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新年度的第一场大型比赛,不必说,就是关东大赛个人赛的县预赛。今年东松女子派出的选手有我和久野、田村,以及二年级的田原。
结果是我连续两年压倒性夺冠。至于另外三人,田村到第六轮,久野和田原则晋级到半准决赛。由于神奈川县参加关东大赛本战的名额才四个,所以久野和田原只能说可惜了。不过,对东松女子而言,或许可以说是个还不算太差的成绩吧?
而在三个星期后,这次则准备迎战同一个比赛的团体县预赛。从今天起要更换成针对预赛的练习方式,但在那之前,指导老师小柴要先说段话。
「……参加个人预赛的选手们,辛苦了。包含夺冠的矶山在内,我认为是场显露出优点和缺点的比赛。」
嗯?我有做什么不好的举动吗?难道是指我踩到摔倒的对手的事?我就说了那不是故意的嘛,是意外啊。
「关于每位选手自己的课题,我已经在赛后稍微说过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各自能活用在未来的练习里。从今天起,将会阶段性恢复到以团体赛为中心的练习。队伍编排就照前几天说的,和选拔比赛一样。而没有被选为代表的选手……尤其是二年级的,我希望你们心想:『得打败被选上的选手。』拼命去挑战她们。那对代表选手而言,是最好的练习……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有没有什么事?……好,那么戴上头盔!」
像那样子啊,因为是个人赛所以要这样打,是团体赛就要这样打之类,是没办法那样完美地分割打法的吧——我一面吐槽,一面戴上头盔。
附带一提,我以前常常事先把头盔绳绑好,只要戴上头盔再把绳子拉下来,就能准备完毕。这不是因为我觉得绑绳子很麻烦,而是基于如果能快点戴好,就能和强的对手练习、自己能选择练习对手等理由而这么做的。另外,还有在特别狭窄的会场比赛时也是。这倒不是快慢的问题,而是我讨厌在戴头盔的时候,放在身旁的竹剑被人从上方跨过去。
这是因为父亲曾对我提过,说他还在机动队时一直都是那么做。那段时期他无论如何都想变强,想要尽可能和强的对手练习,因此为了缩短戴头盔的时间,预先把绳子绑好。
所以反过来说,我已经不再那么做了。因为我已经不再站在选择练习对手的立场。我认为自己应该慢慢戴上头盔,看看在这段时间里谁会站在我面前,以及谁想和我练习。
「矶山学姐,请和我练习。」
是一年级的长尾啊。目前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强项,但积极的态度很不错喔。
「好,来练习吧。」
以前肯定都是田原第一个跑过来呢。
最近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了啊?
当然,练习是一般的「向右一步」的方式,所以对手会依顺序不断更换。因此只要轮到了,我也会像平时那样和田原练习。
「请多指教。」
互相行礼。由于击打练习已经整套跑完,因此从现在开始是互角练习。尽管没有裁判,但和比赛一样,是一面盯着对手动向,一面积极地以拿下一支为目标的练习。
双方都构持在中段,用剑尖试探距离。
没错,其实我就连田原对着我构持中段这举动都感到很不爽。
我记得那应该是去年冬天吧,田原在练习时不论对谁都会构持在平正眼。所谓平正眼,基本上是面对使用诸手左上段的对手而采取的构持法,在我们社团里就是久野。当然,田原对久野尝试使用平正眼,我也不会多嘴什么。只不过,她若对其他对手也那么做,我就会想念几句:「为什么要对中段对手采取平正眼?」
她会回说「对不起」之类的,马上停止。可是,只要一没有盯着看,或稍微远离练习组,她对上其他用中段的社员时又会构持在平正眼上。之后我也对她说对上中段对手时不要用平正眼,而每次田原都会道歉说「对不起」,只不过沉寂一阵子之后,她又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试着用平正眼。这种有如你追我跑的互动持续了一段时间,而我渐渐觉得麻烦,不知不觉便不再对平正眼说些什么了。
不对,是我不想管了。我想田原也许发现了平正眼的某种可能性,为了让自己能办到而进行研究,基本上不算坏事。但是,我认为那必须先克服数项条件,才能获得承认。
首先,田原自己得能清楚说明和中段选手对战时使用平正眼的意义。如果她只是因为有些不同的构持或许会很有趣、对手如果退缩了或许会比较好打等等,抱持这种程度的想法而尝试中段之外的构持法,那么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最好的构持法就是中段——这是长久以来剑术,或者说是剑道历史中所架构起的理论,可不是区区一名高中生因为好玩而能推翻的肤浅道理。
再来,就是不能给周遭添麻烦。
非常教人束手无策的是,田原认为只要是参赛队伍以外的选手就没关系。尝试新的可能性,企图以该发现作为武器而进入参赛队伍——我认为人应该要有这样的野心。
然而,现在的田原并非如此。她是个实力获得充分肯定,在新人赛、选拔、关东大赛等等也时常被派为队伍前锋的选手。她现在受到的期待,就是毫无保留发挥她目前所拥有的力量,并且为队伍的胜利做出贡献,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尝试不知道能不能有所加分、不习惯的构持上,而且还逐一质疑过去学会的技巧。
再者,她想避开我做测试的举动,也让我非常看不顺眼。要是有不论被人说什么都想完成的心,就应该正大光明地在我面前做。就算是对上我,也应该用她自己坚信的平正眼朝我攻击。
然而,不知为何她不对我那么做。
「咿呀!面耶耶——啊!」
她构持在一般的中段,并从正前方朝我做出击面。
你以为那种因为和平正眼交互使用而变钝的击面……
「面耶耶——呀!哒啊——哦啦啊啊——!」
会对本人有用吗?蠢材。
顺道一提,由于今天是星期日,因此中午过后练习便结束了。
「矶山学姐、田原学姐,辛苦了!」
「哦,辛苦了!」
「辛苦了——!」
做好返家准备后,我便迅速走出道场。
东松学园虽说是在横滨市内,却是在十分偏远的山里,因此若不搭公车晃个十几分钟,根本到不了最近的中川车站。
「……啊啊,你换手机吊饰了啊。」
「是啊……那只小熊的手结果还是断了,所以我让它退休了。」
毕竟是星期日,这辆公车上的东松学生非常稀少,显得空荡荡的。
「……你等一下有没有什么事?」
「有,像是……可能会和父母去买东西吧。」
我原本心想要是有空,就约她要不要一起去桐谷道场练习,不过既然有安排,我也不勉强人。
从中川到横滨若是搭地下铁,约要三十分钟。
「……我的月票快要到期了。」
「啊啊,真的耶……」
从横滨转搭横须贺线或是湘南新宿线,我在保土谷站下车。
「学姐辛苦了。」
「啊啊,辛苦了。后天见。」
最近我和田原的相处似乎一直是这种感觉。彼此心中都有事瞒着,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热烈地对话。然而,因为也不到互相对立那般恶劣,所以并没有干脆各自回家。这让人觉得:「受不了,到底是怎样啦!」
尽管这绝不是为了调适心情,但我今天仍决定绕去桐谷道场。
那是座从保土谷车站步行约六、七分钟,静静伫立于有些高的山丘上、有点像寺院的建筑物——我很想这么介绍啦,但是……
「请多多指教!」
小学生的练习已经开始了,所以真是吵死了、吵死了,根本不会有人听到我的招呼声。
大概还是击打练习吧,在「呀啊」的发声后,是「面——」、「叭恰叭恰叭恰叭恰——」、「咚咚咚咚——」然后马上又是「面——」、「叭恰叭恰叭恰叭恰——」、「咚咚咚咚——」不断反复。
嗯,光是听着就让人愈来愈高兴,这么有精神真是件好事。
我走上玄关,看向道场入口。在学生们进行练习的木地板房间对面、最里头的神坛下方,桐谷老师正跪坐于那。怪了,他平常都是站着观看练习,是怎么了?
我敬礼后走进道场,并直接朝着木地板房外的榻榻米走去。那里坐着好几名小孩子的家长,其中有几位我认得的,看到我后露出「唉呀」似的表情。只要我稍微招呼示意,每个人都笑容以对。
老师或许已经注意到我了吧,只见他一眼也不看我,只管注视着学生们的练习。我在有些距离的地方跪坐,等待问候老师的时机。
而那机会意外地早早到来。
老师说声:「停止。」起身。学生们马上排成一列并且坐下,老师也坐在他们对面。
「……,开始十分钟的休息。当时钟……走到四十五分以前戴好头盔,然后再次开始练习……拿掉头盔。」
老师只说完这些后便再度起
身,接着朝我这里笔直走来,我赶忙起立。
「好久不见了,老师。今天……」
「好了……香织,你来一下。」
紧接着老师带领我到连接主屋的内廊。
接着他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回头面对我。
「香织……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啊,是的……其实,昨天举办了关东大赛的个人县预赛,而我拿下了冠军,所以……」
「我不是说那些。我问的……是你接下来有没有安排什么事?」
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究竟是怎么了?
「不,我已经结束社团练习了,因此没什么安排。」
老师「嗯」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替我看着那些孩子们的练习?……我这身子感觉实在不太好。」
「咚!」有如用浑身精力对日本太鼓敲下一击般的心悸——
「呃,那样……」
数道冲击将我的脑袋从右到左、从前到后袭击。
老师说想要休息是什么意思?
要我代替老师这句话是认真的?
的确,我在空间的时候经常帮小孩子们练习。可是,那不过是凭着身为这间道场的师姐身分,压根儿不是代替师父。
直到今年春天为止,似乎偶尔会由内弟子的泽谷先生负责小学生的练习。那件事我听他自己说过因此知道。然而他今年加入警视厅,因此已经离开这间道场了——
意思是要我接替那位子?
「老师,嗯……虽然是小学生的练习,但由我这种人来指导真的好吗?」
老师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有如贯穿我的眼睛似地凝视着我。就这份沉默而论,有着令人无法想像他身体正不舒服的魄力。
「香织……你是在哪里学剑道的?」
「……这里,桐谷道场。」
「你忘了练习的任何一点吗?」
「不,我一点也没忘记。」
「那么……」
老师清了一下喉咙,他的胸口似乎有些难过。
「……就无须担心。先去对旁观的家长们说明一下,等时间到了就开始练习。我要在里头……稍做休息一下。」
真要说起来,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老师。
话虽如此,既然受人之托就不能不照办。
为了让自己就算双手空空地来也能练习,因此我放了套道场服在这。等换上之后……
「……不好意思,成田太太,请问现在方便吗?」
我叫住了现在负责处理道场事务的伯母。
「好的,有什么事?」
重新调整跪坐的姿势,双方不知所以地互相低头行礼。
「嗯,事实上老师的身体不太舒服,想在里头休息……今天接下来的练习突然改由我代替老师看着……请问这样子可以吗?」
「耶?」露出惊讶表情的成田太太说着:「来一下、来一下!」于是叫来周围的伯母们。接着她将我刚才说的话传达给那些伯母们。唔——这种架构还真是方便呢。
「好啊……如果能让小香来看着练习,我们当然很高兴。只不过,老师他没事吧?」
于是从这件事又开始了妈妈谈话。这个那个地谈了一番后,决定由一名姓吉村的伯母去看看老师的状况。
「……嗯。那么,老师的事就交给我们,小香就负责练习吧。嗯,那么麻烦了。」
「是。」我才一这么回答,
「讨厌啦——成田太太。叫什么小香真是太失礼了,得叫『香织老师』啊。」
「唉呀,也是呢。对老师加上『小』真是没礼貌呢……那么,香织老师,就麻烦了。」
这个,唉,虽然事情是那样啦——好吧。
不过,所谓欧巴桑力量果真不是盖的。
由于时间到了,因此我跪坐在上席。
「……呃——由于桐谷老师有些感冒迹象,所以后半段的练习由我看着。我是矶山。」
「是小香!」如此喊着的小学生,有三人。没说话的,有七人。共十个人,所以两人一组的话正好有五组。
「好,那么戴上头盔后来这里……我们要做直线的长距离切返练习。你们应该知道吧?就是从这头到那一头,一直做切返,再边做切返边回来。大家都做过吧。有人没做过吗?没有吧。那么……健之和允,你们先过去那边……典子和裕太,你们接着去……好啦,快点过去……再来是仁司和谁呢……你是谁啊……啊,允的妹妹。小美是吗,已经长大到可以戴头盔啦……很好、很好,那么小美就和信吾吧。呃,仁司就……」
嗯?这是怎么了?这种感觉非常怀念,又仿佛搔不到痒处。
「……很好——一开始要大动作、慢慢地做喔。要用力又正确啊。不可以像这样子,往旁边抖来抖去地挥哦。那种的叫作竹蜻蜓,可不能那样子罗。要好好地、直直地举起来,左击面就『唰!』、右击面也『唰!』这样……不是打对手的竹剑喔,而是好好对准头盔啊。一支、一支都很仔细……好,开始!」
噢噢,大家都照我说的去做呢!小孩子真厉害啊。
「仁司!我说要直直地举起来啊!」
「是!」
嗯,不错的回答。
「小美,声音再大一点!要『面耶耶!』『面耶耶!』这样……没错,喊得出来嘛!」
嗯,声音很好。
「典子!那样子不算一支喔!就算是切返也不能小看!要是打一百下,就要能拿下一百支!」
「是!」
咦,好奇怪,究竟是怎么了?
我怎么,鼻子好像有点酸……
之后除了桐谷道场那令人熟悉的练习,我也尝试了一些在国高中学到的练习方式,虽然进行得不是很顺利,不过最后我也加入互角练习,于是小学生的课就此结束。
一如最初,我令他们坐成一列,自己也跪坐在上席。
「好……今天就到此结束。」
「对老师,行礼!」
指挥的是六年级的健之。
「谢谢您的指教!」
「对神明,敬礼!」
大家对神坛低头后,马上朝这靠过来,在我身旁围成一圈坐下后,又行了一次礼。这时候,老师如果有什么建议便会提出来。
「那个……由于我没有一直看着你们的练习,所以不清楚你们平时怎样,不过今天你们似乎有点没精神。是不是因为不是桐谷老师,所以有点紧张?不过,可不能因为老师换人,就做出不同的剑道喔。那样就不是桐谷道场的学生了。虽然以后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来看着你们的练习,但如果有机会,下次你们要表现得更有精神。要不然,我可会被桐谷老师骂喔。」
「是!」这反应倒是不错啦。
「那么,解散……赶快换好衣服,回去时要小心喔。」
这时候,成人部的人已经来了,各自开始做挥剑练习等等。
之后我向成田太太他们打招呼,被他们一群人低头道谢:「真是谢谢您了。」还真是教人很不好意思。一问之下,老师并没有就寝休息,而是在和室饭厅。由于成田太太会替我向成人部的人说明状况,因此我便前去和老师会面。
「老师……请问您的身子状况如何?」
虽叫饭厅,但却是漂亮的和室,还有壁龛。老师在和室桌的主位前,坐在有着高挺椅背的和室椅上。
「……嗯,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尽管老师这么说,但我依旧很担心。哪怕是再高强的剑道高手,仍然是个年近七十的独居老人,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什么事。
「老师……我想请问您一件有些多嘴的事。除了泽谷先生……这附近还有没有您的亲人呢?」
真是罕见,老师居然露出了苦笑。
「……没有。不过,没关系……没事的,无须操心。」
老师说道,看向屋檐下的外廊。紧闭的窗户外头是后院,正受到强烈的西晒。
「我说香织啊。」
他的声音仍有些沙哑。
「你还记得隆明吗?」
「是,我记得。」
桐谷隆明老师是我拜入这里门下时的老师,也是玄明老师的亲哥哥。虽然我只跟着他学了一年左右,也仍记得很清楚。在我记忆里,他是位沉静、温柔的人,尽管他早已在十几年前去世。
「不知为什么……这阵子啊,我莫名常想起那个男人。还有,在后院练习的日子也是……仿佛昨日之事般……十分鲜明。」
道场那一头突然吵闹起来。
竹剑激烈碰撞的声音。
成人特有的沉重踏步声。
浑厚、强劲的气势。
啊啊,我也好想见识一次。
看隆明老师和玄明老师的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