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斜斜照进电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好像被我和雾切包了场。在摇摇晃晃的回程电车上,我们俩并肩而坐,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时光。这时雪已经停了,窗外的人行道上还剩下一点残雪。就这样坐在电车上,感觉这样的风景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接连涌进来的人们很快把窗口和窗外的风景都挡住了。
我们在回家的车站下了车。
我回到自己寝室的时候是早上十点。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正要长出一口气——
却突然发现不对。
墙上最醒目的地方用飞镖钉着五张横向排开的黑纸。
而这五张纸上全都用荧光笔写着一个大大的“完”字,并且飞镖上还钉着人物的拍立得照片,各自跟黑纸钉在一起。
“怎么可能……真的假的?”
我呆呆地咕哝。
那是利科负责的六张挑战书之中的五张。
“‘完’就是说……解决完了吗?”
“看样子是的。”
就连雾切也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就是说他一个晚上就解决了五个案子?”
我拔下其中一支飞镖,查看挑战书的内容。
地点 音张岛 7000万
凶器 吉他
1000万
手法 密室
1亿2000万
其他 扬声器 2000万
总开销 2亿2000万
跟挑战书钉在一起的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男子坐在椅子上,双手好像被绑在背后,他一脸愤恨地看着镜头。男子旁边有一群少年,他们比划着V字手势,对着镜头露出满脸笑容。
“我给利科打个电话。”
我用龙造寺给我的电话打给利科。三声呼叫音之后,利科接了电话。
“喂,利科?”
“早上好,结小姐,晚上我去过你那边,不过你不在。我本来很想见到你的,真是遗憾。”
“你自己进我房间了吧?这件事先不跟你计较,墙上的飞镖是怎么回事?”
“抱歉,又在你墙上弄出了几个洞,习惯这么做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话说这倒也是个问题啦——那几张纸是什么意思?”
“是解决了的挑战书。”
“你说得轻巧,真的把五个案子都解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反倒觉得这几个案子太过简单,让人有点扫兴,看来这次的对决毕竟是以结小姐你为目标的呢。”
“你别撒谎啊,告诉我实话。就算是你,一个晚上解决五个案子也是不可能的,还是说你果然事先就知道‘黑之挑战’的内容?”
“我没有撒谎,而且我之前也对‘黑之挑战’的内容一无所知。事先知道了谜底之后再去解谜,就我看来真是顶无聊的事了。”
的确,考虑到他对于解谜的执着和热爱,很难想象他会特意把时间花在知道答案的问题上。
说不定……这些两三亿的高额案件,他真的能够三两下就解决掉。
我再次体会到,三零级的特殊之处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以貌取人,或是根据比我年纪小的男孩这个身份来判断他都是不行的,他是一个足以跟那位龙造寺月下相提并论的侦探。
“我只透露一点,贴在墙上的五个案子当中,犯罪嫌疑人全都在案件发生之前就被逮捕了。假如说犯罪嫌疑人是个赛跑运动员,他一旦跑了起来,那就必须拿出比他更快的速度才能追上他;但要是对方还站在起跑线上,那就只需要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就可以了。一个晚上解决五个案子的奥妙就在这里。”
“什、什么奥妙?完全没解释清楚啊。”
“也就是说,只要在案件发生之前将其解决,那么密室也好,不可能犯罪也好,这些功夫也就全部都省了。”
要是做得到我也不用花那么大力气了……
到底有什么理论上的方法能够把还未发生的案件的真凶抓住?
神探能够解决案件,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但利科的手段几乎已经算得上是预知未来了吧。
“不过,实际上我有点后悔,在亲眼看到凶手所使用的手法之前就已经破案了,完全没有爽到了的感觉。”
“听起来怎么有点下流啊。”
“就是那方面的意思。”
“太破坏形象了,别说了,”我有点受打击地说。“我不是怀疑你啊,不过这些人真的都是凶手?”
“是的,所有人都已经供认不讳了,照片上的人就是凶手。照片背面还简单地记了一些他们的信息,要是哪天委员会来详细询问,你只要事先背下来就没问题了。”
“你想得真周到啊。”
我把手上的拍立得相片翻过来,照片背面写着凶手的信息,字迹很可爱,简直像是出自女孩子之手。
凶手姓名 梁弘法年龄 29
出生日期 12月29日
职业 软件工程师
备注 擅长唱歌
为高中时代被逼自杀的暗恋对象复仇
“从照片上看来,他们好像都被关在某个地方,那是在哪里?”
“在龙造寺的城堡里。”
“咦?你把敌人关在敌人的城堡里?这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我是让他手下的那些孩子把犯罪嫌疑人关起来的,没有告诉龙造寺,不过就算龙造寺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问题,反正我已经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就让他们开开心心地在那里过上七天吧。”
“没关系吧……”
被利科抓住的犯罪嫌疑人无法实施复仇,等到时间到了,他们在“黑之挑战”中的失败就会成为定局。虽然不知道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会如何判定这个结果,但从规则上来说,只要凶手在时限内未能杀害目标人物,那就算作是失败了。
我又去看其他的挑战书和照片。
地点 黄泉水族馆 5000万
凶器 冰块
300万
手法 密室
1亿
总开销 1亿5300万
凶手姓名 朽木嘉永 年龄 56
出生日期 2月10日
职业 潜水教练
备注 育有三女
其妻在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中被害,为其复仇
地点 黄泉水族馆 5000万
凶器 硫酸
1000万
手法 密室
1亿
其他 煤气喷灯
500万
总开销 1亿6500万
凶手姓名 朽木乙子 年龄 21
出生日期 2月25日
职业 大学生
备注 朽木嘉永之女
其母在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中被害,为其复仇
地点 泽目鬼自然会会馆
3000万
凶器 圆木
300万
手法 密室
1亿
其他 羊皮纸
5000万
其他 宝石
2亿
总开销 3亿8300万
凶手姓名 胧 龙虎
年龄 33
出生日期 4月13日
职业 侦探 DSC编号“355”
备注 正在追查跨国假币案
因胧家与泽目鬼自然会之间长达一百五十年的恩怨而实施复仇
地点 大望洋馆
1亿8000万
凶器 大剪刀
500万
手法 密室
2亿
总开销 3亿8500万
凶手姓名 熊野圣果
年龄 20
出生日期 7月1日
职业 大学生
备注:计划制造由八名大学生参与的暴风雪山庄模式
其友人被认为是在学生露营活动中跌入洞穴湖泊意外身亡,为其复仇
这样一来,可以说十二个案子当中的六个都已经解决了。在短短一天里就去了一半,而且利科所负责的案件全都在案件发生前就解决了,目前牺牲者只有一个人,谁能想到我们得到的成果会这么好呢。
话虽如此,我和雾切负责的案子还足足有五个呢……
“话说回来,结小姐,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干吗突然出题考我?”我灵机一动。“我知道了,是在豪华客轮上对吧。”
“回答正确,”利科很开心地说。“我在‘厄喀德那’号上,这艘船目前正在太平洋上。这是我负责的最后一起案件,一下子就解决掉未免有点浪费,所以我打算把自己的性命当做筹码,陪凶手玩一场游戏。现在我玩得正开心呢。”
“这、这算什么啊,没问题吗?”
我和雾切在诺曼兹酒店经历过的那些事,现在也正发生在利科身上。不过只要是利科,不
管什么游戏似乎都难不倒他。
“你现在随时可以跟外界联络吗?”
“在游戏设定上手机好像是违规的,不过这台手机我还是想办法保留下来了,如果有必要的话请随时跟我联络。好了,我该回去继续游戏了。”
“等等,利科!”
“什么事?”
“……你可别死啊。”
“不用担心,等到我平安回来的时候再吻我吧。”
电话挂断了。
“真的没问题吗……”
我放下了手机。
“好了,利科那边好像很顺利的样子,我们也开始解决下一个案子吧。”
我查看了一下挑战书。从金额上来说,武田鬼屋案是倒数第三个,剩下的五个案子当中,两个比它少,三个比它多。
真是前景堪忧。
“呃,距离比较近的好像是……”
我在一叠挑战书中翻找着,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雾切,发觉她正盯着墙壁,好像在思索什么。
“雾切妹妹,你怎么了?”
“——啊?”
雾切猛地回过神来,看向我。
她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
看起来不像是没事。
“你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案件的情报我来收集,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这可不行。”
“你要是这个时候病倒了,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了啊。算我求你了,稍微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我强行把雾切按在床上,给她盖上毛毯,她一脸为难的表情抬起头看着我。
我轻轻把她搭在脸上的头发撩开,她好像认命了的样子,把毛毯拉上来,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对不起,结姐姐大人。”
“不用道歉啊,你现在需要休息。”
“但是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如果说每个案子可以花费的时间是二十八个小时,那现在剩下的五个小时就是多出来的,这段时间你就尽管用来休息吧。”
雾切好像很慌张的样子,眼皮颤抖着,凝视着我,好像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垂下了眼睛。
我一直在床边陪着她,直到她睡着。她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好像在做恶梦。
到底是什么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像她这样无比冷静的人为什么会害怕?
在解决了诺曼兹酒店案回家之后,她就开始不对劲了,难道说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件事甚至让她不愿意再回家了。
以她这么糟糕的状态,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为了她,也许我应该去调查一下,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替她赶走这种痛苦。
但她肯定是打算独自承担这一切的,她似乎不愿把其他人卷进来。
对了,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趁她睡着的这段时间,不如去她家里调查一下。
就去看一看,哪怕是了解一点她究竟在烦恼什么也好——
正在我打算站起身来的时候,衣服的下摆突然被扯住了。原来不知不觉间,雾切把我的衣服下摆给揪住了,我一动,她就醒了过来。
“结姐姐大人……你要走了……?”
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不安地说。
“我也……一起去……”
她想要支起身体。
我把她按回去接着说:
“我就是有些事想去查一下,马上就回来。以防万一,我把这台手机放在这里,里面存了我的手机号,要是有事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把龙造寺的手机放在雾切手里。
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显着的变化,但她的嘴唇让我觉得她似乎一直有话想说。对于她到底想说什么这个问题,我能够想出好几个答案,也许这些答案全都是对的。
“那我走了。”
直到最后,雾切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这大概就是她表达自己那点小小意见的方式了。
我走出了宿舍。
虽然留下她一个人有点不放心,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折回去了。
我出了学校,一路往雾切家跑。不能把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
她的家在一条平缓的坡道上面,那栋大宅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就像它是这一带的统治者一样。这片广阔的区域隐藏在白色的围墙和巨大的门后,我在山坡下面观察了一下情况,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层阴云,周围暗了下来,简直像是这栋大宅正在发挥它的威慑力,要把我赶回去。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爬上坡道,来到门前。
我在这扇门上敲了几下,发觉并没有人来应门。
我从门边走开,沿着围墙往前走。
半路上,我发现围墙上有一处地方设有一扇小小的木门。包括雾切在内,住在大宅里的人好像平时都是通过这里出入的。
我试着推了推门,当然,门并没有开,好像锁上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这时大概就会打退堂鼓了。但我觉得,就算明知很危险,现在我也不能退缩。
站在这个地方,我的这个想法越发坚定了。
在平安夜的时候我曾经来过这里。
那之后,我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重大的误解呢。
疑问主要是与雾切祖父有关的。
雾切不比等是代代继承侦探血脉的雾切家现任家主。据说他往来于全球各地,甚至还会接受各国政府要员的委托。
并且,他也是十五年前参与创立侦探图书馆的相关人员之一。这些元老级人物当中,也包括目前统领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新仙帝。他们两人似乎颇有渊源,是不是十五年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呢,也许这些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
此外,雾切不比等既是侦探图书馆的创立者之一,同时也对给侦探划分等级的DSC制度持反对意见,其原因是他认为,身为一个侦探被划分等级,是雾切家的荣耀所不能容许的。
然而十五年后的现在,理当继承雾切家名号的雾切响子却在侦探图书馆办理了登记手续,被划分了等级。并且,据她所说,这一切都是“爷爷替我办的”。
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
还是说,十五年的时光让雾切不比等变了?
这应该不可能。雾切不比等还未退居二线,他仍然是个侦探,同时也还是雾切家的家主,他的立场并没有改变。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让硕果仅存的继承人在侦探图书馆登记?
会不会是想让她以侦探的身份得到锻炼?
——这种理由太肤浅了。雾切家非常看重侦探的荣耀,甚至于会把侦探的工作看得比失去亲人更重。要说是不知变通那也就完了,不过这也说明他们的觉悟就是如此高尚。别人会把雾切家的侦探跟其他那些平庸的侦探相提并论,他是不可能在明知这一点的前提下在侦探图书馆登记的,很难想象他会把雾切家的名誉看得这么轻贱。
只不过,雾切响子本人却对提高DSC的等级态度很积极,她似乎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但是,在侦探图书馆办理登记手续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祖父,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据雾切所说,“爷爷基本上是在国外生活的”。实际上,雾切不比等现在也在国外,短时间内无法回国。就连大年初一当天,他好像也是在某个海外国家。当时雾切响子在电话里说了:“Happy new year,爷爷。您那边是不是还没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因为有时差吧。
雾切响子之前一直与祖父共同行动,长年在国外生活。在她七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当时她也没有回国,而是与祖父在一起。按照她说的,“差不多五年的时间里,我跟爷爷一起来来去去跑了海外的很多地方”。在母亲去世,工作暂告一段落之后,她应该是回了一次国,然后立刻又到国外生活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而在距今大概两个半月之前,她为了完成学业,“就一个人回国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问过她:“你跟爷爷两个人住在这里?”她点头了,并且告诉我说还有佣人住在这里。
在此之后,我实际见到了她祖父从这栋房子里走出来。
但是有点不对劲。
感觉祖父的所在之处似乎飘忽不定。
首先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平安夜还在这栋房子里的祖父,却在大年初一从另一个国家打来了电话。
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来来去去的是不是也太频繁了一点。
国际侦探也许有时就是这样,也只能这么想了,于是我立刻把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抛到了脑后。
早知道当时就仔细找雾切问一问祖父的情况了。
但她本来就不大愿意谈自己的事,要是
谈起家人,就表现得更不情愿了,所以我一直没办法问得太深入……
不过,我现在正在一点点接近这种不协调感觉的根源。
在我眼前却矗立着雪白的墙壁,仿佛在对我表示拒绝。
我站在围墙下抬头往上看。
我应该够得到的。
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不知为什么,这栋大宅附近完全感受不到有人生活的迹象,路上既没有汽车通过,也没有遛狗的大婶。
反过来说倒是正合我意……
我靠着自己擅长的纵跳一把抓到了围墙的顶端。
我把身体撑起,让胸部高过围墙顶端,然后抬起腿爬上去,出乎意料还挺简单的。接下来只要跳到围墙另一侧就好了,我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一只猫,轻飘飘地飞起在空中,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墙后的地面上。
感觉这里的气温好像比墙外要低上几度,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不少地方还有些没融化的残雪。庭院里园林植物修剪得整整齐齐,碎石小路向前延伸而去。在小路的尽头,可以看到日式大宅的后门。
没有人来应门不知是因为屋里没人,还是因为屋里的人藏了起来。
如果是前者就好了。
我低下身体,向大宅靠近。挡雨窗关上了,所以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要是里面有人住的话,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把挡雨窗打开了。
不知不觉间,乌云已笼罩了天空。
之前还那么灿烂的朝阳不知去了哪里,大宅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这反倒更方便了我,我把自己藏进了黑暗之中。
我试着推了推其中一扇挡雨窗。
这扇挡雨窗没有上锁。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向窗玻璃后面看去。
但昏暗的走廊上什么都没有。
果然从外面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进去呢。
我绕着建筑物走了一圈。最糟糕的情况下可能要打破窗玻璃进去了,当然,之前我从来不敢这么胆大妄为,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不上不行了,这间房子里面肯定有情况。
我藏在建筑物的拐角处,观察着前方的庭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响动。
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尖叫,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刚才打开了一条缝的挡雨窗现在大大敞开了。
有个人从里面探出了头。那是个女子,穿着漆黑的针织衫和裙子,外面罩着白围裙,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她的刘海整整齐齐地梳到一边露出额头,上面布满一条条神经质的皱纹。虽然我觉得她应该还很年轻,不过看起来年纪似乎也不小。
难道是住在这里的佣人?
直接问问她吧。
这间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站起来,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穿围裙的女子把手伸到外面,打算把挡雨窗关上——
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着暗淡光芒的菜刀。
我赶紧藏进建筑物的阴影里。
那是……应该只是正好在做饭吧?
此外还有什么理由呢。
比如说,察觉到有人闯了进来,打算把这个侵入者赶走?
气温越来越低,我的脸上却淌过了一丝冷汗。
这时是不是该撤退了。
我暂且从建筑物旁离开,来到园林植物的阴影之中。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庭院,中途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不,两手空空地回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我一定要去查上一查。
总而言之,从这个除了宽敞之外一无是处的庭院当中跑过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准备跑。
我拿出百米赛跑运动员的气势飞奔出去。
但是半路上脚下一绊,跌了个大跟头。
我的脚陷进了地面。这里的土地格外柔软,跟周围相比是个低洼的地方,由于还留有一点残雪,我之前都没有发觉。我本来是趴在地上的,为了支起身体,我把手撑在了地面上。
我手撑着的那个地方,睡着一个穿和服的人。
不……准确来说,是埋着一个人。
那是一具尸体。
这尸体半是腐烂,半是白骨——
尸体的体型和衣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概——
是在平安夜那晚,从这间房子里出来迎接我和雾切的雾切祖父。
没有错。
没有错。
没有错!
雾切的祖父死了。
为什么?
是谁杀了他?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跌倒的疼痛,以及莫名的恐惧,令我站都站不起来,全身瘫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在这种情况下,更不用说去注意背后的动静了。
因此,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发觉有个黑影正在悄悄从我背后靠近。
那个人影在我周围的地面上映出一片黑色的时候,我才发觉危机已经近在眼前。
回头一看,穿围裙的女子正站在我身后,高高举起菜刀。
这一瞬间,我理解了目前的状况,就好像眼前的一切与己无关一样。
有种疏离感,感觉就像在做梦。
而现实这把利刃就这样向我挥下——
就在我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个瞬间,穿围裙的女子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女子背后站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子。看来是他用手上的铁锹柄敲了一下女子的膝窝。
然后,他轻轻在女子肩膀上一拍,女子一下子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男子立刻拉着女子的一只手,动作利落地把她的身体翻了个面,让她脸朝下对着地面,然后把她的两只手反绑到背后。
我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用手指给我打了个手势。
好像是要我快跑。
我打算站起来。
腿脚完全提不起力气,我脚步蹒跚地弯着腰来到围墙下面。
在这种状态下实在没办法跳过去。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刚才那名男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跑了起来,我踉踉跄跄地勉强跟着他跑。
终于在围墙中间看到了一扇小小的木门。
男子打开门的内锁,把门打开。我被一把推出门,逃到了围墙外面。
然后,那名男子也立刻出来了,他把门关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快走。”
男子这样说道,然后一路小跑下了山坡。
往前走了一段,在民宅的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男子用遥控钥匙开了锁,催促我上车。
这时我才看清楚这男子的容貌。他应该也就三十五岁左右,意志坚强的眼神和凛然的表情似乎跟某个人很像。
我坐进汽车的副驾驶座,他立刻发动了车。
映在后视镜里的大宅越变越小,在道路的前方,一束光从云层的缝隙间照了下来。
车融进了商业区的车流之中。
有种终于回到了现实的感觉。
“那个……多、多谢您的帮助。”
“不,道谢就不必了,可能的话希望你可以忘记跟我见面的事。”
“那、那个……好的。”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然而先忍受不了沉默的人却是他。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把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说。
“那个……请问您是……”
“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他将严肃的视线投向前方,说道。“我的立场比较复杂,请你体谅。”
我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我突然发现仪表盘上胡乱摆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封面上有个似曾相识的符号。那个符号好像是……
希望之峰学院的校章。
男子留意到我的视线,一边开车一边用另一只手拿起文件夹插进车门的侧袋里,像是想把它藏起来。
对了,我知道他像谁了。
是雾切响子。
她的父亲好像是在希望之峰学院当老师的。
那么这个人……
“难道说您是雾切妹妹——雾切响子妹妹的父亲吗?”
他只是把领带松开了一点,什么都没有回答。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他有那扇出入大宅的木门的钥匙,有家里钥匙的人并不多。
“你在那种地方干什么?”
他反过来问我了。
“我有个朋友,她的名字叫雾切响子,”我故意提到了她的名字。“她最近样子有点不对劲……好像非常不愿意回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到她家里来看看……”
“这样啊。”
他只回应了这么一句。
车遇到红灯停下了。
静止的汽车内,他再次开口说:
“她没有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
车再次开动了。
“我觉得她应该看到了那具尸体。”
因此她才感觉到危险而离开了家。
并且她隐藏自己的行踪,在外面流浪了差不多十天。
但是有点不对劲。
尸体已经有一部分化作白骨了。
尸体被掩埋之后至少过了两三个月了吧。
这样的话……
差不多半个月之前,平安夜当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雾切祖父又是怎么回事?
啊……
原来如此……
那是新仙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骗雾切响子的?
新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的?
“她现在在哪里?”
“在我宿舍的寝室里。”
“这样啊。”
“您要去跟她见面吗?”
“我没脸见她。”
他耸了耸肩说。
他把我一直送到宿舍,我下了车。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还叮嘱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跟他见过面,当然也包括她——
我开始担心起她来,一头冲进自己的寝室。
雾切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梳头发。
“你回来了,结姐姐大人,正好,来帮我编头发吧。”
我点点头,绕到她背后。
她的头发又柔软又美丽,就像她纯洁的心灵凝结而成的实体,我给她编着头发,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掉。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对她这么残忍呢。
我偷偷擦了把眼泪。
不可饶恕。
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都不可饶恕——
——to be continued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