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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四日(周一) 暑假
在自家的早晨:没有特别变化。
在自家的白天:素描。我在想要不要替暑假制定具体目标张数。明天的我会怎么想呢?完成三张简单的静物素描。
今天的男友先生:四点到图书馆去时,他在自习室里看参考书。聊天。
男友先生似乎在读书空档为了我看美术类书籍,介绍好几本书给我。而且不只介绍,还整理重点告诉我。
提升绘画能力有很多方法,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快速描绘。
看著对象用连大脑思考也追不上的速度迅速描绘,这可以将感觉层面提升到极限。一般称之为「速写」,和描绘静物的素描不同,速写是画人类等等有动作的对象。
这让我思考了许多。我觉得锻炼感觉这件事很适合现在的我。
而且我记得国中美术老师也确实说过速写非常重要。
我在记事本上建立了新的项目,把我对绘画的想法整理在上面,参照那边(参照记事本的「美术页面」)。
话说回来,男友先生这么热中帮我,他自己的课业没问题吗?我一问,他笑著打哈哈,好像有点可爱。
那之后,我们两人一起去图书馆附近的文具店,买了纸张比素描本薄,页数也较多的大本的速写本。
为了纪念,节俭的男友先生请客。
下次换我请男友先生喝个茶吧,明天之后的真织们,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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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蝉鸣嘈杂,告诉我夏天真的来临了。
天气热到室内不开冷气就无法舒适生活,黏腻的汗水染湿肌肤。
时间拋下我不停往前进。
「地球,别继续转动啊。」
胡乱朝地球抗议后,我最终放弃了,再度打开冷气。
早上起床已经暑假了,真的让人笑不出来。
不仅如此,我现在处于完全无法累积知识的状态。
带著偷看的心情,我看著自己的右手中指。
虽然不会对别人说,但其实我很喜欢自己的手,中指上有握笔长出的茧。
这是我考完试进入高中后,每天也长时间握笔的证据。是努力的证明。
我不是天才,只能靠著一步一脚印累积学业能力。努力有了回报,我二年级进入升学班,但现在,手上的茧也越变越薄。
我已经无法努力,正确来说是努力也无法提升学业能力。
这让我,有点想哭。
即使如此,到了下午我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也确认了自己的状况与交友关系。夏天是恋爱的季节。
这样的我现在有男友。
桌上速写本的页面上,画著我几乎没有印象的少年脸庞。
这位鹅蛋脸的少年,似乎是我的男友。
速写本上还画了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也有只有人物动作的画。
升高中后,为了专注在学业上,我原本打算放弃美术,但昨天之前的我进入暑假后,似乎每天都在画些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手上的茧才没有完全消失。
从不久前才购买的速写本上几十张的画,还看不出技术有革命性进步。但我确实逐渐熟练,虽然像是龟速爬行,但确实有进步。
而且我会再次拾笔画画,似乎是受到男友先生所说的话影响。名为「程序性记忆」这相当专门的东西,昨天的真织们以此为线索思考后,导出了这个结论。
就算现在这种状态,或许也能保有「程序性记忆」这项感觉的记忆。也就是说,我能越画越棒。
实际上他真的说对了,过去的画证明了这一点。我很好奇也上网查询,得知「程序性记忆」又被称为「技能记忆」,除了画画以外,练习乐器等等似乎也有效果。
没特别要做什么事的我参考记事本的「美术页面」,尝试了速写,这是最近的真织们在速写本上练习的技法。
在电脑播放西洋电影,看到喜欢的画面就停下来,以登场人物为模特儿。
不是用大脑思考,而是用手,意识著感觉完成。
如国中时几乎每天动笔那般,顺利地完成一张画。
和当初的东西相比,我的线条笔触确实有所进步。
每天的我是这样消磨时间的吗?这的确相当开心。
越来越熟练的画笔轨迹上,有昨天的真织们。
这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我也能持续做什么,能够完成什么,能够有所成长的证据,让我好开心。
当我专注地又画完一张时,我发现手机闪烁著通知灯光,是小泉发来的讯息。
《唷~~过得好吗?》
我拍下画到一半的画传给小泉,她相当惊讶。
《超棒!你真的一天比一天还进步耶》
《还差很远。但这还满有趣的耶,也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我要是也有这类美术类的兴趣就好了》
《这么说来,我没有看过你的画耶,那是怎样的感觉啊?》
《大概是死后数千年后就会受到高度评价的感觉》
《那已经不是美术价值,而是考古学价值了吧》
要是谈起现在这种状态的坏事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努力告诉她好事。而这之中最重要的,是我在生病前就已经认识小泉这一点吧。
和她聊著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感觉到单纯的享受与安心。
《话说回来,你今天也要和神谷见面吗?》
《嗯,约四点在图书馆会合》
《好青春喔》
《小泉,你偶尔会很像个大叔耶》
看重点整理的日记内容,我暑假似乎每天都会和男友先生见面。
前一阵子他介绍美术的书给我,在那之前还带我到电子游乐场。他似乎夹了玩偶给我画素描用,那天的我相当开心。
但现在没看到那个玩偶,似乎是当天就收到哪里去了。
日记上也有写理由。其中有著一点复杂的心情,因为想要他夹娃娃给我的都只是「那天的我」。
隔天,只留下玩偶与这是男友先生夹给我的事实,「隔天的我」或许会感到困惑,会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我心想「真是麻烦的女人」,但实际上或许就是如此。
那之后又和小泉传了一下讯息,再次回到速写上。
阅读借来的美术书籍,重新看昨天的真织们看过的部分。
今天我决定试著意识时间,快速画画。
决定五分钟画一张,速写喜欢的洋片中的人物。
五分钟要画一张画相当难,但我只要每天持续,技术或许就能确实提升,我也有这种手感。
就这样,过了下午三点,我简单地喷上香水、换好衣服,骑自行车去图书馆。夏日的触感缠绕在我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上。
从我家到图书馆,骑自行车不用十分钟,而从男友先生家则似乎要花三十分钟,但他几乎每天都会为了我来。
「啊,找到了找到了,今天有好好在念书啊。」
「日野,别担心,我有认真念书。」
抵达图书馆,走进自习室一看,我发现速写本上的他。根据记事本内容,他总是穿著相同打扮、坐在同一个位置,非常好找。
小泉这个暑假参加学校的暑期讲座,除此之外也为了大考去补习,相当忙碌。
老实说,如果我没有开始练习画画,也没有男友先生,我或许会被对未来的悲观压垮,无法保有自我吧。
男友先生收好东西,我们一起到一楼摆放自动贩卖机的休息区去。
男友先生没有要升学,打算就算稍远一些也没有关系,他想要到有招收高中毕业员额的市公所工作,对于考试的准备也似乎游刃有余。
「日野,你今天有想要做什么吗?到七点应该都没问题。」
「这个嘛~~啊,那个!我想要去看草帽之类的,难得夏天啊!但是你不可以替我付钱喔。」
我一说完,男友先生虽然有点闹别扭,还是爽快答应了。
「好啦,虽然很遗憾,但我也没能力。那我们去站前的购物中心好吗?」
决定好后,我们两人一起到停车场,骑自行车前往站前的购物中心。
我边看男友先生打开自行车锁,视线突然停在车子的货架上。
「双载应该很危险吧?而且骑在市区应该会被警察骂。」
我想起在之前的日记中,写到和男友先生开心双载的内容。
我提问般说完后,他思考了一下。
「现在是暑假,要双载可能有点困难,但或许也不是办不到喔。」
「咦,真的吗?」
「嗯,我们试试看吧。」
他说完后,单手握著自己自行车的握把,把脚架踢开。
接著他要我坐上坐垫,我便照著他的指示做。
他接著也握住另外一边握把,然后直接往前走。
坐在坐垫上的我,就跟著自行车慢慢移动。
……咦?
可以理解
我在说什么吗?就是贵族千金坐在马上,骑士在前方拉著马走的感觉。该怎么说呢?羞死人不偿命的画面。我把这取名为「公主牵」。
男友先生是天然呆吗?他不怎么在意,打算就这样走出停车场。
「喂、等,欸欸欸,等等啦。」
「怎么了吗?嗯,就这样到购物中心,咦……」
我害羞到用双手摀住脸。我知道自己的脸颊发热,如果妆化浓一点,我能厚著脸皮吗?才没有那回事呢。
「这、这个是那个啦,不可以让别人看见的那种。」
好险这边没有旁人。大概终于发现我害羞的理由,男友先生慌慌张张放开了握把。
坐在自行车上的我变得重心不稳起来。
我的脚急忙想要著地,但坐垫位置太高我踩不到地。
啊,糟糕了,我会和自行车一起跌倒─
才这样想著,男友先生环住我的腰接住我,另外一只手则握住握把,避免自行车倒下。
从结论来说,我抱住了男友先生的手。
「呃!」
「啊……对、对不起。」
男友先生相当狼狈,但下一个瞬间,「呵」声轻笑从我口中倾泻出来。在这个姿势下,我的脚可以著地了,我一边感受著他的视线一边放开紧贴住他的身体。
男友先生把自行车立直,我看著他。
笑声噗咕噗咕从我肚子深处往上冒,我试著压抑却似乎无法简单抑止,我忍不住摀住嘴巴。
「咦?日野,怎么了?」
不行了,我已经忍不住了,瞬间喷笑出声。
「因,因为啊,啊,啊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发展啦,这恋爱喜剧也太老套了吧。啊,真是的,太好笑了。而且我根本没看过这种双载,你为什么能毫不害羞地做出这种事啦?」
我一说完,男友先生有点伤脑筋地搔搔头。
「呃……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著该怎样双载才不会被警察骂,就想到这样应该行得通。但仔细想想,这样的确很奇怪。」
男友先生说完后,露出了轻笑。
「就是说啊,然后还重心不稳被你抱住,跟少女漫画一样。夏天啊,好高中生啊。话说回来,真的会发生这种事耶。吓我一跳,但比起吓一跳,更觉得好笑。」
之后我们又想起这件事,边笑边骑上自己的自行车朝购物中心前进。
只逛不买也非常开心,虽然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但那天什么也没买就解散了。
「那么日野,明天见啰。」
「嗯,明天见。」
我看著他骑自行车远去的背影,心想─
虽然这样说有点怪,但今天早上的我很嫉妒昨天的真织们。早上,我明明如此绝望,过去的真织们在日记中却是那样开心,实在太不公平了。
我也想要自己拥有这些开心的记忆,想要共享那份欢乐。
就和先前一样,理所当然地做到理所当然的事……
但那不值得夸奖的情绪,也在和男友先生游玩后的现在无所谓了。
这样啊,昨天的真织们也是用这种心情写日记的吧?我好像有了共鸣。
和昨天的我有共鸣,这又是种奇怪的说法。
而最奇怪的是,看到我理当不认识的他,让我感到了些许心痛。
无法累积的资讯,以及或许留在心中的什么情绪与想法。
我或许,快要喜欢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再怎样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但是……或许说不准。
逛街时直盯著他看后,男友先生有点为难地微笑了。
我边回想这些事情回到家后,吃饭、洗澡。
写日记。在睡前的短暂时间里面对速写本。
将留在我脑海中,他让我坐在自行车上牵车走的瞬间化作线条。
我抱著还不差的心情,振笔疾书。
2
八月十二日那天,是上半年芥河赏和直树赏得奖作品发表的日子。
我从一大早就坐立不安。
父亲似乎也相同,一早开始就有点神经质。
父亲不知道西川景子就是姐姐。
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在意芥河赏。除了喜欢纯文学这个理由外,应该还包含立志当小说家者的憧憬、不甘,以及少许类似妒忌的东西吧。
父亲出门上班后,我带著简单的便当,一如往常地去图书馆。
我今天还带上了随身听,与芥河赏相关的速报应该是网路新闻最快,但广播节目也会播报。
上午时似乎还没有发表得奖作品,虽然我喜欢纯文学,但也不会每年即时确认芥河赏发表作品。我几乎都是在隔天的报纸上得知的,所以也不清楚当天几点会发表结果。
吃完中餐后朝图书馆的杂志区走去,我寻找刊载西川景子入围作品的杂志,从头读起。这是第几次看这个作品了呢?
两小时一转眼就过去,正当我想要去听广播时,有人开口喊我─
「那、那个……」
「咦?」
熟悉的声音让我抬起头,发生和平常不同的事情了。
「日野,怎么啦?还没到四点耶。」
一脸踌躇的日野就站在我面前,她身穿千金大小姐风格的优雅白色连身裙,双手握著一顶大草帽。
「嗯、嗯,那个,今天是你姐姐得奖发表的日子对吧?要不要一起等?手机可以马上知道速报,似乎也可以看记者会的现场直播。」
我没告诉昨天的日野今天是芥河赏发表的日子。
是她自己查的吗?也有可能是绵矢告诉她的。
我点点头,把杂志放回架上后,在日野的催促下往休息区走去。
在这期间,我再次看到日野拿在手中的草帽。
「这顶草帽果然比较适合你。」
那是前几天,我们两人在站前的购物中心看到的草帽。
日野在两款草帽间犹豫,她似乎在不知何时买下了我推荐的那一顶。其实我很想买来送她,但她或许是体贴我,不想让我勉强吧。这点也很有日野的风格。
不过,在我说完后,日野显得有点慌张。
「咦?那个,这顶草帽有什么吗?」
「呃……?」
我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日野忘记我们两人一起看草帽的事了。
那天的开心回忆,在我心中慢慢重播。
在停车场发生的害羞事情,以及那之后到购物中心逛街。
日野胡闹地把那顶女生用的草帽往我头上一戴,两人一起大笑。
那是我很重要的回忆,但日野却不记得。
但是……这对日野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会忘记每天发生的事。
「那个,我今天想要去站前的大型美术社,我妈说她早上要去购物中心,所以就请她载我去。然后我也顺便去购物中心逛了一下,一眼看到这个就觉得很喜欢,然后……」
日野有点难以启齿地回答,我则拚命保持微笑。
她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而且还提早来见我。
这对日野来说肯定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实在没办法。
每天确认记事本和日记也很花时间。
「这样啊,没有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去购物中心时,感觉你好像多看了一眼,然后就有点在意,就是那个啦,观察力太好也有点麻烦……哈哈。」
我试图含糊带过,说出平常不会说的话。就把我曾经思考要不要卖掉旧书来买这顶草帽的事情藏在心中吧。
日野露出有点不安的表情,但我再次夸赞她的草帽后,她也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我们走到休息区,绵矢就在那边等我们。
「果然是你跟她说的。那个,谢谢你特地过来,因为知道今天是芥河赏发表的日子才聚过来的吧?」
我打起精神如此说完后,「啊,嗯。」绵矢有点担心地回应。
「连我也突然跑过来真的很对不起,打扰你了吗?」
「才没那回事,老实说我完全静不下来,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那太好了。机会难得,大家一起等吧!我也很静不下来。」
根据绵矢调查的结果,每年发表结果的时间都不同,但预定在网路现场直播的得奖者记者会,会从傍晚六点开始播出。
因为还有时间,日野在看姐姐的入围作品,而另一方面,我和绵矢相当坐立不安,这似乎也是绵矢第一次即时等待芥河赏的发表。
「透同学和小泉,你们两个都冷静点啦。」
看著我们又站又坐、毫无意义地去洗手间好几次那种完全无法冷静的样子,日野开口安抚道。
「我,我很冷静,我很冷静啊,对不对?绵矢。」
「嗯,嗯,完全超级从容。」
「真是的,都不知道什么叫从容了。」
即使如此,时间还是会不停往前进。时间将近六点,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我们到图书馆外面用日野的手机收看节目。
《芥河龙之介赏、直树三十五赏,得奖记者会现场直播。节目即将开始》
节
目终于开始播出,画面拍到两位男子在长桌前坐下。这是叫导言吗?解说者和被他介绍的人开始说起芥河赏与直树赏的由来。
解说者和另一位辅佐的男性大概也在记者会会场的一角吧?从画面中可以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这是现场直播的记者会,所以入围者都在其他房间里吗?
现在,姐姐在那里想著什么呢?
但是,迟迟没有发表得奖者的迹象。听解说者说,今年的发表可能会落在晚间七点到八点之间。
也就是距离现在一小时,或两小时之后。我对父亲说过今天要在外面吃晚餐,所以不需要回家做饭。
我个人是没有问题,但图书馆晚上七点就闭馆了,我们需要换个地点。我从手机前抬起头问两人─
「要怎么办?去家庭餐厅之类的地方也可以,但日野和绵矢家里没问题吗?要不然今天就在这边解散也没关系。」
我说完后,绵矢立刻反应─
「我家只有妈妈,没有什么关系。真织呢?」
「只要联络一下就没关系。机会难得,大家一起等啦。啊,但是要去哪里好?家庭餐厅有点远,小泉也是骑自行车,太晚可能会很危险。」
确实,绵矢家比我家更远,太阳下山前还没关系,但夏日夜晚会很危险。
不把这种担心当一回事,绵矢泰若自然地说─
「那我今天住真织家吧?要不然……偷偷把神谷带进真织的房间吧?」
「什么?」
我不自觉大声惊呼,比起绵矢的提议,日野反而是被我的声音吓到。
日野家。就算是暑假,晚上去女生家里还是让我很顾忌。
而且要是见到她的双亲也会很尴尬。
「对不起,我喊太大声了。但再怎么说这都……要不然我们到站前的家庭餐厅,虽然不怎么可靠,但回家时我会送绵矢回家。」
尽管我如此回应,日野「嗯~~」地沉思著什么,绵矢则咧嘴笑个不停。这家伙!
而且说起来,日野对我隐瞒了失忆症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对双亲说男友的事情,但我去她家应该会相当麻烦吧?
明明是这样,日野却像是决定了什么似地扬起嘴角,相当愉悦地说─
「好!那就不要让我爸妈发现,偷偷把透同学带进我房间,我们三个人一起等发表吧,这样如何?」
她这样一问害我愣住,如果可以拒绝,我很想拒绝。
但绵矢大声欢呼起来,她们两人彷佛已成定局般地喧闹著。
「什么?不是啊……咦?」
3
在日野和绵矢的强迫下,我也前往日野的家。
只不过,日野的父亲似乎是相当宠小孩的人,所以也计画好该怎样瞒著她的家人,偷偷把我带进房间里。步骤是这样─
日野先和她母亲联络要带绵矢回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前往她家。趁著绵矢到客厅和日野双亲打招呼时,日野把等在外面的我带进家中,两人一起移动到二楼的房间前。日野急忙收拾房间,收好后让我进房间。
日野打电话给母亲的结果,因为是暑假,所以她相当欢迎绵矢到她家,要过夜也没有问题。
「顺带一提……我回家时要怎么办?」
三人一起骑自行车前往时,我一问,绵矢自信满满地回应─
「没问题,到时我就再到客厅和他们聊天,你趁那个时候回去就好了。」
骑车不久后就抵达日野家。第一次看见日野的家,那不是量产的设计住宅,而是个精心设计过的家。
我单独远离她家一段距离,把自行车停在附近的人行道旁上锁。
接著我走回来朝她家窥探,两人朝我挥手后,我走近她家。
又等了几分钟之后,大门再次打开,日野带著享受恶作剧般的表情探出头来对我招手,我边压低脚步声边走进她家。
「鞋子,拿在手上。」
「我知道。」
日野小声指示我,我脱鞋后把鞋子拿在手上。
我突然很在意地转过头去,应该是通往客厅的紧闭门扇那头,传来绵矢开朗的声音。日野的双亲啊……是怎样的人呢?
「你在做什么~~?」日野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就跟在她背后。
上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似乎就是日野的房间。
在日野整理房间时,我在门前有点无法冷静地等待著。
房门打开,她招手要我进门。她的房间远比我的房间宽敞,整理得很清爽。她要我把鞋子放在预定要丢掉的杂志上,我点点头。
「我去带小泉上楼顺便拿食物,你等一下喔。」
「啊,好,我知道了。」
房门关上,剩下我一个人。我吐了一口气,下一秒房门被打开,我的身体一颤,日野对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里可是女生的房间,就算你是我的男友,也不可以翻我的内衣之类的喔。」
「我才,才不会。」
日野直直盯著我。
「翻一下下的话可以喔。」
「就说我不会了啦。」
我完全被她戏弄了。
想著该怎样把她赶走时,她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欸,透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怎样,这种情况你可别真的问奇怪的问题耶。」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
她一问,我一瞬间忘记了所有情绪的流动。
寂静中,只有时钟的指针声音清晰响起。
「为什么要这么问,你该不会忘记第三个条件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努力压抑变得认真的语气笑著说道,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好好办到。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只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在意,所以就很想要问出口。」
「别担心,我不会真的喜欢上你的。」
我根本不可能把「我早已经喜欢上你了」说出口。
脸颊用力挤出笑容,那成了一个稍微有点僵硬的笑容。
「这样啊……嗯,对不起喔,问了奇怪的问题。」
是我的错觉吗?日野的笑容似乎有点落寞。
「不,别在意,但很少见到你会在意这种事情呢。怎么了吗?」
才这样想著,日野彷佛忘记几秒前自己的脸,咧嘴一笑─
「哎呀,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我就要有觉悟大概会有一、两件内衣裤失踪啊。」
「喂,我就说我不会做那种事了啊!」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大喊出声,我慌忙摀住嘴巴,日野则咧嘴笑说「请慢坐~~」,然后关上门。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声,我再次叹气。
不会认真喜欢上你……啊。
如果真有那个世界,我们之间又会怎样呢?
大概是我没有喜欢上日野,也没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她也没坦承自己的病情,我们就以伪装情侣的身分交往吧。
但那肯定无法长久的,我有这种感觉,两人迟早会分手。
我不禁对有如此想法的自己苦笑。
我不后悔喜欢上她,就算这份心意无疾而终……也没有关系。
独留在房中的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转换心情。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们两人感觉还要一点时间才会回来。
我睁开眼睛,重新环视日野的房间。
在女生的房里到处乱看也不好。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我看见以前一起到文具店买的速写本就放在她的书桌上。
我走近书桌。速写本旁有铅笔和削铅笔机,还有小型美工刀。感觉带有些微国中上课的美术教室的气味。
心中知道不好,但我好想知道有关日野新的事情,于是翻开阖上的速写本。连续几页都是人物线条,接著,突然出现的自己的脸让我停下了手。
速写本上的自己,有张伤脑筋的笑容。
她在暑假中也有拍我的照片,感觉我似乎是用这个表情面对镜头的。
翻过下一页,其他页面上也有我不中用的笑脸或是侧脸。
还有尚未加笔、只有姿势的人物画,其中也有我有点印象的姿势。
那大概是在图书馆的停车场,我让日野坐上自行车、将车牵著走的背影。
我在日野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咦?那个,这顶草帽有什么吗?』
回想起在图书馆的事情让我有点心痛,但我努力不去想。
我慢慢阖上了速写本。
这时,我发现有张纸稍微露出在书桌的宽大抽屉外。
这是什么啊……因为她急忙整理房间,或许是与之有关的东西吧。
虽然犹豫,但这种机会肯定不会再有。我如此想著,手再次动起来。
抽屉中除了几张纸之外,还有记事本和笔记本。
视线中的某张纸上,日野的字这样写著─
《我因为车祸而得了失忆症,先去看桌上的记事本吧》
我急忙关上抽屉,接著发现纸张突出在抽屉外,我慌慌张张调
整以避免纸张摺到或起绉摺。
心跳加速,手跟著发抖。
世界的背后潜藏著残酷。我突然这样想。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残酷屏息潜藏于各处。
那天在公园曾听她说关于记事本和日记的事情,但我不知道纸张的事。大概是贴在墙壁上,让每天的自己看的东西。
日野每天都这样,被迫面对自己的症状。我感觉我窥见了她恐惧的日常的一部分,而这是日野努力不让我看见的部分。
日野总是满脸笑容,无时无刻。
与之相对,我就……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传来,我身体僵硬。我想著得要急忙装出在做其他事的样子,翻开了身边的美术书籍。
「你有乖~~乖的……咦?在看书耶,真是的,还真有你的风格耶。」
日野从门后探出头,口气有点傻眼也有点佩服。
「神谷,你为什么不做些更老套的事情啊?」
接在她后面出现的绵矢这样说,我忍不住问─
「什么?什么老套的事?」
「把真织的内裤套在头上,或是口袋塞满她的内裤,还有绳子露在口袋外面之类的。」
「不要说绳子啦,什么绳子。」
总之她们似乎没有感到不对劲,我松了一口气。
日野将手中的大托盘放在中央的矮桌上。
上面摆著一盘大份量咖哩和一盘普通份量的咖哩,也准备了两个杯子和汤匙。
「饿著肚子也不好,我就把晚餐端上来了。我和小泉一起吃大盘的,另外这份给你。」
「啊,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那之后,我们边品尝辛香料浓郁的咖哩,边用日野的笔记型电脑继续看刚刚的现场直播节目。
画面改变了,现在画面上不是解说者,而是像某高级饭店宴会厅之类的地方。低矮舞台的中央摆著一块白板。
白板上分别贴著写了「芥河赏」和「直树赏」的纸张。看起来应该是记者的几个人正坐在椅子上面对舞台,等待时也偶尔抬头看向白板。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不久。
发表时间是七点到八点左右……
吃完咖哩,又引颈期待等了十五分钟左右。接著,画面出现动静。
听见解说者和辅佐者的声音传来。「现在,现在结果出来了。」「喔,是哪个作品呢?」听见两人声音之时,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走向白板。
他将手上的纸张,贴在芥河赏的纸张旁。
西川 景子
《残渣》
下一秒,记者们的动作慌乱起来,解说者也兴奋地大喊。
会场传出广播声。
「本届芥河赏,确定由西川景子的《残渣》获奖。得奖作品现在将拿到前方舞台上,西川景子的记者会将从……」
现在这一瞬间的画面,有多少人正在看呢?
在家里、电车上,或者是在居酒屋、在公司。这个新闻会立刻透过网路广传,明天的报纸和电视新闻也会大肆报导。
姐姐得知获奖后,有怎样的心情呢?父亲又正在做什么呢?
我茫然看著这一幕,身边传来声音。
「太棒……太棒了!姐姐好厉害,芥河赏耶。」
我和声音的主人日野对上眼。
真实感迟迟无法回到我的身上。
「嗯,谢谢你。真的太好了。」
在我不知该如何接话时,绵矢苦笑著说─
「哎呀,我是觉得应该会是她得奖啦。这样啊……接下来你姐姐会变成各媒体的新宠儿呢。如何啊,身为弟弟你应该自豪得鼻子都抬高了吧?」
我陷入沉思。鼻子抬高,小木偶,和天狗一样,那个……
「不行,虽然很想说些好话,但根本想不出来。」
我一说完,两人都失笑。
直树赏得奖作品也发表了,姐姐的记者会比直树赏得奖者先举行。
相机镁光灯闪个不停,许多记者问了各种问题。
姐姐简洁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后,记者会约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我有点失神,心脏还急速跳个不停。但也不能一直待在日野家,我向两人道谢后,告诉她们我要回家了。
趁绵矢转移日野双亲注意力之时,我在门外和日野小声道别─
「明天见,晚安。」
「嗯,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仅此一天的日野,和从昨天延续到今天的我道别。
走出她家后我回头看,感觉应该是客厅的窗帘一瞬间晃动了一下。大概是日野的父亲吧?我感觉自己被一位男性看见了,但不是很确定。
或许,被发现了吧……
前往自行车停放的位置,我在街灯照射下打开了自行车的车锁,又发呆了一下。发现有人朝我靠近,一转头就看见牵著自行车的绵矢。
「你果然在发呆。真织妈妈一直说要送我、要送我,我可是拒绝得很辛苦耶。我也要骑自行车回家,送我回家吧!但正确来说是现在的你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家。」
这再怎样也太过意不去了,我说了会确实送她回家后,两人就边骑车边聊天朝她家公寓骑去。
我记不清楚聊了什么,但感觉绵矢特地选了些开朗的话题。
抵达绵矢住的公寓后,虽然她很担心我,但我们还是就此道别。
我再次骑上自行车回到位于公宅内的自家时,我满脑子都在想姐姐。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九点,父亲坐在餐桌旁等我回家。
他一脸沉重,手边摆著笔记型电脑,还有发泡酒的酒罐。
我有不好的预感。父亲抬起头说─
「阿透啊,西川景子……」
我忘记眨眼,看著父亲。
「是不是……早苗啊?」
4
在我沉默以对时,父亲继续说─
「今天是芥河赏上半年度得奖者发表的日子,我刚刚很在意就在网路上看结果,知道是西川景子得奖。二十多岁的年轻女生,我知道这个名字,接著看了记者会的照片,怎么看都是早苗啊。你早就知道了吗?阿透,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早猜到会有这天,从日野家回来的途中,这件事也一直占据我脑袋中一角。
此时,大概会是我们父子认真对话的时刻吧。
「我早就知道了。虽然瞒著爸,但姐姐从以前就一直在写小说,她的笔名就是西川景子。」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早苗是为了成为小说家才离开这个家的吗?为了逃离我们身边吗?」
「她不是逃走,姐姐是往前迈进了。」
「还不是一样。」
「意义完全不同。她不是逃离自己的人生,而是面对自己的人生,往前迈进。」
父亲皱起脸低下头,轻轻叹一口气,空了一阵独特的沉默后说─
「你有和早苗见面吗?」
我没有真实感,彷佛在看一部很差劲的电影,只有秒针刻划著现实。
「我们没有定期见面,也没有互相联络。但前一阵子,她在书店办签名会,那时偶然见到,有聊了一下。」
「那么,早苗会回来吗?」
「姐姐已经有她自己的人生了。」
「什么啊,她不想要三个人一起住啊?」
父亲抬起头,但他没有和我对上眼,又低下头去。
「不是这样的,但姐姐一直为了我们很努力了啊。从国一开始耶,她支持著我们这么长一段时间了,得让她去走她自己的人生才行了啊。」
虽然这样说,其实我也在等姐姐回家。
在我认识日野和绵矢,创造出自己的世界之前,我曾经只有这个希望,甚至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那我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继续生活。我现在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如此一来,两个人也能生活下去。」
「早苗,那家伙根本瞧不起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啦?」
「不只是个失败的父亲,身为小说家,不对,连小说家也称不上,她根本瞧不起我,不把我当一回事。」
「那怎么可能。」
「那她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
在沉默降临的房间里,我目不转睛地看著父亲。
父亲明明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却不肯转头看我。
「要是说了肯定会被阻止,那么,姐姐绝对没办法离开,所以……」
「就算是这样……一声不响,离开,这犯规啊,我们是家人耶。」
家人。当我和姐姐期待父亲这么做时,父亲并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只有这件事不能说出口,我放开了紧握的拳头。
「没错,是家人。所以,让我们替姐姐庆祝吧。」
「那个奖,拿到芥河赏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新人奖也差一点就能拿到了。」
「就是因为有爸的基因,姐姐才有办法得奖啊,因为身边有很多爸买来的书。」
「这样啊,你就是这样满足我的自尊心,想要敷衍过去吧。你也交女朋友了,要
是结婚就会离开对吧?会留下我一个人。」
日野微笑的身影伴随著疼痛浮现在我脑海中。
但我不知道我们会有什么发展,也不知道她的失忆症会怎样。
「什么结婚,那种事情还没有办法想像。」
「这样啊……我也醉得不轻啊。」
「没错。现在这种时候我才说的,你也对自己太陶醉了。对妻子先过世的自己,对即使如此还紧抓著小说不放的自己,还有自己或许能成为小说家的妄想。」
我用平常不会有的强硬语气说完,父亲这才第一次和我对上眼。
虽然会面对面说话或是互相开玩笑,但父亲从没好好看著我的眼睛,如同他逃避现实般,他也一直逃避这件事。
不,不只父亲,连我也是。
没有任何改变,没做任何改变,只是不停逃避。
房中充满尴尬的气氛,我们沉默不语,两人又各自别开眼去。
「说那什么话啊,真是的。」
父亲拿著发泡酒的酒罐子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边目送他的背影边想著。
我今天也没能做任何改变吗?明天之后也就这样,装作没发生任何事继续逃避吗?没说出真正想说的事情,只留下家人间的疙瘩吗?
该怎么办才好?有谁能来告诉我吗?欸,谁啊……
突然,日野的身影再度窜过我的脑海。
偶尔,会有类似今天草帽这类微小的不同调在我们之间出现。
我只能尽量装作没发现,装作没看见。
因为这种小事和她身上的大事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我亲眼看著日野每天奋力地活著。
看著时间、可能性及未来都被剥夺的她,即使如此仍积极活著的她。
我刚刚在日野的房间里到底看见了什么,偷看了什么。
她每天都勇敢面对困难,与之相较,我又是如何?
在今天,此刻,可能改变什么的时机逃避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日野和我,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变得怎样。
即使如此,我仍然想成为能令她自豪的人。当我发现时,我已经追上父亲,抓住他的肩膀。
「爸,我们也要改变才行,别再逃避了。」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吧,父亲甩开我的手,转过头。
「我没有逃避,只是没有才华而已。要是有才华,我也能立刻成为小说家,也能重新规划我的人生!」
父亲瞪著我,但其实我的身高早已超越父亲。
「那你就去受伤、去失败,然后从中学习啊。」
「你是什么意思?我有受伤啊。」
「拜托你不要再对自己陶醉了,虽然这样的确是很轻松吧?把自己当成悲剧主角,然后自己写成小说,明明根本没打算投稿,却说是新人奖,原稿不停地写下去,这样很轻松对吧?」
这段话,夺走了父亲脸上所有情绪。
我早就知道了。
父亲虽然以成为小说家为目标,但其实,他早就已经放弃。
「我,我,才没有做那种事情。」
「别说谎了。」
「真的,我真的想要成为小说家,那现在还是我的人生规划。」
「爸,我真的受够你的谎言了。你就是因为不想受伤,所以才没投稿吧?你不是想要成为小说家吗?那么,那么,你就别害怕受伤!」
「阿透!」
父亲抓住我的衣领,我们近距离互视。
或许今天,会是我人生第一次被父亲动手打吧?
但即使如此也没关系。人如果想要往前迈进,就得要确实受伤,不能从这里逃避。不可以自我陶醉,敷衍受伤这件事。
我们没有别开眼,我作好事情即将发生的觉悟。
但父亲的眼中没有愤怒,而是带著类似悲伤的神色……
「你……都知道了啊?我已经不再投稿,没把原稿寄出去。」
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不对,肯定从刚刚开始就相当急促,然后现在才终于发现。
父亲放开了我的衣领。
「对不起,我打扫你房间的时候有看到一次,壁橱里有很多写上新人奖的投稿地址,里面也有原稿,但没有寄出去的信封袋。我没有确切证据,但心想或许就是如此。爸该不会已经没有继续投稿了吧?该不会已经放弃了吧?」
父亲没有看我,只是看著没有光泽的地板。
「但是爸,有件事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姐姐都很感谢你,你从早工作到晚就是为了养我们,实际上我现在也还是靠你养。就算没有成为小说家,你仍然是个伟大的父亲。但是,别再逃避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接下来只能等待父亲的反应。
宛如看著沙漏,时间慢慢流逝。
我们两人到底就这样无言枯站了多久时间呢?
父亲嘟囔般地开口说话─
「好像,从来没这样,和你说过话。」
我转头看他,父亲扬起嘴角拚命挤出笑容。
「是啊。」
「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大概就从你说你交了女朋友那阵子开始。」
「嗯……或许是这样。她是个很棒的人。」
「这样啊,遇见出色的人真是太好了。你要好好,那个,要好好珍惜。」
我点点头,父亲接著用力吸了一口气再吐气。
「不可以害怕受伤……啊,正如你所说。」
那是彷佛从漫长的酩酊大醉中醒来的声音。
「如果我说过头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逃避现实。家事和其他事全丢给你和早苗,我只是在逃避。不仅如此,连投稿也不投了。正如你所说,我很害怕受伤。我很害怕,害怕不只失去你的母亲,还要认知自己没有才华的现实……所以不停逃避。」
大概抽乾力气了吧,父亲无力地跌坐在地。犹豫了一会儿,我也在他身边坐下,但我们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父亲看著手上喝到一半的发泡酒,轻轻握紧。
假设有如同我们父子一般的登场人物出现在小说中,我们两人会如何互相理解呢?但事情无法如虚构故事般顺利发展。现实就像这样总是毫无润泽,让人走投无路,让人只能坐著不动,无比沮丧。
但即使如此,现实仍不停前进。
我问要不要做些什么来吃?父亲回我没有关系。
如果有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我们彼此说出重要的事情了,这或许可以称得上是进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逃避,要好好面对父亲。
父亲也是,到时肯定也会思考著什么吧。在彼此的沉默中,父亲突然说「还是拜托你做那个好了」。
我抬起头,父亲用拙劣的笑容继续说─
「蛋松,好久没吃了……我突然很想吃。」
这是父亲喜欢的食物之一,姐姐以前也很常做。追根究柢,这似乎是母亲老家常做的料理。
把半块豆腐直接放进小锅子中,加入高汤粉、酱油、味醂、砂糖、打散的蛋液后,把豆腐压碎拌炒到收乾。
因为不知道这道菜的正式名称,我们都叫它蛋松。
我到厨房迅速做好后,父亲拿了稍大的饭碗盛饭。
他用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想要些什么的表情看我。
这是父亲用他自己的方法向我表现的沟通。
真拿他没办法。我把蛋松放到白饭上。
姐姐说这很不像样,禁止我们这样做,但父亲很喜欢偷偷用这种方法吃。父亲在餐桌旁坐下,边吃边说─
「那个啊……就,下次也教我做饭。」
我忍不住注视父亲,他很尴尬地微笑。
「很不好意思,没办法一次或马上改变,但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所以……」
父亲又努力挤出笑容。
不管是谁肯定都是如此的,这世界没有人不想要成为好人。
父亲和我不停逃避,但我们并非变成坏人。
只是迷失光芒而已。从日野身上获得光芒的现在的我,非常理解这点。
父亲不自然的笑容让我笑出来,父亲也跟著又笑了。
接著我们两人一起收拾餐具,时间已经接近十点。我家很少发出声音的电话,忽然响起通知来电的声音。
父亲一脸疑问,但立刻想到什么似地转过来看我。
我点点头,父亲紧张地接起电话。
「喂……啊,啊啊,是早苗啊?」
父亲又转过来看我,但我装作没发现。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新鲜的夜风流进室内,他们父女就在我背后暌违多年地对话著。
「不,不是,不是这样。该道歉的人是我,我是个没用的父亲,我对这样的自己……不,不说了。对不起。啊,然后啊,早苗,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嗯,是啊,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是自己的女儿。嗯,啊啊,嗯。」
父亲最后吸吸鼻子,很感慨地说─
「早苗,恭喜你。真的很恭
喜你。」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深处跟著震撼,默默抬头看向天空。
稍微,哭了。
芥河赏得奖发表后又过了十几天,姐姐来访。
「你整理得很乾净呢,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几天前再次接到姐姐的联络电话,父亲从那之后一直静不下来。
从那晚的隔天起,父亲开始积极帮忙做家事。
挑战做菜接著失败后,我边教他慢慢学会家里的事情。
今天他从一大早就卯足干劲打扫,还发下狂语说他今天要做晚饭。
姐姐对我家的状态相当赞叹,我回她─
「其实这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打扫的,爸爸也有帮忙。」
说完后,姐姐露出真心感到惊讶的表情。
看著我们俩的对话,父亲相当不好意思地接续─
「那个,该怎么说……我把很多事情看开了。试著做了之后发现做饭和打扫也很有趣,我想,我也暂时不写小说了。不是把它当作逃避的手段,而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也能像面对自己一样,好好面对小说……我想要到时再写。然后,早苗啊,如果你有想要的书就拿走,首刷书或什么都可以,我也想要减少一点书量才行。」
姐姐注视著父亲,父亲低下头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我之所以想要写小说,是受到爸的影响。多亏有你,写小说对我来说是个近在身边的行为。但是……我一开始也相同,是为了逃避现在的自己才写。但从某个时候开始有了变化,我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个扩张自己的行为,是个和自己的全新词汇、和自己新的思想相遇的地方。」
听见姐姐说的话,父亲张口结舌,露出感慨甚深、泫然欲泣的脸。
姐姐注视著这样的父亲,接著语气开朗地想要转换气氛─
「然后呢……这个嘛,家里的书太多了,从卫生的角度来看也不太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爸,可以吗?」
「啊,可以,就这样做,这样最好。」
「真的可以吗?我可不会手软喔。」
姐姐说完后,他们两人同时间笑了出来。
当然不能说所有的隔阂都就此消失了。
父亲比起父亲这个角色,他更想要选择成为小说家,但梦想终究没有实现,而姐姐理解父亲的想法接手家中所有工作,在某个时候却选择走向成为小说家的道路。他们彼此都对这件事感到愧疚。
即使如此,两人都笑了,用各自的方法向前迈进。
冷气不怎么凉的我家有点热,但感觉只要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光线洒下来的声音,那是个如此舒服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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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六日(周二) 暑假
在自家的早晨:没有变化。
在自家的白天:速写。边看洋片完成了七张。状况好到令我惊讶。
在画画途中,也被确实捕捉到线条的自己吓到,画完后看著自己的画笑个不停。得意忘形地又画完五张后,手好痛。
为了不要造成明天的我的困扰,要好好按摩保养才行。
今天的男友先生:今天和男友先生在图书馆讲到烟火大会的事,暑假的最后一天,隔壁镇上会举办烟火大会。
我有点犹豫,但鼓起勇气约他后,他很乾脆地答应了,太棒了。
我是第一次去那个烟火大会,男友先生似乎在小学时和姐姐、爸爸一起去过。听说他姐姐久违地要住在家里一阵子。
唔嗯,我接著提议那约姐姐一起去如何?男友先生有点惊慌。他乍看之下酷酷的,但这种地方让我觉得很可爱。
约姐姐的事情,他说会和姐姐商量看看,我们接著去书店。
在得失忆症之前,曾有些作品让我想要消除读过的记忆重新品味。实际上昨天的真织们似乎也去租了不曾看过的电影,试著找出几部喜欢的电影。看小说比较耗时所以比较困难,但电影和漫画就能列喜爱清单。我也买了几本对书名有兴趣的漫画。
另一方面,男友先生在书店里看了刊登他姐姐专访的杂志。我感慨地说他真是有恋姐情节后,他很慌张地回答了什么。
男友先生在临别前问我今天是不是忘了草帽。
我之前似乎失败了,忘记两个人一起看草帽的事情。日记上明明也写著男友先生很想要买来送给我,但我忘记确认,就在什么也不记得的状况下买了草帽。
我笑著说其实尺寸有点不太合来含糊带过,男友先生则从包包里拿出什么。那是个装饰品,有个别针的向日葵假花。
他说感觉这和那顶草帽很搭,有点害羞地送给我。
我想他大概是顾虑到真织们很在意男友先生,所以不戴草帽这件事情吧。
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温柔呢?
正如同昨天的真织们所感受的,今天的我也有相同感觉。就算我忘记重要的事情,他今天也丝毫不在意地温柔对待我。
我目送他骑自行车离去的背影,紧紧握住向日葵假花。
胸口像是想要倾诉什么,紧紧揪痛。
我或许,已经快要喜欢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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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大早,我读完日记后完全冷静不下来。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暑假最后一天。确认记事本上的预定行程后,今天就是约定好的烟火大会的日子没错。
似乎是我昨天先准备好了,醒来时,整齐摺好的浴衣就摆在桌上。上面贴著便条纸,画著我的Q版插画还写上这段文字。
《连今天的我的份,要玩得尽兴喔!》
我重新眺望窗外,外面充满夏日午后独有的耀眼阳光。
景色彷佛性情不定的画家的画布,到昨天为止,我的视线还是一整片嫩绿景色,现在已经画上全新色彩,完全被取代成不同风景。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确定今天的预定行程。
烟火大会从晚上七点开始。
在那之前,我和男友先生约好下午四点在邻镇的车站前会合,除了要避开车站在烟火大会时的拥挤时段外,也为了让两人可以好好聊天。
小泉不会一起去今天的烟火大会,我似乎有邀请她,但她说著「这是夏天最后的活动了,你们两个好好去玩吧」,这样婉拒了。
读著记事本和日记时,时间马上就过去了。下午两点,我试著自己穿浴衣。过去的真织们似乎找到简单易懂的影片,我参考影片就顺利地自己穿好浴衣了。
以白色为基调,上面盛开著蓝色花朵,不会过度华丽,是很典雅的浴衣。似乎是向母亲借她以前穿过的浴衣,难怪这么成熟。
在镜子前盘起头发,稍微化妆后就完成了。但才没这么简单。
桌上除了浴衣之外,还摆著一个向日葵假花,上面贴著便条纸。
《别上向日葵当装饰品也不错,这是男友先生送的礼物》
早上醒来后,发现自己得了失忆症。读了鼓舞沮丧的自己的记事本与日记后,我才发现我竟然交了男友。
而这位不认识的男友有送我礼物。
一般来说应该会很困惑吧,以前的我肯定也会如此感觉,但是……
拿起向日葵假花,平常似乎是别在草帽上面,但也不是不能当发饰用,我用发夹轻轻把它别上头发。
这是平常的我不会有的装扮,但很不可思议的,一点也不觉得怪。
感觉有个自己,认为这个向日葵假花相当重要。
『我或许,已经快要喜欢上他了。』
日记上类似诗词的文章闪过脑海,但我将它甩开。
「好!」我作好觉悟后,虽然时间还早,但决定现在就出门。
我已经事前准备好要去看烟火的东西,只要拿著东西出门就好。
因为穿浴衣骑自行车很危险,所以请母亲送我到车站。
母亲说要送我到约好的邻镇车站去,但因为太害羞所以被我拒绝了。
抵达车站,搭上电车在邻镇车站下车,现在站前的人还不多,离约定时间还相当充裕,所以我想著去超商好了,但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声音。
「日野。」
一转头,看见一位身穿深蓝浴衣的纤瘦男子。
他看著我微笑,那是我在家里看照片确认过的男友先生。
咦?怎么回事?稍微有点心跳加速。
「啊,那个,就,你,你好。」
但因为他突然喊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大概是发现我这样吧,男友先生一瞬间露出落寞的表情。
啊……糟糕了,对他来说只是和平常一样喊自己的女友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样不知所措的反应。
但男友先生的反应仅仅一瞬间,甚至让人怀疑是错觉,他又立刻露出笑容。
「浴衣非常适合你呢。」
「咦?是,是这样吗?谢谢你。男友先生也很合适唷,真厉害,是你自己穿的吗?」
「嗯,但男生的浴衣很简单,早上有先练习了一下。」
「这样啊……嗯,
练习穿浴衣?该不会是裸体吧?」
「日野你真的是,平常到底都在注意些什么啊?」
就算是不自在的气氛,也能靠讲玩笑话蒙混过去。
不管我们变得多要好,不管我们交心多深,我都会忘记这一切。
男友先生不知道我这样的状态。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到烟火大会之前,我们先去咖啡厅吧。虽然只是连锁店很不好意思,但今天就交给我付帐吧。」
在我思考这些事情时,男友先生温柔地如此提议。
「喔,还真不像男友先生会有的发言呢。但很遗憾,今天让我们要好地各付各的吧。」
「那么,就把钱留到烟火大会上用吧。」
我们边聊天边朝咖啡厅走去。
站前连锁店里,有好几组和我们一样穿著浴衣的情侣。
服务生带我们到窗边座位坐下。
「那个,你姐姐今天会来对吧?」
我再次确认似乎是我前几天的提议。难得姐姐回家了,所以我想她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来烟火大会?接著在男友先生的询问下,加上姐姐也有意愿,我们决定在会场稍微碰个面。
「对,虽然有点早,但我们约好六点在会场附近的桥边会合。」
「这样啊,原来如此,我开始有点紧张了。」
正如我所说,我或许真的有点紧张,和平常不太一样,语气变得正经八百。
「还真意外,日野也会紧张啊。」
「那当然会啊。举例来说……咦?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看著我陷入沉思,男友先生笑了。
我抗议后,男友说著「对不起,对不起」向我道歉。
「但关于我姐姐,不用那么慎重啦,就只是稍微见个面而已,不用那么紧张也没有关系。」
「嗯,虽然是我提议的,但你姐姐也算是有名的人吧,在外面到处走没关系吗?」
「似乎和我们想像的不同,她很少会被人发现。特别是烟火大会会场附近人潮拥挤,她说会换个发型,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接著又聊了许多,时间一下就超过五点半。周遭穿浴衣的人增加了,好几对情侣说著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我们也跟著站起身。
烟火大会的会场位于步行几分钟会抵达的城镇中的河川旁,周围有餐饮店出来摆的摊贩外,还有祭典中会看见的小吃摊。现在已经有相当多人了,很热闹。
因为是烟火大会,有许多情侣,还有人手牵手。男友先生似乎也发现了,但他没特别对我提这件事。
怎么办,要不要牵?虽然是第一次,但我不讨厌。
我的视线不停地偷看他浮出青筋那很有男子气概的手。
「嘿!」
当我发现时,我已经做出大胆的举动。男友先生表现出惊讶反应,视线移往我身上,和故作平静的我对上眼,但我的心跳剧烈鼓动,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
「日、日野,你怎么了啊?」
「没有啊,你看嘛,要是走散了就不好了。而且接下来要和你的家人见面,那我就想做些情侣会做的事情。」
「你还真大胆呢。」
「咦?你没有发现吗?」
我对说话变快的自己感到慌张,我对这样的自己害臊起来。
但是,今天的我是仅此一天的我,我不想让今天这一天留下遗憾。
我们不是伪装情侣,牵著手如同真正的情侣般走著。
随著会场越来越近,人潮也越来越多到有点难以行走。
时至此刻,我才终于有真实感。我在不知不觉中交了男友,和男友一起来看夏天最后的烟火大会。
「吓了一大跳,我真的在做这种事情耶。和男友一起来夏天的烟火大会。」
「你为何突然这样说啊?」
我突然说出奇怪的话,男友先生开口问道。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原本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一直没有什么真实感……然后突然有所自觉,感觉开心了起来。」
我掩饰地如此说道,男友先生闻言爽朗一笑。
「日野,让我们玩个开心吧。我虽然不怎么可靠也不怎么中用,但很诚恳这点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不可靠也不中用,但很诚恳,男友先生说的话总是让我不禁失笑。
「这种不知道到底是没用还是可靠的台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句话加深了他的笑意,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会场彷佛妆点夏日的尾声,在橘红色逐渐消失的天空底下,开始点亮热闹的各种色彩。
就连湿黏的热气,我也开始不去在意了。
走到和姐姐约好的桥边时,爽朗的夏风吹拂。「风真凉。」我一说完,男友先生温柔地看著我。
「阿透,太好了,马上就找到了。」
充满透明感的细声喊住我们。
转过头,一位令人惊艳的美女站在那边。那是男友先生的姐姐。我在网路上确认过她的脸,但那与她本人的透明感完全不同。
「姐,顺利碰到面真是太好了。咦?」
男友先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似地惊呼,我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有位穿著白色POLO衫,约五十岁左右的男性,感觉和谁长得很像……
「爸……你也来了啊?」
「啊,是啊,那个,护卫啦。早苗,她可是个名人啊。」
从两人的对话中,我得知站在姐姐身边的男人是谁了。
那是男友先生的父亲。没想到他竟然会一起来,我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父亲发现我的存在,不知为何一瞬间有点退缩。
「……您,您好。」
我不自然地打招呼后,他父亲也回我─
「啊,你,你好。」
他父亲接著突然朝四周张望,然后拍了拍胸前的口袋。
「我,我菸抽完了,我去买包菸。」
说完后转过头去,消失在祭典嘈杂的人群中。
身穿深蓝色成熟浴衣的姐姐,对男友先生露出有点伤脑筋的笑容。
「对不起喔,我原本是要自己来的,但对他说了阿透女友的事情后,他突然说自己也要来……他明明不抽菸的啊。」
而男友先生也苦笑著回应─
「不……虽然吓了一跳,但爸爸或许也用他自己的方法,坚持不逃跑努力著吧,我是这样想的,而且他也把胡子刮乾净了。但是,他也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寂寞啦。」
坚持不逃跑努力著?
虽然对这句话感到有点困惑,但男友先生和姐姐似乎都理解其中的意思,他们两人都用一种看著珍爱的东西的眼神微笑著。
接著姐姐把视线移到我身上,看见我和男友先生牵著的手之后,嘴角绽放笑容。
「你好,你是阿透的女朋友对吧?」
「啊,是的!你好。那个,今天很谢谢你邀请……咦?不对。那个,我是现在正在和透同学交往的日野真织,请多多指教。」
虽然只是稍微碰个面,但打招呼还是让人紧张。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比起和他父亲说话时更加流利了,我一鞠躬,姐姐也鞠躬回应。
「我是阿透的姐姐神谷早苗,请你多多指教。」
我再次重新看著姐姐的脸,虽然觉得和男友先生长得不太像,但也有相像的部分,特别是温柔的眼睛非常像。
在我看她清澈的眼睛看得入迷时,姐姐微微一笑。
「那么,也打完招呼了,你们两个好好去玩吧,我去找爸爸。」
「咦?啊,已经要走了吗?」
当我打算慰留她时,姐姐做出了一个可说是优美的恶作剧的表情。
「谢谢你的体贴,但是,我不想要打扰你们两个人……对吧?阿透。」
「没有,没有什么打扰啦。」
话题突然拋到男友先生身上,他相当慌张。
姐姐莞尔看著男友的反应,接著向我们道别。
「你们两个要多小心喔,真织,那我们改天再见吧。」
姐姐说完后,大概猜到男友父亲会去哪里,就这样和我们分别。
我的嘴巴吐出松了一口气的叹息。
「啊~~好紧张喔,透同学的姐姐本人超级漂亮的耶。」
「她是我最自豪的姐姐,终于能做她想做的事情,她也变得稍微柔软了一点。」
男友先生如此说著看向远方,他的侧脸透露出骄傲的感觉。
「这样啊,啊,这么说来,你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感觉你和姐姐的对话别有深意。」
我一问,男友先生转过头来看我,目不转睛地凝视我。
「其实我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一些有点类似争执的事情,但前一阵子,终于好好说出来了。」
他接著告诉我他家人的事情,和父亲的争执,以及父亲和姐姐互相理解的事情。
我全部听完后,稍微低下了头。
「这样啊,从我家回去之后发生了那种事情啊。」
他就这样不停累积每一天,一
点一滴地也确实往前进。
但我自己又是怎样?当我沉思时,发觉了他的视线。
「但是啊日野,我能够好好面对父亲,全都是多亏有你。」
「咦?不对,我什么也没有做耶。」
我有点不可思议地回看他,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笑著。
是场面话或是谎言吗?但从他的个性来想,应该也不是这样。
那么,我真的做到了什么吗?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停接受男友先生的给予,但我也稍微给了他什么吗?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让我感觉到是种救赎。
和他牵著的手,自然用力,他也用力回握。
「日野,我们走吧。祭典只有今天,好好玩吧。」
「喔,不错呢,我们好好玩吧。」
我们接著就混入祭典中寻常的景色里。
如随处可见的情侣般喧闹,两人的手拿满食物,买些没用的东西,做些平常不做的事情,尽情地玩耍。
买了章鱼烧,我先吃了之后发现很好吃,就用牙签插起一个拿给男友先生,他很害羞地转过头去。
他的反应太有趣,我戏弄他之后,他嘴里嘟囔著至少也拿别的牙签吧。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是间接……让我害羞起来了啦。
之后两人一起玩射击游戏,我因为想要大猎物陷入苦战,另一方面手长脚长的男友先生则确实地射下了小东西。
当我说了「男生就该瞄准梦想啊」,他回我「收集微小的幸福更重要」,接下来我那一击打中写著「礼品」的牌子,牌子运气很好地掉下去了。
当我们无比欢欣之时,发现礼品是综合零食,那和男友先生得到的东西几乎没两样。但即使是这种事情我们也很开心。
我们大声欢笑,把一整个夏天的回忆,全浓缩在这一天。
真的是很开心的时光,几乎让我觉得自己人生中应该从没如此开心过吧。我自然地受他吸引,他也疼爱著我。
接著重要时间来临,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我们两人就在河岸边一起观看。
以前,在众多人潮中孤单一人总是让我感到相当拘束。
但现在是寻常众多人潮中的两人,却让我感到心情平静。
和大家一样抬头看烟火、失去言语,但紧紧握住交握的手。
一边这样感觉,我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情绪的去向。
和记忆相同,现在这个感情也会消失不见吗?没办法深植我的心中吗?情绪动向也只是被大脑当成资讯处理,无法累积吗?
但愿,有什么东西可以留存下来。
希望此时此刻的情绪,可以延续到明天的我身上,希望可以不要忘记。
「我不想要……忘掉啊。」
当我发现时,我已经说出这句话了,视线跟著模糊。
咦?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的泪水停不下来。
我根本不想忘记,不想忘掉如此重要的片刻,不希望那只能留在日记上。因为人生不管何时都是仅此一回,不管是哪个瞬间都无法重来,所以人类才会珍惜,当作宝物。
没有办法记住这些,这未免也太过分、太悲伤了。
我举起另一只手拭泪,男友先生看著我。
「我不会忘,我不会忘记这天。」
他的声音没有被烟火掩盖,清楚地传到我耳中。
「我,我也不会忘。明明不会忘记啊……好奇怪喔,是玩得太开心了吗?泪水停不下来。」
我边说边静静哭泣,男友先生则紧紧握住我的手。
「忘记是人之常情,但是别担心,不管怎样的记忆都不可能完全消失,我是如此相信的。」
我拚命地想要忍住泪水,看著身边这个温柔的人。
我再次感觉,他该不会知道我有失忆症的事情吧?
他是不是知情,也发现了,但故意装作没有发现。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那或许,我可以无所畏惧了。
我的手边用力边祈愿。拜托,我会努力对人和善,不会任性,也会每天感谢双亲。所以,今后请让我也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拜托,拜托。
一瞬间,大概是泪水模糊的影响,我感觉他一瞬间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慌张地用力握手,但他就在我身边,也回握我的手。
「透同学,拜托你哪里也别去。」
「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彷佛要抹除这个声音,无法实现的梦想之花又在夜空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