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故事。
我听见河边的一间小屋中,有个男人对他朋友这么说着。
我倒觉得成为故事中的登场人物实在是太麻烦了,要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话,我只希望成为那种只有持续着淡淡日常的安稳平和的故事里的配角就可以了。
高中二年级的夏天,我原本就应该是这么安稳的度过的。
但是在这个八月都过了一半的时候,我正站在树木丛生的山道中,满脸困惑的表情。
「这前面车子就进不去了,麻烦您一个人走上去了。」
「那个——」
「前面只有一条道路,绝对不会迷路的。」
「高见泽先生,我还是回去……」
果然还是应该回去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到这种离东京有好几个小时车程的北陆的深山里来呢。
高见泽先生坐在高级轿车的驾驶席上,温柔地对我说道。
「到了那里之后,请一定要告诉他们你是从东京来的,还要附上你的名字和学校哦。」
「为什么连校名也要说出来?」
「只是个余兴节目而已,那之后请您一定要这么说喔——」
高见泽先生接着说出来的台词,实在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疑惑不已。
「您记住了么?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请您一定要毫不差错的说出来啊。」
「这也是余兴节目么?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要——」
「非常不好意思,我现在必须得回去了,那边到了晚上就会黑的完全看不见路了,请您一定要赶快过去呀。」
脸上带着异常温柔的微笑,高见泽先生离开了这里。
我用一只手拎起放着换洗衣物的旅行包,茫然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高级轿车。
我完全不知道回家的路途,而且现在我所在的这条路两边也都是无边无际的草木,也看不见巴士站之类的地方。太阳渐渐西沉,周围的景色染上了黄昏的颜色。可能是在山中的缘故吧,空气倒让人有种清新的感觉。
没办法了,我只能踏上野生的土路,往前走去。
「绝对要好好抱怨一下。」
总算到达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经常会在恐怖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别墅一样的,好像随时都会崩坏一样的,古色苍然的洋馆。
现在也已经是黄昏将尽的时候了,巨大的夕阳正散发出红黑色的光芒,在这个奇怪建筑物的另一头缓缓沉了下去。
虽然这里不像恐怖小说那样周围还有悬崖沼泽什么的,但洋馆旁边仍旧有着像是亡灵般的黑色树林,洋馆的墙壁上也爬满了藤葛,大门上雕刻着奇怪的雕塑,散发着黑暗的氛围。
我就好像恐怖小说的主人公一样站在这所房子的大铁门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忧郁的感情。我透过栅栏的缝隙眺望着里面的庭院。
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正双手合十站在一个石制祠堂前。
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么……?
她的头发绑成两个辫子,衣服外面穿着白色的围裙,头上还戴着女仆用的发箍。她是在这间房子中工作的吗?这么小的孩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时代啊……
老旧的房屋,看上去很有历史的石制祠堂,还有一个穿着像是大正时代咖啡馆里的那种衣服的女子,闭着眼睛诚心祈祷着。在黄昏的灰暗中浮现的这一异质光景,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当我正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氛围时——
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向我冲了过来。
像是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样,一只狼狗趴在栅栏上,鼻子伸了出来,朝我猛烈地狂吠起来。
那个女子也抬起了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瞪得浑圆。
我想起了高见泽先生对我说的话,急忙和她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我是从东京过来的,叫做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两年级的学生。我听闻在这里有我正在寻找的重要的东西,想要请问一下,当主现在在家么?」
「!」
少女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惊讶和恐惧的表情,让我吓了一跳。
她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好像要尖叫一样,然后又忍了回去,嘴唇轻轻的颤动着。
接着她转过身去,像是野兔一样跑了出去,一瞬间消失在了后面建筑之中。
「啊!你等等!」
我握住铁栅栏,探过身去。
那只狗马上汪汪的对我大叫,好像要冲上来咬住我似的,我慌忙向后跳了回去。
麻烦了!怎么办啊。好像被当成怪人了。我明明按照高见泽先生教我的方法说了的。
那只狗吐着利齿对我大叫着。我为什么非得遭遇这样的事情啊!?
当我以郁闷的心情站在门口的时候,洋馆的大门突然打开,穿着白色连身裙的远子学姐从里面跑了出来。
在温暖的夕阳光中,远子学姐双眼闪着光辉跑了过来。平常编着三股辫的黑色长发散了开来,用一个白色的蝴蝶结系在背后,和缓柔顺的黑色头发在学姐的肩膀周围晃动着。
「你终于来了~~~~~!心叶!我一直在等你哦~~~!」
远子学姐喘息着,用双手拉着铁门。
随着「喀啦」的声音,铁门渐渐打开了。
那只狼狗立刻疯狂的向我扑了过来。
「汪!」
「不行,巴伦!心叶可是客人哦。」
远子学姐拉住了那只狼狗,它好像非常不满似的,喉咙深处发出吼吼的叫声,瞪着我。
「太好了,我就知道心叶一定会过来的呢!」
远子学姐拉住我的手腕,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把我拉到了洋馆的玄关前。看着我的欢快笑脸让人有种爱怜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发型和衣服的缘故吧,远子学姐看起来就像是哪里来的大小姐一样。
看着这么开心的「文学少女」,我冷冰冰地回答道。
「因为有人来接我,硬是把我带过来我才会来的。」
「咦?诶?难道不是因为看了我的电报才担心的马上飞奔过来了么?而且,都这么久不见了,心叶怎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呀?和尊敬的前辈再会了,难道不开心吗?」
「不是这样的吧?」「肯定是感动得想要对夕阳大叫吧?」远子学姐像是要确认这些一样咕噜咕噜摇着我的手腕。
我满脸苦恼地回答。
「嗯,电报是收到了。」
而且还是喜庆专用的压花电报。
过完了盂兰盆节,暑假也已经进入后半段的一个安稳的上午。我正呆在家里吹着空调,和还是小学生的妹妹在一起过着悠闲的日子。
啊啊,身边没有总是说着乱七八糟事情的前辈的日子,真是安稳啊……
就在我如此感叹的时候——
「井上先生,您的电报——」
玄关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代替正在忙着家事的妈妈接下了这份电报,印着鲜艳花朵的电报上,写着我的名字。
生日?……还没到吧。
我带着奇怪的心情打开了电报,不禁觉得头疼起来。
『我被坏人抓走了。
快点带上一周份的换洗衣物和暑假作业,赶来救我啦。
远子』
我差一点当场摔倒。
远子学姐……都是应考生了,在暑假这么重要的时间里到底在搞什么啊!
而且,电报上也没写她自己到底在哪里,要我怎么去救她啊?
我向远子学姐如此说道,她马上回答。
「哎呀?是这样么?」
语气非常干脆。
「不过,只要有着文艺社的羁绊的话,这种事情肯定可以通过心灵感应到的啦。」
「文艺社又不是超能力同好会,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你写了住所的话我原本也准备无视的。」
「好过分~」
远子学姐用一种『不知报恩的冷血汉』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应该被非难的自觉。先不管用压花电报来找人去救她这种事情,我只要想起至今以来被远子学姐卷入的各种骚动,就觉得还是在家里帮妹妹做做暑假作业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么为什么我还要提着旅行包,到这种深山的诡异别墅里来呢?那是因为接到电报的二十分钟后,来迎接我的车子就已经开到我家门口的缘故。
在这种太阳猛烈释放热能的夏天里,穿着正式西装却一点汗都没有流出来的高见泽先生这么说道。
「我会负责照顾好您儿子的。」
一边用和蔼的笑脸与妈妈打着招呼。
妈妈完全被他怀柔了。
「心叶也总算交到可以到他们家里去住的朋友了呢。」
妈妈满脸开心的样子把行李塞进我的包里,递给了我。
我毫无抵抗的办法,只得钻进了那辆漂亮的高级轿车。
「为什么老是要把我卷进奇怪的事情里去啊,请让我度过一个平静的暑假吧。」
我愤慨的说道,远子学姐眼里溢满了泪水。
「过分,好过分噢!文艺社的后辈只有心
叶了嘛,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圣条学园的文艺社,只有我和远子学姐两个社员,但还能作为一个社团而存在着,真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不对,我本来就是被远子学姐硬拉着入社的,至今为止我一直都没有退部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吗?
正这么想的时候,麻贵学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长长的华丽茶色头发自然的棒成了辫子,她穿着闪着光泽的衬衫,下身穿着短裤,然后还戴着作业用的简单围裙,正轻轻地微笑着。
「欢迎光临哦,心叶。」
「就算你很欢迎……我也还是很困扰啊。」
学园理事长的孙女,被其它学生称为「公主」的姬仓麻贵学姐,完全没有在意我的抱怨,还故意耸了耸肩膀。
「是嘛,远子还强词夺理的跟我说『要是不让心叶来的话我就回去~』。作为一个从心底爱着远子的人,我可不能不听从她的愿望啊。」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的反驳着。
「对爱着的人也可以这样绑架监禁么?每天都让我穿些很害羞的衣服,还色色的看着人家。」
「这是至今以来提供给远子的情报的补偿嘛。既然死也不肯做裸体模特的话,我就只好让你分期偿还啰。还是现在想要一口气全部还掉呢?要是你肯马上脱掉所有的衣服,再稍稍呆一会儿的话,借款马上清零哦。」
「呜……」
麻贵学姐不怀好意的抱住了说不出话的远子学姐。
「来,今天的部分还没结束呢。我都帮你把心叶叫过来了哦,就给我好好干活吧。」
「不要~~麻贵,放开我呀~~心叶,快来救救我呀~~」
「好好,你就放弃吧。纱代,带心叶去他的房间吧,他是很重要的客人,可不能失礼了哦。」
麻贵学姐拉着做着无用抵抗的远子学姐,渐渐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您的行李就交给我了,让我带您去房间吧。」
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拿住了我的旅行包。
「你是刚才的——」
是在庭院里见到的那个娇小的女仆。她用冷漠的表情拎起了我的旅行包,向前走了开去。
「那个,鞋子呢?」
「不用脱掉也没有关系的。」
「行李我自己拿也可以的。」
「这是我的工作。」
虽然外表看上去还年幼,但口气却很僵硬的样子。我果然是被讨厌了呐……
我缩了缩身体,跟在了她后面。
同外面看上去的一样,房子里面也显得古老昏暗。天花板也非常高,我们的面前是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沿着楼梯爬上去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视线,回过头一看,发现了好几个不同的人。
他们大概是在这间房子里工作的人吧。有一个穿着管家服的壮年男子,一个在衣服外披着围裙的家政妇似的中年女性,一个穿着作业服的园艺师似的老人,还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青年,这四个人从大门的那边、走廊的另一端一副警戒的样子看着我。
看到我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慌忙低下头,『非常欢迎您光临。』『欢迎您。』的对我说着。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明显有种紧张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怀着一种不能好好静下来的骚动感,走进了二楼我的房间。
「请您使用这个房间。」
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她板着脸,笑也不笑一下。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鱼谷。」
「刚才麻贵学姐还叫你纱代的?」
「鱼谷是我的姓,有什么问题么?」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我的名字和你毫无关系的意思。
「唔,没什么。鱼谷小姐你一直在这个房子里工作么?」
「只是暑假期间的打工而已。」
「哦,还那么小但是很厉害呢。」
「我是中学生了,已经不小了。」
「哎,中学生!?几年级了!?」
「初中一年级。」
我还以为她是小学生呢!
不过话说回来,初中一年级出来做女仆不也很奇怪么?现在又不是大正时代了。还是因为这里人手不太够呢?但是在走廊下看到的那些,倒让我觉得这里人很多呐……还是说,姬仓家的别墅有这么几个人也是正常的需要而已?
「我记得你刚才在那个祠堂前祈祷吧。」
「……那又怎么了么?」
声音里带着点刺的感觉。
「那时,你看到我的时候,好像非常惊讶的样子,那是为什么啊?其他人好像也是这样。」
「……因为从东京来的学生在这里是很少见的。这里毕竟是乡下。大家肯定也是一样的吧。」
真的是这种理由么?我无法接受。但鱼谷马上背过了脸孔。
「到晚饭前,请您悠闲的休息一下吧。」
她带点生硬的口气说了,离开了我的房间。
……看着鱼谷小姐,我不禁想起了同班的琴吹同学。这种说话的口气,总是让人有点相像的感觉呢。这么说来,我果然被鱼谷小姐讨厌了么……
我考虑着这种事情,一边整理着行李,这时远子学姐啪嗒啪嗒的跑了进来。
「心——叶~~~~我饿了啦~~~~」
远子学姐把脸埋在床上,像是倒在沙漠中的骆驼一样诉说着。
「写些什么嘛~马上就写啦~本来我正在自己的房间准备要吃阿贝·布莱欧的《玛浓·莱斯科》的时候,麻贵就突然跑了进来,把我拐走了。
那本书就那样落在了地上,没能带过来啦。啊啊啊啊,那本书可是像是妖精一样喜怒无常的玛浓和纯情的骑士德·格里尤的恋爱物语啊~~~浮躁但又有点天然呆的玛浓就像是小恶魔一样,呆呆的又有点可爱。而总是被玛浓耍来耍去的格里尤,是一个从来不会想要做坏事的小笨蛋,让人有种不能放他在一边的感觉呢。虽然只是一个两人相互爱上的简单故事,但是却有有种熟透的甜甜的无花果,撒上超烈的洋酒煮过以后,再涂上黑巧克力汁的味道!无花果的果肉缠绕在舌头上,实在是让人感觉到一种眩目的美味呢!
但是、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把它抓住呢!我真的好后悔哦,连做梦的时候都想要把它慢慢撕下来放进嘴里,一口吃下像画布那么厚的一片呢!」
「我只剩下书包里已经吃掉了一大半的森鸥外的《高濑舟》」、「到这里来了以后,我每天只能忍耐着饥饿非常珍惜的一点点吃」、「就像是只能一口一口小心的吃荞麦面糕一样的感觉……」我被流着眼泪的远子学姐催促着,坐在了床上,把五十张一组的原稿用纸放在膝盖上,用HB铅笔写起了一如既往的三题故事。
……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过来的啊。
远子学姐,是一个吃故事的妖怪。
总是会把书页撕下来,一边说着自己的感想一边啪唧啪唧的吃下去。
虽然本人一定会主张「我才不是妖怪啦!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少女』而已」,但那副吃书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妖怪嘛。
「要是那么饿的话,干脆自己写些什么吃掉不就好了嘛。」
我边挥动铅笔边淡淡地说道,远子学姐在旁边抱着肚子,用可怜的声音抱怨起来。
「啊呜……我虽然默写过梅尔维尔的《白鲸》里面,艾哈夫船长和抹香鲸之间壮绝的战斗场面,又吃了下去。但是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啦~~~
本来是想要写成鲸鱼肉排一样的味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成了飘着点鲸鱼肉的速食咖喱的味道了。这根本就是对艾哈夫船长的亵渎嘛!」
「写出来的文字是一样的话,味道也肯定是一样的咯?」
「才不是呢,在一流的饭店里,听着背景的古典音乐,由侍者端上精美的器皿,所吃到的法国料理,和在大热天空调坏掉的破烂房间里,吃用保鲜膜包着的料理的味道,是绝对不一样的啦!」
这种在吃食方面决不妥协的性格,与其说是长处还不如说是太任性了吧。
要是我不来的话,远子学姐到底准备怎么办啊。
「心叶……快点啦,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啦~~~~」
学姐刚说完,肚子里就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撕下刚写完的一张原稿,递给了她。
「虽然只写到一半,先拿去吧。题目我有好好选啦。不管是什么味道都不要抱怨哦。」
「谢谢~~~~」
远子学姐用双手接了过去,在床上正坐好,急切地读了起来,一边撕下了稿纸的一角。
「好、好好吃噢~~~」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满脸幸福的表情,一副沉醉的样子继续吃了起来。
「就好像是放满蛤仔和培根的美式浓汤一样的味道呢,有种甜甜的牛奶味。被诱拐的女孩子却和犯人成了好朋友,女孩子想要去见她分别已久的母亲,于是两人一起坐上了气球。啊~有种连胃里也变得暖和起来了的感觉呢~~~」
嘛,让饿了很久的人一下子就吃超辣的
料理的话总归不太好吧……
于是,我在写完第二章稿纸后,淡淡的说了。
「因为题目是『诱拐』『气球』和——『崩坏』啦。」
好像刚吃下去的稿纸卡在了喉咙里,远子学姐大声咳嗽着。
「呜——心叶,难得那么味美的浓汤,怎么能变成那种超辣又难受的味道呢!像刚才那样就好了嘛,我最喜欢了!」
远子学姐对于将要面对的可怕变味像是有点恐怖一样轻轻颤抖着,我无视了她,继续写着故事。
其实是要写一个靠诱拐来榨取钱财的犯人心灵中黑暗一面「崩坏」,像是甜点一样的故事的。只不过远子学姐突然把我叫到这种深山里来,忍不住想要口头上报复一下而已。
看着眉毛成了八字形,有点害怕的样子的远子学姐,我不禁叹了口气。
这间房子里人的怪异行为总是让我有些在意,要是不小心刺激了远子学姐,不知道她又会惹出什么多余的麻烦来了,所以还是让她安稳点儿的好……
第二天,远子学姐像是法国人偶一样,被大量的蕾丝花边埋没了。
头发今天也披散了下来。胸襟上缀着蕾丝边,手腕上也是,裙子上还是,就连头上的女式帽上也满是蕾丝和褶皱。
「远子,心叶也在这里哦,你就表现的更加开心点嘛。」
远子学姐抱着椅背,满脸难看的表情坐在那里,在画布对面的麻贵学姐对她这么说着。
我站在窗边,呆呆的听着这两人间的对话。
「帽子太重了啦,压得我头好痛哦,胸衣也系的太紧了啦。」
「那就让心叶帮你把背后的绳子放松一点如何?就那样直接脱光也很不错哦。」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和麻贵不一样,是很娴熟坚贞的文学少女哦!」
「哦呀哦呀,那时候在心叶面前脱衣服的,又是哪儿的文学少女来着?」
以前,作为取得情报的费用,远子学姐曾经在我和麻贵学姐面前把衣服脱到相当微妙的地方,麻贵学姐重提这旧事,一边开心的笑了起来。
「看到你还把心叶一起带来,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想要他看看你那点平胸呢,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啊。」
确实……在衬裙包围下的学姐的胸部,真是让人感到悲哀般的平坦啊。
「胸、胸部又有什么啦!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大就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还有,我让心叶一起来是因为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有道理,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失去理性袭击上去的吧。」
「你看,说出实话了吧!我只是个普通的人啦,像麻贵这样用色色的眼神盯着我的人,才不会让你看到裸体的呢!」
「这就可惜了,我明明是想隐瞒我的想法慢慢接近你的说。」
「那是不可能的,开学典礼上看到麻贵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副可疑的眼神了。」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嘛。啊啊,我真想脱光这孩子的制服,好好描绘她应有的真正相貌啊。」
「刚刚见面就考虑这种事情的人根本不是女高中生啊!那才不是爱怜!更不是爱情!那是变态啦!变态!」
我觉得有点头痛,站了起来。
「心叶,你要到哪里去呀?呆在这里啦。」
「这里和我没关系啦。」
我总觉得要是继续呆在这里听她们争论的话,我对于女性的感观绝对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
「不要呀~~心叶~~不要让我和这个变态单独呆在这里啦~~~」
我把远子学姐的尖叫抛在了身后,离开了那个房间。
真是的。
我略带疲劳的走下楼梯,来到了院子里。草坪和树木都恣意地生长着,花坛中也长满了杂草。好像没有人用心照顾的样子……为什么麻贵学姐会住在这么一个称不上舒适的别墅里呢?对她的家族来说,住高级宾馆或者游艇都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高见泽先生的举动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的样子……
我来到了昨天鱼谷小姐祈祷的那个祠堂。这个祠堂和这所洋风的别墅也不太搭配,到底是在祭祀什么呢?
……唔?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转过头一看,却没有人在那里。
但是一种奇异的骚动感仍旧缠绕在我的心头。从别墅外面看了看这栋建筑,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整栋楼的右半面的墙脚、外壁、窗户的颜色同左半面的比较起来,有种微妙的不同。
昨天因为天色昏暗的缘故没有看清楚,现在仔细一看的话,就让人觉得就像是穿着左右两边用不同风格装饰的衣服的人,非常的不平衡。
这是为什么呢……?
突然有一只狗跑了过来,汪汪的对我吠着。
哇,又出现了!这只叫做巴伦的狼狗,好像是放养在院子里的看门狗的样子。就算好好训练过了,但是养这么大一只狼狗,不是很危险么?
巴伦用深黑色的眼睛瞪着我,对着我大声叫了起来。我用随时可以逃走的姿势,慌张地向后退了回去。当我慢慢接近别墅深处一个仓库的时候,听见了奇妙的歌声。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八幡长者的小小女儿
那样精巧地站在那里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就这么呼唤吧就这么呼唤吧
行向山脉行向荒原……
这到底是什么歌啊……
我看向仓库的另一侧,鱼谷小姐正靠着一棵大树坐在草坪上。
她像是抱小孩一样珍重地抱着一个用褪色的绯色丝线缠绕起来的毬球,闭着眼睛,轻轻动着嘴唇。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站着一条蛇……
阳光透过交叉的树枝,在她小巧的脸上投下了微微的阴影。
那声音就像是带着轻轻的啜泣声一样让人感到一种寂寞的感觉。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鱼谷小姐好像发现了我,紧紧地抱了抱绯色的毬球,用冰冷的眼神看了看我。
「我正在休息,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抱歉,被巴伦一路追到这里来了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声音……」
听我一说,鱼谷小姐轻轻哆嗦了一下,用责备的口气对我说着。
「你是不是想要到房子外面去?」
「嘛……只是想要去散个步什么的……」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这么做了。」
「诶?」
「因为,外面有那个池子,很危险的。」
「池子?」
突然间出现了池子这样的词语,我感到十分的困惑。鱼谷小姐用带刺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了下去。
「正是如此。那是个非常深的池子,要是掉到里面去的话会被水草缠住,再也浮不上来的。也曾经出现过在那个池子里死亡的人。所以,请您一直呆在这幢房屋里吧。」
为什么要做出那样一副难看的表情呢?简直就像是在警告我如果走出这幢房子的话就一定会掉到池子里去似的——
背后突然感到一阵寒冷的感觉,额头上不禁流出了冷汗。
「我知道了。好像开始刮风了的样子,我还是回到房间里去吧。」
我这么说着,鱼谷小姐边撇开视线,边开口说道。
「待会儿我会带茶水过去的。」
「谢谢,最好是凉一些的呢。」
鱼谷小姐点了点头,走了开去,我在刺眼的阳光下目送着她。
她胸前抱着的那个绯色的毬球,看起来就宛如迎接死者的,那彼岸的血色花朵。
◇◇◇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就像是花朵一般的人。
微微的凉风,拂动她的长发和裙摆,轻轻摇晃着,连她身边的空气,也让人感觉到一种安稳和温柔的气氛,一眼就能看出与周围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我究竟看了她多久呢?
就好像时间停止了一半,我呆站在那里。
她轻轻抬起睫毛,我们俩的视线交会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好像要停止跳动了。
她的脸颊微微染上了朱红,但马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我带着不可思议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的看着她。
肯定,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沉浸在梦中吧。
◇◇◇
果然这间屋子有些奇怪吧……?
我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写着远子学姐午饭用的三题故事。我思考着这样那样的故事,时间缓缓地流淌着。
正午的时候,远子学姐鼓起脸颊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心叶太过分了啦,竟然把前辈扔在一边自己跑掉了。你知道在你走以后麻贵怎么骚扰我了嘛,我诅咒你哦~」
「这不是更加像妖怪了嘛。」
「呜……才、才不是妖怪呢!」
看到远子学姐闹别扭的样子,我把刚写完的三题故事递了过去,她马上多云转晴的样子,开心的吃了起来。
「好美味~就好像是夹着炸可乐饼的三明治
一样的味道呢~题目是『骆驼』『祠堂』和『暑假』吧,好可爱的故事。三明治的面包也有微微烤过松软香脆的感觉呢~刚才叫我妖怪的事情就原谅你好了。果然让心叶过来真的是太对了呢~」
真是的,这种时候总是心情这么好啊。
「唔唔,要快点儿吃了,否则麻贵就要来叫我们去吃晚饭了哪。」
「待会儿再慢慢吃吧?那样更有助于消化啦。」
「不要,我已经忍不住了啦。」
匆忙把最后一点碎片吞了进去,远子学姐满脸畅快的笑容。
「明天麻贵要出门去,我就可以休息了哦。山的那边比这里开阔多了,好像是个有名的观光地呢。呐,心叶,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请不要到外面去。』我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么对我说的鱼谷小姐的冰冷表情。
但要是拒绝的话远子学姐肯定又要不开心了吧。
只要不接近那个什么池子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第二天,我们两个趁着巴伦吃饭的时间偷偷溜出了别墅的大门,顺着山路,来到了一个整洁雅致的小镇。
到了这里就已经有巴士车站了,还有不少卖土特产的商店。
「哇,有家书店!」
远子学姐就好像在旅途中发现了好吃的丸子店一样,跑了过去。
学姐今天穿着清秀的白色连衣裙和一双系着丝带的凉鞋。头发一如往常地编着三股辫。虽然一开始远子学姐还鼓着脸颊说『学生外出的时候,是一定要穿制服的啦。』但她的衣服好像全都是麻贵学姐负责准备的。『这已经是柜子里最朴素的一件了啦。』她这么抱怨着。
不过,这衣服配上了身材纤细、皮肤洁白的远子学姐,看上去就好像在山间避暑的大小姐一样。镇里的人都用赞佩的眼神看着这个穿着薄薄的衣衫,摇晃着三股辫走着的古风美少女。我走在她旁边,虽然知道大家的眼光并不是看着我,但心间总是有种痒痒的感觉。
远子学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成为了众人注目的对象,一副食欲满满的样子冲进了书店。
「你看你看,这是托马斯·曼的《托尼奥·克勒格尔》耶!托马斯·曼是1785年6月6日出生在德国的作家,他的《威尼斯之死》和《魔山》都是很有名的作品呢。《托尼奥·克勒格尔》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是以自身艺术家的纠葛为中心的一部作品哦。
主人公托尼欧以及同班同学汉斯同时喜欢上了一个金发美少女茵格,但他们都无法好好的传达自己的想法。就好像是深度烤过的芝士蛋糕一样的味道,浓厚的味道中渗透着一点点酸味,在舌头上慢慢传了开来,再缓缓地融化。整个蛋糕中飘着柠檬和洋酒的香味,虽然吞下只一点点也会感觉到一些苦涩的味道,但仍旧会让人觉得十分爽快哦。」
「呜呜,还有格蒂的《贝尔曼与多萝蒂亚》,连维尔利斯的《青色的花》也有呢。弗格的《水妖记》,还有霍夫曼的《黄金之壶》!这家店长肯定是一个德国小说迷吧?德国文学里出现的男性角色,都带着点自傲的感觉,又不好变通,但却有着丰富的感性,都是很帅气的人物呢。德国小说……很好吃的样子……好想吃啊~~~」
「想要吃的话,请一定要先付钱把它买回去。」
学姐突然泄气了的样子。
「我没有带钱啦。钱包里只有340元……」
「这样啊?」
「对了,我还没有收到心叶给我的生日礼物喔。」
「你快要过生日了么?」
「嗯,三月十五号哦。」
「那不是还有很~~~~久嘛。」
「那就当是补给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吧。」
远子学姐把书抱在胸前,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最多只有三本哦。」
「谢谢~~那就先买那个书架最上面的格蒂的爱藏版——」
「是文库本三册!」
远子学姐嘀咕了一声『小气鬼』,又马上嘟哝着什么开始选起了书本。然后她带着小孩子一样的笑容,把三本书递给了我。
「那就这些吧。」
托马斯·曼的《托尼奥·克勒格尔》、玛雅·费鲁斯塔的《奥特海德尔堡》,还有弗格的《水妖记》,我拿着这三本书,走向了收银台。
远子学姐从旁边探过了头,脸上带着笑容,轻轻地说着。
「请把它用礼品的包装纸包一下。」
店员拿出了煎茶色的高级包装纸,把那三本书包了起来,又在外面系上了金色的丝带,放进了手提袋。
走到书店的外面,远子学姐的越发开心起来,满脸都是仿佛要融化一般的笑容。
「谢谢心叶~我会好好珍惜的哦。」
「迟早会被你吃下去的吧,还要包装的那么好干吗。」
「有什~~~么关系啦,因为是礼物嘛。」
远子学姐开心地笑着。唉……本人觉得高兴的话,就这样吧……
「啊,心叶,我们去那个特产商店吧。心叶也想给家人和朋友买些礼物的吧。」
远子学姐这么说着,把我拉向了那家商店。
「预算三百四十元的话真的很紧张哎。」
「呜,心叶,借我钱啦。」
一边说着开学后绝对会还给我的,一边接过了我递给她的三千元,远子学姐仔细的挑选着送给寄宿的家里人和学校朋友的礼物。
为什么女人买东西都要花那么长时间呢?
我给爸妈选了梅子味的煎饼,给舞花选了小兔子的娃娃,便走向了收银台,远子学姐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对我说了。
「心叶,只有那些么?朋友的份呢?」
「我不认识什么需要给他们带旅游特产的人。」
我淡淡的告诉学姐,她马上凑了过来。
「小七濑呢?还有最近经常在一起的那个芥川同学呢?而且还有小千爱啦。」
「远子学姐也会给竹田同学礼物的吧?我和芥川的关系也没那么好,而且琴吹同学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啦。」
远子学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哎哎?小七濑难道没有在暑假里去看过你么?」
「没有啊。」
为什么琴吹同学会来看我?
远子学姐叠着双腕,「唔……嗯」的嘀咕着,接着抬起头,轻轻笑了笑。
「还是买个礼物给小七濑吧?而且芥川同学和小千爱也要买!日常的交往,就是从这种小事情开始积累起来的哦。从小礼物开始的浪漫史和友情也是很多的。来,这个柿子饼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
「哪有什么从柿子饼开始的浪漫史啊!」
就算我说只想给家人买礼物,远子学姐也不会放弃的吧。到了最后,我还是在「这是学姐的命令」的老台词催促下,给芥川买了个装着奇怪螃蟹人偶的原子笔,给竹田同学买了一个小鸡形状的镇纸,还给琴吹同学买了一个系着桃色小球的手机链。
芥川和竹田同学就算了,要把礼物送给琴吹同学根本不太可能嘛。
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那个店员大叔脸上都浮起了奇怪的表情。在结帐的时候,我脸上红得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远子学姐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不好意思,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观光地点呢?」
她这么对大叔说了。
「这里附近除了看看风景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了。要是秋天的话还能够看看红叶,小姐您是住在这附近的么?」
「有一个朋友在山里有间别墅,我们就住在那里。」
「别墅!难道是姬仓家的——!」
大叔突然向后仰着,大声叫了起来。
「诶?是、是这样的。」远子学姐用带着点疑惑的声音回答。
突然,店里的人们都向这边投来了视线,店里出现了带着恐怖感的喧闹声。
「竟然住在姬仓的别墅!?」
「欸欸?那个妖怪别墅!?不是听说那里曾经有巫女和妖怪战斗过,还被杀了么?」
巫女?妖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禁哑然,但是更加可怕的语言不停传入了我的耳中。
「发生过大量杀人的事件,屋子里变成血海的那间姬仓家的别墅?」
「肯定是妖怪还是幽灵什么的在作祟吧?太可~~~怕了!那些孩子肯定会被妖怪上身的!」
害怕幽灵的远子学姐,已经是一副要晕倒的样子了。
路过的人们越发的集中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大,连视线也越来越不客气,就好像我们是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一样的看着我们。
握紧了土产店的袋子,穿过人群,我们赶紧逃离了这个地方。
跟在我旁边的远子学姐,脸上已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了,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叫着「不要,我讨厌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