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月又快过去了。
以季节而言,就是从秋季进入冬季。
对位于南方的迷陆或是空调完善的地下世界来说,或许无关紧要。
这座广大空间的名称,曾几何时也起了变化。
今天又有人如此称呼:
「女王的箱庭」。
「……」
这已经是公开的变化了,一开始的十五兄弟姊妹计画,如今谁也不屑一顾。恭介身边的孩子们不用说,就连表面上管理设施的「大人们」都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白之女王」这个太过巨大的发现蒙蔽了。
不用拖泥带水地完成什么十五人的关系,只要有女王在就能达到目的。
或者对他们而言,什么人类救济已经不重要了。
大人们已经没在看什么关系反映图了。
岂止开车不专心,连方向盘都没握。
显示情谊深浅的折线现在演变成什么样子,不用说也知道。
甚至还听到一些奇怪的传闻,说「柴郡猫」每晚忙著意味不明的暗杀行动,「红心女王」开始向受伤的职员伸出援手拉拢信徒。
「哥哥大人,你怎么了吗?」
在食堂里,身为当事人的女王把汤匙握在手心里,一边与倒了牛奶与麦片的大盘子搏斗,一边愣愣地问恭介。很难判断祂是真的不会用刀叉,还是只是想让恭介照顾祂。
不过一起吃著吃著,恭介发现自己的口味也变了。
不对,真要说起来,自己应该是一枚不断反覆「修正」飞往目标的精准导引飞弹,不会有执著于营养摄取方式的人格才对。
「没什么。」
穿著T恤与半筒裤的恭介隐藏起一切,暧昧地笑了笑。
(……不要紧。)
恭介并不知道这是对什么的祈求,只是在内心深处悄悄地想。
简直就像囚犯害怕死刑执行的前兆,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会带来安宁。更何况观察著这个状况的三大势力领袖,不知何时会来夺走这种生活。而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一刻只是迟早的事,总有一天势必会到来。
一旦女王完杀的许可指示下来,这座「箱庭」……不,包括地表部分在内,整个迷陆将会在这个瞬间化为世界第一惨烈的战场。以三大势力的顶点为中心,从全世界召集而来的精锐召唤师与凭依体,对上耸立于「未踏级」巅峰的最强中的最强。只要两者正面爆发冲突,现场还想保持原形可谓难上加难。这个地方不过是为了完成大义准备的一颗蛋,一旦破裂,黏在表面的小小生命会有何下场不言自明。
站在推动这种行动的一方,还说什么不要紧?
明明打从一开始,自己无论是十五人还是「白之女王」都保护不了。
恭介变得真的看不见自己的立场,咬紧牙关祈求著。
真切地,一心一意地。
(不要紧,就算台面下正在发生什么状况,只要我像这样独占女王,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管气氛有多紧张,只要不发生具体性的「爆发」,悲剧就不会蔓延……)
甚至滑稽到奋不顾身的程度了。
就好像看著预言书上早已记载的毁灭之日,想破了头拚命去否定一样。
明知即使读者照自己的意思扭曲解读,写在上面的文字也绝不可能自己改变。
「××。」
「什么事?」
「答应我,虽然我一讲再讲,可能让祢不高兴了。」
「没关系,当然可以。只要这样能让哥哥大人宽心,几次都行。」
祂轻声一笑。
「白之女王」稍稍举起右手,如此宣誓:
「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如果这是与哥哥大人相伴同行的条件,我愿舍弃最强与顶点,放弃一切武力。」
可是,其实他心知肚明。
这种状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不允许随意「爆发」的内部压力只是一味膨胀。
膨胀到总有一天,会让骇人的灾厄真正萌芽。
2
他很不安。
不安得不知如何是好,呼吸困难。
「不要紧。」
恭介无法说出详情,咬著嘴唇。在有如诊间的房间里,信乐真沙美如此说了。她将本来不需要的听诊器挂在胸前,就表示她正在扮演很好的商量对象。
然而,这与恭介的咒语意义不同。
隶属于「政府组织」的开发者「教授御前」接著如此说道:
「……的确,这座『箱庭』正在发生令人作呕的事。这件事总有一天会曝光,逐渐发展为巨大灾厄。」
她不是勉强加以否定。
而是以一件事为前提,说「不要紧」。
「我个人没有办法阻止那件事。不对,目前的状况是如果想用强硬手段加以阻止,勉强维持住的均衡将会破裂,灾厄会立刻从容器中溢满而出,所以我或许没资格说什么大话。」
「这话意思是……?」
她与女王完杀计画有多大关连?
这位女性真的只是表层「箱庭」的开发者吗?
「但是不要紧,人类是有脆弱的一面没错,但同样也具有坚强的一面。即使现在的状况偏向邪恶,就像自己跳入太过巨大的汪洋而快要溺毙,但到了关键时刻,大家一定会醒悟的。会醒悟,然后罢手。因为人类除了前进的力量,应该也有著止步的力量。」
她没有详谈,但听起来绝非在逃避。
她比恭介更深入了解状况,但仍觉得不说出来才是上策。而且她这样做,并非出于想掌握情报以占据优势的肤浅自尊。她的话中蕴藏了恭介遗忘许久,可说是「箱庭」之中已经枯萎殆尽的人性温暖。
恭介忍不住问道:
「……是信乐……」
「?」
「是信乐决定塔罗牌的图案吗?××是能从原本的世界跳进我们这个异世界的存在,只要我们以正确方式跟××相处,就能将祂收纳在一个框架里加以控制?不对,『是不是能让祂不用杀害任何人』……」
信乐真沙美温柔地笑了。
但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不要忘了,恭介同学。你也许觉得我看起来像圣人君子,也许有容易看见的温柔,就忍不住依赖了。但我的这种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是只有少数人才有的特质,这本来不过是谁都具有的普通感情罢了。」
「……」
「例如你认识警卫主任艾尔维斯塔·玩具之梦吗?」
恭介无法回答。
警卫相关人士全都戴著防毒面具,用防爆衣隐藏起身体曲线,因此性别年龄统统不明。可能因为这些装备厚重,他们的走路姿势或一举一动也都有点不像人类,难以掌握个人特质,要从他们当中辨认出每一个人实在很难。
信乐真沙美轻声笑著,接著说道:
「这位召唤师是巨大娱乐企业玩具之梦公司的继承人,在研究童话的过程中,却渐渐开始畏惧童话令人厌恶的部分,不知不觉间开始与梦想和幻想的国度为敌……但他的兴趣是做点心,说是做好了蛋糕不在上面放个巧克力字牌或糖偶装饰得精细点,就觉得不满意呢。」
啊!穿著T恤配半筒裤的恭介忍不住叫出声来。
打开厨房的冰箱看看,有时候里面会放著不知道是谁做的点心。他曾经跟还没有失常的比安黛妲与京美她们抢著吃,所以有印象。无论切得再怎么平均,总是会因为一个糖偶而有打不完的争夺战。事实上,明明是写著「Eat Me」的白巧克力字牌比较好吃。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但并不代表那个人没有温柔的心。我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发自温柔内心的坚强,就算是饱浦大咲那种乍看之下让状况恶化的始作俑者也一样。所以不要紧的,恭介同学。不可以认为『只有这里才是安全地带』。这种拒绝会蒙蔽你自己的双眼,化为让状况往坏方向发展的力量来源。」
她没有明说是谁决定了塔罗牌的图案,还有动了手脚想连「白之女王」一起救。
但即使不知道长相或名字,具体来说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一个由衷希望能够成真,付诸实行的人。在遭到女王的力量摆弄,不再有大人或小孩之分的欲望集团里,的确还有这么一个人。
城山恭介不是一个人。
即使身处的环境几近最糟,十五人与「白之女王」都濒临破裂边缘,而且恭介本身就是促成这种状况的组织成员,这点也不会改变。还有一个人也跟他一样抱有等于忽视现实的心愿,祈求能有谁都不会受伤、大家都展露笑容的未来。
「……」
恭介决定慢慢试著去
理解。
他不知道从这种走投无路的状况还能推动什么。
但他想反抗,想反抗渐渐堕落的「箱庭」十五人,也想反抗推进「白之女王」完杀计画的「真正的实力派们」。无论有多愚蠢可笑,有多不切实际,没有实现的机会也无所谓。他还是想挑战,挑战没有人会倒下的路,包括女王在内,能跟大家在一起的路。
恭介想跟大家分享。
希望大家借自己力量。
他并不想跟「箱庭」的大人们开打,更不想跟「真正的实力派们」开战。这不是问题所在,在面对这种问题之前,他想跟大家多谈一谈。
真的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白之女王」吗?
真的无论如何都必须完全杀死「白之女王」吗?
没有别条路了吗?
难道不能舍弃所有刻板观念,再摸索一次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局吗?
「……好想要一艘船。」
然后恭介小声地脱口说出彷佛开玩笑一样的话。
信乐真沙美偏过头,他接著如此说道:
「我希望有一艘船,就算今天世界末日到来,所有陆地都沉没了,也能把大家都救上船。」
「啊哈哈!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上网要订几艘都行哟。恭介同学,你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吧?也许你没有实际感受,但电子数据上的户头应该已经变成大富翁了……因为我们一直以来做的事就是有这么过分。」
「……」
「所以,你说呢?假设恭介同学从来没碰过户头……呜哈!买艘渔船的话都能出海进行远洋渔业了!但这样好像有点土气?啊!游艇怎么样!很时髦喔~~」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看过各种网页。
与其说是在选船,其实过程是最开心的。
讨论一个问题让恭介觉得彷佛自己开始走在if的未来,如同想像的羽翼渐渐滑翔到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哦,这艘白色的船很漂亮嘛,那么要取什么名字?」
信乐真沙美把登录需要的资料统整起来,如此问道。
穿著T恤与半筒裤的恭介想了想。
然后为了表示割舍一切前提的觉悟,他故意取了这个名字:
「White Queen号,就这个名字。」
他不再与女王「敌对」了。
城山恭介决定要与这个名字相依为命。
(……因为「白之女王」不是阻止了纷争吗?)
他静静地想。
恭介想起在圆形模拟战场大玩厮杀游戏的每一天,「空龙」与「矮胖子」,还有「帽客」。大家理所当然地用被召物互相攻击,剥夺对手的尊严,蔑视对手的那些日子,应该随著「白之女王」的到来而中途喊停了。
(……因为「白之女王」又没做错任何事!)
「红心女王」还有「帽客」他们的确被逼入绝境了。
但那也是相处方式的问题,只要不要想在任何领域赢过「白之女王」,就不会伤害到自尊。恭介能正常与女王接触,所以他知道。不是叫大家弃械投降,只要不把孰强孰弱当成世界的一切,就不会被女王伤害到心灵,明明就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至今全世界发生的损害,不都是因为没用完全形态呼唤出祂才造成的吗!)
归根结柢,世界各地之所以会发生灾厄,形成女王完杀计画的动机,都只是「自称」知识分子企图用半吊子的知识或技术呼唤出女王才会引发的。既然如此,错应该不在被呼唤出来的女王,而在没做好安全对策的他们身上。要不是他们连一个指尖或一根头发都驾驭不了,竟然还痴心妄想能支配「白之女王」,说不定他们也能与恭介站在同一个场域,与女王和谐沟通。
如果是这样,那所以呢?
凭什么「白之女王」非杀不可!
「恭介同学。」
眼前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恭介肩膀震了一下。
「教授御前」的眼眸彷佛能看透一切。
但她只是浅浅一笑,如此告诉他:
「我不知道原因,不过你现在的表情不错喔。再过十年,说不定我都会被你迷倒。」
「……」
「我虽然无法直接看见人的内心,不过如果你能露出这种表情,那么胸中隐藏的也一定不会是坏事。有需要时请开口,我会全力支持你。」
恭介真想尽情宣泄一切。
但恭介是个骗子,一直在欺骗大家,无法告诉大家「箱庭」本身就是出声势浩大的闹剧。
所以他静静下定了决心。
恭介重新这么想:
管它左右为难还是怎样。
他再也不会让「白之女王」伤害任何人了。
「箱庭」的所有人也好,从外围观察的「真正的实力派们」也好,待在更外围的全世界召唤师或凭依体也好,甚至是离自己最近也最远的女王也好。
恭介要救所有人。
他要在这里斩断这种毫无益处、连绵不断的纷争。
他发誓。
(有这么一个人也不会怎样吧。)
恭介知道这样很愚蠢。
但是不拿这里当垫脚石,世界就永远不会开放。
(有个大笨蛋抱持这种傲慢的念头,希望成为不杀之王又会怎样!)
他想起塔罗牌的第一张卡。
对,愚人才能触及世界的真理。
(这跟最强的力量或领袖魅力无关,我只是想永远跟女王在一起,想让祂成为我们的一分子。有个人抱持这种心愿又会怎样!)
3
在一层薄皮底下的阴暗空间,「某人」轻声低喃了。
那人不小心听见了绝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即使知道那是愚笨的念头,明白战场上的迷惘会缩短寿命,但那人知道有些心意就算这样还是挥之不去。
所以,「某人」厌恶又哀伤地低语了。
低声说出本人要承认很简单,但被别人指责时却会带有痛楚的一句话:
「……大笨蛋。」
4
就连恭介自己也真的不懂,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重新下定决心的他离开信乐真沙美的研究室后,在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内圈」的路上,碰上了毁灭的开端。不幸地碰上了。
「……,——」
起初只是小小的声音。
只是隔著门板传来,一般人可能听都听不到的小小振动。
『跨越全世界,真是件不方便的事呢。』
就像对准心脏。
就像心脏吃了一记意想不到的攻击,那个声调给了恭介这种冲击。
(……「白之女王」,怎么会!)
恭介重新看向那扇门,这里是「大人们」的生活圈「外圈」,而且是他之前曾一度潜入的房间。是那个沉迷于「帽客」的调校,以最强召唤师宝座为目标的开发者——饱浦大咲的研究室。
然而女王应该断绝了与恭介以外所有人的沟通才是。
不明就里的他,耳朵又听见隔著门板传来几个声音:
『由于我身为最高位阶,因此也较难呼唤,会给哥哥大人造成许多负担。』
『我只是希望能像这样依偎著哥哥大人啊。』
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声音本身自不待言,说话的内容也有问题。
既然恭介已经完成了缝界召唤,「白之女王」应该无须担心召唤的难度或时间限制才对。谁都心知肚明的前提被除去,剩下比空转的齿轮更空虚的对话不断进行。
对,是对话。
回应女王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令人惊愕的是,那声音与城山恭介如出一辙。
『祢不觉得就算是被召物,也没必要只听召唤师的命令吗?』
『我想听祢更多的声音,想听到祢以纯粹的姿态,自由说出真心话。』
『因为我们是以命相依的同伴嘛。』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恭介脑中一片混乱,在他的内心,有个冷酷,极其冷酷,无论用多温暖的光芒照射都绝不会溶解的冰核。而绝对零度的思考嘲笑著这种表层的混乱情绪。
——其实你很清楚吧,恭介?
——你的弱点就是,没有笨到能说不懂。
「……喀,哈……!」
呼吸卡住了。
不行,只有那个答案不行。光是在脑海里建构起假说都嫌罪孽深重,更不能假设那种事态或许正在进行当中。
真的,他真的真的会讨厌起一切。
他要与大家分享,携手合作,尽可能从走投无路的状况中踏出一步。
这种决心,正在慢慢崩溃……!
『好棒喔,好棒喔!』
『没有十分钟的限制,也没有对人战的限制。真的能在喜欢的时候让喜欢的人呼唤我。』
『啊哈哈,这样随时都可以来找你玩了!什么事都能为你做了!』
想否定都办不到。
所以,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恭介没有特地照著步骤偷偷摸摸开锁从门缝偷看,而是一脚踹破了门。那是一扇二位数的锁头直线排成一排的厚重门板,但他踹破了所有金属零件,跌进房间深处。
女王在里面。
而理所当然地,并没有两个城山恭介。
只有个穿著连身工作服的郁闷男子。
坐在女王正面的饱浦大咲随便看了恭介一眼,用跟他本来的嗓音判若两人,彷佛变声期前小男孩的假声高音讴歌:
『女王,这里很危险,躲到我后面。』
5
「箱庭」各处化为密室。
如今别说「大人们」,连十五名「兄弟姊妹」之间都不再有交流。
那么他们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么专心都在做什么?
『女王,来,今天我教祢打撞球。』
「咦咦!真的可以吗,哥哥大人!」
这就是答案。
并不是饱浦大咲一个人独占了「白之女王」。
那样说不通。
毕竟城山恭介直至今日都跟「白之女王」在一起,由他一个人独占。
『女王,祢头发上黏到东西了,我帮祢拿掉。』
「谢谢你,哥哥大人!」
所以这个状况,第一项前提就弄错了。
错误的前提是:「唯一一项不在场证明」这种理所当然的限制能用在「白之女王」身上。
太过巨大的女王即使是完全单一的存在,出现在表层舞台上的短暂个体却不见得只有一个。
这是有前例的。
「未踏级」无音域,cost21。
「清浊万象吞噬殆尽『漆黑』之颚(nu.lp.eu.bf.zuh.ei.jkv.iu.a.xw)」。
那是拼法改变,使用的文字却完全相同的「未踏级」。是作为召唤仪式的惩罚而出现,毫不留情地吞噬违反规定者的恐怖被召物。那个存在与「白之女王」即使是同一存在,却也能像另一个生命般行动自如。
『今天要吃什么,女王?』
「嘿嘿,只要能跟哥哥大人一起吃,我什么都好!」
换言之——
只要凑齐条件,「白之女王」就会分化、分歧。
而所有个体都会作为独立的「白之女王」开始活动。
路易斯·卡罗的故事里不是有这么一段?爱丽丝被「领路兔」误认为下女,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名字而暂时扮演新角色的场面。
『女王,祢愿意答应我,永远不让我孤单吗?』
「当然了!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会永远伴随哥哥大人左右!」
而在路易斯·卡罗的世界里,兔子不只有一只。
除了最有名的「领路兔」之外,还有几个冠有兔子之名的角色登场。
换言之……
所以……
『那么女王,我们……』
「是呀,是呀!我们要永远一起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他们在呢喃。
在各自的房间里,对各自的「白之女王」呢喃。
「帽客」也是,「空龙」也是,「红心女王」也是,「矮胖子」也是,「女公爵」也是,「渡渡鸟」也是,「柴郡猫」也是……
大家都一样。
发出好几阵兔子的叫声……用跟恭介完全相同的声调。
『我好高兴,女王。』
「啊啊,啊啊!能听到哥哥大人这句话,我就……!」
既然不能抢走,那就直接利用。
就维持城山恭介的样子,践踏对方的好意,让祂认错人。
连「白之女王」的淡淡情意都欺骗到底,控制抱持著善意的祂。
这个……这种最巨大最恶劣的邪恶。
正是「三月兔」行动的真相。
6
「呜……」
眼睛……不对,是头脑晕眩了。
意识剧烈摇晃,恶心感猛烈涌上喉咙。
恭介只能勉强用自己的双脚站立,面对无药可救的恶意。
他往前踏出一步。
在饱浦大咲的研究室。
即使很清楚,明明早就知道。
然而打进体内的冲击实在太严重,他忍不住惨叫出来。
「呜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自己撕裂自己喉咙的痛楚爆炸开来。
两眼泪流不止,但眼前的恶梦仍然不肯变得模糊而消失。
太残酷了。
太过分了。
「白之女王」的确不是人类。祂只是顶点中的顶点,是打坏一切平衡的极大最强存在。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任何人能践踏祂的淡淡情意。自己也是想暗算祂,跟一群人围拢著要暗杀祂,没资格这样说,这点恭介再清楚不过。只是,不管怎么样,他就是忍不住觉得这样做绝对是错的。
让祂误判对方的好意。
让无神的双眼看不见正确的形像。
笑嘻嘻的也不知道被谁依偎著,只是力量不断被拿出来利用。这种事能被允许吗?允许这种事发生对吗!
都在骗人。
大家全都在骗人。
假如现在能看到显示十五人情谊的关系反映图,恭介的折线一定离大家远远地乱动,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罪过最大的恭介或许没资格谴责大家,或许大家只会用同一番话谴责回来。但是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恭介原本以为只要有「白之女王」在,大家或许就能齐心协力。他原本相信只要不弄错相处方式,十五人或大人们都不会失去自我。结果,这是怎么回事?不单纯只是因为意外而失去自我,就连比安黛妲或京美她们都在欺骗并利用「白之女王」的过程中感受到喜悦,其中毫无信赖或信用之类的温情。
只要最强。
总之就是最强。
就因为他们比起温暖或柔软的情感,优先选择了那种简便又无药可救的「力量」……!
「……,——」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嗤叽嗤叽嗤。
「白之女王」的脖子慢慢转动,无药可救的眼眸射穿了恭介。
不对,看在祂的眼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恐怕只要握有控制权限的饱浦大咲一个命令,「白之女王」就会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毫不留情地对恭介露出獠牙。祂是「未踏级」的顶点,最强中的最强。如今恭介没有防护圆或任何保护,女王的一根头发都能让他灰飞烟灭。
赢不了。
绝对赢不了,他会死在这里。
——不对,其实你清楚得很。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特地踹破上锁的门?
「啊……」
恭介听见了脑海深处的冰核呢喃。
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逐渐浮现于脑中。
——你一定无法原谅吧,一定很想毁了一切,让计画泡汤吧。
——所以「会那样」的。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愿,如你所计算。
「啊啊!」
下一刻,事情发生了。
啪滋一声,就像极细的线路烧断了。
「白之女王」原本正确锁定恭介的眼眸恢复原状了。祂在「大人们」的研究室里愣愣地偏了偏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然后环顾整个房间。
男子笑容发僵,但仍无法舍弃希望,发出不自然的假声男高音。
『奇怪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喂,女王,祢听见我说话了吧!看著我,说说看我是谁!』
然后「白之女王」维持著那双眼眸说了。
如同刚才锁定穿T恤与半筒裤的恭介那样,用无药可救地不带感情的眼眸说:
「『你谁啊』?」
7
趴噗呗咕哆噗喳啊!!!
世界染成了红黑二色
。
8
「啊……」
恭介的心中也有某种东西毁坏了。
那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可能连残骸都说不上,只是把墙壁、地板、天花板,室内六面全染成红黑色的糊状「某物」。
「呜呃,啊……」
女王下手了。
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了。
再也回不去了,恭介那笨拙傻气的希望——与大家商量,放弃女王完杀这个艰钜任务,慢慢摸索别条道路的可能性,在眼前化为泡影。
「呜咕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惨叫。
恭介拒绝接受一切,乱抓头发,像只无头苍蝇不停奔跑。途中他一次又一次摔倒,身体撞上墙壁,但连一一喊痛的多余心力都没有。
脑中另一个声音嗡嗡吵闹。
冰核在笑著。
——这样不是很好吗?如了你的意。
——女王从本尊与假货中选出对的一个,大快人心,对不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下「白之女王」的力量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是专属于你的「特别」。
——不对,差点忘了,还有一群蠢货借用你的声音,窃取了你的蜜月呢。
「住口!可恶,住口!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希望发生这种事!不是的,这是什么计算的结果?我才没有期望发生这种事!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我是想跟大家一起欢笑!希望一切能平安结束,不要伤害任何人!结果怎么会是这样,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问什么状况,这就是大家要的「最大公约数的城山恭介」啊。
——如果可以用你喜欢的方式来讲,或许该称之为精准导引飞弹吗?
惨叫停不下来。
恭介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
信乐真沙美说过,任何人都有发自温柔内心的坚强。但反过来说,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就是「也怀有除此之外的部分」。也就是说:人类有温柔的部分,但是从一开始就同样也有一样多的邪恶。
自己内心萌生的温柔,其实是什么?
精准导引飞弹。
为了将一开始输入脑中的目标逼入绝境,只是不断地反覆「修正」,对轨道做细微变更。一切都如同「真正的实力派们」的企图。高举的目标只有一个:按照步骤完全杀死女王。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面对迟迟没有结果的状况,恭介的核心选择了「最佳解」?
披著正义的外皮,呢喃著要帮助大家。
其实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没有变。
那只是为了让自己走上最短的道路。
只是暂时性的,善念……
「呜喔喔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吧叫吧,这样大家都会察觉到异状,挤到这边来。
——等不该存在的多个女王互相见到对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喔。
穿著T恤与半筒裤的恭介急忙闭嘴,但太迟了。
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响起,而且还是来自好几个方向,全都是相同的脚步声。
不行——恭介心想。
这个趋势谁也挡不住。一旦祂们碰上了,至今一直受骗而认错对象,被人恣意操纵的「白之女王」会怎么回礼,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可是,这种话说得出口吗?
喊著叫祂们不要来,真的会有人就停下脚步吗?
「……」
恭介无计可施,等著最后一刻到来。
然而这时他又犯错了,或者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好几尊「白之女王」不期而遇。
其中混杂了一尊女王,不知道为什么,恭介不可思议地就是认得出祂。
祂就是至今一直与恭介在一起的存在。
不假思索,真的是不假思索地。
恭介叫出声来:
「『不可以,玛丽』!不要过来!!!」
巧的是……
玛丽·安是「领路兔」错将爱丽丝当成了下女使唤而诞生的新名字,在那段情节里,只要还在使用这个名字,旁人就真的会将她当成下女看待。
这是为了给予永恒的少女另一个角色而存在的名字。
是兔子赠予少女的名字。
『Alice (with) Rabbit如何?这样一来,我们就永远不会被拆散了!』
过去……
女王天真无邪地提出这个点子时,其实恭介有点为难。
『这样就还是「箱庭」给祢的名字啊。』
所以……
所以……
所以……
『从一开始见到祢时,我就是这样称呼祢的:玛丽,玛丽·安。既是爱丽丝又不是爱丽丝,是兔子命名的另一个角色。这样祢就能成为脱离一切枷锁的自由存在。』
那时恭介本身还困在女王完杀的计画里,是为了欺骗女王才接近祂。然而,这个无聊的谎言直到最后都成了恭介的支柱。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谁知道……
他怎么会没注意到?
其他没有得到这个名字的爱丽丝,一群没有特别待遇的路人甲,听到恭介这番话,受到的伤害会令祂们发疯到什么程度。
自己终究只是赝品,能受到他宠爱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不是自己。
这一点……
这项事实……
在世界中催生出连续性的纯白爆炸。
光是一个人都能大逞淫威的「白之女王」情绪一齐沸腾,掀起破坏风暴。
9
全身遭到白色爆炸痛打。
不知道自己是昏倒了短短几秒,还是一小时以上。
「喀!哈……」
视野摇晃不定,连最低限度的空间掌握都做不到。穿著T恤与半筒裤的恭介压抑著喉咙深处卡著东西的感觉,拚命确保呼吸顺畅。
刚才那场爆炸,死了多少人?
比安黛妲、京美,还有信乐真沙美……大家都怎么样了?
还有……
「白之女王」呢……???
「……哥,大人……」
那时,耸立于圮毁世界的只有一人。
所有人互相残杀了。
为了独占唯一一份爱情,基础能力完全相同的女王们全打了起来。
彷佛在说女王就该如此,只有一尊存活下来。
「……哥哥大人……」
恭介已经无法判断那是「哪个」「白之女王」了。
简直就像蛊毒之瓮,死斗到了最后睥睨群英的究竟是谁?
不过,恭介只知道一件事。
(那不是玛丽……)
他敢断言。
为了玛丽,非得如此断言。
(祂向我发誓过不会伤害任何人,所以祂一定直到最后都不肯动武,就这样被杀了。)
要不是做过那种口头约定。
要是能全力挥动獠牙与利爪,说不定还能存活下来……
他好伤心,好难过,甚至希望能用愤怒逃避现实。
但是不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压制住「白之女王」。祂也没有罪过,只是受诅咒所困罢了。正是恭介自己斩断这条锁链,把恐怖的反作用力强押在祂身上。
已经不可能奢求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不能死心,要尽可能阻止祂,停留在第二
好的结果。
不能再让祂继续令人哀伤的失控行为。
——还要挣扎下去?
「吵死了……」
——这样女王完杀行动就要开始了。如同预测,只要在缝界召唤之下,女王即使遭到杀害也无法逃往异界,这点已经获得具体证明。再来只要「实力派们」用人海战术击垮女王,这次祂真的会一个不剩,就算是「白之女王」也一样。
「吵死了!!!」
啪叽!脑海深处有某种东西烧毁了。
就像理应永不融化的冰核全部一起烧坏的感觉。
耳朵深处传来液体黏稠流动的感觉。
恐怕这就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修正」了。他再也不能使用令精准导引飞弹发挥本色的残酷思考能力。
那也无所谓。
坏掉也无所谓。
恭介要摆脱他人决定的命运,掌握自己的未来。
所以相对地,他想要能拯救别人的力量。想要纵然犯下了某种决定性的错误,也不会因此灰心丧志的坚强!想要能够将发狂的人抱进怀里,告诉他「不要紧」的终极光辉!
变成了一个普通少年的他,拖著站都站不起来的身体开始移动。
不是去找「白之女王」。
战斗没有意义,用人的力量挑战「未踏级」的顶点根本是有勇无谋,更何况选择伤害祂本身就是错的。
快找出让女王疯狂的力量源头。
快破坏它,从祂的胸中除去短暂的爱意或深情等枷锁。
「……」
(「大人们」将路易斯·卡罗的故事收进了七十八张卡牌里。)
恭介回想起宽敞如蛛网的「箱庭」构造。「箱庭」本身应该也是模仿兔子洞深处铺展开来的迷幻绘本世界打造而成,他开始计算在什么地方添加何种象徵或记号,才能以最高效率让「三月兔」的影响力填满整个空间。
(这项行动是在尝试将「白之女王」比作永恒的少女,关进故事的世界之中,配合我们这些各自独立扮演角色的卡牌采取的行动,藉以操纵「白之女王」。)
然后他导出答案,知道前往哪里拆除什么才能让祂恢复正常。
(不只如此,还要让「领路兔」与「三月兔」混淆,从旁夺走我的角色——如果这就是「现况」……)
「哥哥大人,你要去哪里呢?」
「除了天堂以外,哪里都好……」
只要拯救祂的方法沉眠在那里,就算前往的地方是地狱底层也行。
恭介咬紧牙关,即使速度慢得可以,仍拚命前进。
最后的最后,他要抓住。
在一开始被大家抽到的卡牌组,那应该是以路易斯·卡罗的名作为基础,编纂出来的原创塔罗牌。其中的一张「三月兔」没有任何人抽到。
第二只兔子。
混淆的原因。
「没事了。」
恭介气喘吁吁地宣言。
说出信乐真沙美对他讲过,由衷抚慰了他的那句话:
「我现在就去救祢,女王。只要撕破那张『三月兔』的卡牌,混淆与误认都会停息,祢会完全恢复原状。这么一来,祢就不会再被『错误的爱慕之情』所摆弄……!」
10
那时。
「白之女王」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在屡次同类相食之下,最后的最后剩下的一个个体,直到前一刻的记忆全都是「误认」而不可信,没有任何事物能证明自己是谁。所以,空虚的自己或许没有任何值得执著的事物。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祂还是有著眷恋之情。
(……「完全,恢复原状」……?)
有种东西稍稍刺痛了一下胸口。
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化为终结世界的起爆剂。
(「错误的,爱慕之情」……???)
祂轻咬了一下嘴唇。
一片空白的思绪开始渗出某种诡异的物质。
(「那么,既然这样」……)
的确,或许很难说它纯粹。
在广阔的湖泊里,或许被滴进了一滴毒液。
但是,这样就全都不该存在?
必须被一点不剩地全盘否定?
换言之。
也就是说……
如果我恢复原状。
哥哥大人自己说过「永远陪在我身边」的约定呢?
11
铿喀!!!骇人的闪光爆发。
所谓的毁灭,指的正是这一瞬间。
至今发生的一切虽然超乎规格,但还只是前哨战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恭介惨叫著,全身被白色重击。
他整个人被吹飞,背部激烈撞上墙壁,连墙壁都脆弱地崩塌了。
呼吸变得困难的恭介感觉到一股滑溜的触感,浑身颤抖。
那不是自己的血。
被无数水泥块重击全身,身体各处被突出的钢筋刺穿的是……
「『红心女王』……!」
城山京美,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浓黑,喜欢cosplay,是大家的大姊姊。但她无法挽救地死透了,遗体凄惨到让人连想急救都有所顾忌。
好简单。
实在太简单了。
眼前没有戏剧化的演出,也没有重大意义,什么都没有。一旦心脏停止跳动,血流停滞,脑部组织一路遭到破坏,人就会死。作为生物理所当然的事实,空虚地剥夺了人类的一切尊严。
这种蛮横行径能被允许吗?
就算对手是顶点中的顶点,世界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不顾恭介爬都爬不起来在血海中挣扎,「白之女王」不知道在蠢蠢蠕动什么。
一张卡牌掉在地上。
祂捡起了愚弄过自己的「三月兔」卡牌,视如珍宝地用双手拥进怀里。
「为什么,女王……」
恭介无法理解。
「城山恭介是真的无法理解『白之女王』的心情」。
「祢为什么要拒绝被救,增加伤亡!女王!」
相较之下,「白之女王」淡淡地,就只是淡淡地笑了。
祂对著曾经叫自己玛丽的某人,如此宣言:
「现在的哥哥大人一定不会懂的。」
「祢说什么……」
「就算其中混杂了错误也没关系,就算无法区分自己也不要紧。哥哥大人你不明白,一个人能够如此深爱另一个人。」
「少开玩笑……少开玩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就成了诀别的信号。
追求正义而无法理解爱意的恭介,与追求爱意而割舍正义的女王。
将一切推落地狱的最糟战争,即将开始。
时序不明的幸福记忆 三
说起来,最初的目的是思想实验。
召唤仪式能叫出的被召物,把规定级、神格级与未踏级全部加起来,数量多如繁星,呼唤什么能炼成到哪里,以什么为目标该描绘何种路径,预测敌方召唤师叫出的被召物以及接下来要叫出的被召物,如何迂回或是先发制人,而它的cost或「音域」又是……这些途径都像蛛网复杂地星罗棋布。
其中还必须加进「花瓣」或spot的配置、「白棘」的保有量、地形或敌方召唤师的动作等等。不过这些就先搁一边,这次的目的纯粹只著重于思想实验。
如何才能有效率地记住这么多被召物,亲身感受,用身体记住?
什么才是最恰当的媒介?
换言之……
「好,从『突变箱(rum.te)』开始三连击,从牌组中抽出字母卡炼成『吞咽消化的皮袋(jkv.jkv.kmol.m)』结束,cost11音域中音,换句话说,cost10低音的『暗藏獠牙的圆球(t.ei.d.ko.fb.ji)』无论在cost或是弱点音域上都受到严重伤害。然后再拋下暂停一回合的比安黛妲继续炼成,往神格级冲啊!」
「哇啊——!」
就是
手工制作的卡牌游戏。
听到城山京美的宣言,被大量伤害打得落花流水的比安黛妲发出惨叫,在宽敞的派对房里头回荡。
「大人们」想用背诵学习或是反覆练习的方式,将被召物的模式灌输进十五人的脑子里,重复进行了多种试错法,结果信乐真沙美在旁边看到,喊著:「无聊死了无聊死了——这样无法提升大家的干劲啦——」然后一个人做出了这套卡牌游戏。
规则中包含了连击还有暂停一回合等等,虽然与实际上的鲜血印记式有些许不同,但是单纯拿来记「哪种被召物克哪种被召物,用哪种被召物当踏脚石比较容易召唤出哪种被召物」倒是很好用。
恭介在稍远的位置看京美与比安黛妲对战,然后向身旁的人问个问题。
就是「开发者」信乐真沙美本人。
「信乐不去跟她们一起玩吗?」
「给我加上小姐,菜鸟兵。再说我加入要干嘛?这是为召唤师准备的学习教材耶。」
她傻眼地说著,自顾自喝著玻璃杯里的透明液体。
好像在表示: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
信乐真沙美乍看之下态度马虎,但恭介本身对她有点好奇。这套卡牌游戏虽然加工得适合儿童游玩,但究其根源,可是网罗了「第三召唤」鲜血印记式召唤仪式中能叫出的所有被召物。其中包括规定级、神格级、未踏级……甚至是顶点中的顶点「白之女王」。
卡牌图画也是她亲手绘制,采用Q版造形……那么制作这套卡牌的信乐真沙美本人,是如何得知这么多被召物的外貌与特徵的?
激发手榴弹爆炸时会展开人工灵场,在那当中,任何摄影机或感测器都拍摄不到召唤师或被召物。换言之,她不是参考照片或影片等资料制作的,不对,是没办法参考。
也就是说,她是直接看过这所有的被召物?
不是像其他开发者那样,从目前已经判明的被召物的文字排列依此类推,找出理论上存在的个体名称,而是亲眼所见?
光是统整名称或音域等片段情报,应该就会耗上相当大的劳力。
就连位于「箱庭」中央的圆形模拟战场都还没呼唤出所有被召物,她却……???
「嗯~~?你怎么啦,小伙子,我看你是被妖媚大姊姊的性感魅力迷昏了吧?」
用迷醉眼眸看著恭介的「开发者」还是一副马马虎虎的调调。
恭介正想开口时,输得惨兮兮的比安黛妲出声叫他:
「恭介!你也过来,把老爱用坏心眼连击欺负我的『红心女王』还有『帽客』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你怎么不召唤被召物,召唤起人类来了啦……好吧,没差,恭介!接下来让我好好调教调教你。」
看到「姊姊」弯弯手指叫自己过去,恭介叹口气,离开信乐真沙美身边。大人也只是挥挥手而已。
彷佛兵棋推演的桌上战争开打。
负责当裁判的比安黛妲说了:
「预备~~开始!」
然后恭介与京美两人同时放出一张卡牌。
「『始祖之黄(s)』。」
「讨厌,是『始祖之绿(k)』,音域输了——」
「红心女王」虽然在怨叹,但并不怎么慌张。这套卡牌游戏并不像西洋棋或黑白棋会因为先攻后攻而明显改变难度,因此双方抽的第一张牌没那么受到重视。
之后两人继续放牌重叠,连接各种炼成,被召物越变越强。
然后恭介宣言:
「将军。」
「?」
「抱歉,『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这样京美就当场死亡了。」
呜嘎——!城山京美大叫一声,把一叠卡片一丢。
「白之女王」。
一呼唤出来就确定必胜,最强中的最强。
祂的存在就像大霹雳,只知道理论,但一般认为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以扑克牌来说,就像慢慢收集牌型凑齐了葫芦而正在窃笑时,对方突然当著面丢出一副同花大顺。
「你、你只是运气好啦,运气好。这样不算,恭介,再比一场!」
「唉……京美是打算实际上阵时也要这样跪趴在地唉唉叫吗……」
「再啰嗦就判死刑!竟然敢让高雅大方的姊姊屈服得进入败北模式,像什么话——!」
恭介与满脸涨红的「红心女王」再比一场。
然而,结果又是……
「啊,是『白之女王』。」
「唔哇——!」
「对不起,又是『女王』。」
「呀——!」
「『女王』。」
「……!??」
结果比了老半天都不能换人,比安黛妲继续当裁判,一副闲得发慌的表情喊暂停。
「等一下,『白之女王』也未免太集中在恭介那边了吧?你是不是耍了什么老千?」
「比安黛妲这样说,我也不能怎么办啊。」
两人试著交换整套卡牌。恭介将卡牌呈扇状摊开,由比安黛妲从背后检查,在这个状态下与「红心女王」、疯狂「帽客」或穿太空衣的「矮胖子」试著对战看看……
「是『白之女王』。」
「呃啊!」
「唉……莫名其妙就是会抽中呢。来,『白之女王』。」
『噗咻呼……这、这才不是你的实力,知道吗——!』
结果把哥哥姊姊们一个个打得体无完肤。
然而,比起躺得尸横遍野的哥哥姊姊,全身发抖得最厉害的是从背后观察恭介手上卡牌的裁判比安黛妲。
她比谁都清楚,恭介没有做什么可疑举动。
但是每次一回神,就会发现「白之女王」的卡牌又传到恭介手里了。
该怎么形容这种蛮横无理的状况?
是奇迹,还是恶梦?
「嗯——好像不只是单纯的适性问题呢……」
在远处把透明液体当水喝的信乐真沙美用难以言喻的表情低喃。
「嗝,也许他生来就注定要深受女王宠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