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Demonic virtuoso

宣告下一场战役开始的黑色信封在三天后寄到了。

跟上次一样,我去上课前看了一下信箱,里面有一个信封,没有邮票,没有收信人,只能认为是有人偷偷溜进女生宿舍直接把它扔进信箱里的。

是委员会的人吗?这就意味着,可以认为他们已经掌握了雾切响子目前所在的位置。然而他们却一直没有对她下手,难道是因为这违反了游戏的规则吗……

雾切还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着,我把信封给她看,她慢吞吞地爬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刷牙换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

她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咖啡之后总算把信件的内容看了一遍。

“……买得可真不少啊。”

就连雾切也免不了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他们的犯罪手法开始清仓大甩卖了吗。”

我在床上坐下,给坐在地上的雾切梳头,把她的头发编成三股辫。

“虽然跟上次比起来时间比较宽裕……但这张挑战书光是看上一眼我就头晕起来了。”

我把她的头发编好,系上缎带。这根缎带左右着这次较量的命运,我很用心把它系得牢牢的。

“集齐了这么多手法,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案件呢……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是吗?”雾切把步枪抱在怀里说。“想象本身不难啊,反倒有点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虚张声势或误导。”

“咦?简单?”

“嗯,按照一项手法对应一名被害者来考虑,手法一共有九项,被害者是九个人,再加上侦探,就是十个人。要说一个岛上有十个出场人物,那只有《无人生还》了吧。”

“啊!”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著名作品,封闭空间的基本模式。令我和雾切相遇的“天狼星天文台”案件中,东道主也用了一个由U·N·欧文这个角色名字而来的假名。

“岛名里的‘形代’指的是凭依体吧,一般来说,神社里会用和纸剪成人形来当作‘形代’。想必‘形代岛’上会事先准备好代表十名访客的十张‘形代’,每有一个人被杀,就会有一张‘形代’消失,应该是这样安排的。”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无人生还》啊。”

然而照本宣科模仿小说情节来犯案的话,马上就会被侦探识破,因此犯案手法自然会按照委员会的风格作出改动。

“那么,在案发之前开枪射击‘形代’让它无法使用,这样如何?本来‘形代’必须准备十个人的,要是在案发前少了,那肯定会让案犯感到不安的吧。”

“案犯可能会感到不安,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纸做的‘形代’只要再剪一张就可以了啊。”

“这样啊……”

要想阻止事件发生,那就只能让犯案的某个关键要素陷入无法修复的状态。

“像上次那样破坏凶器是比较保险的,但这次小刀或是装有剧毒的容器不见得会放在我们狙击得到的地方呢。”

雾切把步枪的枪栓卸下来,往膛室里面仔细看。要想保持射击的精准度,枪械的日常保养是必不可少的。

“嗯——……用一发子弹救下十个人的办法……”

我抱着胳膊念叨。

“啊,对了。”

“你想到什么了吗,结姐姐大人?”

“我说,雾切妹妹,你知不知道‘百发百中的猎人’这个故事?”

“不知道。”

“从前有个地方有一位猎人,他的枪法百发百中。猎人看到电线上停着十只麻雀,于是举枪瞄准,子弹只有三发。好了,请问猎人能够打下多少只麻雀呢?”

“等等,这个故事不合理啊,”雾切表情严肃地说。“一般来说猎人是不会打麻雀的。”

“不,这个不是重点……乌鸦也行,野鸡也行,只要是鸟类都可以啦。哦,还有,感觉你可能还会在细节上挑剔,我事先加个注释,猎人的枪是栓动式步枪。”

“答案应该是‘一只’吧。因为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其他九只麻雀都会飞走。”

“没错,然后,我想说的就是——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参考这个故事?”

“什么意思?”

“你想一想岛上的那些人嘛,要是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枪声,而且墙上还多了个弹孔,一般来说他们都会从那个地方逃走的吧?至少现场肯定是一片混乱。这样的话,案犯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所以,我们其实没有必要非得狙击什么东西,只要随便开上几枪,不就可以防止事件发生了?”

“这不能说绝对保险啊……”雾切缓缓摇头。“这次的舞台在岛上,那些被当成目标的人无处可逃,案犯也应该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陷入混乱。”

“说得也是啊……毕竟是孤岛上的杀人计划嘛。”

这个计划说不定就建立在众人会陷入一片混乱的前提下,这是很正常的,不,肯定是这样没错。

“啊,但是仔细一想,这里这么一长串的手法,我们其实也没必要一个都不放过啊?因为,你看,只要破坏其中一项手法,满足让它‘无法完成’的条件,应该就可以像上次那样,让‘黑之挑战’在这一步中止了。”

“事情会那么凑巧吗?按照委员会的判定,‘黑之挑战’会在什么时候、什么阶段‘中止’,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就算我们成功地破坏了其中一项手法,要是这项手法是用来杀害第四名被害者的呢?我们可能要眼睁睁看着前三个人被杀,在第四个人的时候‘黑之挑战’才会‘中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是对前三个被害者见死不救。”

“嗯——……这样啊……”

就算在游戏中取胜,只要有被害者出现,那我们作为侦探也一样是输。

是应该做好牺牲几个人的准备,集中精力阻止其中某一项手法实行?

还是应该不惜冒着输掉游戏的危险,摸索不让任何人被害的方法?

我当然会选择后者。

雾切应该也和我有一样的决心。

“首先我们要找到‘形代岛’。”雾切说。“如果不掌握地形,那也无从制定作战计划了。”

我用信息处理室的电脑查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形代岛’的位置。这是位于东北方里亚式海岸周边的其中一个无人岛,岛上一千多年前就有座神社,人们常在那里求神保佑打渔和航海平安,似乎很有名的样子。这个岛的正式名称是‘平岛’,的确是个很平凡的名字,在当地“形代岛”这个名字反倒更加有名。

坐新干线的话两个小时后就能到那里。

我们背着装枪的箱子,在最近的车站坐上了电车。

我们抵达港口小镇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车站前的转盘中央,橙色的夜灯还在发出朦朦胧胧的光。这个地方作为观光地还算有点名气,不过看样子这里也只有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比较热闹。我将目光投向大海的方向,只有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那边传来海浪的声音。

由于船天黑之后是不出海的,我们在附近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决定在那里等到天亮。

从开阔的日式房间窗口,可以眺望远处海岸沿线城里的灯光。浴衣有水蓝和淡粉红两种颜色,雾切选了粉红,于是我选了水蓝。

晚餐的菜色以海鲜为主。居然会有这种事!虽说事件已经迫在眉睫,但这教人怎么能不兴奋呢。

就好像我们两个人单独出来修学旅行一样。

听说这里还有露天浴场,于是我们决定一起去泡澡。

宽敞的岩石浴场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当然,我本来是打算把所有能想到的有趣的事全都来一遍,比如说游游泳,或是跟雾切打打水仗,然而当我看到雾切泡在热水里的右肩上有块紫色淤青时,观光旅游的心情顿时随着水蒸气一同烟消云散了。

“雾切妹妹,那个……”

“没事的。”

她用手遮住淤青。

之前跟她一起去澡堂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淤青的——

想必是这几天在训练中留下的吧。狙击的时候必须用右肩抵住枪托将枪身固定住,那个部位需要承受射击造成的冲击。就算没有开枪,反复练习抵肩的射击姿势也一样会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伤痕。

对于这块淤青,我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了。几乎没有什么我可以为她做的,因此我只能在泡完澡后用尽可能温柔的动作为她擦拭沾湿的头发。

然后我们把房间里的灯关掉,说起了悄悄话。当然,这不是青春期少女之间的密谈,而是案件侦查会议。

“上次我们没来得及抢在对方前面,这次应该领先他们很多吧?计时器现在还没启动呢。”

“事情没这么简单,”雾切轻轻吐着气说。“既然我们都能来到这里,那就应该认为他们早已经到了。”

“话是这么说……”

“而且这次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我们似乎比较不利。”

雾切打开枕边的灯,把“形代岛”的俯瞰图摊开。

这个岛位于港口以东约3

千米,面积不算太大,长度(东西方向)约500米,宽度(南北方向)约700米,神社以及与之相连的大宅差不多位于正中央的位置,这个地方是标准高度最高的。

“可能成为据点的建筑物位于高台之上吗……”

也就是说敌方会占据制高点,跟上次的情况正好相反。

“岛上自然生长的植物不太多,都是灌木,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岛的中心距离最远的海岸线也只有350米,以乔尼·亚普的枪法,可以说整个岛都在他的射程范围内。”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该怎么办,雾切妹妹?”

“这个嘛……”

雾切似乎也无法马上给出答案。

我们还没能决定到底把什么定为狙击目标。

“我们在事件发生前先上岛占领高台,这样如何?”我随想随说。“顺便把犯案手法中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全都砸得稀巴烂,这个办法也……”

“这是不可能的。”

“咦?为什么?”

“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在岛上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也是以最快速度到这里来的啊。”

“既然你觉得‘这怎么可能’,那就是真相了,放到他们身上不会有错的。”

……她说得没错。

对于三零级组合,的确应该随时准备应对最糟糕的情况,就算他们从美军基地开着一架喷气机飞到这里来也用不着吃惊。

而且,他们已经在最佳的狙击位置就位,正在等着我们上岛。这次他们应该会拿出真本事取胜。

“简直无计可施。”

我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这下真是字面意义上的仰天长叹了。

“不是那样的。”

雾切的话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我不由得撑起身体。

“嗯?难道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办法有两个。”

“还有两个?”

“第一个办法不是在狙击战中取胜的办法,而是防止事件发生的办法。另一个则是第一个办法失败时的最终手段。”

“什么什么?告诉我吧。”

“第一个是——在港口把所有要到‘形代岛’去的人拦下来,就是这个办法。在事件的出场人物到达现场之前,把他们所有人扣住。”

“原来如此,这是货真价实的海岸防卫战。”

“我们在这个港口蹲点,只要发现有人打算上岛,就说服他们,把他们拦下来。如果他们不听劝告,就算不惜用一些强硬的手段也要把他们扣下来。如果不能拦下所有人,那拦下其中几个也可以,然后让他们暂时留在这间旅馆里。”

“在这种情况下狙击战会怎么发展呢?”

“如果在最后期限到来的时候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应该就可以解释为我们成功阻止了事件。只不过,我想他们肯定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

“他们会来狙击雾切妹妹你?”

“嗯,不会有错。”

这样一来,上次我们是“进攻方”,这次则形势一转,我们变成‘防守方’了吗。乔尼他们为了让事件按计划进行,应该会来争夺那些计划上岛的人。

“但是雾切妹妹,你只要藏起来就不会被对方打到了吧?”

既然不用狙击,那也没有必要特意露面了——也就是说,不用给对方反狙击的机会。

“这个作战计划比上次更有胜算吧?这下子我们肯定能赢了!”

“但愿如此。”

“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乔尼·亚普放弃狙击,向我们发起突击的时候,光凭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他匹敌的。”

“那应该不会吧,一个对狙击战那么执着的人怎么会放弃狙击呢,这等于自己毁掉自己的游戏啊。”

“我也这么想。但这只是我们对他的印象,从逻辑上说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啊。”

“我觉得你想得太复杂了……”

“话说回来,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究竟能否把那些打算上岛的人拦下来。”

“说服他们会很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并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他们会出现在这个港口。”

“咦?可是距离那个岛最近的港口就是这里没错呀?”

“就算多少会绕点远路,只要有船,从其他港口也一样可以上岛。”

“啊,说得对……”

“他们也有可能会坐直升飞机啊。”

说得也是,考虑到之前的案件,案犯甚至可以让所有人昏迷后将他们搬上岛,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要是海岸防卫战失败了呢?”

“那只能用第二个办法,也就是最终手段了,”雾切面无表情地说。“狙击乔尼·亚普。”

“——能成功吗?”

“嗯,只不过我不打算把他打死,我不是杀手,说到底只是个侦探。”

“那么……”

“我会瞄准他的枪。”

“就算弄坏了他的枪,他也应该还有好几把备用的才对啊?”

“是啊,但是——子弹只有三发。我会在他装上第三发红色子弹的时候狙击他,让枪走火,结果对方就会弹药耗尽,比赛结束。”

“啊!还有这个法子!”我不由得叫了起来。“啊,等等,如果是这样,那也不用等到第三发了,一开始打他的弹仓不就行了?”

“他不一定会事先把所有子弹都装进弹仓里。”

“说得也是……”

如果是栓动式步枪,每一发子弹都直接推进枪栓的上弹方式也并不少见。或者对方也有可能把绿色和黄色的子弹装进弹仓,最后手动装填红色子弹。也就是说,红色子弹不一定会在弹仓里。

果然,要想让红色子弹走火,那就必须观察到它上弹的那个瞬间才可以。

这就是说,我们至少要让乔尼把绿色和黄色的子弹发射出来。我们必须要对付一位一流狙击手发射出的子弹,而且还是两发。

这真的有可能吗——

“我从头开始说。”

雾切用圆珠笔在地图上画起来。

她在海上画了两个船的图形。

“首先准备两艘船,我们分开坐,我坐其中一艘,结姐姐大人坐另外一艘。结姐姐大人从岛的西侧走,我绕一大圈,从南侧走,然后结姐姐大人一个人先向岛靠近。”

“我一个人?这难道是……”

“没错,是诱饵。”

“果然。”

“结姐姐大人你的任务,就是让乔尼·亚普用掉第一发绿色子弹。至少你得接住一发。”

“会死的啦!”

“放心吧,你没有必要用身体去接住子弹,我事先会在结姐姐大人的船上布置一下,看起来就好像我正藏在船上一样。把布盖在某样东西上面,让它鼓起来一块,这样就够了。顺便为了不让风把布吹起来,还要用绳子把它绑在船上固定住。这样一来,乔尼·亚普肯定会用子弹把这根绳子射断,首先把布揭开。”

“这么细致的动作……不过那家伙应该做得到吧。然后呢,接下来怎么办?”

“对方发现结姐姐大人的船是诱饵之后,我马上乘另一艘船向岛靠近。为了避免遭到狙击,我会事先盖上布藏起来,从对方那个位置看来是判断不出布下面到底是诱饵还是真人的。”

“嗯。”

“一般人会认为这可能是诱饵,不会轻易用掉第二发子弹……但如果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我想也是,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

乔尼说过,能够使用的子弹增加到三发,这是为了我们着想,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只需要一发子弹就足够了。对他来说,第一发和第二发就像是“多出来的”,他不可能会在使用这“多出来的”子弹时犹豫不决。

“这下我们就成功让他用掉了第二发子弹。”

“但是布被揭开之后,雾切妹妹你就完全暴露了对吧,这样没关系吗?”

“嗯,乔尼发现我之后,应该会把第三发红色子弹装上。从排出弹壳、装弹到重新瞄准,这个过程大概不到一秒,这一秒钟就是给我们的机会。”

“你说机会——你在船上对吧?”

“嗯,当然,已经架好了枪。”

“你要在摇晃的船上,在这一秒钟的空隙内,对乔尼的枪实施反狙击,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雾切若无其事地说。“这个作战计划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真是的,对于她的胆量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我当然相信你啊。”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雾切露出有一点开心的表情。

“干劲十足虽然是好事,但说到底这是最终手段啊,但愿这次用不着出动枪。首先是不让任何人上岛对吧。”

“我们在天亮之前到港口去吧,要在那里蹲点,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人来都不能错过。这也许会是一场持久战。”

“蹲点啊……说起来之前都没有这种经历呢。”

“是啊……要不要准备三明治和咖啡?”

“咦?”

不是红豆面包和牛奶?西式的?

“开玩笑的,”雾切钻进了被子里。“我要睡了,结姐姐大人你也早点睡比较好。”

“哦、哦,嗯。”

我几乎从没听过她开玩笑,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且不提这个……

我仰望着旅馆的天花板思考。

这个作战计划有没有什么破绽呢。

话说回来,这个作战计划真的能够顺利进行吗?

我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天还没完全亮,我们已经换好衣服出了门。

昨晚因为太暗而没能看到海上的群岛,现在这些岛屿的剪影映着日出时的熹微曙光四处浮现在海面上,这绝美的景色确实是观光地所应有的。

我们沿着水泥护堤往前走。

清冷的空气席卷而过,是海风,风速7米每秒,如果子弹遇到横向风,偏离程度会相当大。具体数值要取决于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不过有必要按照5米左右的偏离程度来考虑。

我看了一下手上的计时器。

还剩163个小时——

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宣告“黑之挑战”信封拆开的计时器开始了倒计时。倒推回去的话,侦探应该是在半夜零点准点拆开信封的。

“这次扮演侦探的人会不会也经历过‘黑之挑战’呢,对方为了便于掌握最终期限是特意在零点拆开信封的。”

说起来,我们以前也特意调整过时间,选择在正午时分拆开信封。这种事如果不是有经验的人是想不到的。

“终于开始了。”

“Shoot down the angel”的第二局拉开了帷幕——

“来,雾切妹妹,我们鼓足干劲开始蹲点了!”

我扯着嗓子把风声压下去说。

就在这个时候。

毫无前兆。

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雾切系在右边的缎带一端,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烧断了一样变成了两截。

断掉的一小截缎带轻盈地随风飞舞,落在了海浪之上。

稍迟一步——

传来了远雷一般的枪声。

我和雾切身体完全僵硬了,只能呆呆看着那一小截缎带渐渐消失在海浪中。

“……啊?”

我终于恢复了意识,赶紧用双筒望眼镜往“形代岛”的方向看去。

一定是假的。

我绝对不会相信的。

双筒望远镜之中,那个岛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测距仪计算不出数值。

这也是很合理的。

因为——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超过3000米。

“我们大意了。”

雾切解开头发上剩下的一截缎带,查看断裂的地方,缎带的断裂处被剜成一个弓形,应该是子弹掠过的痕迹。

“从子弹发射的方向来考虑,他们应该就在‘形代岛’上没有错……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这可是世界纪录级别的超长距离狙击啊。”

雾切的话几近是称赞了。

如果是2000米级别的狙击,不管多么万事俱备,最终还是必须要有幸运的眷顾,否则很难成功。目标是静止的那还好说,如果目标是移动的,就会有更多不确定要素干扰计算的结果,更不用说要击中随风摆动的缎带,这已经近乎是个奇迹了。

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未知来电。

“喂,你好。”

“结小姐?是我,”是利科的声音。“第二局看来胜负已分,你们两位辛苦了。接下来的最终场再见吧,下次我们也不会输的,再见。”

“等、等一下啊——”我打算拦住他但电话很快就挂断了。“这就完了……?”

我愕然地低声说。

这一局的输赢完全是单方面的,对方丝毫不在意我们制定了什么战略,将莫大的力量集中到一点完成了强行突破。人们常说狙击手靠一颗子弹就能扭转战况,我们见识到的正是这种力量,虽然并非出自本意。

“乔尼·亚普用的子弹应该跟我们是一样的吧?用7.62毫米的子弹进行超过3000米的狙击,这可能吗?”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是啊,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所以疏忽大意了。7.62毫米的有效射程是800米左右,然而忽略命中率和破坏力不计的话,最大射程是4000米——虽然难以置信,但不是不可能。我不该放松警惕的。”

我再次体会到了我们的对手是多么超出常理。这就是说,对方的射程也是“000”级别的。

“结姐姐大人,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我们赶快到‘形代岛’上去吧。”

“咦?为什么?游戏已经结束——”

我突然想到了。

上次“黑之挑战”的时候,由于狙击战结果已经分晓,事件被强行打断了。而这次在我们落败之后,事件将会如何处理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雾切脸色苍白地说。

我也有同感。

由于昨天已经事先谈妥,我们很快就借到了一艘渔船。雾切好像也会开船的样子,不过这次她把开船的任务交给了渔船的船长,我们一路赶往岛上。

渔船乘风破浪前进,视野中原本只有一个黑点的岛逐渐变大,这个岛的形状像一个倒扣的碗,最高处可以看到日式的大宅。

船终于抵达了“形代岛”。

船停在了铺着水泥的小码头,我们踏上陆地。

我们从码头一路往岛的中央跑去,脚下是一条平缓的坡道,每隔几米就有一座小小的鸟居。我抬头望去,鸟居后面可以看到一座大宅。

距离大宅还有一点路的时候,雾切停下了脚步。

鸟居旁倒着一个人。

这个人像是打算从道路外回到路上的时候倒下的,他俯卧在地,由于脸没有转过来,看不到他长的什么样,不过应该是男性。他身上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网球衫,在这个季节却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短袖,感觉有点不对劲。

“您还好吗?”

我一边打招呼一边跑过去。

在靠近他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血的味道。

雾切似乎也发觉了异样,保持着警惕在男子旁边蹲下,摸了摸他的脖子,摇摇头。看来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后没过多久。”

雾切站起来绕到对面,打算查看男子的脸。

她低头一看男子的脸,突然哑口无言,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该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吧?”

我探头看去。

“等等,最好不要看——”

已经晚了。

男子的脸上乍一看像是戴着一张红色的面具——平平板板,没有起伏,沿着脸部的轮廓圆形的一圈。然而那不是什么面具。

“脸……没有了……”

他的脸被割掉了。

至今以来我也不是没有目睹过被残忍杀害的尸体,但这次精神上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一个人失去了最有人类特征的部分,这与其说是一具尸体,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损坏的人偶,格外增添了几分恐怖。

雾切一开始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就开始履行侦探的责任,调查起了尸体。

“身上什么都没有,几乎让人觉得不自然。口袋里全是空的,也没有任何手表、戒指一类的装饰物。”

“是凶手拿走了?”

“谁知道呢……”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能够确定尸体身份的东西,就好像他的个性也跟他的脸一样被凶手夺走了。

“总而言之我们先到屋里看看吧。”

雾切向着道路前方走去,我也按着刺痛不已的太阳穴跟在她后面。

前方出现了一座像是在神社大殿基础上改建的日式大宅。

这时我们不由得再次倒吸一口气。

玄关的推拉门前倒着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跟刚才的尸体一模一样,几乎让我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幻影。他身上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网球衫,俯卧在地上,两者身高和体形也几乎相同。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靠近他检查了一下,发觉他果然跟刚才一样脸被割掉了。

之后我们在大宅里探查了一番,发现了另外七具尸体。

不管哪一具尸体都是一模一样,几乎让人怀疑他们都是复制品。牛仔裤,白色网球衫,以及被割掉的脸,没有任何知晓他们身份的线索,从外表上看甚至很难确定他们是不是不同的人。

九具一模一样的尸体。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异常的案件。

我和雾切逃也似地出了大宅,摆脱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去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的海风。

“挑战书拆开之后才过了差不多六个小时而已……”

不知道是因为我们在和乔尼的狙击战中落败才会变成这样,还是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会发生这样的事件。然而不管哪一具尸体,他

们都是在数小时内到数分钟内被杀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岛上除了变成尸体的九个人之外没有别人了。

定位器也没有响,乔尼他们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岛了。

“也许认为这是一个模仿《无人生还》的案子,这种想法本身就错了……”

雾切少见地有些沮丧。

这也难怪,这么令人毛骨悚然又莫名其妙的案件——

“该怎么办,雾切妹妹?我觉得凶手应该已经不在这个岛上了……”

“姑且还是把岛上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一遍吧,说不定凶手还藏在某个地方——”

“喂——,等下等下——”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女声。我循声望去,有个穿着西装和短裙的女子正在沿着有鸟居的坡道往上爬。她的西装外面不知为什么披着件白大褂。

“我从渔船上的大叔那里听说了,年轻侦探二人组说的就是你们吧。”

女子用盖过风声的大嗓门说。她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无框眼镜,细长的眼睛,长发盘成发髻,加上身上的白大褂,她给人的印象像是与实验室很相称的理科女。

“那个……您是……”

“嗯!”

她脖子上用带子系着像是入场证一样的东西,她拿起来给我们看。

那是侦探图书馆的登记卡。

姓名是西湖彩子。

编号是“950”——

好厉害,是零号,而且开头的“9”是专门负责杀人案的,算是雾切的前辈。

“您是这次‘黑之挑战’中扮演侦探的人吧!”

“就是这样。”

西湖露出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用食指用力往我胸前的地方戳。

“您、您想干什么啊?”

“真想在这里戳个洞,”西湖说。“我事先把话说清楚,这是我的案子,能不能请你们不要来抢功?”

“咦?抢、抢功……”我摆着两只手否认。“我们没这个意思……”

“你们是什么意思不重要,在我的现场,到处摆弄我的尸体,从这一刻起,你们的行为就是在抢功,明白吗?”

“不管是谁,只要案子破了就——”

“不一样的,”西湖打断雾切的话,手指使劲戳着她的前胸说。“案子如果不是我破的,那就得不到分数了啊,分数。”

“分数?”

我问。

“侦探图书馆的等级啊,要是不靠破案得分的话,那要怎么升到三零级呢。我啊,在四十岁之前要升到三零级,让之前那些小看我的男人好好瞧瞧,然后找个大富翁结婚——”

“那个……如果是这样,我们也可以帮您一起破案……”

“不是都说了吗,我·不·需·要!”

西湖用手指戳着我的前胸说,感觉快被她戳穿了,我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对用手指戳人有什么特别的执着。

“好、好的,我们不会打扰您的!”我跟西湖拉开距离,把雾切叫过来。“我说雾切妹妹,虽然这个案子很让人在意,不过还是交给那个人去处理吧,再怎么说她也有个零,实力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是啊,”出人意料的是,雾切很干脆就放弃了。“只要那个人能破案就行了。”

“喂——,我都听见了!”西湖插嘴说。“你们这个侦探团明明两个人都是小不点,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喂,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对、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

“走得越快越好……还有下个案子在等你们吧?”

西湖手叉着腰说。

“……难道您认识我们吗?”

“你说呢?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认识你们,不过我可以推理出肯定有什么麻烦事。你那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枪吧?刚才我听到了枪声,不过这个案子跟枪没关系,这就是说,你们必须要把跟你们无关的‘黑之挑战’当作舞台,参加那种类似于生存竞赛的活动,是这种感觉吧?哦,不用回答我了,你们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吧,我也会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个案子……交给您可以吗?”

“就说你们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的,你们没有必要负什么责任,这是我的案子。你们烦死人了,快走吧。”

西湖做了个赶我们走的动作。

虽然还有不少让人放不下心的,但这里没有什么我们该做的事了。

“我们走吧,雾切妹妹。”

我牵起她的手。

雾切默默地跟在我后面。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麻烦您了。”

我点头致意,离开了这个地方。

之后我们坐渔船回到本土,立刻上了电车。

在车上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对方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差距之后,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一点都想不出我们要怎样才能战胜对手。雾切眯起眼睛一直望着车窗外。

话说回来,我们究竟有什么必要跟乔尼斗呢?

只要赶快认输,他们是不是就会满意地退场呢?

……我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收场。

接下来是第三局,也就是最终局。

这肯定会是一场超出想象的激烈角逐。

敬告侦探

倾听黑之呐喊

地点 伊登赛德游乐园 1亿

凶器 M4

1亿

凶器 TAC50

1亿

凶器 M60

1亿

凶器 德拉贡诺夫

1亿

凶器 飞刀

1亿

总开销

6亿

以上述开销,召唤以下侦探

五月雨结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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