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ngryBird
图源:AngryBird
她究竟在这地狱之中徘徊多久了?
「哈……哈、哈……!」
慧月在卧铺上紧皱着眉头吐着气。
热气在体内暴动。呼吸艰难到想挠破喉咙,但却连这么做的体力都已耗尽。她所能做的,就唯有在这间断的意识中,被难以忍受的热量与恶心感所侵蚀。
不——即便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也还是身处地狱之中。
当意识脱离现世之时,她又深陷梦境的痛苦之中。
那是漆黑的世界。没有一丝蜡烛的光亮,唯有无尽的黑暗蔓延开来。
尽管如此,却还是能感受到这泥潭般的黑暗时而膨胀时而聚拢。她在这片黑暗之中,伸出小手,拼命地寻找出口。
——母亲。拜托了。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这是、一场梦。不,并非梦,而是现实。这是慧月在年幼时的日常光景。
——拜托了。我会保持安静的。我会好好闭上嘴的!
她的母亲是个神经质的女人。时常被劣等感所折磨,而恐惧着周围的目光,而当这份怯意恶化起来便会化为怒火,伤害起比自己弱的人。而这样的她最为恐惧的,正是被一族之人所蔑视。她被甜言蜜语所蒙蔽而怀孕,因此,她最厌恶的正是身为没落道士的丈夫以及和他所生的慧月了。
在他人面前会笑着说「虽然是乡下生活,但有了家庭的我很幸福」,但在家里,她会辱骂慧月并随便找个理由将慧月给关起来。
——你正是我的耻辱,因此必须藏起来才行。啊啊,这高大的身体。不可爱的脸蛋。到底是像了谁啊。
父亲最嫌麻烦了。原本他就是个道士,换言之是以仙人为目标,研究不老不死与怪异道术的男人。与其说他精神崇高,不如说是不适应世俗,早早放弃复杂的人际关系的慵懒之人罢了。
因此他侧目看到关系生硬的妻女,选择离开家中以获取内心的安宁。几乎未曾一同生活过的父亲与母亲,同时还背负着借债直到债台高筑,实在讽刺。
慧月一开始还会被打压。但到母亲为了借钱焦头烂额时,对她便彻底的置之不理了。因此,她最讨厌被无视。
不,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恐惧着吧。
讨厌孤身一人。一直希望被人关心。然而,既无友人,亦无给予温暖的父母,因此,不知不觉间她开始与火焰说起了话。不可思议的是,看着火焰摇晃的样子,她感觉到那似乎寄宿着什么如同在呼吸一般。回过神来时,慧月已经能随心所欲地操纵火焰了,当她意识到这是一种道术之后,她偷偷打开了父亲的道术之书。
得到了能随心所欲操纵的道术之后,慧月就变了。原本胆怯的性格变得具有攻击性。但说到底,那也仅限于面对比自己弱的人。
没有人能拯救自己。因为没人会伸出救赎之手,所以在自己受到伤害之前,必须攻击才行。无论是刺耳尖声亦或是恫吓,对于慧月而言那皆是必要之盾。
唯独,在朱贵妃收养自己的时候,她或许有稍微想到信任。因为朱贵妃并不会辱骂慧月而是对她露出微笑,在道术上也不会皱眉而是称赞说这是很棒的技术。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朱贵妃虽然温柔,但真的就只是如此。对登上雏宫遭受无尽嘲笑与刁难的慧月,她只会为难地看着。
即便对她哭诉说自己不会,询问该如何是好时,也只会佯装不知地小声叹息说「要是干脆用道术跟黄玲琳互换就好了呢」。
因为她用同样的语气单纯地称赞黄玲琳,所以即便不愿意也会注意到。其实她寻求的,是像黄玲琳那样的雏女。
慧月再次受到了伤害。不,正因一度打开过心扉,才会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没有人会拯救自己。
能救自己的,就只有自己了。那么,为了拯救自己而行使力量有何不好。
跟黄玲琳互换,这一荒唐无稽的想法,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根深蒂固了。
说到底也是她不好。那么完美的出身,被赋予了那么美好的缘分与才能。明明是那般从容之人,却对周围毫不关心。比起嘲笑自己的雏女们,慧月更加憎恨着毫不在意自己的玲琳。
这是某种复仇。是正当的行径。
这么一来,自己所遭受的,那不讲理的不幸终于结束,璀璨光辉的日子开始了。
明明是这么想的,但为何。
「哈……哈……啊! ……可、恶……」
为何,会如此的痛苦啊。
不清楚如今是哪个时辰。早晨在向尧明诉说「无法出席中元节典礼我很悲伤」的时候身体确实有所好转的,但从午时起忽然连坐着都办不到了。
好热。好痛苦。感觉好不舒服。难以、呼吸。
感觉到泪水流淌下来,但却连呜咽的体力都没有了。
(我、会死吗……?)
耳鸣着。在温湿的黑暗之中,无数的眼珠齐齐睁开,令慧月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追上来了。被包围了。——被关起来了。
原本为了寻求出口而伸出的手腕,渐渐被黑暗所吞噬。
(啊啊……)
看吧。我就知道。
无论是听话也好,挣扎也罢。就连跟「殿下的蝴蝶」替换了也。
没有人,会拯救自己——
——咻……噔!
就在此时,些微的声音传入了沉入黑暗的慧月耳中。
——咻咻……噔!
就像是,在弹奏什么一样。鲜明而又丰满的声音。
——咻咻咻……噔!
声音渐渐响亮起来。一开始还微弱得听不清的声音,渐渐地清澈起来。
(这是……什么?)
仿佛惧怕这声音一样,那些讨厌的黑暗眼珠,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
注意到的时候,黑暗已经变淡许多。
手腕也完好如初。
在变得微暗的梦中世界里,慧月目不转睛地确认起自己的手腕。
——往这边。
就在此时,感觉到指尖凝聚起耀眼的光芒。同时回响起凛然的声音。
——慧月大人,请往这边走!
那光芒就如同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飞舞在空中。
慧月睁大双眼追逐着光芒。
她已知晓,那光之轨迹的前方有什么。
是出口。
那是在泥潭之下一直仰望着的,明亮又温暖的世界。
「——您可算醒过来了,玲·琳·大·人·!」
耳边忽然传来女官们欢呼雀跃的声音,慧月扬起脸庞。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
在床榻旁,藤黄们泪流满面地俯视着这边。也就是说此处是黄麒宫玲琳的房室。
慧月无言地举起手看着手掌。
烧得还很厉害。呼吸紊乱,全身是汗,不舒服的感觉侵蚀着身体。但是,
(……还活着)
她回味着直到刚才还做着的梦。黑暗与眼珠。以及弦音和、声音。
「啊啊,真是太好了! 药师说连药都喝不下只能看玲琳大人的体力如何,害我们好生担心呢」
「嗯,是啊。都觉得接下来的只能仰赖神明了。这么看来,朱慧月的破魔之弓或许也有意外的效果呢」
以衣袖掩住眉目的女官们所发出的呼声中有着意想不到的人名,令听到那个的慧月不由得屏息。
「……朱慧月?」
「是呀。那位雏女,说要为玲琳大人拉一整夜的破魔之弓呢。不,也许如今也还在拉着……您听!」
在女官的敦促下慧月侧耳倾听,在黑夜的寂静里,能够听到掺杂在其中那微小的弦音。即便是在远处的射场,神器之弓的破魔之音也仍能传达至此。
对惊讶到僵住的慧月,女官们向她讲述了中元节典礼上皇后与「朱慧月」的对话。
「听到她提出想看护玲琳大人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企图呢,但实际上她只是一味地拉着弓箭而已。那个样子,让人不由得感到佩服呢」
「是呀。居然连饭都不吃,持续拉响着相性极差的玄家之弓。还真是看到了意外的一面呢」
女官们异口同声地,似乎全都被「朱慧月」所折服。
慧月紧紧地抓住褥子。
(那么,真的是黄玲琳救了我吗?)
她不知道当时涌上心头的那种感觉究竟是何物。
黄玲琳拯救了自己。拯救了深陷黑暗差点死去的自己。
拯救了从未被任何人所眷顾过的这只雏宫的沟鼠。
(……我、恨黄玲琳)
瞬间,她便对自己这般说道。
(痛恨着。最讨厌了。因此事实上也对其下了手。我是恨着的。对她、是恨着的啊……!)
——慧月大人。我呀,很感谢你。
然而另一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优美的话语,令慧月扭曲了脸庞。
——对我而言,你才是我的彗星。
「我才不会上当!」
回过
神来时,慧月已经坐起身喊出声来了。
突如其来的喊声令女官们吓了一跳。但是,慧月丝毫不顾这点,任凭情感宣泄,发出刺耳尖声。
「好了,你们也别被骗了。那个女人,是个冷血的人啊。是个一心只为自己考虑,毫无慈悲之心,心术不正的女人。是雏宫头号恶女啊」
心跳声吵死人了。泪珠不停地渗出来。明明是自己的心,却像控制不住一样。
黄玲琳是恶女啊。毕竟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才气横溢,明明得天独厚,却未能察觉到痛苦的自己。明明对翩翩起舞夺人心弦的蝴蝶,有一只愤恨地仰望着她的沟鼠在那里啊。
「朱慧月是……雏宫的沟鼠啊」
不久,她停下了喊声,掩住脸颊。
在回归宁静的房室中,女官们困惑地小声唤了句「玲琳大人……?」,但就在此时,手上端着碗的头号女官·冬雪出现了。看来是将药汤拿过来了。
「雏女大人。看起来稍微有些错乱的样子。我给您拿来了安神的药汤,请喝吧」
她一如既往的淡然登场,令女官们如释重负,让开身来。
而此时的慧月也终于回过神来,在内心啧了一声。
(糟了。可不能任由情感喊叫)
若是黄玲琳,即便病危在床榻之上,也断不会说出怨恨之言。
她设法以一脸抱歉的神情掩饰,为失言致歉。女官们也松了口气,纷纷「不,玲琳大人就是受到如此之重的伤害呀」这般拥护她。
「不过,这碗药汤乃是朱慧月所煎。也有破魔之弓一事在前,药师也验过无毒,因此我给拿来了。若您不愿,便不喝了吧」
「不,我喝」
对冬雪那毫无抑扬顿挫的询问,慧月不加思考便点了点头。
毕竟玲琳对药草配方方面的本事,自己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即便在这,都要被黄玲琳帮助)
——险些又皱起眉梢了。
要以这样的身体扮演黄玲琳乖孩子也太累了,因此慧月只收下了药,命女官们退下。但是,唯独冬雪,坚持说着「可不能让热乎的药汤洒出来烫到」而留了下来。
真是有够麻烦的忠诚心,慧月在心里咂舌,表面上则静静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嘛,毕竟她就像个人偶一样没有情感,因此即便留她在身边倒也并不碍事。
一时间,沉默降临房室之中。
「……这次发烧,真的让我好生担心」
不久,冬雪突然开口。
慧月一边尽力优雅地将空了的碗递回去,一边回以无力的微笑。
「让你担心了,真是抱歉呢,冬雪。能像这样起身也是多亏了有你帮忙,谢谢」
「……不」
垂下双眼的冬雪,那表情果然难以读懂。
要是跟其他女官一样,更加单纯地仰慕这边就好了,对此慧月感到烦躁。
「对深陷梦魇的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哎呀,无妨的。有你这心便足矣」
「是啊。确实足矣了」
这般落落大方的回应,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附和,令慧月睁大了双眼。
「欸?」
冬雪面无表情地将接过的碗放入盆中。
而后,站了起来。
——当!
猛地,将本应属于主子玲琳的身体,推倒在床榻上。
「疼……!」
「回答我」
冬雪以令人寒毛直竖的低沉声音问道。
「你、是谁」
近距离窥探到的那黑色眼眸中,浮现出可称之为杀意的光芒。
「你、你说、什么呢……?我是、黄玲琳——呀!」
生硬地露出微笑着回答时,头发被猛地一抓,又再次被叩到床榻上。
「不要冒充我至高无上的主子,你这假货!」
「痛、痛……!」
「区区几根头发被拔掉的程度,我挚爱的雏女可不会像幼儿一样啼哭」
混杂着悲鸣而提出的抗议,被冬雪狠狠地瞪了。
「即便卧病在床,那位也不是会说出『可恶』这种话。也不会用刺耳尖声贬低其他家的雏女。更不会用断言对方是恶女的这张嘴,却又说出接受对方施舍的话!」
「…………唔」
被毫不留情地揪住头发强行将脸扭过来,令慧月疼得发出呻吟。
身为玄家远亲的冬雪,熟练地从怀中掏出短刀,将之抵在慧月的咽喉处。
「我再问一次。占据在玲琳大人身体里的你是谁」
赤裸裸的敌意令慧月全身血色尽失。
抵在咽喉的冰冷感触,终究令慧月恐惧得无法动弹,见此冬雪歪了下嘴,稍微往后退去。
「换个问法吧。你,是朱慧月吧?」
尽管换了个问法,但那实际上却是确信。
「回想起来,自乞巧节一夜起便很奇怪了。玲琳大人并非那种会难看地从栏杆处摔落之人。也不会在朝阳升起时仍浑浑噩噩地睡过头,更不会向殿下露出献媚的笑容」
「放、放开……」
「那位大人绝非偶尔会吐出不雅语调之人,亦不是会在人前落泪之人,更不是厌恶锻炼之人。这般粗俗情绪化又怠惰的女人,整座雏宫里唯有一人。只有在乞巧节夜里袭击了玲琳大人,与她一同失去意识的朱慧月!是你替换了身体吧!?」
「放开我! 这副身体会怎样都无所谓吗!?」
慧月的眼中凝聚起力量并喊了出来。同一时间,烛台所点亮的火焰膨胀开来,袭向冬雪的手。
吓了一跳的冬雪迅速放开了手,往后退去并摆好架势。
「道术……!」
「是啊,没错哦」
慧月抚摸着疼痛的头皮,扬起嘴角。
火焰,正是朱家的象征。这无疑是自白了自己的真身,但如今更需要的是威慑对方的武器。
「我既能自由自在地操纵火焰,亦能集中精力夺去他人身体。当然,也能让这副身体受到严重的烧伤呢。而且能让黄玲琳的灵魂回到这副身体里的唯我一人。而后,变回来时你的主子全身都已经被烧烂了,哪怕变成这样你也无妨吗?」
即便流露出强烈的敌意,然而冬雪的刀锋却连划痕都没在玲琳的肌肤上留下,这点被慧月所看穿。
忠诚至此。只要将黄玲琳的身体作为人质,便能封住冬雪的攻击了吧。
「……哼」
但是,慧月低估了对手的残酷。
冬雪低声笑了笑,迅速跑到水瓶处,毫不犹豫地将瓶中的水泼到了慧月身上。
「呀!」
「水克火。能被水轻易扑灭的火焰,可笑。受到烧伤? 怎会让你得逞。不想让火点起来,那只需要持续对你泼水便可」
「什……」
面对愕然的慧月,冬雪再次揪住她的头发,想要就这样将她拽到室外。
「站起来。跟我到真正的玲琳大人那里去。换回身体后,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放、放开我! 放开!」
慧月激烈地挣扎着,最后从冬雪的手中挣脱摔了个屁股墩。
「难以置信。这副身体只是刚脱离濒死之地而已啊。这样的状态下还泼水,你是想犯下弑主之罪吗!? 啊啊啊,身体好难受。会死的啊!」
在恐惧得无法呼吸的情况下,慧月拼命转动着脑筋。
虽然冬雪隐藏着无法估量的凶恶,但唯独她这份忠诚心是货真价实的。那么,就唯有攻击这一点了。
然而,冬雪只是以如人偶一般冰冷的表情回过身来。
「……我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吧」
将要打开的门扉反手关上。
她眯细双眼俯视着一屁股坐下的慧月。
「有着玄家血统之人,自幼时起便被灌输了身体构造的知识。哪根骨头容易折断,哪根骨头难以治愈。怎样折断能完全康复,怎样折断才能感受到最大的痛楚」
「…………」
面对单膝跪下,慢慢将脸靠过来的冬雪,慧月无声地往后退去。
「确实一次又一次进行水攻的话对玲琳大人的身体不好,我也费事。总之先将手骨给折断两三根吧。没什么的,只要在玲琳大人回来前治好,伤口便是『未曾发生』。痛楚只留存于记忆。这份痛楚,只要由你的灵魂来承受便是」
冬雪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出丝毫恶意流露,仅仅是在淡然地述说着。
「这、这种、事……!」
「啊啊,还是说用虫攻好呢? 收集毒性少却肮脏的虫子到古井里,再把你吊在那。虽说虫子会从 全身的孔位钻入,但只要保护好眼睛跟耳朵,那之后都能清理干净。只要等你的灵魂湮灭之后,将身体洗净还给玲琳大人便没有问题了。只要几个时辰便能解决,因此这招对身体的负担是最小的了吧」
光是想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慧月便已 全身血色尽失。
若被那样做了的话,会疯掉的。
「噫……!」
冬雪的眼神是认真的。
有什么——有什么能够挫伤对
方的心灵,有必要转移其注意力。
触及危机的本能,在此时,洞悉到了对方内心的软肋。
「你……你有这个资格吗!」
「你说什么」
「明明有七日多的时间却未能看穿我的真身!」
顺势的大喊,顿时令对方屏息。而慧月则紧咬着这点。
「表现得像黄玲琳头号忠臣的样子,结果呢,还是连我的真身都看不穿。我还给了你机会跟『朱慧月』——真正的黄玲琳见面,而你却听从了我的命令,甚至还给予了毒物。对吧!?」
「……闭嘴」
「你啊,那个时候一定也是这样恫吓她的吧? 发起了凌厉的攻击呢,还是对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主子! 所以你才这样过度攻击我,就是想把这份罪过推到我头上。多么滑稽啊!」
「闭嘴!」
冬雪吼出了声,但慧月并未胆怯。
不,单纯是现在并非可以胆怯的场合。在对方暴露出弱点的现在若不全力去动摇,自己的灵魂便会遭到抹杀。
「归根到底,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因此你选择攻击让你犯下过错的原因,以此要修饰自己的体面。在牢里辱骂『朱慧月』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与其攻击敌人,还不如跑到可怜的主子那跪到地上磕头致歉,这才是女官的本分吧! 然而,你却连这件事都置之一旁,要优先对付我吗!?」
「…………!」
将这些话倾泻而出后,终究是让冬雪说不出话来,只能咬住嘴唇。
「给我记住了……」
而后,她迅速转过身去,急忙离开了这个场所。
「哈……哈……」
留下来的慧月,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倦伏在地板上。
此刻仍因恐惧扰乱了呼吸。
(已经……结束了)
冬雪估计是前往真正的黄玲琳那里了吧。到她所在的射场或是仓库。
总之,虽说是一心想着躲过拷问才喊出声的,但若是冬雪与黄玲琳再会,令真相完全被揭露出来的话,原本便迫在眉睫的事态会再度加剧。
慧月意识到了,将身体挟持作为人质这样的想法是何等的肤浅。
(这还是女官。万一……被尧明殿下所知晓的话……)
想到这,感到一阵恶寒。
与冬雪一样,不,继承了比冬雪还要浓厚的玄家之血,寄宿着龙气的他,一旦碰触到那逆鳞,慧月会承受到比此刻更难承受的痛楚吧。
到底为何会自以为能应付他们而洋洋得意的,真想给自己一耳光。
但是,那也已经晚了。
慧月坐到地板上,扭动着颤抖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身体。
「结果……还是一样」
嘴里漏出自嘲。本想扬起嘴角,但却没能做到。
即便和被每个人所爱的女人交换身体,结果也还是一样。
即便是以朱慧月的面貌,黄玲琳还是能令女官们折服,而自己即便得到黄玲琳的身体,也仅仅过了七日便身临强烈的敌意之中。
冬雪那完全蔑视自己的视线,令慧月想起至今为止所遭受到的种种恶意,不禁低声呻吟。
轻蔑。失笑。憎恶。以及无视。
浑身酸懒。感觉就像黑暗再次袭来一样,呼吸变得紊乱。
(不会来救我的。任谁都,伸出手也好……微笑也罢,都不会朝向我……)
——慧月大人。
就在此时,慧月想起了那驱散黑暗的优美声音,猛地睁大双眼。
——我呀,很感谢你。
难以相信那是从自己的喉咙中所发出的柔美声音。
——若是慧月大人觉得生活有什么辛酸,我也能帮忙解决……
她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向这边伸出了手。
没错,自己不是,早已被她伸出了不知多少次的援助之手所救了吗。
「为什么啊……」
哽咽了一声。
眼睛变得湿润,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为什么,你……一直、一直那么美丽啊……」
慧月将脸埋进双手,抽泣着。
事已至此,就承认吧。
自己,并非憎恨黄玲琳。
那其实是强力又猛烈到会感到憎恨程度的——憧憬。
那美丽的容貌。纤细的手足。悦耳的声线,平和的语气。洋溢的才能,以及那份强大。
直到替换后,慧月才明白,看上去那般优美的黄玲琳,实际上却是超乎想象的不断努力又严于律己。
是啊、她就连灵魂都是那么柔和美丽。因此,即便不断被病魔缠身,她也端正自身,通过锻炼出来的灵魂与知识将病魔祛除——
「…………」
不过,这时的慧月突然抬起头来。
每一次,黄玲琳都是以精神力与对药草的知识来祛除病魔。而没有这般精神力与知识的自己,这次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又是为何。
(那是因为,喝了黄玲琳煎的药汤……不,不对。在那之前……是她拉响了破魔之弓的缘故)
袭向自己的黑暗与无数的眼珠,恐怕那便是病魔的姿态。而病魔,在听到破魔的弦音后退散了。因此自己才能起得来。
慧月屏住了呼吸,凝神思考。
(「病」能被弦音所治愈什么的,太奇怪了。那种东西与其说是病。不如说——)
是诅咒。
对自己这想法,她无意识地咽下口水。而后,无言地环视房室。
有着黄家风格朴素温馨的陈设。每一件用品都经过了精心打磨,彼此相得益彰衬托出房室的美。但是,在那之中有一件的存在感与其他互不搭调。
(这个、香炉)
毫不吝惜地使用纤细的金工艺,是金家作为探望所赠的香炉。
从镂空的部位,安神的香悠然地飘起,但不知为何,如今只要将之纳入视野之中,慧月的心脏便会发出不安的声响。
「…………」
慧月站起身,神色僵硬地往香炉靠近。
单就外观而言,确实是很有喜好豪华富丽的金家慰问时会赠予的上等品。
但是,有哪里不对劲。
与让火焰膨胀起来时一样,慧月凝聚起精神,能看·到·香炉的影子呈现出奇妙的形状。
侧耳倾听,能听见痧痧般纸张摩擦似的声响。
(难道说……为何,金家所赠的礼物会?)
慧月捂住躁动的胸膛,又一步接近香炉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痧……!
「噫!」
因为伴随着沙哑的声响,香炉里突然有个小小的影子飞了出来。
那是不存在肉体,可谓之「影」的某物,在烛台所照亮的墙壁上爬行着,很快便消失在了室外。
面对这一连串的行动,慧月只能捂住嘴巴,一身冷汗地注视着。
(刚刚,从香炉里飞出去的、那个影子……)
那影子,乃是蜘蛛的形状。
心跳加速。那是因为她明白,拥有虫形态的影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虫毒。
(而且,那恐怕是被施下了,令对方死于疾病的诅咒之物。)
所谓道术,有着从学术性质到各类荒唐无稽这般广泛,也有着像夺去他人性命,反过来复活死者等,许多被视为禁忌的道术。在那之中,虫毒是通过夺去众多虫子性命,达到夺去人命的级别,而被视为禁中之禁的道术。
因为先帝厌恶道士,因此道士的数量在逐年减少,道术也难以传承下来,因此能正确地掌握这个禁忌之术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虫毒并非单纯收集虫子让它们互相残杀捕食便能完成的。得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道术的基础,并施与适当的咒文,否则术是无法发动的。
在这种状况下,能掌握这禁忌之术,并施与适当咒文的人,慧月猜得到的,仅有一人。
——哎呀,真厉害呢。道术,真的存在呀。
过去,对慧月露出温柔微笑,热心听她说话的人。
——这种事也能办到吗? 真的吗? 不,一点都不恶心哦。请再跟我多讲一些吧。咒文又是何物呢?
称赞着谁都不在乎的慧月,令她高兴得忘乎所以的人。
——哎呀,你明明有着这么棒的才能,却在这个年纪失去了双亲。真可怜。
应该是本着慈悲之心,将慧月指定为自己后继者的——她。
朱雅媚。
「是骗人、的吧……」
啪嗒,水珠从湿透了的头发滴落,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慧月,就这么楞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