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Shoot down the angel

网译版 转自 译者博客 行寒录

翻译:Fragrance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魏德伦山庄

3亿

凶器 绳 索

1000万

凶器 小 刀

500万

手法 脚 印

2000万

其他 密 室

2亿

其他 滑雪用具一套 500万

总开销

5亿40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铃枪元介

现在——AM 06:30

距离目标292米。

气温零下5度,湿度72%。

顺风,风速7米每秒。

黎明将近之时下起了小雪。

雾切披着白色外套,匍匐在雪上,从目标那边应该是看不到这边的,但考虑到对方的能力,绝对不能疏忽大意。

“雾切妹妹,手。”

我牵起她的右手,用双手包裹住。她的指尖几乎跟雪一样冰冷。

我就这样焐了一会儿她的手指。

“谢谢……结姐姐大人,已经可以了。”

雾切的手从我手里抽走了,回到枪的旁边,我怀着不安的心情注视着那只手。

“——上弹。”

她把枪栓拉柄一推。

命运的子弹被送进了膛室。

然后她小小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随时可以开枪了。”

不久之前——AM 04:44

暖炉的火势开始变弱,聚在待客室里的男人们脸上蒙上了乌云,其中也有人因为撼动着窗户的风声而畏怯不已。

雪还在下个不停。

“已经没有木柴了,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是能烧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总而言之至少要保证暖炉的火不灭。”

男人们纷纷站起,开始把之前坐在身下的椅子用力往地上摔,把它们弄坏,破坏的声音回响在静谧雪夜之下的山庄里。摔得七零八落的木头碎片接二连三被扔进暖炉里。

与此同时,一名女子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们,一副觉得这种力气活就应该交给男人干的样子。男人们环绕在暖炉周围,他们的狂躁身影映在地板上,看在女子眼中显得尤为滑稽。

然而这名女子的兴趣并不在他们身上,而在一个跟她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的孩童身上。

这孩童的性别和国籍都令人难以分辨,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

身材娇小,手脚纤细,皮肤苍白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本以为这孩子可能是太冷了,但这孩子的上衣却没有披在肩上,而是叠起来抱在怀里。孩子身上的西装背心和领带显得不合时宜,让人联想到外国老电影里面上流阶层的儿童。

他——也有可能是她——察觉到了女子的视线,报以柔和的微笑。

一个充满了谜样气氛的神秘笑容。

“……你不冷吗?”

女子尴尬起来,向他抛出一个问题。

他只是点了点头,用深邃泉眼一般的眼睛回望着女子。

“你从哪里来的?”

“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第一次出声了。

即使如此,这孩子的性别还是让人难以分辨。

“名字叫什么?”

“有这个必要吗?”

“咦?”

“我的名字。”

“……是啊,其实也无所谓,照这个情况能不能活着离开都难说。要是有希望离开这里了,到时我再问你吧。”

女子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他则只是天真地微笑着。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露出这种笑容啊,女子想道。

“说起来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呢?喏,就是那个外国人,刚才就没看到他了……难道说,那是你爸爸?”

“怎么会呢,要是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话,那我深感遗憾。”

他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

——原来不是吗。

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要去找点可以在暖炉里面烧的东西,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了。我去看看情况如何。”

他站了起来。

隐约有一股香气。

“啊,嗯,是啊,这样比较好。这么暗,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嗯,我有这个。”

他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笔形手电。

然后一个人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上。

“……这孩子真是古怪。”

女子一边给烟点上火一边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他——御镜灵打着笔形手电沿着走廊往前走。

这座山庄直到数十年前还是一家对外经营的私人旅店,但现在却不复当年模样,彻底荒废,化作了一座无人废墟。滑雪热退潮之后,雪山上散布着不少类似的建筑物,此地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挂在这里的一块招牌还保持着当时的样子,告诉人们待客室里有纪念钥匙扣出售,但不知是谁干的恶作剧,“绝对好评热卖中”的字样被涂掉了一部分,并且还被改写成了“绝望中”。

御镜灵沿着狭窄的楼梯上了楼,敲响旁边一间房的房门,没有回应。房门是锁上的,但他拿出了嵌在领带夹里的撬锁工具,五秒钟不到就打开了门锁。

他关掉笔形手电,确定没有人跟在他后面之后悄然无声地溜进了房间里,迅速反手把门锁上。

这是个小小的空房间,原先应该是给留宿的人用的客房,现在却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只有靠里面的窗户旁有个衣柜横放在地上。

一名男子把这个衣柜当成台子坐在上面。

他立起膝盖,两腿形成一个三角形,手肘拄在上面,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正透过这个圆往外看。乍一看这个姿势很孩子气,但这其实是一种用膝盖支撑手肘的狙击姿势,是他搜寻目标时候的习惯。虽然现在枪不在他手上,但他投向窗外的目光锐利无比,那无疑是狙击手的眼神。

他正是有“法律执行官”之称的三零级侦探——乔尼·亚普。

“门记得锁上啊。”

他头也不回地说。

“锁上了。”

“good.”

“终于有点跟惨剧相称的气氛了呢,七名男女误入无人山庄……这要是什么都不发生应该不可能吧。呼,我开始心跳加速了。”

御镜对着乔尼的后背说。

然而他却没有反应,仍然面对着窗户。

“有看到什么吗?”

御镜也跟他一起盯着窗外看。

外面几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看雪啊。”

乔尼说。

“您就像个诗人呢。”

“没错,把160格令的火药当作墨水画出的弹道,那就是我写的诗。狙击手必须像诗人那样学会用身体去感受天空和大地,触及肌肤的风向、风力、空气密度、温度变化、重力以及科里奥利力——狙击就是整个宇宙。”

他那生着胡茬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要说宇宙的话我也很喜欢啊。”

“灵,你是个好相处的搭档啊,”乔尼把手指形成的圈松开,竖起大拇指。“当然,我不是在看着雪发呆,你看,雪花结晶的角开始变钝了,这证明上空的气温升高了。天气预报说雪会下到天亮,但照这样子,黎明时分应该就会停了。”

“……您能看到雪花结晶?”

“你看不到吗?”

乔尼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反问。

——一个人眼力再怎么好,那也不至于能看清飘舞在夜空中的雪花结晶是什么形状吧。

御镜至今为止亲眼目睹过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乔尼这个人本身似乎也可算是其中之一了。

“别说这个了,灵,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把胡子全都剃干净了,你觉得呢?那样看起来是不是比较酷?”

“您现在已经很酷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乔尼摩挲着胡茬说。“看起来是不是像个狼人?孤傲的狼人一族。”

“呵呵,狼人先生,话说回来,与其冷酷到底,不如添点热情吧?”

御镜从搭在手臂上的上衣下面取出了一个真空保温瓶,把里面的液体倒入杯中,黑暗中升起一股热气,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

“哦,咖啡吗?很细心嘛,灵,应该不是那种让美国人喝美式咖啡的笑话吧?哈哈,我事先声明,在我的国家可是没有这个传统的啊?Umm……挺好喝的嘛,让我想起爷爷泡的咖啡,我们家里的人都说那是‘亚利桑那干燥的风的味道’——”

“看来距离事件发生还有一段时间呢。”

御镜像是在糊弄乔尼一样转换话题。

这次“黑之挑战”打开信封之后已经过了大约28小时。

事件尚未开始,出场人物总算全都登上了舞台,还在这个阶段。

距现在大概两个小时之前,一辆载着滑雪客的巴士轮胎打滑,在崖顶中途抛锚,幸好没有人受伤,车身也并未受损,但巴士向着山崖外倾斜,状态很不稳定,因此乘客们不得不从巴士上下来。外面正是暴风雪天气,视野相当糟糕,但在雪山中徘徊了一阵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座无人山庄,然后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冲了进去。

当然,这一切都是让复仇者有机会实现完美犯罪的组织——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安排好的,巴士司机想必不是组织成员就是被组织雇来的。实际上,在去往山庄的路上,司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踪影,毫不知情的乘客们还以为司机是在暴风雪中不幸跟他们走散了。

逃到山庄里的乘客有七个人。

御镜和乔尼假扮成滑雪客,成功混进了他们中间。

“话说回来,这次扮演侦探的铃枪元介就在游客当中,您发现了吗?”

“那个看起来像个长毛野人的家伙对吧?要是放到雪山求生比赛里他应该能拿一等奖,不过破案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就很难说了。话说那家伙是不是跟我角色设定有点重复?主要是野性这一方面。”

“按照侦探图书馆分类法,他的等级是‘5’——一般来说还算有点能力。他接到挑战书之后并没有忽视它,而是来到了这里,从这一点来看,可以说是个比较可靠的侦探了。乔尼先生,也许您多加小心一些会比较好,要是在此之后真的发生了杀人案,大家第一个就会怀疑您,因为您看起来非常可疑。”

“哈哈哈,你说的挺有意思嘛,灵,”乔尼咧开大嘴笑起来,但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窗口。“事件发生之后怎么都会有办法的,不是吗?对我们来说,climax就是现在这个瞬间,只存在于事件发生前的静寂之中。而在这种静寂之中,我们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狩猎小鹿,仅此而已。”

雾切响子和五月雨结两个人一定会出现。

把枪挎在那小小的肩膀上。

她们的目的是阻止“黑之挑战”进行,为了保护人的生命,也是为了维护侦探的尊严。

——一定会出现。

这种事不用多说。

所以乔尼正在等她们。

他混进事件相关人员当中也是为了这个:抢在想要阻止事件发生的雾切她们之前到达现场埋伏,来个反狙击。

任意选定一场“黑之挑战”作为舞台,在幕后展开狙击战,事关“黑之挑战”的中断还是继续——这就是乔尼的游戏“Shoot down the angel”。

作为舞台的“黑之挑战”,对其事件内容,雾切自然不用说,就连乔尼也未被告知。为了保证公平性,游戏将会选择一个对双方来说都同样未知的战场。

双方所能得到的情报只有挑战书的文字内容。

当然,从挑战书的文字内容是可以推理出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件以及谁是案犯的。

而这番推理就是决定狙击战命运的关键所在。

“响子小姐的狙击技术是什么水平?”

“很不巧,完全是个未知数。我教她摆弄枪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还是个小不点,小得就像刚从保育箱里出来一样,能用的枪最多也就二十二口径。要是让她用一把更大的家伙开上一枪,搞不好会因为反作用力飞出大气层,绕着火星飞来飞去呢。”

“话是这么说,既然您发起了这么一场游戏,那就应该对她的本事有信心吧?”

“准确来说,是很看好。无论怎么说那可是我教过的学生啊?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对手只有自己映在湖面上的影子——如果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敌人,那就只有受过我指导的人了。”

乔尼龇牙一笑。

雾切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说不定她们现在正在这片暴风雪的白色混沌中暗中活动,寻找着最佳的狙击点。

“天亮的时候小鹿们肯定会开始行动,在此之前就休息一下吧,灵。”

“开枪的是您,监视的也是您,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吧。”

“你去找待客室里的那些人撒娇啊,我负责帅,你负责可爱。”

“这种工作会让我无聊死的。”

御镜从包里取出双筒望远镜向窗外望去。美国军用标准的热成像仪将雪山的景象以黑白影像的形式显现出来,这种双筒望远镜能够感知温度,将温度较高的部分以浓烈的色彩显现出来,但周边一带并没有发现有体温的生物。

山庄周边被一片白桦林所包围,视野并不大开阔。建筑物正好位于一块洼地的中央,从侦察敌人的角度来说这边比较不利。

“难道她们就不会趁天还没亮之前开枪吗?她们应该也准备了夜间装备。”

“那是当然,所以我才会像个坐在公园长椅上回味人生的老大爷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这里啊。但是她们肯定会等到天亮的,她们应该不会那么蠢,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让自己的命中率降低。”

“如果是她们俩的话说不定真做得出来。”

“到那时我会拍手叫好的。”

乔尼动作夸张地拍起巴掌。

“有一件事我想向您确认,乔尼先生,您是真的不知道这次‘黑之挑战’是什么内容吧?”

“哈哈,你在怀疑我?那你就想想别人都怎么叫我的吧,我可是伟大的‘法律执行官’乔尼·亚普啊?就跟这个名字一样,我是个严守规矩的人,用这个国家的谚语来说就是‘Call may say die’。”

“那不是谚语,是四字成语,准确来说应该是‘公明正大’(译注:日语中“公明正大”发音与“Call may say die”发音相近)。”

“总而言之,我一开始就说过,对于事件内容我一无所知。”

“那么我们就趁现在来分享情报吧,关于目前已经了解到的事实。”

“分享情报?这又是个四字成语?”

“或者可以说——一个简要的解谜篇。关于在此之后事件将如何发展,我觉得让我们彼此对照一下对方的推理会比较好,毕竟我们的对手是响子小姐和结小姐她们两人组,要是我们不能像她们那样步调一致,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马失前蹄了。”

“你这种对于对手不忘respect的态度,简直跟我一模一样,这一点我不讨厌。”

“那么,首先关于案犯——”

“那个穿红色滑雪衫的家伙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凶器’绳索就在隔壁房间里。”

“隔壁房间的窗外对吧?”

“exactly.”

“吊在房檐上冻住了是吗?”

“yes.看上去基本就是根冰柱,长度大概1英尺(约30厘米),宽度最多1英寸(约2.5厘米),因为表面覆盖着冰层,乍一看没人知道是绳索。”

“因为就那么一根冰柱大得很不自然,我一直很在意。”

“进山庄之前你就发现了?”

“因为我带着好用的双筒望远镜。”

“完全冻住的绳索甚至可以拿来锤钉子,全力一挥击打人的头部也足以造成致命伤,当作钝器来看的话跟伸缩警棍很接近。”

“绳索不是用来勒死人的,而是用来打死人的呢。”

御镜和乔尼对于“魏德伦山庄”杀人案是这样推理的——

委员会所准备的那件奇妙凶器由案犯事先从屋檐上取下来,藏在室内,在这个气温下冰不会马上融化,不至于用不了。

随后,案犯把目标叫到房间里,乘对方不注意把对方打死。

接下来要用的牌就是“脚印”的手法。

案犯杀害受害者之后,把受害者的鞋子脱下来,然后把滑雪杖套在鞋子里,把鞋子固定在滑雪杖前端,不管是用绳子还是用胶带固定都可以。

这样一来,案犯就得到了一个长度一米左右的脚印印章。为了让滑雪杖进一步延长,案犯把它跟其他的滑雪杖绑在一起,一只鞋需要三根滑雪杖就够了。

案犯从二楼的窗户把这个脚印印章伸出去,按到地面的雪面上伪造脚印,看起来就正好像是被害者一个人从后门出去,走在屋檐下一样。

脚印印好之后,案犯把印章拆开,把鞋子穿回被害者脚上。

接下来只要把尸体从窗子推出去就可以了。

最后,案犯用滑雪杖把屋檐下剩下的冰柱和雪戳掉,让它们对着尸体掉下去,这个手法就完成了。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这样的情景:“被害者从后门出去,正在屋檐下走的时候,不幸被从屋檐上掉落的冰柱击中而死”。

表面上看来,这只是一场突发的意外死亡。理所当然会有人怀疑这种事故究竟有没有可能发生,但实际上在寒冷地区,的确有过从屋檐上掉落的雪或冰柱引发事故的例子。对于当地人来说,屋檐下是个危险的地方,这是一种常识;然而从城里来的滑雪客怎么会知道呢,一时的疏忽大意

导致了这次意外事故的发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很自然的,本来尸体周边除了本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不会有人想到被害者是被人打死的。

伪装成意外事故的手法本身放在第一命案中可以说效果尤其显著,毫不知情的客人们丝毫不会怀疑这是一桩杀人案。侦探理应会心生一丝狐疑,但由于挑战书上所写的“凶器”和被害者的死亡状况不符,侦探一定会感到困惑不解,怀疑这可能真的只是偶然的事故,思考受到局限。

如果说有什么物证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那就是犯案后留在案犯手上的“凶器”了,上面应该还沾有血迹。

然而等到侦探想起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的时候,案犯肯定早已把它丢进暖炉里了。

“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带着滑雪包,但只有那个穿红色滑雪衫的人有好几根滑雪杖,案犯应该就是那个人没错了。”

“你不觉得这个数额的开销之下手法未免太简单了吗?”

“主要应该是另一个‘密室’的手法吧,从开销数额来看也很明显。然而第二命案之后的事情跟我们的狙击战已经没关系了,所以也没必要验证——”

“你有没有看到这栋建筑物附近的‘独栋’?看上去只是间普通的山中小屋,但那应该全部是冰做的,完全可以变成一间壮观的‘密室’了,很有委员会的风格啊。”

“唉,真是的,”御镜不悦地叹了口气。“您这不是重大的泄底吗,难得的‘密室’都被糟蹋了,我本来打算接下来慢慢想的。”

“是你说要分享情报的吧?”

“我是喜欢把最好的留到最后的那种人。”

御镜撅起嘴。

这场狙击战的交战双方分别是试图介入并打断“黑之挑战”的“进攻方=雾切队”,以及打算设法保证“黑之挑战”顺利进行的“防守方=乔尼队”。

如果第一命案按照当初的计划顺利完成,出现了被害者,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计划“防患于未然”的雾切一方将被视为挑战失败,乔尼一方获胜。因此,第二命案之后的事件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御镜本来是打算在之后走过场的时候玩玩的……

“响子小姐她们自然也能推理出‘脚印’的手法是第一命案吧,虽然不知道这和写在挑战书上的顺序有没有关系……按逻辑来考虑,‘脚印’这个手法需要在雪停后不久,也就是尽量在地面还没有被踩乱的时候实行。从伪造意外死亡的内容来考虑,这个手法也必须在所有人还没有开始互相猜忌的阶段实行,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你觉得小鹿们能推理到这一步?”

“嗯,不会有错。”

“good……我得出结论了。如果她们打算靠一发子弹就让‘黑之挑战’整个泡汤,那能够想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本来只要狙击案犯就完事了,但她们不惜杀人也要获胜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既然如此——

“破坏‘凶器’——外面的冰柱对吧。”

回到现在——AM 06:30

御镜向窗外查看。

跟乔尼预报的一样,雪已经下得小了,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停,周围亮了起来,可以看得很远。天还是阴沉沉的,虽然算不上一个清爽的早晨,却是非常适合狙击的天候。

乔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滑雪包里取出了枪,以刚才那种坐姿射击的姿势把枪架好。他架着安装有高精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身姿如同雕像一般无可挑剔,保持彻底静止,甚至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呼吸的波动,可说是一种完美的平静。他这个人跟枪组合在一起之后,就像恢复了本来面目一样,周身笼罩在静寂之中。

子弹已经上膛,手指扣在扳机上。

被雾切她们当作目标的“凶器”就在隔壁房间的窗外。乔尼没有选择那个房间作为狙击点,而是留在了隔壁的房间。

关于其中的缘由,乔尼并没有特意解释,但御镜大概能够推断。隔壁房间的窗前立着一棵很大的白桦树,正面的视野范围大概有百分之十被遮住了,因此乔尼应该是为了尽量确保视野的开阔而特意选择了隔壁的房间。

还可以想到其他几个原因。之后案犯会为了准备“凶器”而进入隔壁房间,乔尼他们不能占领那个地方。现在雪已经停了,很难说案犯为了实施杀人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影响对方的计划。

御镜他们的目的是保证“黑之挑战”顺利进行,所以他们需要不让案犯产生多余的疑虑。比如说,由御镜他们事先把室外的“凶器”收回保护起来,防止受到雾切她们的狙击,这种计划是用不了的,有其他人移动了本该在外面的“凶器”,若是被案犯发现,毫无疑问他一定会方寸大乱,他的举棋不定会导致犯罪行为向后推延,搞不好甚至会在这种情况下一直拖到168小时的最后期限到来。

要想打败雾切她们,玩些小动作是没用的。

只要单纯把精力集中在如何实施反狙击上就够了。

然而——

御镜放下双筒望远镜,拿起测距仪,警惕地观察窗外。

视野自左向右缓缓平移。

依然没有见到她们的人影。

差不多到了该出现的时候了。

当然,她们应该披着迷彩伪装,让自己跟雪山融为一体。

然而御镜仍然很有自信,如果有什么动静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没有丝毫会活动的物体的迹象。风从林荫道上吹过,雪片闪烁着微光飞向空中又渐次消失,恍如幻影一般。

他观察着林荫道更远的前方。

直线上几乎没有遮蔽物,因此可以说对于对方而言,这里是最适合狙击的地方。

不过反过来说,从这边看来,这个地方也比较容易狙击对面。在这里,再微小的影子也无处遁形,但仍然没有见到人影。

道路之外是一片白桦林。

要是对方是藏身在树林之中移动的,那雪上应该会留下痕迹,不过附近一带并没有类似的痕迹。

山坡脊线的后方从这里是看不到的,对方有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移动到那里。距此约300米远的山脊线——可以说这条线就是对方可能接近的边界了。

此外,考虑到建筑物的构造,能够狙击的地方范围进一步缩小。这座山庄是“L”型的,冻着绳索的冰柱位于靠近内角的地方,因此,视觉上能够确认到冰柱位置的只有内角一侧的九十度开口方向,除此之外的地方都会被建筑物挡住,本身就不可能成为狙击点。

在这种极其有限的条件下,雾切她们究竟能否逃过监视,成功击中目标呢——

御镜放下测距仪,用肉眼眺望窗外。

乌云笼罩,一派清冷景象。

就像风景画一样,一切都是静止的。

雾切她们不见踪影。

“黑之挑战”很快就会启动。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们却不在应该在的地方。

这就是说。

“不出您的意料吗?”

“嗯,领教一下她们的高招吧。”

就在这时——

外面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

短短一瞬过后,枪声如远雷一般响彻整片天空。

由强渐弱,余音袅袅。

“好了,开始了!”

乔尼开心地说。

放眼看去,外面建筑物附近的白桦树枝受到了严重损伤,木屑在空中四处飞散。

——AM 06:31

“好可惜!还要往下5、6厘米!”

我用固定在三脚架上的双筒望远镜确认目标情况。

子弹打中了白桦树枝,在上面开了个大洞。

剩下的子弹还有两发。

“做一下修正,下次就能打中。”

雾切拉了一下枪栓。

空弹壳飞了出来,冒着热气落在雪上。

紧接着雾切一推枪栓,第二发子弹被送进膛室。

这一系列动作流畅无比,仿佛在演奏乐器一般。

她屏住呼吸,再次恢复射击姿势。

静寂——

扣动扳机。

击针撞击雷管。

这个过程仅需千分之三秒。

7.62毫米的子弹高速旋转着飞出。

细碎的雪屑在冲击波的作用下翩翩飞舞。

雾切的身体包裹在一片雪白之中。

跟深深陷进她肩膀的枪托给人那种无机质的印象正好相反,这一幕无比纯洁,充满幻想色彩。

——同时

“我给您开道!”

御镜迅速把门打开。

与此同时,乔尼面对窗口的身体一转,架着枪回过头来。

既然敌人不在正面——

那就在背后。

尽管事先没有商量过,两个人却配合得十分默契。

由于门已经打开,乔尼枪口的前方——从室内经过门口——穿过走廊——从打开的门穿过另一个房间——透过更靠里面的窗户通向外面——产生了一条弹道。

窗外是一片白桦林的山丘。

瞬息之间,如同拂晓的晨星一般,一道光在雪中一闪即逝。

对于狙击手那说那就是指引方向的光。

是敌人的枪口焰。

“Lock on roll——”

乔尼扣动扳机。

乔尼的子弹划破空气,在对面房间的窗玻璃上开了个洞,然后一路撕裂清晨寒冷的空气飞去。

这次射击几乎是跟对方的枪口焰同时发生,然而在这场超音速的战斗中,几个瞬间的延迟将会拉开难以填补的差距。

双方的子弹不但不会彼此交错——

并且在那个时候,对方的子弹早已击中目标。

御镜他们的背后,紧靠着建筑物的外面,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

——同时

“命中!”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子弹再次击中了白桦树枝。

树枝根部被剜掉了一大块,树枝末梢只剩一层皮连着,不停晃悠,然后很快就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掉下去了。

——同时

是白桦树枝。

按逻辑来考虑,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冰柱。

然而她们没有把狙击位置定在建筑物正面,这就意味着,她们的计划不是直接将目标击落。

她们打算从建筑物背面间接把冰柱弄掉,所以才会瞄准白桦树。

她们越过屋顶瞄准长在建筑物旁的白桦树,只要把延伸到屋顶上的树枝击落,树枝落下时带来的冲击和重量将会令屋顶上的雪发生雪崩,由此让冰柱掉下来。

她们应该是认为正面的狙击战无法与对手匹敌,因此才绞尽脑汁反复推敲作战计划: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从建筑物的另外一侧将“凶器”击落。

结果她们发现了一棵正合她们意的白桦树,并且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狙击。

跟她们推测的一样,御镜他们的头顶,屋顶上传来了东西掉落的声音,堆积在屋顶上的雪很快就发生了雪崩。

裹挟着冰柱的雪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落在地面上。

“凶器”绳索大概已经用不了了。

胜负已分。

一下子就结束了。

然而乔尼射出的子弹——

用双筒望远镜一看,子弹似乎击中了山丘脊线上的白桦树,但周围没有发现雾切她们的踪影。

“我抓住了那条cute的小辫子,”乔尼满意地说,开始收拾枪往包里装。“她们应该已经收到我的问候了。”

“真的吗?”

“这个世界上怀疑我的只需要我自己就够了。好了,别说这个了,灵,听到枪声之后客人们都会过来的。”

乔尼背上滑雪包,然后把之前坐在身下横放在地的衣柜抬起来,把衣柜翻了个身。

里面藏着一辆小型的雪地摩托。

“哇,居然藏在这种地方。”

“来,上车吧,我不会说些什么只让女人上车之类的小气话,小鬼也好总统也好杀手也好,想上车的我都会让他们上车,我可爱的搭档自然更不用说了。”

“这次事件会如何发展,您不看到最后吗?”

“应该继续不下去了吧,Round 1已经结束了。”

“您转换得真快啊。”

“灵,教你一条战场上的铁则,”乔尼跨上雪地摩托,把发动机钥匙一转。“装弹速度快是再好不过的了。”

随后雪地摩托的履带从地板上疾驰而过,它载着乔尼和御镜两个人,撞破山庄的后门,消失在了雪中。

——AM 06:32

乔尼发射的子弹从我们头顶掠过,打中了附近一棵白桦树的树枝,树枝末梢折断了,落在雪上。

“从哪里开枪的?完全没看到他们在哪里啊。”

“建筑物的窗户有一扇破了,”雾切一边看着步枪瞄准镜一边说。“似乎是从室内射击的,应该是枪口焰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吧。我们赶紧撤退吧,趁第二发子弹还没射过来。”

她这样说道,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向后退,在确定安全之后,才抬起身体。

我们选择的狙击点是一个被山脊线遮蔽、可以俯瞰山庄背面的地点,在这个地方只要姿势放低,就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即使如此,乔尼仍然注意到了雾切枪口一瞬间喷发出的火焰,击中了如此接近我们的地方。要是再多给他一点时间瞄准,说不定我们已经遭到反狙击了。

但这次是我们赢了。

我们打赢了那个三零级侦探。

“好厉害啊,雾切妹妹,没想到我们也能取胜!对方自己提出要跟我们决胜负,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照这个节奏下次搞不好也可以轻松取胜!”

“我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一定会的!因为这两个星期里你不是拼了命地特训过吗,手心的皮都快磨破了。雾切妹妹你的射击才能肯定已经开花结果了,就连那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笨蛋都会吓到腿软呢!”

对于我的赞美之词,雾切似乎没什么兴趣,她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枪。

她最后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没有东西落下。

她的视线忽然停在了雪上。那里落着白桦树枝,是刚才被乔尼击落的。

雾切把它一捡起来,脸色马上就变了。

虽然她努力想要掩饰,我还是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慌乱。

“什么事?你怎么了?”

我问道,她沉默着把树枝递给我。

树枝表面有无数像是擦伤一样的痕迹。

开始我还以为那是树枝中弹时留下的痕迹。

但是仔细看来并不是。

那是用小刀刻的字。

上面是这样写的。

“NICE SHOT!!”

“什么啊这是?”

我莫名其妙地一歪脑袋。

“是他们的留言啊。”

“咦……假、假的吧!”

这怎么可能。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他们在我们之前就来过这里,把留言刻在了树枝上。

这不就像是他们早已预料到我们会选择这个地方作为狙击点吗。

“这算是让我们一手吗,”雾切的表情阴沉下来,她看起来很不甘心。“还是说是在试探我们?不管怎么说都很傲慢啊。”

“等、等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这第一场只是练习赛,说是教程可能更方便理解一些吧,下次才是正式开始。”

“练、练习?怎么会这样……”

感觉刚才得意忘形的自己简直跟个白痴一样。

仔细想来,我们的对手可是拿到侦探中最高级称号的三零级,绝不是能够轻易打败的对手。更何况,对方不止一个人,还有利科——御镜灵这另一个三零级做他的搭档。

“000”乘以“000”到底能得出多少?这种问题学校里从没教过。

“算了,这次胜利我们就心怀感激地接受吧,”雾切取下白色的毛线帽子,把刘海往上一撩。“然后下次一定要让他们后悔。你说是不是,结姐姐大人?”

“唔、嗯……是啊。”

我帮她拍掉肩膀上的雪,再一次用我的手包裹住她彻底冰冷的指尖。在她右手的手背上,前几天事件中留下的一道伤痕还未消去,看起来令人心痛。就算这是一个侦探光荣的勋章,对于她那纯洁无瑕的手来说也实在太不搭调了。

“你怎么了,结姐姐大人?”

雾切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她的手瞧。

“你很努力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还没结束呢。”

雾切重新背上装着枪的包,开始在雪中向前走。

我赶紧跟上她。

前一段时间——两周零一天前

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家庭餐厅里,我和雾切并排坐在餐桌旁的沙发上。

放学后的时间段客人并不太多,座位上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无非是些聊天聊得正开心的带孩子的家庭主妇,或是面前摊开参考书的学生。店内算不上太过吵闹也算不上太过安静,这种环境令人感觉很惬意。

然而对我来说,这种日常景象却似乎有几分虚伪,仿佛是从别处剪贴来的一块,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这也许能够证明我也开始踏进了身旁的她所在的世界吧。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点了甜点中价格最贵的豪华芭菲。雾切只点了一杯咖啡。

看到送来之后摆在桌上的巨大芭菲,雾切睁圆了眼睛。

“……这么大,吃得完吗?”

“这点儿东西一下子就吃完了。你吃不吃?”

“会吃撑的。”

“那我们分着吃吧?雾切妹妹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的给我吃。”

“不要。”

“其实你明明就很想吃……来,张嘴。”

我用勺子舀了一勺奶油,往雾切嘴边送,她把头别到一边,坚决表示拒绝。

“你们两位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听到这个声音,我看向正

面,隔着餐桌的对面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利科已经坐在那里了。

“利科!”

惊讶、疑惑,以及重逢的喜悦,还掺杂着一点愤怒,我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叫出他的名字。

他像平时那样一身装腔作势的打扮,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只要他人在那里,不知为什么这个地方就会有一种仿佛跟周围不在一个次元一样的气氛。雾切虽然也有这种气质,但利科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异样。

“我可以坐在你们两位中间吗?”

“这边没你的地方,”我直截了当地说。“你就坐在那儿吧。”

“好吧……”

“你是什么意思?”

雾切的表情仿佛将一切感情都抑制住了一样,她牢牢盯着利科说。

利科却露出沉稳的笑容应对她的目光。

“情书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一辈子的真爱看了这个都会心凉了。”

我从包里取出了粉色的信封,几乎是丢到了他的面前。

邮戳是附近邮局的,既然都到这里来了,干脆直接送来不就好了,偏偏要特意扔进邮筒里。收信人是我,五月雨结,寄信人的名字是乔尼·亚普,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简直像是出自小孩子的手笔。

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便笺纸。

“敬启者:

已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季节了,

不知五月雨女士最近过得如何呢。

在即将到来的一月二十日,请在您学校附近的家庭餐厅集合。

乔尼 妾身顿首拜上”

我收到信是在昨天,十九号。

也就是说,与龙造寺月下一战之后只过了短短一个星期,另一个三零级马上又发来了邀请。

不过乔尼在走之前好像的确说过会给我们写信……

说起乔尼·亚普,他是个具有野性气质的英俊美国人,从外表看来也很受女性欢迎。他在侦查机关内部有“法律执行官”之称,其猎杀能力也颇具盛名,同时还拥有特殊的地位,得到官方允许可以携带枪械。

“乔尼·亚普这个人,看来他的古怪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呢,”我叹口气说。“这封乱七八糟的信是怎么回事?好多地方都不对……等着人纠错吗?”

“他应该也是很用心写的,不是故意的,所谓的脑子缺根弦吧,就是这种保持本真的感觉。”

“哦,是吗,就是那种专门给有趣的老外留的位置是吧?对此我深表同情,你干脆赶快跟这种麻烦的人散伙,回到我们这边来怎么样?”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利科却突然一脸伤心地低下了头。

“……要是我说想回来,结小姐你们会接受我吗?”

“咦?你说真的?”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这、这要怎么办才好,你说呢,雾切妹妹?”

“结姐姐大人,别被他骗了,利科玩得正开心呢。”

“呵呵。”

利科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唉,真是的,烦死人了。他也同样是超越人类智力极限的三零级其中之一,以普通人的感觉,是既不能理解他,也不能跟他产生共鸣的。

“然后呢,”我说,没有掩饰自己的烦躁。“乔尼·亚普他人呢?”

“马上就来。”

他这样说道,与此同时,我背后,也就是餐厅靠里面的方向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巨响,就好像发生了一场爆炸。

我回头一看,面对着道路的那扇大玻璃窗被打碎了,一辆黑色的大型摩托撞了进来。

餐厅内的客人一片哗然,躲得远远地观察情况。摩托发出野兽咆哮一般的引擎轰鸣声,看样子似乎没有客人在它撞进来的时候受到波及。摩托排出的尾气味道开始在周围弥漫开来。

一个穿着牛仔夹克的高个男子把引擎关掉从摩托上下来,脱掉头盔随手一扔。这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不会错,他就是乔尼·亚普。

“您、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侍应生向他跑过去问道。

“I'm fine.”他牵起女侍应生的手吻了一下。“请你为我泡一杯热咖啡吧,然后给我来份炸薯条,多放点盐。”

“好、好的……”

女侍应生红着脸慌慌张张回到厨房去了。

乔尼看到了我们,举起手神情悠然地向我们这桌走近。可以的话真希望他不要靠近我们。

“让你们久等啦,”他微微一笑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乔尼指着我和雾切之间。

“开玩笑的。”

然后他马上这么说,坐在了利科旁边。

他跟雾切相对而坐。

紧绷的空气让一瞬间的沉默漫长得像是好几个小时。

然而乔尼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带着外国家庭剧里面父亲一般的笑容,指着雾切说:

“这条缎带真是可爱啊。”

“把我们叫出来的理由是?”

雾切面无表情地直奔主题。

乔尼耸了耸肩,像是很无奈的样子,冲利科使了个眼色。似乎面对雾切连他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喏,之前我也说过啊,想跟你们玩个游戏。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标题就是——乔尼的游戏‘shoot down the angel’!”

“又是个把人命当作玩物的游戏吗?”

我代替沉默的雾切问道。

换成不久之前的我,要是那个乔尼·亚普就在眼前,我肯定会战战兢兢,但现在我却非常镇静,真是不可思议。

“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嘛,游戏本来就应该开开心心的不是吗?要是不开心,不好玩,那就不是游戏了,”乔尼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喝起了桌上的咖啡。“这怎么回事啊……加了不少糖吧,看来你要喝黑咖啡还太早了,响子。”

“一直以来你们可把我们害惨了,听到您说什么‘来玩个游戏’,我们怎么可能会高高兴兴地答应啊。”

我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道。

“‘你们’是指?”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您也是其中一位干部吧?事到如今就别想隐瞒了。”

“我的确会接受委员会的工作,但我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并不是出于委员会的安排。”

“咦?”

“我本来就对他们的宗教一点兴趣都没有。”

“您说宗教……”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描述委员会。的确,也不是不能说他们就是以一名最高领袖为中心的邪教集团。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说到底,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不过就是帝纯粹的spirit膨胀起来之后形成的单一结构体,其中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人的意志和意图,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将帝的大脑当做master的slave。”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既然您说自己和委员会没关系,那就是说您不是我们的敌人?”

“真是个直接的问题。我喜欢你这种直接,sweetheart。”

乔尼手托着脸向我暗送秋波。

一瞬间我有那么一点心跳加速,但还是强作镇定狠狠瞪了回去。

这时女侍应生送来了咖啡和薯条,乔尼塞给她一张百元美钞说是小费。

“那个……那边的摩托车要怎么办……”

“能不能请你让它在那里休息一下呢。”

“好的。”

女侍应生鞠了个躬走了。

周围的客人时不时地偷偷往这边看,但他们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仍然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刚才的日常景象,他们应该是认为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还是决定以和为贵吧,真是怪异的一幕。

“你们这两个小女孩,和委员会的帝,要问我到底支持哪一方的话,那当然是你们了。从这层意思上说,我反倒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这种话谁会信啊!”

我不假思索地反驳,事到如今就算听到这种话我也绝不会相信。

“哈哈,人家不信呢,灵。”

乔尼笑着转向利科。

利科耸了耸肩,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考虑到你们两位至今以来遇到的那些侦探以及种种事件,这种反应也是很自然的,”利科说。“但是请好好想想,且不提乔尼先生,你觉得我是会按照委员会的命令行动的人吗?我现在来到了这里——这本身就能够证明这次的事情跟委员会毫无瓜葛。”

“唔……的确……”

他从来不归属于任何组织,只是想要自由地解谜,因此才会一直东躲西藏,这样一个人到了现在怎么可能又突然加入委员会呢。

他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再次观察一番并排坐在餐桌对面的两个人。

他们俩都笑容可掬,一脸纯真。

——果然还是一点儿都不可信。

“既然你们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为什么还要玩什么游戏?”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呢,”乔尼用吃了一半的薯条指

着我说。“朋友之间玩游戏不是很正常吗,游戏本身就是为了开心才玩的。”

“你们的目的是?”

雾切简短地问道。

“我都说了,目的就是为了开心地玩游戏……”

“我来解释吧,”利科打断乔尼接着说。“响子小姐和结小姐可能很难理解,关于这件事,其中真的没有任何内幕,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隐瞒。你们不妨认为这次的事情和龙造寺月下的例子正好相反,只有唯一一个非常简单、很孩子气的动机——只是想大家一起玩游戏而已。”

“真是没想到会被你说‘孩子气’,”乔尼不服气地插嘴说。“享受pure的策略交锋可是大人的特权,游戏原本就是具有高度智慧的生命体才有资格玩的——”

“看吧,这下明白了吗?他就是这样的人。”

利科稍微把双手一摊。

原来如此……我感觉多少有点了解乔尼·亚普这个人了,“就是这种保持本真的感觉”。

“既然和委员会没关系,那就没理由跟你们对战了。”

雾切面无表情地这样说道,打算站起来。她今天尤为淡然和冷漠。

乔尼慌慌张张地想把她按住。

“wait,wait——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所以也准备了丰厚的奖品。小姑娘总是什么都想要,真是让人头痛啊。想不想知道奖品是什么?是现在你们最想要的东西。”

“最想要的东西?”

“我问。

“接近帝的捷径的通行证。”

乔尼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信封,虽然也是早已看惯的委员会的信封,但上面没有以前的红色火漆。

“这是什么?”

“等到赢了我们再告诉你里面是什么。怎么样,有兴趣了吗?”

“真令人失望,”雾切微微摇头。“我们用不着这种东西也能靠自己找到新仙。我们走吧,结姐姐大人。”

“wait,wait——”

“看,我就说吧,”利科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她们不会因为这种东西就上钩的。”

“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吧。如果你们身为侦探也有自己的尊严——”乔尼终于站了起来,想把我们按回去。“那就一定会挑战这次游戏的。”

“身为侦探的尊严……?”

“愿意听下去了吗?总之先坐下吧。”

我们各自重新落座。

乔尼喝了口咖啡,歇了口气。

“哎呀哎呀——好了,接下来我要解释游戏的内容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要向你们确认。交给你们的那把枪有没有好好保管?”

我点头。在与龙造寺月下一战之后,乔尼扔给我们一把步枪,现在正塞在我宿舍的床下。

“good.要像对待捡来的小猫咪一样好好对待它啊,睡觉的时候可以抱在怀里睡。你给枪付出多少爱,它就会回报你多少——接下来,灵,把那个拿来。”

“是。”

利科从搭在一只胳膊上的上衣里面取出了两个扁平的银色小匣子。应该是那种雪茄盒吧?

两个小匣子并排摆在餐桌中央。

利科就像打开宝箱一样,轻轻打开了其中一个小匣子。

里面并排摆着九根末端尖锐像是七号干电池一样的东西,我马上就想到了那是什么。

是子弹。

“.308温彻斯特弹,非常常见的步枪子弹,当然你们手上的那把枪是可以用的。”

放在家庭餐厅餐桌上的子弹夹在咖啡和薯条中间,很奇妙的是看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你们应该差不多也能想到了,这场游戏里要用到枪和子弹,不错,就是狙击战。”

“请等一下,这算不上什么游戏吧,”我叫了起来。“您是枪械专家对吧?我们这边可是完全的外行,这就好像小学生跟职棒大联盟选手比赛一样,根本谈不上什么输赢。”

“她会用枪,”乔尼指着雾切说。“没错吧?”

“嗯。”

雾切点头。

“雾、雾切妹妹……”

“接着说吧。”

“good.那么我来解释规则!”乔尼用兴奋的语气说。“这场比赛分成观察手和狙击手两人一组进行,当然你们两人是一组的,没有反对意见吧?”

“没有。”

“good.我们这边就是我和灵一组。”

“呵呵,我们不会输的。”

利科露出刻意的笑容说。

“游戏的舞台就是接下来将要进行的‘黑之挑战’的现场,有可能是孤岛,有可能是封闭的大宅——数名男女集中在那里,杀人案马上就要发生,杀人犯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这个人从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那里购买杀人手法,意图藉此复仇,正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瞬间的到来。当然根据开销金额也相应会有侦探被召来。”

“我们不用扮演侦探吗?”

我问。

“没错,你们完全是局外人,同样我们也是局外人,这一点就是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

乔尼开心地说。

我真搞不懂这到底哪里有趣。

“我接着往下说。接下来的几天后,你们会收到‘黑之挑战’的挑战书,这种情节发展对你们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但有一点跟平时不一样,那就是挑战书上没有你们的名字,受到召唤的侦探是个素不相识的人。那么你们会怎么办呢?反正跟自己没关系所以就当作没这回事吗?”

“接下来就要发生杀人案,那怎么可能当作没这回事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手上有挑战书,那就可以到上面写的现场去,也可以从文字内容推理出作案手法。就算规则上不是扮演侦探的人,但也可以以侦探的身份去应对事件。”

更何况每解决一桩委员会的案件,也能够更接近他们一步。

“回答得好,sweetheart.然而与此同时,同样的挑战书也会送到我们手里,我们也是这个时候才第一次知道挑战书的内容。游戏首先就从各自推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开始。”

“第一次知道挑战书的内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您可是委员会的人啊。”

“这没什么奇怪的啊,我在委员会里的任务主要是善后工作,制裁那些违反规则或是输掉游戏的人,就算不知道事件内容也不影响清扫工作。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赌上‘法律执行官’的名誉请你们相信我不会作弊了。”

“好吧,请您继续。”

“now then——接下来才是一决胜负的时候。关于‘黑之挑战’的推理本身你们已经相当熟悉了,到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吧。你们将以侦探的身份潇洒地出现在案发现场,但对于案犯来说这是个大麻烦,因为他的敌人又变多了,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公平的。于是这时就轮到我们出场了,我们将会成为案犯的守护天使参与进来。”

“就是说要帮助案犯吗?”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sweetheart.不过不要误会,我们保护案犯不是为了委员会,说到底只是游戏内的立场使然,红队和蓝队。如果说你们是为防患于未然来到现场的‘进攻方’队伍,那我们就是在现场排除一切障碍保证事件顺利进行的‘防守方’队伍。”

“我大概理解了,”雾切说。“不过如果只是防患于未然,那根本不需要枪,我觉得应该不会如你所愿发生狙击战。”

“说得没错,你们想必会抢先一步把案犯制服,或是想办法让杀人手法失效,用一些非常聪明的办法防止罪案发生。然而这次游戏的主题说到底还是狙击,我想让它成为一场用一发子弹决定命运的战斗。因此呢,灵。”

“是。”

利科从上衣里面取出了四个像是小型收音机的东西,并排摆在桌上,其中两个绑着红色胶带,另外两个绑着蓝色胶带。

“这是定位器,不同队伍颜色不一样,一人一个,游戏过程中要随身携带,丢到一边或是藏在某个地方都视为违规行为。”

“这有什么用啊。”

“这台机器能够告知你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同一个颜色的定位器之间不会有什么反应,但红和蓝,不同颜色不同队伍的定位器要是距离接近到200米之内,它就会发声发光提醒你,根据LED闪烁的位置也大概可以推断对方在哪个方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要是靠近200米以内就会被你开枪击中。”

雾切不动声色地说。

“exactly.那么接下来终于要解释胜利条件了!你们胜利的条件是防止‘黑之挑战’的事件发生!仅此而已,只要是挑战书上预告的杀人案,哪怕是让其中一桩陷入无法完成的状态,那就算你们赢。不论用什么手段!也就说想对什么开枪都可以。”

“对案犯开枪也可以?”

雾切问。

“当然,只要你下得了手,”乔尼笑着说。“只不过能够使用的子弹最多三发。”

乔尼从雪茄盒里取出三枚子弹,每枚子弹的尖端都浅浅涂上了一层颜

色。

红、绿、黄。

“本来我很想让这场战斗one shot one kill,但为了你们,我把子弹增加到了三发。子弹染色是为了保证双方都不能作弊,只要从中弹的地方把子弹挖出来一看,就知道这是第几发子弹了。当然,我并不打算这么费事,每发子弹都一一查看,不过规则就是规则,你们要记得,如果发射的子弹多于三发马上就会被发现。第一发子弹是绿色,然后是黄色,最后是红色,跟交通灯是一样的。但愿情况不会发展到要用红色子弹的那一步。”

“你们的胜利条件呢?”

雾切这样问道,于是——

乔尼用手指比了个枪的形状,缓缓对准雾切。

他们的目的是排除一切障碍——

那就是说——枪杀雾切?

不行!

这场游戏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也许我们的确可以防止案件发生,也许我们的确可以救回来几条人命……但那也犯不上让我们自己的性命面临危险。

不,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会去的。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拦住她。

“雾切妹妹,我们还是不要答应他了!”

“我们的胜利条件是——”乔尼对我的话听而不闻,接着说道。“成功实施反狙击,反狙击就是消灭敌人的狙击手。哎呀,表情不要那么可怕嘛,sweetheart.就跟刚才我说的一样,归根到底我们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委员会的想法我们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想玩一场有意思的游戏。所以,我们不会杀死游戏里的对手。”

“那么……”

“要是我开枪击中了响子的缎带,那就算我们赢吧。”

宽度仅有数厘米的紫色缎带就垂在她两耳后面一点的地方。

要从200米开外用小指指甲那么大的子弹击中它?

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

不,要是对方真能做到的话,那我反倒希望他能够打中,否则就麻烦了。要是子弹稍微偏离那么一点就会伤及头部,一个搞不好甚至有可能直接在头上开个洞。

“我们没必要陪他们玩这么危险的游戏!雾切妹妹!”

“对他们来说可能的确是游戏,但对于那些直面杀人案的人来说,这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话是这么说……”

“解决事件是侦探的任务,”雾切撩了一下搭在脸上的头发。“应战的理由有这么一条就足够了。”

她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然而我知道,在她那寒冰一般凝固的表情后面,隐藏着烈火一般燃烧的激情。

应战的理由——

对于生来就是侦探的她来说,应对事件跟活着是一回事。说什么应战的理由,只要事件存在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的确,也许至今为止都是这样没错。

但在和委员会斗争的过程中,她实在失去太多了。事件的被害者自然不用说,还有侦探同伴们,以及家人……

虽然我觉得她肯定不会承认,但到了现在,她应战的理由已经不再是仅有的那一个,其中还包含着对于自己的失去所感到的懊悔和愤怒,以及对于那些失去的东西的祭奠和赎罪。不过她是绝不会把这种心绪表露出来的。

“规则我解释完了,”乔尼手心向下把手放在桌上。“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这里三色子弹有三组,合计九发,相信你们看了也能想到,这场狙击战是三局定胜负,跟网球比赛一样,先拿下两局的一方获胜。”

“要是我们赢了,您会把新仙的情报告诉我们对吧?”

“是啊。”

“那要是我们输了呢?”

“怎么还没开战就先想输了之后怎么样啊,这可不像是牛仔女孩的风格。”

“我本来就不是牛仔女孩。要是我们输了,您打算提什么要求?”

“我没什么要求,”乔尼动作夸张地一耸肩。“看来你还是没听明白啊,我不要钱,不要勋章,也不要奖状,更不用说你们的性命,你们的未来,你们的希望,这些我都不要,只要能开心地玩游戏就够了。”

“嗯——……”

我不由得沉吟起来。

乔尼·亚普这个人相当不好对付。要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或是敌意向我们发起攻击,那还比较好理解,然而现在我只能看出他的动机好像真的就是想开开心心玩一场。他之所以选择“黑之挑战”作为游戏舞台,也只是想利用事件作诱饵钓雾切上钩吧。只要是为了自己开心,连委员会都可以利用,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可以为此出卖自己的老板。

——就是那种完全不顾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一个劲儿想引起别人注意的家伙?

“既然您说想玩游戏……那我们一起到游戏厅去玩难道不行吗?那里也有那种用枪玩的射击游戏……”

“oh,这也不错啊,我们去玩吧。”

早知道就不说了。

“‘黑之挑战’什么时候送来?”

雾切问。

“响子,这个问题可以认为是表示你愿意参加了吧?”

“可以。”

“我说,雾切妹妹……”

“excellent!我做一下调整,第一场‘黑之挑战’大概会在两周后寄到。还有——灵。”

“是。”

利科从上衣里面取出了一个带有液晶屏幕的小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厨房计时器。

“一般来说,扮演侦探的人在拆开挑战书信封的瞬间,倒计时就会开始,但我们并不是扮演侦探的人,所以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时候。于是就轮到这个计时器出场了,它和侦探信封上的一个芯片是相连的,只要信封一拆开就会开始倒计时。”

“真是方便啊。”

我挖苦道。既然有这种东西,那所有接受“黑之挑战”的侦探就应该每人发一个才对。

“倒计时一旦开始就是信号,我们的游戏也会同时开始。这个计时器你们要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啊。”

“要是上课的时候倒计时开始了呢?”

“那你就说:‘老师,我要上厕所!’然后站起来吧,哈哈哈!”

乔尼放声大笑。

看来两周后向学校请假比较好。

“关于你交给我们的枪,”雾切冷静到底地接着提问。“可以看出改装过的痕迹。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相信是公平的吗?”

“你果然厉害啊,响子,已经发现了吗。那是雷明顿M700,在美国随处可见的一种步枪,这玩意儿多得估计能让五百年后的历史学家腻味。不管在哪里挖都会冒出来!就是这种感觉吧。我交给你们的那一把呢,是从市面上出售的商品中选的一把质量特别好的,然而这还不够,如果只是拿去猎鹿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要进行高精度射击,那还需要锤炼一下。比如说,连接撞针和扳机的部件被称为阻铁,它有可能会松动,也有可能没有经过足够的打磨,会影响扣动扳机时候的灵敏度,自认是狙击手的人绝不会把出厂状态的阻铁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拿来用。其他还有把退壳器换成强度更高的材料,或是调整枪托的重量……”

“简单说呢?”

“简单说,要当是献给女王陛下的贡品,把它培养成一把举止端庄的枪,虽然没有什么高端的功能,精确性却出类拔萃。”

“只要没动什么多余的地方就够了。”

“对于枪械我怎么可能会做那么不诚实的事情呢?哎,算了。练习用的子弹就藏在盒子的夹层里,你们发现了吗?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好好训练吧,要是子弹不够用就跟我说,我替你们准备。”

“还要训练……”

要是真按他说的去做马上就会有人报警抓我们的。

但要是不训练的话,感觉我们毫无胜算。且不说雾切,我对于枪这种东西是什么结构、怎么运作的基本原理都搞不大清楚。

“还有其他问题吗?”

乔尼问。

“委员会活动的目的是?”

雾切提问。

“问些跟游戏有关的问题吧,都说我对委员会的情况不大熟悉了。我只是个他们雇来的清道夫啊?”

“‘黑之挑战’上演的复仇戏码是以娱乐节目的形式提供给一部分观众的,这种说法是真的吗?”

“……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啊。可以想象你有多不容易了。”乔尼同情地瞥了我一眼。“他们高价出售观赏‘黑之挑战’的权利,这好像的确是事实,要不然那些可以堆成小山的资金到底来自哪里就很难解释了。只不过说到底那只是为了募集资金,我想那并不是他们本来的目的。”

说起来,龙造寺月下也说过类似的话。

“假如委员会不过如此,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与其合作。”

我想他应该也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从委员会的活动中找到了其他的意义。他是把委员会当作一个能够救济更多人的体系利用的。

“那么……对于您来说委员会是什么?”

我问。

这个问题不可不问。

乔尼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回答了。

“一个能玩得开心的地方,”他这样说着,表情如同孩童一样天真。“帝也好,Mr.月下也好,在我看来他们都想得太复杂了。一般来说谁会把人生都搭进不开心的事情里面呢,你说是不是?你难道不觉得当侦探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

当侦探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我从没想过这些。

大多数时候我反倒觉得当侦探很难受,很辛苦。

“我觉得侦探这个职业,本来就不能用开不开心去衡量。”

“oh……就跟你的外表一样,完全是好学生会说的话。怎么会这样呢?听好了,戴眼镜的好学生,要是不开心,那就没必要当什么侦探了,解谜很开心,抓捕案犯很开心,帮助别人很开心,这就行了,这就是全部。”

“就算这关系到别人的性命?”

“正因为如此才开心不是吗?”

乔尼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可以因为开心这种理由就去当侦探呢,侦探被需要的时候,肯定会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悲伤。如果这种情况能让一个人开心,那我觉得这个人的伦理观并不适合当侦探。

然而,我多少……也觉得这种感觉令人羡慕。我希望自己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当侦探很开心”。

但是……当我回过头,看到倒在地上的无数尸体时,我还能说出这句话吗?

“新仙帝也是您这种类型的人吗?”

我问,乔尼微微耸肩。

“我可不大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过,解谜的时候他看起来很开心,密室,暗号,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可能就像玩具一样吧,就好像枪对于我一样。从这点来说,也许我和他的确是一类人。”

“新仙似乎把雾切妹妹当成了敌人,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新仙本来能够继承雾切的衣钵,但由于雾切响子的出生,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他曾经是雾切响子的祖父——雾切不比等的弟子兼搭档,本来理应由他继承雾切的名号……

只不过这也是从某个侧面出发单方面推测出的结论,并不是新仙自己说的,所以实际情况如何并不清楚。

“你想问他为什么要针对响子?这个嘛,难道不是因为她很可爱?”乔尼轻描淡写地说。“哈哈哈,开玩笑的,不不不,可爱倒不是开玩笑——话说回来,他本来看起来也不像在特别针对响子啊?”

“咦?是这样吗?”

“那么大规模的组织怎么可能只为了欺负一个女孩子存在呢,这也太荒唐了。而且委员会是在大概十年前成立的,当时响子身为侦探也就是个路都走不稳的菜鸟,对她下手有什么劲儿呢?”

嗯——……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新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又将往何处而去呢。

“——乔尼先生,现在我们还没输掉游戏呢,情报是不是泄露得太多了?”

利科从旁横插进来。

“哎呀,说得是啊,这样下去搞不好我一个不小心就把奖品的内容也给说出来了。”

“利科,不要多嘴啊。”

我插嘴说。

“作弊可不好啊,结小姐。”

“你到底是我们的同伴还是敌人?”

“你说呢?”

利科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歪了歪脑袋。

“刚才你不是说自己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

“那是乔尼先生说的。”

“是啊,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乔尼也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回答。

两个麻烦的家伙臭味相投了是吧。

“好了,接下来我还跟女朋友有约,差不多该走了……”乔尼一边站起来一边最后喝了一口咖啡。“嗯?等等,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这样说着,又坐回椅子上。

反正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一直觉得这场游戏好像缺了点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了。”

“……是什么?”

“紧张感啊。双方都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以局外人的身份参与到事件中,待在安全的地方或喜或忧……虽说是游戏,这也未免太宽松了。”

啊,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么办好了,”乔尼拿起一枚红色子弹。“只有第三发子弹可以用来向对方射击。”

“啊?这种条件只对您那一方有利吧,我们这边可是根本就没打算开枪打人的!”

我失声大叫。

“不,这对你们来说反倒算是一种补救措施吧?你们必须从众多目标中找出最适合且最具有决定性的猎物,但‘黑之挑战’的情况千变万化,你们也有可能根本找不到这种目标,就算找到了可能也很难成功狙击。在这种时候,你们只要用定位器找到我开枪打我就好了。”

“您是让我们开枪杀死您吗?”

“我可没说要杀死,只要让我丧失战斗能力就算你们通关吧。”

“要是我们把枪破坏掉呢?”

雾切问。

“你以为我会没有备用的枪吗?”乔尼傲然一笑。“要想让我丧失战斗能力,那就只能给我致命一击。我事先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有一根脚趾头能动就能扣动扳机。”

结果还是只能杀了他吗。

“好了,到时间了,”乔尼啪啪拍了两下手像是在打信号,他站了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百元美钞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他这样说道,向着摩托走去。我本以为他会跨上摩托,没想到他却取下了用网子绑在摩托旁边的滑板,踩上滑板轻捷地向着餐厅正面的入口滑去。

然后他回过头来,对着我们一竖大拇指。

“Good luck!”

说完他就从自动门出去了。

包括我在内,店里的所有客人都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该怎么说……不愧是三零级啊,跟双零不一样,真大方。”

我拿起了桌上的百元美钞。待会儿得拿去换成日元,不过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宽心尽情吃芭菲了。

“你不用跟着那个人一起去吗,利科?”

“嗯,我还想跟你们两位说说话。”

“我看你根本没这个意思吧。”

“因为这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利科露出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世界上也有人的十二岁是这样过的。”

“哦……”他说的话我只有一半听进去了。“不说这个,还有另一件事我很在意……你让他管你叫‘灵’呢。”

“我只是不喜欢其他的叫法而已。”

利科带着似乎有点赌气的表情说,或许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

“我说,利科,”雾切少见地主动发问。“这次游戏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你该不会打算继续跟乔尼·亚普一起玩什么胡闹的治安官游戏吧?”

我问道,利科苦笑起来。

“你要是没有地方可去,那就回到我们这边来啊,我不会对你发脾气的。”

“没想到也会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很开心。不过……对我来说这种未来是不可想象的。”

“为什么?”

“你们两位觉得自己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作为一个侦探,是否还能一直保持自己的才能?或者换句话说,作为一个侦探,是否还能继续成长?”

“嗯——……谁知道呢,话说回来我本来也没什么才能……不过我觉得雾切妹妹今后应该一直都是侦探。”

“响子小姐也许是这样吧,但我不是。”

“不一样吗?”

“对我来说,现在就是才能的顶峰,今后无法再得到比过去更多的了——我有这种预感。不,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某种更清晰的……预测吧。既然是我作出的预测,那可以说不会有假了。”

“怎么会呢……”

我觉得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利科说这么悲观的话。

还是说,只是他一如既往想到什么说什么?

“小时候会用的魔法,随着一个人慢慢长大,这种魔法就会渐渐用不了了,如果不想这样,那就只能去死。比如说,对了……就像那个十多岁时在数学史上留名,然后死于二十岁的伽罗瓦一样。”

“你难道打算去自杀?”

“怎么会,伽罗瓦可不是自杀的,他为了一位女性跟别人决斗,由于决斗时负的伤而死。”

“……你也想死于决斗?”

“要是结小姐愿意做那位女性的话倒是可以。”

他这样说着,露出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

要说这像是他会说的话倒也没错,但我却丝毫推算不出其中到底隐藏着多少心声。

一直以来我从没想过他们会失去才能,我甚至觉得才能会一直存在于他们身上,一点一点成长。然而仔细想来,无论再怎样优秀

的运动员,总有一天也会退役,既然才能是会衰退的,那么它应该也一样会消失吧,当然侦探的才能也不例外。

各方面都凌驾他人之上的利科也许也有他自己的烦恼和纠结。然而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显得特别悲哀,是否因为他对于自己的侦探身份并没有什么执念呢。

“总而言之,这次游戏结束之后,我打算乖乖去学习。”

“学习?”我不由得反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学习的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未解之谜呢,反物质的消失,暗物质的存在……我打算去学习天文学和宇宙物理学,去解开宇宙中尚未解开的谜团。”

“哦……没想到你这么认真。”

“嗯,首先我打算利用乔尼先生的关系潜入51区去探询那里的真相,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藏着地球之外的智慧生命体。”

“不管你是去学习还是去找外星人都随便啦……不过这些事情难道非要等到跟我们这一战结束后才能去做?你参加这次游戏有什么意义?”

“关于这一点,我和乔尼先生是一样的,为了开心。”

“只要自己开心就不惜牺牲别人,这已经是犯罪者的思路了。”

“这对你们两位来说不是正好吗?反正都是要开枪,与其击落天使不如击落恶魔,这样也不会于心不忍了吧?”

利科摆出邪恶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应该是想模仿恶魔吧。

“如果你们两位就算这样也还是不想参加游戏……那我现在就杀两三个这里的客人吧,这样一来结小姐也会——”

“别说了!”我大声打断他。“这话就算是玩笑也不好笑。”

“呵呵,那我们就一起开开心心地玩游戏吧,纯粹一点。”

“只要开心就行了吗?”雾切眼神冰冷地说。“如果有必要,就连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就对了。”

利科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把摆在桌上的装子弹的匣子、定位器和计时器各收起一半,给我们留下另一半。

“下次见面就要隔着瞄准镜了。”

他挥着手走出了餐厅。

我和雾切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一同凝视着留在桌上的子弹。

——数日后

雾切把一块小毯子铺在水泥地上,然后匍匐在上面。

她把一个枕头放在面前,这不是睡觉用的,而是为了垫在枪下面把枪放稳的。虽然双脚架、枪架等等用来支撑枪的工具有很多种,但我们试用过好多种之后,发现还是我平时在寝室里用的荞麦壳枕头稳定性和缓冲性最好。雾切很喜欢用这个枕头,这似乎也能帮助她保持情绪的稳定。

从学校出来往山里步行十五分钟,正好有一个老旧的射击场,于是我们决定把这里当做我们练习狙击的地方。这个射击场似乎在二战时是新兵的射击训练场,战后则被用来当作飞碟射击的练习场,只不过好几年前飞碟发射装置就不能用了,一年里光临的客人寥寥无几,而且冬季这里还不开放。然而雾切给老板打了个电话之后,对方很干脆地就同意让我们整个包下来用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老板交涉的,不过我想大部分问题应该都是用钱解决的。

室内射击从射击地点到靶子之间的最大距离是200米,在我们和乔尼的游戏中,至少也要在这个距离下让子弹击中目标,否则就完全不像话了。

我挨在雾切旁边,跟她一样匍匐在地,用固定在三脚架上的望远镜往前看。

我们准备的靶子是一口挂在桩子上直径15厘米的平底锅,从200米以外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今天风很大啊。”

我按着耳朵旁边被风吹乱的头发说。

“正好适合训练。”

雾切一边微调狙击镜的位置一边说。

四周环绕的群山之后,灰色的云块正在高速流动。树木瑟瑟作响,剧烈摇晃着。

观察手必须观察大自然的动向,为狙击手提供能够一击命中的条件。

……话虽如此,最终还是要依靠机器。

“向左偏移7厘米。”

我把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值告知雾切。

雾切校准瞄准镜,把枪托固定在肩膀上。

她一推枪栓拉柄上弹。

我在旁边给她把毛茸茸的耳罩戴到耳朵上,既为了隔音也为了防寒。

雾切屏住呼吸。

一瞬间,她的气息消失了,就好像整个人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她应该正在用全身感受风和重力,她将自己存在的所有都集中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上。

然后——她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

我在旁边也能够感受到冲击波冲击着我的全身。

下一个瞬间,双筒望远镜里被当做靶子的平底锅轻轻一弹。

我看到锅底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中弹痕迹。

“命中!”

我叫了起来。

雾切默默无语地一拉枪栓拉柄,排出空弹壳。

“偏离程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的确,”我一边查看靶子的情况一边说。“可能是因为对面靠山,风比较小。下次向右2厘米。”

“明白。”

雾切把下一枚子弹推进枪栓。

我往双筒望远镜里面看。

观察手的任务不仅仅是寻找目标和掌握周边状况,最为重要的任务是查看狙击手射出子弹的中弹情况。由于枪的反作用力,狙击手很难通过瞄准镜观察到中弹的一瞬间,因此必须由观察手进行确认。

观察用的双筒望眼镜、激光测距仪、风速计、夜晚用的夜视仪,等等等等……一切狙击可能需要的装备都是雾切在网上买的。

“靠现在的这些装备,如果要对上一支那种用AK的非正规军小分队,我们可以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雾切是这么说的,但我不大清楚这究竟有多厉害,问题还是在于对乔尼·亚普到底有没有效果。

雾切一口气不停歇地射出十发子弹,全部命中目标。她的技术的确提高了。

“你已经赶上专业人士了啊,雾切妹妹。”

“这还只是外行人的水平呢,”雾切支起身体说。“靠这把枪和这些子弹,必须在没有瞄准镜的情况下击中300米外的目标才行。”

“3、300米?”

“不是狙击手的一般士兵训练的距离差不多就这么远。如果是狙击手的话,按照这种子弹的有效射击距离,从800米开外击中目标是常事。”

“800?这么远?”

“嗯。可以说这个范围内的话乔尼·亚普是一定能开枪打中我们的。”

“那就是说,我们必须从更远的地方狙击,否则就会被对方打中?”

“我们不可能实现高过他的远距离射击,更何况还是800米级别的狙击,这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即使如此,如果是那种十发子弹之中只要有一发击中目标就算赢的游戏,那也值得一试,但在只有三发子弹的情况下,挑战这种远距离狙击风险实在太大了。”

“咦——……那要怎么办呢?”

“在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靠近到能够进行狙击的地方,对于狙击手来说,这种技术跟射击水平一样重要。”

最多能够接近的距离是200米,如果继续接近的话,定位器就会启动,把我们的位置暴露给对方。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保证200米开外的狙击准确击中目标,那就还有胜算,是吧。”

“没错。”

雾切微微点头。然后她把腿向一旁伸开坐着,向着远方眺望了一会儿,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寻回因精力过度集中而几乎迷失的自我。

“雾切妹妹,你是不是累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

“不行啦,要是以这种状态正式开始游戏,那只会让结果变得更糟。”

我从背包里取出水壶,把杯子递给雾切,把温热的茶倒进杯子里。

“我学着泡了香草茶,这个叫做香蜂草,闻起来很香是不是,听说对稳定情绪也很有效果。”

“……谢谢。”

雾切双手端着杯子,一边用它暖着手一边喝了起来,她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眉目也稍微放松下来。

我们在香草茶的陪伴下休息了几分钟,在旁人看来,我们跟那些在校园里聊天的女孩子应该没什么两样。傍着狙击枪,我们在四处散落着空弹壳的射击场,度过了一段像是在郊外野餐的时光。这就是我们的青春。

然后我们接着又开了几枪,因为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我们决定回去。

把枪装进细长的盒子里,然后挎在肩上,就这样,我和雾切沿着平缓的坡道并肩而行,一路上跟好几个刚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擦肩而过。

“我们就好像刚刚结束了社团活动一样呢。”

“……射击俱乐部?”

雾切抬头看着我说。

“嗯——……准确来说应该是侦探俱乐部吧?对了,我们要不要向学校申请去招募社团成

员呢?”

“侦探可不能那么大张旗鼓啊。”

雾切眉间皱起可爱的皱纹说。

“今后可是信息决定一切的时代啊,宣传活动也不能忽视。”

“雾切家根本不会采用这种工作方式,本来就连在侦探图书馆登记也要尽量避免的。”

让她在侦探图书馆登记的人,想必就是乔装成她祖父的新仙帝。原则上几乎不会公开活动的雾切家侦探将自己的活动记录公开,这可说是史无前例的情况。然而即使如此,雾切也没有把自己的名字从侦探图书馆注销,看来其中也有她自己的理由。

“正好利用这个打响自己的名头。”

这是她的说法,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为人所知,还是希望让自己的名字被更多人知道。总而言之,她似乎正在向着等级0的目标努力。

话说,在此之前,我去更新了一下自己的侦探图书馆卡片,数字从“887”变成了“886”。我一方面觉得居然连我这么无能的侦探都能拿到“6”,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另一方面,想到前几天龙造寺月下的事情,我又觉得这个数字就算再变小一点也很正常。我查了一下自己的档案,关于“利布拉女子学院”的案件,上面写着是我解决的。其他案件则各自收录在直接参与了事件的侦探档案里。

顺带一提,雾切从“917”又跳了一级,变成了“915”。档案里也新加上了她解决“武田鬼屋”和“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这两个案件的内容。

从数字上说,雾切终于把我赶超了,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我也设身处地替她感到开心。

等级达到“5”,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同行们另眼相待。但是我觉得雾切的实力还不仅如此,她距离光荣的“0”其实也没有那么遥远。

学校围墙外的一排路灯点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

我跟雾切一起进入我的寝室。

雾切几天前开始住进了我的寝室。

她刚到寝室住的时候,陌生的宿舍生活让她感到相当困惑。然而这并不是因为警惕心或是紧张感使然,准确来说,这情形更像是一位高贵的公主误走进了平民的生活。仔细想来,她原本生在一个有佣人的家庭,从懂事起就出入各种酒店,就算她能够适应在一个陌生地方的生活,也肯定很难习惯鄙陋的环境。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公主睡在地上,所以我把床让给了她睡,从这天起铺在地板上的被褥就成了我睡觉的地方。不过有时候累了我也会躺在床上,偶有几次醒来时还发现我就睡在雾切旁边,对此她并没有什么怨言。

这样的平民生活她也很快就习惯了,不久就开始自己试着做清洁和洗衣服。关于烹饪她之前只重视知识层面的学习,不过实际下厨的时候,她动作很娴熟,做出来的菜味道也很好。

假如——我的妹妹还活着,也许我们也会像这样过着平凡的生活。

然而我立刻打消了这种想法。妹妹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在我眼前的人也不是妹妹,而是雾切响子;而且,我们还正在经历一场与平凡生活相去甚远的战争。

——此后又过了数日

“雾切妹妹,以前乔尼·亚普教过你怎么用枪对吧?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他以前就是那种感觉吗?”

我仰面朝上躺在房间里,一边用已经用得很趁手的双筒望远镜望着天花板,一边问雾切。

雾切紧挨在我旁边,保持匍匐射击的姿势,枪口对着贴在墙上的乌鸦贴纸。不装子弹,瞄准目标,像实弹训练那样扣动扳机,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过程,要想射击技术进步,这是训练不可缺少的一环。

“这个嘛……没什么不好的印象,关于枪的知识他也是从零开始教我的,讲得很仔细。”

咔嚓——

打空枪的声音告诉我她扣动了扳机。

“那个人对我们没有敌意,也没有宣誓效忠委员会,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斗啊。”

“‘为了开心’吧。”

“你能理解?”

我把双筒望远镜抵在眼睛上,向着雾切翻了个身,望远镜里映出她失焦的模糊身影。

“能够理解,但不能接受。”

“他说‘要是不开心那就没必要当什么侦探了’……但是侦探就算不开心也必须要当不是吗。”

“谁知道呢。”

咔嚓——

不用问也知道,什么开心还是不开心,想当还是不想当,她当侦探不是出于这个层面的原因。她只是诞生在了战场上,一路奋战活到现在——这就是雾切响子。

“不过啊,乔尼·亚普这个人呢,虽然作为一个侦探我没办法对他产生尊敬之情,但跟新仙帝和龙造寺月下比起来,他更让人觉得亲近,你不这么觉得吗?而且如果光看外表的话他也相当帅……”

“结姐姐大人,”雾切把头稍微抬起来一点,转向我这边。“如果你以为他能像利科那个时候一样变成我们的同伴,那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主意吧。”

“怎、怎么会呢,我没有这么想啊!”

“哦,是吗。”

“本来这次的游戏也是,要是那个人没有突发奇想,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费事了啊,被他害得好惨。”

“是啊。不过,要是他们拿出真本事的话,本来不管什么时候想怎么对付我们都行,尽管如此,他们却特意制定了规则提出要跟我们对战,从这一点来说,也许的确说得上公平了。”

“让上初中的女孩子拿上一把四千克的枪跟他们玩,这叫公平?”

“上初中的女孩子也只要十天就能够成为狙击手啊。”

“那只有你才可以啦。”

我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说。

不过她身为狙击手的实力的确开始崭露头角了,以她现在的技术,200米开外的狙击基本是百发百中。

短短十天就能够成长到这个程度,这自然是因为她本身就很聪明,但也要归功于她的不断努力,除了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连睡觉时她每天都枪不离手。这让我再次体会到,她毫无疑问一生下来就是个天才,然而同时也是个不屈不挠、一心向着目标努力的人。

为了不给她拖后腿,我也尽我的最大努力学习了很多,枪械构造自然不用说,如今我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已经算得上是“对狙击最为了解的高中女生”了。

“话说这次的游戏不知道新仙知不知情呢?”

“既然游戏的舞台是‘黑之挑战’,我觉得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就是说他知道并且默许了?”

“这个嘛……乔尼·亚普他们说自己和委员会没关系,但委员会有可能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并且在暗地里筹划着什么。”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虽然早知道这次的事绝不会以单纯的游戏收场,但要是扯上了新仙,搞不好事态发展的严重程度会超出我的想象。

不知道这次我还能不能和雾切一起回到这个地方……

“我说,雾切妹妹,这只是个假设……要是新仙叫你‘放弃雾切的名号’,你会照办吗?”

“……什么意思?”

她反问的语气很尖锐。

“不,那个……这只是我胡乱推理的,你可以不用往心里去……我觉得搞不好新仙其实是想得到雾切的名号。”

这与其说是我的推理,倒不如说是某个了解新仙过去经历的人作出的推理。然而,那个人不让我把跟他见过面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我不能对雾切说。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真是耐人寻味呢……”

“你、你看,新仙很显然把矛头对准了你嘛……感觉像是对侦探有很强的执念……既然他已经在侦探图书馆得到了‘000’,下一步他的目标会不会就是‘雾切’这个光荣的名号呢……”

“他想杀了我夺走这个名字?”

“没错!虽然不知道他打不打算杀你……说不定他只是打算逼你这个侦探认输,然后只夺走‘雾切’的名号。比如说世界性的体育项目当中有那种争夺称号或是奖章的比赛对吧,侦探行业不是没有吗?新仙在六万多人登记在册的侦探图书馆迅速登顶之后尝到了甜头,他喜欢上了作为一个侦探站在最高点俯瞰众生的感觉。”

“这推理很有趣呢,我从来没想到过。”

咔嚓——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扣动扳机的手指仍然没有停下。

我放下双筒望远镜,注视着她架着枪的侧脸。在射击之前她那聚精会神的表情澄净而美丽。

“所以新仙——他说不定最后会要求你‘放弃雾切的名号’,我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新仙就会自称是雾切对吧?”

“就是这样!”

“结姐姐大人。”

咔嚓——

她扣动扳机之后,把枪放下了,缓缓支起身体。

“你似乎有不少误会,所以我事先跟你讲清楚吧。首先,雾切这个名字并没有结姐姐大人想的那么有价值。”

“咦……但是,你们不

是代代继承侦探事业……”

“嗯,这是事实,我自己也以身为一个雾切家的侦探为荣。但是从工作性质上来说,我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隐瞒身份行动的,雾切这个名号不会公开。也就是说,这个名号并没有什么知名度,犯不着去不择手段争夺,而且就算把这个名号抢到了手,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对新仙来说可能就不一样了啊,同样身为侦探,他说不定觉得雾切这个名号很有价值呢,或者也有可能他是想得到你说的‘荣誉感’。”

“我觉得新仙帝没有理由对雾切的名号如此执着。还是说……结姐姐大人你有什么根据?”

雾切用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观察着我。

“呃,不,没什么……”

“结姐姐大人你的推理,如果不是一个认为雾切的名号很有分量的人,是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的。难道说——”

雾切盯着我的眼睛低语。

我多少有点理解被她步步紧逼的案犯是什么感受了,这样锐利的眼神简直让人感觉无处可逃。

“算了。”

她冷淡地说道,将视线移开。

在她面前想隐瞒什么可真不容易。

然而她也同样向我隐瞒了自己的家被新仙鸠占鹊巢以及祖父被害的事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也向她隐瞒了自己已经知情的事实。

要是说出来该多轻松。

如果是好朋友,如果是搭档,或者如果是家人,也许我们早已把这些隐瞒的事情向对方坦承了。

但我们是侦探。

就仿佛上帝正在考验我们:在彼此心中各怀秘密的情况下,我们是否还能互相信任?

“他如果想要雾切这个名号那我就给他。即使如此,也没有人可以否认我是侦探。”

“雾切妹妹,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仍然躺着没起来,往她那个方向连打几个滚。“那,接下来我们一起去洗澡吧。”

“你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怎、怎么会呢。”

“为什么要慌张啊,真可疑。”

“好了,来,赶快去准备吧,澡堂要关门了。”

——此后又过了数日

二月二日。

我在去上课之前查看了一下信箱,里面有一个黑色信封,上面没有之前的火漆,里面果然是“黑之挑战”的挑战书,受到召唤的侦探一栏里写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个不认识的人。

我立刻把信封的事告诉了雾切,我们两个人决定从这一天开始请假不去上课了,这样一来在案件解决之前我们又必须休学了。

“当时说的时间是两周后,所以我本来以为会是明天的,但要是把我们在家庭餐厅跟乔尼·亚普他们见面的那一天算进去,今天就正好是第十四天啊……是我大意了。”

“你看,计时器已经启动了。”

扮演侦探的人打开信封的那一刻起计时器就启动了,上面显示还剩大约160个小时,“黑之挑战”已经开始了。

“看来是在今天零点左右打开的呢。”

战斗终于打响了。

我们必须靠这薄薄一纸挑战书推理出事件经过,防止罪案发生。而且,我们还不能靠近现场,只能远距离发射子弹,破坏犯罪计划。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我们走,结姐姐大人。”

雾切披上了用来充当迷彩伪装的白色外套。

现在——AM 7:05

就这样,第一场狙击战我们成功地战胜了乔尼·亚普。就算这是按照他们的剧本在走,但胜利就是胜利。

胜负已分之后,我们走下山坡,去往“魏德伦山庄”。

就算犯罪手法已经遭到破坏,也很难说案犯会不会采用别的方法杀害目标人物。我们和乔尼的游戏从规则层面上来说,只要让“挑战书上预报的杀人案”陷入“无法完成”的状态就算我们赢,但对于案犯来说,这些跟他没关系。“黑之挑战”关系到他的性命,他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地设法完成自己的复仇。

我们一边注意观察定位器一边靠近建筑物。

进入200米圈内后,定位器仍然没有响。我看了一眼建筑物的后门,一条痕迹把雪两边分开向着山坡的方向延伸而去,那是雪地摩托留下的痕迹。说起来,刚才好像也听到了像是引擎发出的声音,想来就是这个了。看来乔尼和利科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们绕到建筑物正面。

在那里,雪上留有好几道雪地摩托的痕迹。

“难道说……”

雾切神情愕然地低语。

我们敲响了山庄入口的门。

出来了一位女性。

“你们……是谁?”

女性一脸困惑。

我们告诉她自己是侦探,并且向她解释了按照预告会有事件发生。

“虽然你们特地过来,但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因为救援队已经来过了……”

“救援队?”

“嗯,刚才救援队骑着雪地摩托过来,把一个穿着红色滑雪衫的人带走了,他们说会按顺序一个一个把我们带出去的。不过呢,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女士优先吗?”

女子有些无奈地说。

我和雾切面面相觑。

“是委员会啊。”

“为什么委员会的人会来?”我一歪脑袋。“他们带走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案犯啊。”

“也就是说,侦探成功地指证了案犯?”

在至今为止的案例中,被雾切指证的案犯总是不知不觉间就被委员会那伙人带走了。

然而我们向侦探铃枪询问情况时,据他所说他不但没有指证案犯,甚至任何一桩事件都没有发生。

“看来游戏对事件产生了影响呢。”

雾切说。

也就是说,狙击战的结果直接反映在了“黑之挑战”的成功与否之上。如果我们得胜,那么案犯的结局就等同于被侦探指证。

我们判断不出这种安排是出自乔尼的指示还是出自委员会的裁度,游戏结束后不用我们善后倒是方便了我们,但莫名其妙就玩完了的案犯只能说实在太可怜了,虽说案犯下定决心要杀人,但他甚至还没有到实际行动的那一步,就受到了委员会的裁决。

到底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正确呢……

反过来,一想到要是乔尼他们得胜的时候会怎么样,我就觉得很可怕。

“下次我们也要取得胜利,让这种游戏赶快结束吧,结姐姐大人。”

“是啊。”

这场游戏我们不是赢不了。

只要拿下下一局就是我们赢了。

就请乔尼·亚普早点退场吧。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形代岛

9亿

凶器 小 刀

500万

凶器 氰化物

500万

手法 密 室

3000万

手法 不在场证明

4000万

手法 毒 杀

1000万

手法 消 失

2000万

手法 移动尸体

2000万

手法 身份误认

500万

手法 动 物

3000万

手法 自 燃

5000万

手法 自 杀

2000万

总开销

11亿3500万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西湖彩子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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