表示一点谢意与歉意,不过现在就先依赖一下这份忠诚吧。
「……呼。」
以银制杯子漱口,将水吐在木桶里后,奥拉看起来好多了
,她重新深深坐进椅子里。
「那么,下一个议题是什么?」
见女王将意识转回职务上,秘书官并没有讲什么「已经好多了吗?」就继续开始谈公事。
「是。是关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使者携来的书信。」
「啊啊,那个啊。」
听到秘书官这样说,奥拉紧闭起眼睛,摇了两、三下头,让意识变得清晰。
来自双王国的正式使者。遇到这样的外宾,奥拉本来应该亲自前往谒见厅,允许对方拜谒,但奥拉如今因为怀孕而身体不适,尽量减少了对外露面的机会。
「应该是关于交给伊莎贝拉殿下,要做成魔道具的戒指一事吧。我看看。」
「是,书信在此。」
秘书官默契十足地从怀中取出书信,放在奥拉边说边伸出的手上。
「嗯?这个纹章,是夏洛瓦王室的纹章吗?」
奥拉发现封蠘的纹章不是伊莎贝拉公主的吉尔伯法王家的图案,而是夏洛瓦王室的纹章,脸上浮现有些讶异的表情,偏着头。
不过,仔细想想,虽然她委托的是吉尔伯法王家的伊莎贝拉公主,但实际上将戒指做成魔道具的,却是夏洛瓦王室的人。
由夏洛瓦王室直接寄来书信,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奥拉心想应该是这样,从桌子抽屉中取出设计精美的青铜制短剑,用刀刃割开密封的书信。
「嗯……」
开头写的内容似乎跟奥拉猜想的一样,她冷静地一行行看下去,在看到一个部分时,她突如其来地竖起了眼角。
「!?」
「陛下?」
奥拉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秘书官难得表现出惊愕的样子,赶紧上前要扶她。
「……没事,不要紧。」
奥拉嘴上如此回答法比奥秘书官,但表情却失去血色,变得铁青。
「是。」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过秘书官似乎想先观察主子的态度,老实地退下了。
片刻后,看完整封书信的奥拉,做了三次深呼吸。
虽然脸色依然铁青,但从她表情看来,似乎已多少恢复了冷静。
法比奥秘书官看准时机,小心翼翼地向女王问道:
「陛下,可以请您告诉我书信的内容吗?」
不同于国内的「小飞龙邮件」,这份书信是王族送到王族手上的外交文件。身为一介秘书官的法比奥,没有资格过目。
听到秘书官这样说,奥拉又做了一个特大的深呼吸,然后以压抑着某些激情的神色,慢慢开口道:
「主要内容就如同我所预料的。信中对我将伊莎贝拉殿下传送回国表达谢意,并且答应将我委托的戒指做成魔道具,就是报告这两件事。」
忠实的秘书官不发一语地听奥拉说,等她继续讲下去。
什么样的内容能让奥拉女王如此动摇。就连以铁面具般的面无表情闻名的法比奥秘书官也在无意识之中握紧了拳头,掌心渗出手汗。
「问题是在内文中夹杂了当成闲聊般提及的一项『传闻』。传闻的主角,是夏洛瓦王室出身的一位公主。」
「夏洛瓦王室的公主?虽然旁系人数众多,不过直系的话,应该属十五岁的卡罗琳娜殿下为最年长吧。」
「不,他讲的不是现代的事。是从现在算起,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从公共纪录中删除的一位公主。」
「一百五十年前……」
听到奥拉所言,秘书官那副面具般的扑克脸动摇了一下。
一百五十年前。存在遭到删除的王族。而且还是女性。
到了这个时候,法比奥秘书官已经几乎猜到这讲的是什么事情,又是跟「谁」有关,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等奥拉继续说下去。
「这事从官方纪录中完全遭到删除,因此只是一项传闻,听说在一百五十年前,有位夏洛瓦王室直系的公主,与本来无缘结合的男性坠入情网。有人说那个男性只是个平民,也有人说是『当时敌国的王族』。于是,绝对无法结合的两人之间萌生的爱情,终于使两人决定为爱远走高飞。据说后来,两人去了一个『绝不会被追兵追上的新天地』。」
奥拉最后似乎懒得管那么多了,口气变得很急躁,好像只想赶紧讲完。
秘书官就跟刚才的奥拉一样,做了好几次大大的深呼吸。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特大的恶讯,叫人不得不动摇。
不过法比奥秘书官不是当事人,比起奥拉来说还算冷静,他提出问题做确认时,声音并没有发抖。
「卡巴王国的传说当中,『一百五十年前私奔到异世界的王子』的对象,就是夏洛瓦王室的公主。也就是说,善治郎大人不但继承了卡巴王室的血脉,也与夏洛瓦王室有血缘关系,是这么回事吗?」
听了秘书官所说,奥拉面如土色,疲惫地摇头。
「天晓得。真相谁也不会知道的。不过,写这封信的人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奥拉不快地皱起鼻子,粗鲁地把手上的信扔到桌上。这件事虽令人不愉快到了极点,但奥拉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在这个世界上,王族就等同于血统拥有特殊魔法力的人们。
因此,一国的王室绝对不可能像地球的中世纪欧洲那样,去与外国王族通婚。用卡巴王室来举例,法律就有明文规定,不允许二亲等以内有「时空魔法」使用者的人,与外国人通婚。
身为血统魔法使用者的王族,是国家的财产,根据情况甚至会是战力。这样重要的血脉要是被外国王族占走了,当事人自然不可能保持冷静。
「不过,这封信的内容真的属实吗?会不会只是利用我国的传闻,想动摇我国呢?」
对于秘书官慎重的言词,奥拉表情不悦地摇头。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性,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使者来得也太晚了。从那时候算起,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这封信大概没有使用小飞龙,而是慎重地由使者亲自送来的吧。如果目的是用谣言使我方产生动摇,应该用小飞龙比较自然。」
用小飞龙送信时,会放出好几只小飞龙寄送同一封书信,只要有一封送达目的地就行了。相对地,情报很容易泄漏。的确,如果目的是用谣言影响我方的话,没有理由不使用小飞龙。
「原来如此,那么是否可以装做不知情,硬是不承认这件事?」
对于秘书官大胆的提议,奥拉有点尴尬地快速别开视线,回答:
「不行。上次探病时,夫君已经在伊莎贝拉殿下面前坦白了一切,说自己就是一百五十年前为爱逃往异世界的卡巴王室的子孙。」
听到奥拉坦承一切,秘书官竟然难得地,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那真是……太轻率了。」
「那有什么办法。当时谁也想不到,这个情报会演变成这么大的一件事啊。何况那时候,夫君可是卧病在床啊。」
「臣明白,但太过轻率仍是事实。」
秘书官以冰冷而正确的言论反驳了临时袒护善治郎的奥拉。接着,他思考片刻后,讲出了极为不妙的现况。
「这么一来,最糟的状况是,『传闻』的可信度或许很高。陛下,善治郎大人确实继承了卡巴王室的血脉,没错吧?」
听到秘书官现在重新确认此事,奥拉靠在椅背上颔首。
「嗯,这点不会错。因为我在召唤术当中加进了这样的条件。而且夫君的魔力以王族来说并不算高。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同时使用『时空魔法』与『附加魔法』。」
过去没有出现过继承了两边血统的王族,所以无法断言,不过理论上,一个人要使用两种血统魔法并非不可能,这是目前的定论。然而,要办到这一点,一般认为需要有比普通王族多出一倍的魔力量。
「这么说来,夏洛瓦王室的成员害怕的,应该是善治郎大人潜在的血统力量,也就是王子的存在吧。」
奥拉感觉到秘书官的视线对着自己的腹部,无意识地用右手掌摩娑着腹部,回答:
「是啊,不过我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就算夫君真的继承了卡巴王室与夏洛瓦王室相同程度的血统,一加上我这浓厚的卡巴王室血统,夏洛瓦王室的血统一定会被压下去。」
除非这孩子与生俱来拥有超乎常人的魔力,可怕到「时空魔法」与「附加魔法」都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否则是绝对没有那种可能性的。双王国那边,应该也不会考虑到这么非现实的情形。对于奥拉所言,法比奥秘书官表示同意。
「是,正如同陛下所言。然而,如果善治郎大人与其他侧室之间生下孩子,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个孩子显现的可能不是『时空魔法』,而是『附加魔法』的血统。」
「是啊。我想夏洛瓦王室怕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国家的最高机密——王室的血统魔法,可能会传给其他国家。她可以明白夏洛瓦王室的人为何会产生危机意识。尤其是以夏洛瓦王室来说,血统魔法的存在不但与国防关系密切,也与国家财政息息相关。一旦魔道具不再由他们独占,就算说得保守点,
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财政也会大幅倾斜。
只要走错一步对应,双王国甚至可能决定引发「下一场大战」。
「总之,夫君不会迎娶侧室。我只能暗示对方这一点,安抚双王国的情绪了。」
「这样做,双王国就会放下干戈吗?」
秘书官带有疑虑地说,奥拉轻叹口气,摇摇头。
「我看是不可能。就算没有公然迎娶侧室,也可以私下让女人怀孕,当成其他人的孩子养育长大,成为『附加魔法』的使用者。对方是绝不可能舍弃这种疑虑的。」
事实上,假使对方没有追究,奥拉自己搞不好就会这么做了。她知道惹毛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但是能在国内拥有「附加魔法」的使用者,仍然具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的魅力。
「无论如何,现在就先为时机还不算最坏感到庆幸吧。」
「您说得是。如果事情是在陛下怀孕之前,或是善治郎大人迎娶了侧室之后才曝光……说实话,臣真是不敢想像。」
对于奥拉所言,法比奥秘书官如此说道,表情僵硬地摇头。
假使这件事情是在奥拉与善治郎之间有了孩子之前曝光的,双王国说不定会用更强硬的手段,要求她交出善治郎。
相反地,如果这时已经娶了侧室,甚至有可能一口气成为战争的导火线。从这层面来说,的确,目前的状况还不是最坏的时机。
「真是,他们不送这封信,我也没机会知道夫君的血缘。夏洛瓦王室的人也是,既然这么怕蛇,那从一开始就不该打草啊。」
奥拉不大高兴地表示不满,秘书官不知何时完全恢复了冷静,平静地回答:
「对方应该是『不知道我方不知道真实』吧。更正确地说,是『不能确定我方不知道』。他们可能是判断,万一我方发现了,与其袖手旁观耽搁了时机,不如干脆……吧?」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无论如何,我得先跟夫君商量。我现在是这个状态,又是这种事情。我看别以为能瞒着本人,让问题圆满收场了。」
法比奥秘书官一瞬间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出口。
「……臣明白了。无论问题有多严重,追根究柢说起来,还是夫妻间的问题。就任凭陛下裁断吧。」
「嗯,交给我吧。」
奥拉坚定地点头,不知不觉间,连害喜的呕吐感也忘了。
◇◆◇◆◇◆◇◆
当天晚上。
「……所以,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正确来说是夏洛瓦王室,恐怕不会放着继承了附加魔法血统的你不管。抱歉我一再收回前言,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我不能让你娶侧室了。不好意思,你的身边有一阵子会不得安宁,但还是要麻烦你多帮忙。」
用过晚餐,洗过澡的奥拉,在后宫的一个房间与善治郎面对面,巨细靡遗地解释白天寄来的书信的内容、从中推测出的情报,以及对此我方如何应对。
一百五十年前,与卡巴王国的王子私奔到异世界的女性,很有可能是夏洛瓦王室的公主。两人的子孙善治郎,被认为不只继承了卡巴王室的血统,也继承了夏洛瓦王室之血。
因此,已经验明拥有时空魔法适性的善治郎本人也就算了,但他的孩子有可能显现出附加魔法的适性。
有鉴于此,为了不随便刺激到夏洛瓦王室,善治郎暂时不能公开迎娶侧室。
(不过,奥拉继承了比我更浓厚的卡巴王室血统,我与奥拉之间生下的孩子,体内卡巴王室的血统应该会压过夏洛瓦王室的血统,所以不成问题,是吧。)
善治郎还没什么真实感,只在脑中整理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资讯,整个人仍然坐在沙发里,从桌上拿起装了砂糖果汁水的玻璃杯,送到口边。
杯子一倾,里面的冰块转了一圈,溅起的水滴喷到善治郎的脸上。
「呜哇!」
再怎么说,这种小孩子似的失态,平常的善治郎是不会犯的。看来听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似乎超乎想像地震撼了他的内心。
「还好吗,善治郎。那个要是喷到眼睛,可是会痛得受不了喔。」
「嗯,没事。只是喷到脸上而已。」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表情显得尴尬,从口袋中取出白色纱布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
接着,善治郎问起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最令他在意的一件事。
「可是,这么一来,老实说,我的存在会不会对国家造成损失?」
听到丈夫直率地问道,妻子的嘴角浮现坚强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会,虽然你的血缘确实有点麻烦,但从我国目前的立场来考量,没有你在问题会更大。所以,你无须放在心上。」
从妻子的语气中,善治郎感到自己让她多担心了,腼腆地笑着。
「啊,嗯,没事。我没想过要隐退或什么的啦。我还没那么伟大,会愿意自我牺牲。我只是在想,如果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的存在会对王国造成损失,那么贵族们当中会不会出现一些人,采取各种行动。」
善治郎回答后,被自己的想像刺激了恐惧心,身体抖了一下。
「唔……」
奥拉对他的回答感到有点意外,暂且不再开口。
听他这样说,奥拉发现丈夫的思维比想像中更为冷静而严苛,思忖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不,我想不用担这个心。追根究柢,你继承了夏洛瓦王室的血统,这项情报目前只有双方王室知情,是最高机密;就算万一这项情报浮上台面,我国贵族也不太可能冲动地加害于你。虽说我的肚子里现在有了子嗣,但你仍然是少数继承了卡巴王室血统的人,这项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不管怎么想,失去你造成的损失,都比你的存在所造成的损失要来得大。」
所以现实层面来说,如果有需要注意的,那绝不是卡巴王国的贵族,而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动向,奥拉在内心如此补充。
对夏洛瓦王室而言,在目前的状况下,善治郎百分之百是个「障碍」,只有一种人能因为善治郎消失而获益,那就是夏洛瓦王室。
所以她必须设法私下交涉,让夏洛瓦王室接受善治郎「不是需要引发战争,加以排除的障碍」。
当然,在卡巴王国与双王国当中,都有可能出现不顾这些理论,突如其来地采取行动排除善治郎的人。不过要是连这种可能性都得考虑,那简直是作茧自缚。这种难以预测的危机,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说到这里,奥拉稍微蹙起眉头,接着又说:
「只不过,就如同我刚才所说,你继承了夏洛瓦王室血统的事实是机密事项。也就是说,在拒绝迎娶侧室时,不能把这件事搬上台面。你懂我的意思吗?」
对于奥拉的询问,善治郎将视线移向天花板,稍微想了想,有点没自信地回答。
「呃,也就是说……事实是一回事,我在拒绝侧室时,必须另外想出一个表面上的『藉□』?」
善治郎的回答似乎是正确的,奥拉轻轻点了个头。
「正是。不过,我以前也说过,现在的你不迎娶侧室,从政治方面考量,是非常不自然的。我就直说了,要找个理由让贵族们无法反驳是很难的。所以,抱歉,你愿意坚称这是你的任性,做为拒绝侧室的对外理由吗?」
「我的任性?什么意思?」
看到善治郎偏着头,奥拉的羞耻心似乎终于胜过了理性,她稍微别开视线,不清不楚地回答。
「你只要将以前你听到侧室一事时表示的意见,照样在贵族面前宣扬一番就行了。就是……你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俩独处。或是你满脑子都是我与孩子的事,没多于精神考虑别的事,之类的……」
「啊……啊啊!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好好好。」
被她这么一说,善治郎也不免动摇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语无伦次地回答。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讲话还真肉麻。
虽然没有半句谎言,但说实话不代表说起来不害臊。
「……」
「……」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叫人浑身发痒的沉默,让人忍不住想说:都已经是有孩子的夫妻了,还在害臊什么。
宛如受不了这种令人发痒的沉默似的,奥拉刻意拉高嗓门,继续说下去。
「呃,嗯。你的血统无法公开,所以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能够让贵族们心服口服。既然如此,只好硬是拿你的感性理论当挡箭牌,硬是让他们接受,才是最合理的藉口。……抱歉,结果我还是得让你当黑脸。今后有一段时间,恐怕你都会被认定为『迷恋一个女人,在政治上做出错误判断的愚人』吧。」
看到妻子坐在沙发上并拢膝盖,稍微低头道歉的模样,善治郎默默地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来到奥拉坐着的沙发,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善治郎?」
坐到奥拉身旁的善治郎,执起了奥拉在膝盖上两手交握的左手,从旁边凑上去看着奥拉的脸,说了:
「可是,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是吗?既然如此,我没关系的。这点没有实际伤害的坏名声,反而能让我少听点马屁,不是正好吗。更何况……其实,这种传闻,完全是事实嘛。」
「善治郎……」
让善治郎握着左手,奥拉轻柔地微笑,伸出右手去摸善治郎的脸。然后——
「你脸都红了喔。」
她指出这一点。
这个强忍着羞耻心安慰妻子的丈夫,很难得地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大声地说:
「你、你很啰唆耶!我可是忍着难为情,跟你讲心底话耶……!」
看到丈夫涨红了脸的样子,女王完全恢复了笑容,用右手怜爱地抚摸着丈夫的脸颊,混杂着笑声赔不是。
「抱歉,抱歉。你牺牲奉献的话语令我太高兴了,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谢谢你,这事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
善治郎用红通通的脸颊,感受着妻子手指冰凉的触感,放低了声调回答。
「不用啦,还说什么报答。实际上,平常一直都是我在麻烦你啊。只要把这当成是维持目前的生活所需的劳力,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善治郎这样说,这次女王也回答得干脆,坦率地说:
「是啊。我既然身为女王,就不能招惹太多恶名。如果是战场上的凶猛激烈,或是外交上的冷酷透彻带来的恶名,那还有点用处,但是男女情爱方面的恶名,就敬谢不敏了。」
女王的伴侣被传成「迷恋女王,拒娶侧室」,顶多也就被当成「不懂政治的笨蛋」,要是女王被传成「迷恋伴侣,阻挠迎娶侧室」的话,马上就会引起「让那种女王坐在王位上,民众无法安心」的声浪。
如果善治郎与奥拉之中,有一个人非得承受「被爱冲昏头」的污名,那当然该由善治郎来承受。
善治郎握着奥拉的手,让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好一会儿,然后委婉地松开爱妻的手,再度摆出严肃的表情,开始说道:
「那么,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请你答应。抱歉,我也得撤回前言了,今后我也想多走出后宫,增加一些活动机会,可以吗?」
听到善治郎的话,奥拉和缓的表情立刻绷紧起来。
想走出后宫。这项要求虽然算是合情合理,但是与善治郎至今的言行实在相差太远,使得奥拉的语气不由得尖锐起来。
「你要走出后宫?为什么?」
善治郎虽然敏感地听出女王尖锐的语气,但他并没有因此畏怯,继续保持着柔和的语调,回答:
「嗯,这一个月来,奥拉的负担明显地加重了,对吧?所以我在想,一些不需要困难判断的、我能当代打的活动,就由我代替你出席。当然,我知道这样做,会有些贵族来讨好我,产生一些危险,可是看着现在的奥拉,我会觉得奥拉的健康问题比较重要。」
「唔……」
听到丈夫为自己身体担心的诚实话语,奥拉沉默了一下。
的确,自从确定怀孕以来,这一个月已经影响到职务了。虽然她自认为一直以来,已经将人才与法律整顿妥当,好让女王就算处理的事务有限,也还能使国家顺利运转。但如果有个王族能担任代理,也的确能让她轻松不少。
「嗯,我很高兴你这样说,但这么一来,旁人可是会相当啰嗦的喔?」
奥拉特别提醒了一下,善治郎笑着点头。
「这我早有觉悟了。虽然也许会超乎我的想像。」
「绝对会比你想像的更烦人。一旦你开始在后宫之外活动,啰哩八嗦的可不只是野心家的贵族们。向我效忠的心腹们,也会开始以猜疑的眼光看你。」
积极走出后宫行动的女王伴侣。对国内的野心家们来说不啻是个奇货,同样地,对效忠奥拉的心腹们来说,他的存在就是个威胁。
像是奥拉的左右手法比奥秘书官,更是一定会对善治郎的一举一动投以怀疑的视线。
听了奥拉的回答,善治郎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回答:
「当然,如果会给奥拉带来麻烦的话,我会安分点的……」
「唔……」
奥拉思忖了片刻。的确,自己一开始要的是「对政治完全不插嘴的夫婿」,不过如果是「注意着不影响到自己的权限,从幕后帮助自己的夫婿」,那可是比「什么都不做的夫婿」更可贵。
不过,虽然相处到今天,她很确定善治郎并没有邪恶的念头,想抢在自己前头掌握权力;但如果问她善治郎是否精通讲话或交涉技巧,能够应付老奸巨猾的贵族们而不会被抓到任何把柄,她还真有点怀疑。
(可是,照我现在这样,今后的确会对国政造成极大影响。没想到孕妇的行动竟然会如此不便。)
按照当初计划,奥拉本来打算在短期间之内多生几个「只差一岁」的孩子,不过看看目前状况,只能说这种选择太不切实际了。
从怀孕到生产的期间,俗称「十月怀胎」。一年有十二个月,就算是有闰月的年分也有十三个月。如果每年都要生小孩,一年当中就有六分之五必须挺个大肚子过日子。
这样绝对会影响到执政。
(看来同时当「母亲」与「女王」,负担还是很大的。)
至少,想像之前那样不设置元帅与宰相亲自处理政务,是很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一旦设置元帅与宰相,虽然能减少奥拉的负担,但权限与权力也会成正比地减少。
如此一来,她在与有力贵族们的权力平衡上,必须比以前更苦心积虑。
(这样想想,得到一个虽然能力不可靠,但人格值得信赖且身分高贵的同伴,或许有它的意义在。)
奥拉将视线转向善治郎。
「……」
善治郎从正面接受着奥拉的视线,默默等待奥拉做决定。
在极近距离内互相注视,沉默的时间。最后,奥拉表情转趋和缓,告诉他:
「我知道了。没错,这样下去我的负担确实很大。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那再好也不过了。只不过……」
「嗯,我明白。当『奥拉判断』这样做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时,我会照『我的意愿』再躲回后宫的。」
善治郎没让奥拉讲完,用笑容向她保证。
就算贵为女王,做妻子的妨碍丈夫的自由意志,就是会引起恶评。这个国家关于这方面的价值观,善治郎都学过一遍了。
啊啊,这个夫君实在是太懂事了。感受到丈夫的深深爱情,奥拉一瞬间表情松懈下来,但她马上绷紧表情,回答:
「嗯,抱歉,就拜托你了。对了,你本来预定要离开后宫,去接受骑士纳塔略·马尔多纳多的效忠嘛。你要去的时候,我让我的心腹法比奥跟着吧。」
有法比奥秘书官在,想必能给予善治郎适切的建议。还有一点她不愿意去想,但如果万一,善治郎萌生了野心,法比奥也一定能最快察觉,并做出「适切的处置」。
「那么,我要准备去寝室了。虽然有点早,但我睡到半夜会醒来,所以得睡久一点才行。」
奥拉说完,慢慢从沙发上起身。
虽然不至于每天,不过最近,奥拉睡到半夜常常会因为不舒服而醒来。就算先不管这个,米歇尔医师也有叮咛她尽量多睡眠。
真要说起来,最近是因为善治郎带来的LED落地灯才养成了夜间活动的习惯,要是照以前的生活习惯,这时候早就去睡了。
「咦?已经那么晚啦?」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望向放在柜子上的电子钟后,跟在奥拉后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嗯,那准备睡觉吧。」
「你不需要跟着我一起早睡喔。」
奥拉顺从地让丈夫握着手,这样跟他说。
「没关系,反正起居室一定会有侍女们待命嘛。我待在这边也不自在。」
善治郎如此回答奥拉。
为了在目前大腹便便又有害喜症状的奥拉有任何状况时可以随时应对,后宫的侍女们晚上都会轮班待命。奥拉去寝室以后,侍女们会在通往寝室的唯一一个房间,也就是这里——起居室等着。
平常善治郎并不喜欢让侍女们进入私人空间,不过考虑到爱妻的安全,可不能再耍这种小任性了。
拜此之赐,最近就算侍女们在隔壁房间等着,善治郎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话虽如此,跟侍女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还是无法完全放松。
「是吗,那就一起说晚安吧。」
奥拉说完,将自己的手臂缠上善治郎的手臂。
「嗯,晚安。」
现在寝室里有两张床。虽然睡在同一间房间,却得在两张床上分别就寝的妻子与丈夫,依依不舍地挽着对方的手臂,慢慢打开寝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