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译者博客 行寒录
翻译:Fragrance
如果他是那种谈起过去的时候还能露出笑容的人,我也许就不会原谅他了。
——您要去跟她见面吗?
——我没脸见她。
他这样说着耸了耸肩,他的侧脸看起来心事重重,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我这种局外人本来就不应该对他们之间的事指手画脚,更何况这还是家务事……
从相遇到分别,他一直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还希望我当做从未见过他。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我们就好像只是在世界的某个遥远角落偶然擦肩而过的两个旅行者,注定在五分钟之后就要背对背各自走开。他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止步于此,而且当时的气氛也不允许我询问他的身份。
但是,我还是知道。
他就是雾切响子的父亲。
我知道他在六年前抛下女儿离开了雾切家,知道他出生于世世代代继承侦探血脉的家族却不愿成为侦探,也知道他现在是希望之峰学院的教师。
我回想起他开车把我送到宿舍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对话。
“能够胜过雾切响子的人并不多。”
他一边开车一边眯起那双跟雾切响子很像的眼睛。他身穿高级西装,领带略微松开,衣领敞开,表现出他的个性。
“不过我也不是毫无头绪。”
他直视着前方说。
汽车以非常普通的速度穿行于平平无奇的街道,我们融进日常生活的景象之中,没有丝毫的不协调。
“新仙帝——”
我脱口说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把眼睛转向了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我。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回了正前方。
“果然是他吧?请您告诉我,雾切家和新仙帝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真相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给你帮助的。”他这么说,然后立刻又接着说道:“不过……你的眼睛告诉我,这种套话对你来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虽然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请您告诉我吧。”
我又说了一次,他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先说说你的经历吧,还有你为什么会到那间大宅去的经过。”
“好的。”
我从遇到雾切响子开始讲起,一直说到发现雾切祖父的尸体,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我与她因为“天狼星天文台”杀人案而结识,在“诺曼兹酒店”事件中遇到新仙帝,我们现在正在跟新仙帝担任会长的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对抗,然后我为了确认某个与雾切祖父有关的事实而去往那间大宅。
在大宅里我遭遇了非常严重的事态,雾切的“爷爷”在数月前已经惨遭杀害,尸体被埋在院子里。也就是说,在我刚认识雾切的时候,她的“爷爷”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她介绍给我的“爷爷”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雾切妹妹告诉过我她的祖父是个侦探,我也跟他见过面。但是我突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我脑海中所想的那个‘祖父’,跟雾切妹妹所说的‘爷爷’是不是不太一样。回想起来,的确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祖父’应该是对DSC编号制度的引入持反对态度的,他却让雾切妹妹在侦探图书馆登记,本该在国外的‘爷爷’却在大宅出现……对于这些矛盾,我应该多想一想的。”
自己的无能简直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把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雾切妹妹……话题一旦涉及到自己,她就不怎么愿意开口,尤其是关于家庭的情况,她甚至有种避而不谈的倾向,但是我觉得她并没有欺骗我的意图,单纯只是我产生了误会……”
“这是她的坏习惯,她总是觉得别人的‘理解’跟自己一样。”
他皱起眉头说。
雾切响子想必一直都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她眼中的世界里,无论是时间流逝的速度,还是所看到的景象都跟我不一样,所以我们之间才会产生偏差。
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那是我这样一个平凡人永远不可能见得到的。
然而,她仍然以可说是积极的态度将她的世界向我敞开,要不然她也不会让我跟“爷爷”见面了。
她在有些害羞的情况下还是努力想要让我看到的,也许就是她理想中的日常生活吧。对她来说侦探生涯就意味着日常生活,或许这才是最不平常的。
然而——就连这小小的奢望,都是新仙事先伪造的假象。
我却没能发觉这一点。
“从结论来说……祖父有两个。不过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一般来说每个人都有两个祖父,父亲一方的祖父和母亲一方的祖父。继承了侦探血脉的雾切家‘祖父’应该是父亲一方的吧,而那位在山坡上有栋大宅,在雾切响子回国后和她同住的‘爷爷’则是母亲一方的。回想起来,雾切妹妹提到他们两人的时候都是加以区别的,但我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在那位当侦探的祖父身上,一直把他们两人混为一谈。”
“不能怪你,是她没有解释清楚。”
开车的男子有些同情地说。
“雾切妹妹说过,她在国外差不多生活了五年,大概两个半月之前才回国——也就是说,她与母亲一方的祖父相处的时间只有这么短,所以就连雾切妹妹也没能发现‘爷爷’已经被人掉包了。事实证明,在圣诞节的时候,她应该也没发现对方是新仙所假扮的。”
更何况新仙还是以伪装和化装而著称的变奏侦探,以其技术之高超,在外行人面前,就算是亲人也足以骗过对方的眼睛。由于对象是雾切响子,这五年的空白正好被他利用了。
“元旦那天打电话来警告我们小心新仙的想必是父亲一方的祖父,也就是雾切不比等先生本人吧,早知道那个时候应该向他问清楚的,真是令人后悔。”
祖父的警告完全没有产生作用,我们还是和新仙帝见面了。也许这并不是偶然,一切早已事先安排好了。
新仙的计划早在雾切响子回国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利用化装术摇身一变成了雾切母亲一方的祖父,潜入那间大宅,想必那些“女佣”也是他的手下。
“一开始只是我的错觉,不过发现雾切妹妹神情不对之后,我开始觉得那间大宅里发生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为了查明真相,我到那间大宅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偷偷溜进大宅里之后,“女佣”出现在我面前向我发动攻击,而从女佣手上把我救下的,就是坐在驾驶席上的这个人。
“埋在院子里的就是真正的母亲一方的‘爷爷’吧,我想雾切妹妹应该是在诺曼兹酒店案之后回到大宅时发现的。有可能她以前已经隐约注意到‘爷爷’有些异常了,在得知新仙这个人的存在之后,她的怀疑变成了确定,进而发现了埋在院子里的尸体。”
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是假的,真正的“爷爷”早已被杀害,一想到她得知这个真相时的心情,我就不由得心痛不已。雾切家的侦探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就是要把侦探工作放在亲人逝世之前,然而当时的雾切响子真的就能够完全不为所动吗。
“随后她就藏了起来,她应该是决定优先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吧。然而几天之后,她又回来找我了,因为她发现我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她其实可以不管我的,完全可以选择到国外去找不比等先生,然而她还是……”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勇敢面对了吧,”坐在驾驶席上的人这样说道,他的表情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不用担心,她可是雾切家的侦探。”
“但是……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啊。”
我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带上了责备的成分。
我知道我并没有权利责备他,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身为父亲的他要是在雾切响子回国的时候接她过来,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又或者说,要是他没有离家出走,要是他继承了侦探的事业……虽然我心里很清楚,不管有多少假设也无济于事……
“——已经十三岁了啊,”他自言自语似的说。“她从小选择的是一条修罗道,在这条路上,杀人和背叛都是常事。从她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开始,她应该就已经知道,往后不会有任何人理解自己。然而——”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的表情像是一下子回过了神,猛然醒悟自己已说了太多。
“不管怎样,就结果而言,你对她的祖父产生了误会并不是坏事。要是你更早一步发觉那间大宅里有异常,也许现在你已经被除掉了。”
“除掉……”
“而且,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大概了解那间大宅里的情况,多谢。”他简单地道了谢,然后接着说:“你推测得没错,埋在院子里的就是雾切响子母亲一方的祖父,他名叫卯槌栋八郎,是位才华横溢的老人,在空手道、剑道、柔道、弓道、合气道、拔刀术、长刀术以及书法这八个领域都有段
位,同时也是雾切家忠实的支持者。”
圣诞节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过类似于雾切家家训的话。虽然那个人确定无疑是新仙化装的,但真正的卯槌先生大概过去也经常这么说,至少雾切响子对于他的言行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
按照我的想象——卯槌先生生前应该对雾切家怀有某种程度的敬意吧,同时他也对孙女寄予厚望,在修业之中磨练出的老到眼光让他看到了雾切响子的光辉未来。
雾切响子学的那种防身术也许就是卯槌先生教给她的。新仙假造身份时所使出的动作,应该是模仿了卯槌先生的风格。坐在驾驶席上的这个人似乎也会同样的武术,也许过去他在学习侦探技能的时候也练习过防身术。
“来说说新仙帝吧。”
坐在驾驶席上的人突然说。
汽车已经离我的宿舍不远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
“关于他到底是什么人——用一句话来说,他是一个如同黑洞一般的人。如果说雾切响子是一颗明亮的一等星,那么新仙帝就是一颗黑暗星,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并且能够让周围的光线产生扭曲。”
黑暗星——
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无比巨大、无比黑暗、难以捉摸的存在。
“关于他出生的时间和地点……答案平凡得令人惊讶,几乎不值一提。在某个冬日,在这个国家的某个角落,一个平凡家庭的第三个儿子诞生了,就连你也可以轻轻松松找到他的出生记录。不过,这或许也是他伪造的事实。因此,我事先告诉你一声,就算你想调查他的更多信息,结果也只会是徒劳无功。“”新仙是什么时候开始进行侦探工作的?“”按照官方记录中留下的内容,他至少在十岁的时候就参与了案件调查并致力于破案。“
在那个世界里能够立于顶点的人物果然从小就会崭露头角,就好像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运动员一样,侦探的才华总是在童年时期就会显露出来。
就我看来这简直是超人般神奇的能力,但雾切响子在这个年龄也已经在和祖父一起工作了,御镜灵九岁的时候已经是三零级,说起来感觉真是高不可攀。”不过,跟其他的大侦探比起来,他属于那种不太起眼的类型。那些有神探之称的人都是些不符合常识的家伙,而他却是个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人,这个青年甚至有些太过拘泥于对错,说好听点就是认真,说不好听点就是死脑筋。在侦探的工作中,往往难以避免地会目睹人性的阴暗面以及社会的不合理现象,但他的性格却不允许他对这些视而不见。“
我大概可以理解这种想法,我觉得至少我自己也是有这种倾向的。
但是我不会去试图理解他,我也不想去理解。我为什么要去理解一个犯罪集团的头目是怎么想的啊。”在他以侦探的身份工作的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个名叫雾切不比等的侦探,但这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很快,他们就开始一起工作了。“”雾切不比等先生跟新仙帝原来是搭档吗?“”没错,他们既是搭档,又是好友,还是一对师徒。“
优秀的年轻侦探和老练的资深神探所组成的组合。
这么描述起来让人感觉他们肯定是一对所向披靡的搭档。
然而这个组合却以解散而告终,其中一人的孙女成为了侦探,另一人则与她为敌。
真是命运弄人。”十五年前,侦探图书馆成立之初,不比等先生和新仙都列在了创始人的名单上。但我听说,不比等先生自己并没有在侦探图书馆登记,还反对引入DSC编号制度,他们两人产生分歧的根源是不是就在这里呢。“”不,并非如此,这只是小事。他们两人分道扬镳的原因在于——“
汽车驶上了一条熟悉的道路。
再往前走一点就可以看到我的宿舍了。
坐在驾驶席上的他嘴唇紧闭,似乎觉得难以启齿。
我催促他继续往下说:”原因是?“”应该是雾切响子。“”……咦?“”延续了雾切家血脉的人要世代继承侦探事业,但在十五年前,雾切不比等当时并没有继承者,因为他虽然有一个儿子,但那个人却不愿继承侦探事业,离家出走了。“”我听雾切妹妹说过。“”既然如此,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吧?简单来说,雾切不比等需要继承人,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有才华的青年作为搭档,前提是这名青年今后将要继承他的名号。“”新仙帝……继承雾切的名号?“”嗯,雾切不比等也承认以新仙帝的才能,完全有资格沿袭他的名字。对于一个鼎鼎有名的侦探来说,让弟子或是继承了他遗志的人来沿袭他的名号,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是……结果新仙帝却走上了另一条路。“”不错,新仙没有继承雾切的名号,因为雾切响子出生之后,就要优先考虑雾切的血脉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在此之后,新仙帝就从雾切不比等面前消失了,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之所以对雾切家如此执着,就是因为自己本该继承的名号被雾切响子夺走了?
他的目的……难道是要夺取雾切的名号?
就为了这个,他指挥一个巨大的犯罪组织杀人无数,还对雾切妹妹穷追猛打。对于我这样出身跟名门扯不上一点关系的人来说,他的行为简直太荒唐了。
对他们来说”雾切“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他们来说侦探又是什么?
雾切响子曾经说过,对她而言,活着跟当侦探是一回事,现在我也多少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这跟她本人的意志无关,简直就是血脉所承载的诅咒。
不知不觉间汽车已经在车道边上停下了。
窗外可以看到我的学校,面前是校门口,宿舍就在门后。
驾驶席上的男子等着我自己打开门下车。
但是我不依不饶。”您见过新仙帝的真面目吗?“
我问,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新仙帝直接见过面。
雾切不比等和新仙搭档是在雾切响子出生之前的事,而他早就离家出走了,就算他没见过新仙也是很自然的。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自己对新仙作了一番调查呢,还是说——”好了,去吧。“
他催促我。
我伸向车门的手一下子又缩了回来。”最后我可不可以再问一个问题?“”什么问题?“”您不是新仙帝吧?“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
不过新仙这个人也不是做不出来。坐在驾驶席上的这名男子虽说是雾切响子的父亲,但他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间大宅里,会不会有点太过凑巧了?他会不会是假扮成雾切响子父亲的新仙帝呢,以新仙的立场,也照样说得出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不过真实性可能就要打折扣了 。
坐在驾驶席上的男子仍然面朝着前方,他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斟酌词句。
“要是让你产生了误解我在此道歉,”他嘴角边浮现出一丝苦笑。“不管我是什么人,总之我是打算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去的,这样的答案足够吗?”
“您在那间大宅里做什么?”
“我没必要回答你。”
“不,请您回答这个问题,您的答案将决定我要不要在这里逮捕您。如果您是新仙——那么这就是结束游戏的好机会。”
我推了推眼镜,摆出迎战的架势。
话是这么说,我身上没有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不管他是新仙还是雾切的父亲,只要他动真格的,我肯定一瞬间就会被他撂倒。对我来说唯一的优势,就是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车道。
驾驶席上的男子思考了一会儿,把两只手臂搁在方向盘上,注视着扣在一起的指尖。
最后他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现在连离开的自由都不能保证了。我的工作环境很严格……随着职位的提升,对个人的背景审查也会越来越严。就算不考虑这个情况,我的出身也有点特殊,评议员本来就对我印象不好……”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把手伸进西装的内袋。
我屏住了呼吸。
他是不是打算拿出武器来呢。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门把手。
“看了这个你是不是就能理解了呢。”
一瞬间,一样东西在他胸口处闪了一下——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央是面带笑容的雾切响子,她看起来年纪比现在小得多,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一位应该是她父亲的男子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我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那代表着对一个人完全的信任。
“好可爱……”
我还想仔细看看那张照片,他却马上把照片藏了回去。
“我接下来要去一个地方,也许今后再也不能跟她见面了,所以在此之前我想重温一下旧时回忆——仅此而已。”
他不愿意对上我的视线,仍然注视着车道前方说。
我偷偷瞟了一眼插在车门侧袋里的文件夹,上面印着希望之峰学院的校章。那是一所拥有政府特权的学院,据说雾切
响子的父亲就在那里执教。由于众多身居要职的人物都是出自那所学院,想必学院的保密工作也是非常严密的。
他应该也是怀着某种决心走上自己的道路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值得让他和家人分开的大事。只不过,至少我不再怀疑他了,看过那样一张照片之后,根本就没有怀疑他的余地了。
“抱歉,我太过刨根问底了。”
我深深低下头。
然后老老实实地打开门下了车。
在车门关上之前,我向车内说道:
“那个……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我能不能请求您的帮助呢,既然您并没有对雾切家心怀怨恨,也不是嫌弃她……”
“不行,”他立刻回答。“——准确来说,是轮不到我出场。身为一个侦探,她比我更优秀。”
“您不反对雾切妹妹继续当侦探吗?”
“当然,”他头一次把脸转向了我。“她有才华,也有雾切家这个归宿,这样就行了。如果她失去了归宿,就是我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但是……现在能够救她的人……”
“不是还有你吗,”他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她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希望今后你也能陪在她身边。”
这句话让我觉得一直以来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虽然很多时候,我时常由于帮不上她的忙而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这种人也有资格陪在她身边吗。
为了不让对方看到我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我再一次低下了头。
“卯槌家那边就交给我处理吧,我还是会报个警,不过既然新仙跟这件事有关,想必警方也不会进行正式的侦查。然后……别怪我再嘱咐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跟我见过面,当然也不能告诉她,好吗?”
“好的。”
我关上车门,从汽车旁边走开。
汽车回到车流之中,并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告别的表示。
也许我跟那个人不会再见面了。
这次分别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据雾切响子所说,他应该是个抛下唯一的女儿逃离家庭的狠心男人,而实际见到他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却大为改观。在他那理智的、如同哲学家一般带着忧虑的表情背后,透出平和温柔的性格,他那样的人也许的确不适合当雾切家的侦探。
他生在这个凡事看才能的世界,却得不到认同,失去了自己的“归宿”,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才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希望之峰学院,因为那所学院是一个培育有才能的孩子的机构,同时也是他们的“归宿”——
然而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和雾切响子保持距离,这种态度让我莫名看得着急。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真的有这么深吗?还是说,正因为他对身为侦探的雾切响子怀有无上的信赖,这才认为自己没必要插手呢。
无论她是个多么才华横溢的侦探,她的身体还未成熟,心灵也仍然稚嫩。
雾切的名号所承载的荣耀和诅咒都由她一力承担,对于这样的她来说,她的辛苦究竟有没有可能得到回报呢……
“结姐姐大人?”
雾切回过头来注视着我。
这是宿舍里的寝室。
她坐在床上,把手指当做梳子梳理着头发。
“啊,嗯?”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怎么了,雾切妹妹?”
“还有另一边。”
她一定要我把她两边的头发都给编成辫子。
我按照她的要求给她编头发。
“结姐姐大人,你眼睛好红,”她背对着我说。“累了吗?”
“嗯——,没事的,”我擦了擦眼睛,仔细地把雾切的头发编好。“倒是雾切妹妹你休息过了吗?”
“嗯,休息好了。”
感觉她还是在逞强,不过声音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
她这小小的后背上,背负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和那些犯罪受害者的悔恨。我能不能替她减轻一点负担呢。
“话说回来结姐姐大人,你到哪里去了?”
“啊……这个……我去做调查了,调查!”
“调查什么?”
“调查新仙啊,”我一边说一边编。“我是想既然他以前侦探都当到了三零级,那在相关案件的报道中应该会有他的名字吧……所以就在网上查了一下。”
“结果呢?”
“嗯……有几条关于侦探图书馆创始人的信息,据说其中有一个年轻的侦探,十岁的时候就能破案……我想那可能就是新仙……不知道是不是呢。”
我说得语无伦次,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再接着说下去,搞不好会一不小心说漏嘴,把车上说过的话给讲出来。
“没什么参考价值呢。”
雾切皱起眉头,向我瞟了一眼。
这个动作跟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抱歉……”我把辫子编好,最后系上丝带。“好了。”
“谢谢。”
雾切开心地摸着头发说。
“不客气,大小姐。然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时间还算比较充裕,但慢吞吞的肯定也不行,剩下还有五张挑战书呢。”
这次的“黑之挑战”自开始以来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
还剩144小时。
“黑之挑战”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举办的犯罪游戏。犯罪者利用委员会提供的犯罪手法,在168小时的时间限制内,杀害所有目标人物,并且未被侦探揭发就算胜利,反过来说我们这些侦探只要能够指出案犯就胜利了。
这次的挑战书是龙造寺月下直接摆到我面前的,他是一位三零级侦探,同时也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干部。
挑战书一共十二张。
这是有平行思考和多任务处理的天才之称的龙造寺才会想出的法子。
只要在时间限制内解决所有案件,龙造寺月下就会认输并脱离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就算我没能解决案件,也不会有什么惩罚。话虽如此,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丝毫不能疏忽大意。
我不知道深受侦探及警方尊敬的龙造寺月下为什么会选我这种人当他挑战的对手,可能是为了把销声匿迹的雾切响子引出来,也可能是为了揭穿另一名三零级侦探御镜灵的真实身份,也许还有其他的理由。当然,答案不是唯一的,它们互相重复,彼此交错,同时并存,龙造寺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总而言之,其中一桩案件已经在昨天解决了,其中雾切居功甚伟。同时,协助我们的利科尔内,也就是御镜灵,一瞬间解决了五起案件。
这样一来,十二件案子已经解决了一半。
还剩六件。
其中我和雾切负责的是五件,剩下一件利科已经在进行侦查了。
我把还没解决的五张挑战书一字排开。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Goodbye”酒吧 2000万
凶器 小刀
500万
凶器 卡律布德蝎毒素
3000万
凶器 绳索
300万
手法 密室
2000万
总开销 78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中世纪西欧拷问器具博物馆
3000万
凶器 铁处女
3000万
手法 密室
8000万
总开销
1亿40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枯尾花学院
3000万
凶器 蜡烛
2000万
手法 密室
1亿5000万
总开销 2亿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利布拉女子学院 2亿
凶器 铁管
300万
手法 密室
1亿5000万
总开销
3亿53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 5000万
凶器 小刀
500万
手法 终极密室
5亿
其他 锁链
300万
其他 挂锁
300万
总开销
5亿61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这样排开一看,1亿日元以下的案子简直都算得上可爱了,虽然也还是不轻松。”
挑战书上所写的开销越大,案件的难度也就越高。
昨天解决的案子开销是1亿5100万,说实话,这级别单凭我一个人绝对搞不定,不过雾切花了一个晚上就解决了,结果我还是只能依靠雾切的头脑。
“不管怎么想龙造寺先生都太高估我的实力了。”
“是吗。”
雾切淡淡地说。
“因为之前的案子几乎都是靠雾切妹妹破的……本来三零级侦探和我就完全谈不上什么输赢啊。”
这次的“黑之挑战”很大程度上是一场三零级侦探之间的代理人战争。各个案子的犯案者,甚至于担任侦探的我,都只不过是受到战争利用和波及的平民。
“不是这样的,正因为结姐姐大人没有失去斗志,我才会跟你并肩作战。如果说龙造寺月下为什么会对你心怀忌惮,我觉得就是因为这一点。”
——只是因为事到如今临阵脱逃也需要勇气而已。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咽回了肚子里。
我不能总是说些丧气话,雾切的处境要比我艰难得多,就算是为了她,我也得奋战到底。从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手上保护她,这我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是啊,还是应该向前看一点呢。”
“这才是结姐姐大人该说的话。”
“好了,接下来从哪张挑战书开始?”
我拿起五张挑战书互相比对。
是应该从开销低的进行呢,还是从现场比较近的进行——
“在此之前,有个地方我得去一趟。”
“咦,什么地方?”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雾切站起来,推开房门。
她像往常一样穿着制服,看来已经准备妥当了。
“等、等等,”我赶紧背上背包。“你要去哪儿啊,我说?”
我们出了宿舍,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在雾切的催促下,我坐进了后排的座位。
“到目由良车站。”
雾切告诉司机。
说起目由良车站,那就是昨天下午御镜灵争夺战发生的地方,过程中还有几人死亡。现在现场侦查应该还没有结束,可以的话我并不想靠近那里,不知道她到那里去有什么事呢。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直到车站我都老老实实地没有说话。既然雾切不惜牺牲宝贵的时间也要到那里去一趟,那肯定就是有意义的。
我们在车站下车。
人仍然很多,一起逛街的青年男女和穿西装的白领们来去匆匆,就好像在车站大楼的百货商店里发生的凄惨事件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一样。乍看之下并没有见到在进行现场侦查的相关人员,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雾切牵着我的手带着我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雪花形状的纪念碑出现在我的视野内。
这地方人们经常用来约见面,冷风之中零零散散有些人,有的呆呆站在原地,有的在用手机通话。
其中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他梳着飞机头,穿着夏威夷衬衫,蹲在纪念碑前。
可能是由于他那种特殊的气质,人们都离他远远的,在他周围空出了一圈。
“嗨,两个小鬼侦探!”
他看到了我们,马上站起来挥着一只手大叫起来。
八鬼弹 DSC编号“666”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我、我说……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什么怎么回事,是你们叫我来的啊,不是说需要帮手吗?”八鬼咧嘴一笑,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这样的话就放心交给本大爷吧。”
十二场“黑之挑战”的其中一场是武田鬼屋事件,该事件中有几位侦探被召集到了现场,他就是其中之一。他被卷入了这起事件之中,既是目击者之一,同时也是犯罪嫌疑人之一。
“是我叫他来的。”
雾切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还给我。那是龙造寺月下借给我的手机,看来她是用这个把八鬼叫出来的。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八鬼的号码的?
“听说你们被坏家伙缠上了很头疼?哎,不过既然我来了,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是哪里的小流氓来着?”
“的确很头疼……”
“哪怕多一个帮手也好,”雾切把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说。“我们接触不到的范围内的情报很大程度上要依靠利科的帮助,为了弥补这个不足我们也需要更多人手,不过这也并不是说我不信任他。另外我还跟水井山小姐和宿木先生联系过了。”
“对啊!他们在之前的案子里被当成了犯罪嫌疑人,这样就不用怀疑他们会不会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成员了!”
“不过也只是比在侦探图书馆选不认识的侦探好上一点。”
“但是……”我小声跟雾切咬耳朵。“这个人应该不是新仙吧?”
“喂喂,你们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八鬼诧异地插到我们之间。“什么叫我不新鲜,别看我这样,我才二十八岁啊?就算跟高中女生谈恋爱也不会看起来不自然的。”
他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只顾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他看起来不像带着化装的面具,身材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我所认识的新仙帝整体来说感觉更瘦削一点。
“——然后呢,你们想让我干吗?”
“等到人全部到齐后再说。”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啊。”
“再等十分钟,没人来的话我们就走。”
雾切背对纪念碑而立,似乎在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我也学着她站在旁边。八鬼蹲了下去,把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
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在我们周围等人的那些人也是来来去去一刻不停,就好像只有雾切和我两个人被流逝的时间排除在外一样。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等了十分钟,结果还是没有人来。
“他们是搞怕了吧?”八鬼用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香烟站了起来。“没事,我一个人都帮你们解决,不用担心。”
“雾切妹妹,该怎么办?”
“我一开始就没想过大家都会来,当然,昨天发生了那种事可能也让他们提高了警惕。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我们走吧。”
“总之先找个地方喝杯茶吧,呼——,好冷好冷。”
八鬼蜷缩着身体说。虽然很想叫他先把那身衣服换一换,不过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们走向车站大楼。
就在这时,我们背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回头一看,纪念碑对面的路上停着一辆灰色的高级进口车。
驾驶席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身穿西装的男子,带有西洋血统的容貌,戴着漆黑的墨镜。他好像是……
萨尔瓦多·宿木·枭
DSC编号“752”
“让你们久等了真是抱歉,路上堵车。”
我们走过去,他从左驾的驾驶席上向我们微微点头致意。他说话有点洋腔洋调,但日语还是说得很流利的。
“话说,约在车站见面你就应该坐电车来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啊。”
八鬼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然而宿木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稍稍歪了歪脑袋,把八鬼的话糊弄过去了。
“各位要去哪里?可以的话请让我送各位一程。”
“只要能说秘密一点的话题,哪里都可以。”
雾切撩了一下搭在脸上的头发说。
“那就在车上说吧,不妨一边说一边兜风。请各位上车。”
雾切毫不犹豫地打开后座的车门上了车,我也打算跟着她坐进去。
“等等!”
路上传来一个女声把我叫住了。
身穿和服的娇小女子从人群中穿过向我们走近。她的发型是像传统人偶那样的妹妹头,戴着眼镜,不知为什么右手上还拿着望远镜。
“也请允许我参加。”
水井山幸
DSC编号“527”
“您来了啊!”
我喜出望外,满脸笑容地迎接她。她也是我们在武田鬼屋事件中结识的侦探之一,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
然而水井山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平静,看起来倒像是在生气。
“昨晚多谢了,”她话里带刺地向我们点头致意。“后来警方很快向我解释了原因并且把我释放了,但是这次被当成凶手的奇耻大辱,我是绝不会忘记的。就算是为了逼出真凶,你们也不该指认我是凶手……”
在上次那件案子之中,按照真凶的计划,她被当成了凶手。而雾切将计就计,故意说她就是凶手,当时她一定被吓得魂飞魄散。
“好了好了,别那么生气。要是没有雾切小姐,你可能真的就被当成凶手抓起来了。”宿木出来打圆场,微笑着说 。“最关键的是,难得一位美人却作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未免太煞风景了。来,副驾驶席没人坐,请上车吧。”
“我听完话就走。”
水井山红了脸,乖乖坐进了副驾驶席。不知为什么她把草鞋脱了下来,端端正正跪坐在坐垫上。
我和八鬼也跟着上了车。
车开始向前走。
这辆车载着五名侦探融入大道的车流之中。
“真是的,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来了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集合时间都不懂得遵守啊。”
八鬼从后座上把身体探到前排说。
“在各位来之前我就已经到了。”
“啊?”
“我在暗中观察情况,”水井山把望远镜亮出来说。“我可不想再被人家叫出来之后莫名其妙地就被扯进什么事件里了。”
“你这家伙疑心真重。”
“你们两位才是,昨天晚上发生过那种事件之后,居然还能毫不防备地现身。要是只有你一个人来了的话,我就打算直接回去的,不过宿木先生既然也来了……”
身为一个侦探,警惕性像她这么高反而感觉更加可靠。
汽车驶上一条岔路,从这里能够看到公园的林荫大道。
“总之听听音乐吧。”
宿木打开车载音响的开关,开始播放一首有点耳熟的古典乐曲。
“哎呀,是斯特拉文斯基。”
水井山有了反应。
“您知道他?”
“嗯,这是我很喜欢的曲子。”
“我特别喜欢他早期的芭蕾舞剧音乐呢。要是我没当侦探的话,或许就去跳芭蕾舞了。虽然身为侦探的专业领域是绘画,但我完全没有绘画的才能。”
宿木推了推墨镜,微微一笑说。的确,他身材高大,是模特体型,而且手脚修长,当侦探简直有点浪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当侦探的,不过既然他的DSC等级已经达到了“2”,想来是位实力相当强劲的同行。
“水井山小姐的专业是建筑吧?”
宿木问。
“嗯,我的本职工作是一级建筑师。本来是出于偶然才开始侦探工作的,不过现在这边的委托反而越来越多了。”
“建筑和犯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么说也不为过呢。说起来,我听说在这边的海对面有一栋很有趣的建筑物,要不要去参观一下呢?”
“哎呀,这样的话那么下次我们两人单独……”
“喂喂,”八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干吗搞得好像你们俩在相亲一样啊。”
“八鬼先生也一起去吗?”宿木自顾自地接着说。“也请您传授一些赌博的知识吧,将来或许有用。这是您的专业对吧?”
“你对赌博有兴趣?算了吧,你这种我行我素的家伙肯定会被痛宰一笔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是这样吗。”
“那当然,别小看赌博的世界啊。不知道你说的那什么玩意儿是排球(译注:日语中”芭蕾“与”排球“发音相近)还是篮球,你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小少爷是不会明白的。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接下来一把可能就要引火烧身的感觉,或者就像在走钢丝,赌博这东西本来就……”
结果八鬼也不知不觉间被宿木牵着鼻子走了。
“那个……可以进入正题了吗?”我受不了了,开口说道。“雾切妹妹,可以解释一下吗?”
雾切点点头,开始解释召集侦探们来的理由。
关于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关于龙造寺月下发起的十二场“黑之挑战”,还有为了在时间限制内解决我们所面临的剩下五个案子,我们非常需要帮手。
“——事情就是这样,请各位帮帮我们吧。”
我低下头说。
音响里播放的音乐刚好迎来最高潮,车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紧绷。
“那个叫做什么委员会的犯罪组织是怎么回事……跟小流氓完全不是一回事吧。而且那个龙造寺月下还是这个组织的干部,真的假的?”八鬼面部肌肉抽搐着说。“但是昨天那件案子你们不是龙造寺派来的侦查员吗?”
“警方似乎很给龙造寺先生面子……所以他应该是帮我们作了安排,让我们可以顺利进行侦查。”
我回答。
“他是学上杉谦信帮助敌人吗?”
“他们好像是把这种行为称为‘公平竞争’的。”
“哪里公平竞争了啊,一点都不公平。”
“但是……如果对方的条件太严格的话,那本来能够解决的案子也解决不了了。”
“不是啦,我是说这场游戏对犯案者太不公平了。”
“咦……”
我想都没想过。
“侦探这边随便叫多少个帮手都行对吧?而且侦探等级也没有限制。就算犯案者选的案子等级比较低,搞不好来的也可能会是带0的侦探。侦探一方如果集体行动的话,‘黑之挑战’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输赢了,完全是一边倒。”
“但是……犯案者能够自己选择案件发生的地点和使用的手法,只要设计得让对方不能集体行动就行了,如果我是犯案者就会这么做。”
之前的“天狼星天文台案”和“诺曼兹酒店案”之所以选择封闭环境作为案件发生的舞台,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吧。侦探自然不用说,连警方也无法介入的情况是最为理想的。
“平时的话这样倒没什么问题,但是这次龙造寺准备的十二张挑战书,这些案子的犯案者又怎么样呢。龙造寺肯定事先料到这边会动用不止一个侦探,他也已经算到了另一个三零级会参加吧?”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尤其是那些在制造事件之前就被利科抓住的犯案者们未免有点可怜。他们本来以为自己对付的是等级“7”左右的侦探,结果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最强的“000”,把他们给抓住了。
“我不觉得这不公平。”
宿木说。
他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调整了一下墨镜的位置。
“‘黑之挑战’的犯案者都是些丧失人性想要复仇的犯罪者对吧?他们本来就已经越过了人类社会的规则,何必要跟他们讲公平呢。”
“你的意思就是那些自己进了地下赌场还说人家出老千的家伙没必要同情吧,这个意见我倒是赞成啦……不过地下赌场也有地下赌场的规矩,这样游戏才能成立啊。情况这么不利的游戏居然还有十二个人来挑战,这就让我搞不懂了……”
“话说回来,‘黑之挑战’真的存在吗?”水井山说。“我还是不敢相信那位安乐椅伯爵居然会是犯罪者。”
“昨天的案子也是‘黑之挑战’的其中之一,各位都是当事人,想必其中的异常之处你们也能理解。”我从背包里拿出挑战书。“这就是挑战书,犯案者就是按照上面写的内容实行杀人行动的。我想水井山小姐被冤枉成凶手应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东西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果然很慎重。
换了我站在她的立场上,可能会跟她一样半信半疑。实际上,事到如今,我仍然有种飘飘忽忽的不真实感,就像眼前的一切都是个玩笑一般的噩梦。要是没有雾切响子这个路标,也许我连直着往前走都不会了。
我们所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对手,对方甚至本来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正因为如此,想要说服水井山她们绝非易事。
“雾切妹妹,还是算了,”我抓住她的胳膊说。“就靠我们两个尽力而为吧,时间宝贵啊。”
“喂喂,我又没说不帮你们。只不过,听你说什么龙造寺啊,什么委员会啊,感觉没办法一下子接受……”
八鬼摸着自己的飞机头说。
“我帮不了两位,”水井山直截了当地说。“且不提这关系到一个犯罪组织,杀人案我是外行。”
被拒绝也是很正常的。
我早知道这会是一场孤军奋战。
“那个……宿木先生您会帮我们吗?”
我小心翼翼地对着驾驶席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有一件事,我想问问雾切小姐你们。”
宿木抬起头来看着后视镜,因为他戴着墨镜,我不知道他的目光投向了何处。
“什么事?”
“一个叫做鱼住绝姬的侦探,不知你们两位有印象吗?”
“——咦!”
我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
说到鱼住绝姬,她就是那个在“诺曼兹酒店案”中死亡的侦探,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
到她的名字。
“看来两位是知道的,”宿木继续说道,平静的表情丝毫未变。“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
雾切不带感情地讲述了发生在鱼住身上的悲剧。
宿木听她讲述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激动的样子,继续开着车。要说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车遇到红灯停下之后 ,再次发动的时间要比之前稍微长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听完之后宿木简短地说。
“请问……您跟鱼住小姐很熟吗?”
“可以随意想象,”宿木透过后视镜冲我微笑。“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决定全面协助雾切小姐你们了,无论对手是什么样的人都一样。”
“咦,真的吗,非、非常感谢。”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多了一个同伴总是好的。宿木的侦探等级很高,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这个人很好相处。侦探之中有很多奇人异士,和他们比起来,他简直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你这种我行我素的家伙完全莫名其妙啊,真是的,”八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能不能请这位先生给我们几个跟不上节奏的讲解一下呢。”
“首先,龙造寺月下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这个组织的干部,这是事实。并且,这个组织会选择有心复仇的人作为挑战者参加游戏,这也是事实。”
“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而雾切小姐她们正在跟委员会战斗,这也是事实。”
“所以我就问你怎么可以确定这些事啊。”
“昨天那起案子当中有几个地方让我很在意,所以今天上午,我去探视了武田鬼屋案的凶手。”
“什、什么?”
“是凶手直接告诉我的,包括委员会、游戏规则等等,她都说了,跟刚才雾切小姐她们所说的内容是一致的。”
“啊?这种事你干吗一开始不讲啊。”
八鬼把身子探到前排说。
的确如此,这人故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难道是想试探我们吗。
“您居然去探视她了吗。”
水井山惊讶地说。
“嗯,在有辩护人陪同的情况下才取得了同意。最近出于某些原因,我得知了一个神秘犯罪组织的存在,一直在暗中进行调查,昨天那起案子让我觉得可能会与此有关,所以去跟凶手见了一面,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果然没错。”
“原来‘黑之挑战’是真的存在……”
水井山把后背靠在车座上说。
“但是,昨天那个凶手不是输了游戏吗,输了之后就会被干掉吧?”
“准确来说,是在无法偿还向委员会预支的案件开销时就会被杀,”我回答了八鬼的问题,同时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宿木先生,她现在还平安无事吧?一般情况下应该早就被委员会派人杀了啊……”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这十二场的总开销都由龙造寺月下代为偿还,这是她被逮捕后,委员会派人来告诉她的。也就是说,开销已经还清,就算游戏输了,委员会也不会向她追讨债务,所以她也就没有被除掉。当然,她既然被逮捕了,法律的制裁肯定是逃不掉的。”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挑战的损失就抵消了啊,如果是这样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可以不留余力地打败那些犯案者了。”
八鬼抱着胳膊说,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这种“公平”的形式。
“挑战者本人不知道这个事实的话,也算不上‘公平’吧?”
水井山插进来说。
“不,要是他们知道了,反过来游戏就没办法成立了啊。这等于费用全免随意选择,那事件的规模就难以想象了, 毕竟控制开销也算是这种游戏的精髓所在。”
“……可能的确是这样,但你那种像是赌场庄家的思考方式让人有点担心。”
“在赌博的世界里待久了就是这样。”
八鬼苦笑着说。
话说回来,没想到龙造寺会替那些作案者偿还开销。
被利科抓住的那些未遂犯听说是被关在龙造寺的城堡里,这可能也是龙造寺安排的。他们被视作退场,将会被拘留到游戏结束。当然,利科也是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这么做的。
“既然达成了共识,那就进行下一步讨论了,没问题吧?要是不愿参加侦查,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雾切冷冰冰地说。
“水井山你呢?”
八鬼问。
水井山露出为难的表情,哼哼了一会儿之后,才很难启齿似的开口说:
“我收回前面说过的话,我决定帮助你们。个人而言,我也想要洗雪被人冤枉为凶手的耻辱。只不过,我不知道以我的能力可不可以帮上你们的忙。”
“非常感谢,”我低下头说。“哪怕是多一个同伴都是很有帮助的。”
就这样,这群各怀心思的侦探终于结成了一体,汽车载着我们在冷风之中向前奔驰。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就无所不能。
这次一定要加油把事件解决!
“——那么我来讲解一下。”
雾切例行公事似的开始往下说。
她果然很冷静,跟我之间明显存在温度差。
“剩下的六件案子之中,其中一件已经由其他侦探负责处理了,把这件除外,剩下还有五件。正好这里有五个人,每人分配一件,可以吗?”
“分配任务好说啦,在此之前还是先定一个人当队长吧?”八鬼说。“队名我来想。”
“‘芬尼克斯队’这个名字如何?”宿木参与了讨论。“现在正好在放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
“不,都说队名由我来定了。”
“换个更可爱一点的名字吧,可以的话最好是日式的。”
水井山发言说。
“喂,我不是说要先选个人当队长的吗,没人想当吗?没办法了,那就我来当队长吧,你们觉得呢?”
“就这样吧,”雾切说。“我继续往下说了。案件分工定下来之后,就请你们各自到现场去进行侦查,目的是收集情报,但是严禁过分干预。我们需要的是准确的情报,而不是功劳。”
“你是叫我们不要抓犯案者?”
“是啊,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意思。在‘黑之挑战’中无辜的人也是有可能遇害的,所以希望你们要多加注意。”
“喂,小的们,要多加注意啊。”
八鬼特意多说了一遍。
“事件还没发生的时候尤其要小心,对于作案者来说,最大的目的就是按照计划实施杀人行动,要是你们妨碍了对方的计划,对方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攻击你们。只要游戏能够过关,在‘黑之挑战’的时间内不管犯了多少罪,最后都能一笔勾销。”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事先预料到作案者将会犯案,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宿木问。
“关于这个问题,到时候就叫结姐姐大人去吧。”
“我、我吗?”
“结姐姐大人是侦探,她不会被作案者攻击,是我们之中最可靠的伙伴。”
“只是规则上来说啦。”
我自嘲地说。
“然后,不管侦查有没有成果,每天正午都要跟结姐姐大人联系,你们可以用龙造寺月下给的手机号码,虽然有可能会被窃听,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
“要是大家同时打电话可能会占线啊。那我就正午的时候打,我行我素的家伙在十五分钟后打,水井山再过十五分钟,小鬼头再过十五分钟,这样可以吧?”
大家都点头了。
“那么接下来决定分工吧。”
“要决定分工了,小的们!”
“开销最高的事件由我负责。”
雾切拿起了“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的挑战书,看来她是打算挑战终极密室,不愧是雾切妹妹。
“那么我就选距离最远的那起事件吧,”宿木说。“对于自己的机动能力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因为工作关系我很少留在国内,总是在全世界飞来飞去。”
“不过你今天迟到了啊。”
离这里最远的现场是“枯尾花学院”。不过,听说“枯尾花学院”这所学校其实是不存在的,这只是一所废弃学校的外号,那里是个灵异地点。
宿木所负责的事件就定下是“枯尾花学院”了。
“剩下三件怎么办?”
八鬼把剩下的挑战书拿在手里晃了晃。
“姐姐大人你选开销比较高的事件吧?”八鬼又多了一句嘴。“对付委员会你们比较有经验。”
“呃,可是……”我犹豫起来。“必须得一个人去侦查吧?”
在雾切不在的情况下我有这个能力吗。
——不,我必须勇敢去战斗。
太依赖她也不好,我也得让她知道我是能够独立破案的。
“好的,那我就是‘利布拉女子学院'了吧。“”这地方很适合你这个高中女生嘛。“”那么我
就……“
剩下的是开销7600万的”酒吧“,以及1亿4000万的”中世纪西欧拷问器具博物馆“,两者的开销几乎相差一倍。”我选博物馆。“”喂,你们把最便宜的留给我啊!“”……那要交换吗?“”不,你喜欢的话就算了吧。“”那间博物馆我去过一次,跟它的名字一样,那里是展示历史上用于拷问的各种器具的。“水井山把手按在嘴边说。”但是那里应该好几年前就已经闭馆了才对……“”委员会的一贯做法就是买下已经关闭的地方,然后把那里改造成事件的舞台。“
我说。”剩下只有一件了吧,那本队长就负责’酒吧‘事件了。“
所有人各自负责的案件都定了下来。”Goodbye酒吧“
八鬼弹”中世纪西欧拷问器具博物馆“
水井山幸”枯尾花学院“
萨尔瓦多·宿木·枭”利布拉女子学院“
五月雨结”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
雾切响子”我再说一次,我们需要的只有情报,没有指望你们抓住作案者。“
雾切又一次提醒道。”知道啦,“八鬼很不耐烦地说。”话说,具体需要什么样的情报啊?“”主要是关于现场的情况。那些光靠新闻报道和警方公布的情况了解不到的情报才是真正左右事件走势的关键,比如说掉在现场的很小的废弃物,很少闻到的气味,天气和地理条件等等。还有与事件有关的人物的档案也很重要,尤其是相关人员的生日,希望你们一定要打听到。“”生日?这跟事件有什么关系?“”详细情况我之后再解释,等到我们所有人能够平安地再次见面的时候。“”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八鬼似乎本来是以为这句话笑笑就过去的,车内却鸦雀无声。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在一片沉默之中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车站快到了。“
听到宿木的话,我们回过神来,向车窗外看去。汽车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车站前见面的那个地方了。
汽车在雪花纪念碑旁边停下了。”最后一点,“雾切说。”相关费用由我报销。“”怎么能找你要钱啊,“八鬼不高兴地说,把车门打开。”我不要钱,不过你们要叫我队长才行。“
我点点头,八鬼背对着我们竖起大拇指,消失在了车站前的人流之中。”要是有了结果,我会收取相应的报酬,“水井山一边下车一边说。”之后我会告知收据的邮寄地址。“
她走到人行道上,回过头来向我们鞠躬,然后进了车站。”不介意的话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驾驶席上的宿木说。”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事件现场,我一个人可以去的。“
雾切回答。”说得也是呢,大家都加油吧。“
我和雾切下了车。
宿木冲我们稍稍一挥手,然后启动了车,消失在车道尽头。
又只剩下我和雾切两个人了。
我们通过车站的检票口,来到月台上。
我和雾切要去的方向正好相反。从电子屏上显示的车次看来,雾切要坐的那辆电车应该会先到。”在这里要暂时分手了?“
我问道,雾切点点头。
跟雾切分开让我感觉很不安。虽然也有点担心单靠我一个人能不能对付接下来的事件,但想到跟她在这里分别之后就又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了,这种感觉更可怕。”就算结姐姐大人是侦探,你也不能对犯案者穷追猛打,最重要的是收集情报平安带回来。“”我知道。“”还有,事先我只跟结姐姐大人你说清楚,要小心天秤座,那个人有可能就是作案者。“”咦?作案者?“”嗯,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利布拉女子学院‘的犯案者的星座就是天秤座。你要调查所有相关人员的生日,确认他们的星座。“”怎、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的?“”这就是龙造寺月下的游戏规则。“
就在这时,雾切要坐的那趟电车进站了。她的头发轻轻飘起,声音被盖过了。
车门打开,下车的乘客形成的洪流从我们身边穿过。”之后我会解释的。“
雾切说完,打算上车。
我猛地一把紧紧抱住她,决定再也不松手了——
然而实际上我只抱了她三秒钟,然后送她离开,看着车门在我眼前关上。现在最优先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电车发动了。
雾切一直带着困惑的表情透过车窗凝视着我,直到我看不见她为止。
剩下还有142小时。
把八鬼、水井山、宿木这三个侦探也扯进来真的好吗。
我心中怀着不安的情绪上了电车,去往下一个挑战进行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