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都市基甸某处
『喂——费加仔,好久不见了熊熊——』
「哎呀,这声音很熟,但脸却没看过呢。你穿新的玩偶装吗,修?」
『你眼光真好熊熊——这是个叫【海德熊】的MVP奖赏熊熊——』
「……又是玩偶装啊。」
『……又是玩偶装惹到你了吗?』
「你到底拿了几件奖赏玩偶装了?」
『我早就忘记拿过几件了熊熊,但不是玩偶装的就只拿到过一个熊熊。』
「……种类也太偏了吧?」
『除了【古洛厉亚】那时拿到的以外,全部都是玩偶装耶!太扯了熊熊!』
「一般来说,〈UBM〉也不是那么常被人讨伐就是了。」
『这句话由你嘴巴里说出来,我只会觉得「是啊是啊,您说得是(敷衍)」熊熊。』
「或许吧。啊,这么说来……这是你自从那时以后,再次穿上熊熊玩偶装吧?」
『那时?』
「就是你和我初次见面的时候。」
『啊——说起来那时我也是穿熊熊玩偶装呢熊熊——虽然是巿面上卖的。』
「那时候我们第一次和〈UBM〉战斗对吧。」
『对呀对呀,好怀念哦熊熊——』
「当时还真是辛苦呢。」
『好像是刚开始玩〈Infinite Dendrogram〉,在现实中才经过了十天左右的时候吧?那时等级还很低。』
「是啊,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当时真亏我们都能获胜呢……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能赢还真是不可思议熊熊。』
「不过,你那时也是完全没有放弃呢。」
『哈哈哈,才不会放弃呢,当时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能性无论何时——』
◇◇◇
□过去的梦 【圣骑士】玲·斯特林
二○三五年的那一天,哥哥为了保护我们而遭遇意外事故。
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撞上卡车的右脚受了重伤,脚高高地肿了起来,皮肤内的血管破裂,骨头也断了。若是在游戏里就可以用恢复魔法与道具治疗,但这在现实中可是严重到需要住院的伤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立刻治好。
而对哥哥来说极为重要的大赛决赛,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无计、可、施?』
「没错,无计可施。」
……以一般情况来说,是这样没错。
在我眼前的,是周遭行人喧喧嚷嚷地围住我们的光景。
有发出尖叫声的人,有打电话叫救护车来的人,也有貌似是特别注意哥哥这位决赛出场选手的记者,对我们喊道:「椋鸟选手!」
小时候的我与被哥哥救了一命的女孩子站在倒在地上的哥哥身旁,泪眼汪汪地俯视着他。
女孩子一定是因为遭遇到事故的恐惧而流泪,而我……则是为因为自己害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而哭泣。这时我心中想的事到现在都还记得,就是对哥哥的愧疚,以及「拜托,哪怕只早一秒钟也好,请尽快救救哥哥」的想法。
面对周遭哀伤的目光以及我的想法,仍旧倒在地上的哥哥看了小时候的我一会儿后……
「好痛!」
他便发出像是头撞到天花板梁柱的声音,并一跃而起。
我们全呆住了。
小时候的我、女孩子,以及路人们都目瞪口呆。
若要再补充一些,就是现在的我身旁的轮廓似乎也很惊讶。
「啊……这应该骨折了吧。」
哥哥靠着一只左脚站着的同时,俯视着骨折的右脚如此说道。
那口吻简直就像「模型零件断掉了,让我有点受到打击——」似的。
当然了,断掉的不是模型,而是哥哥的脚。
『他的、反应、很怪。』
轮廓吐槽道。
「哎,毕竟是哥哥嘛。」
现在的我已经习惯哥哥这样的言行举止了。
但那时的我对哥哥的奇异行为尚未彻底习惯,所以还是受到了冲击就是。
「那、那个,我刚刚已经叫救护车了!马上就来了!请你先休息一下!」
看似已通知急救中心的路人如此告知哥哥,但哥哥却回答:
「欸、啊……很谢谢你,但现在不用了。」
「「「不用了?」」」
「待会我还有决赛要比,比完之后我再去医院。」
我记得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
不只是我,除了哥哥以外的在场所有人,心里想的一定都是同一件事。
那就是『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从轮廓的反应来看,它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
梦境的场景转换到了哥哥的休息室。
直到刚刚之前,这里应该还有帮哥哥做紧急处理的※运动医生,以及跟着哥哥来的道场师傅才对,但他们现在都不在。休息室里就只有小时候的我与哥哥而已。(译注:Sports Doctor,在日本专门处理运动伤害与疾病的医生。)
哥哥的右脚贴着药布,缠着绷带。
然而,就只有这样而已。
石膏就不用说了,甚至连个夹板都没有。
至于原因,就出在哥哥还是打算参加之后的比赛。
石膏与夹板都会被视为凶器,所以他说不要。
一般来说,这明明已经是严重到需要开刀的伤势了。
『……他要、出赛吗?』
「是啊。」
虽然轮廓没有表情,让人很难判断它在想什么,但我还是能明白它现在的心情是既吃惊又傻眼。
『没人、阻止他吗?』
「若是一般的格斗技大赛,医生就会出面喊停了,但这可是昂克拉。」
之前已经说过了,在昂克拉里除了使用凶器与恐吓以外要怎么打都行,除了KO与投降都不算输,乱来的程度会让人很怀疑它是否真的是现代的格斗技大赛。
『可是,骨折了耶?不会赢吧?他不要、右脚了吗?』
「哥哥前去拜师的古流武术道场是以打击技为主体,踢技就不用说了,用拳头打人时脚也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那个流派感觉有点像是漫画里会出现的武术,还会在演武时踢断和人体差不多粗的树干呢。
那个踢技的名称叫什么啊?我还记得是个有些帅气的名称。
『对手、很、弱吗?』
「决赛的对手名叫格雷戈里·艾西莫夫·凯撒,是个身高将近两公尺,体重超过一○○公斤,经过千锤百炼的超级肌肉猛男。他精通所有打击技、绞首技、摔技、关节技,是当时最强的学生选手,现在也是朝着职业格斗技界的顶点一路迈进。」
『学生……孩童……孩童?』
「他当时十七岁,所以还未成年。」
另外,直到十年后的现在,格雷戈里先生依然是岁末格斗技节目的常客。
我还记得在去年除夕时,我和回老家的哥哥一起欣赏他在电视上活跃的身影。
『哥哥、没有、赢吧?』
「毕竟他状态万全时的胜算都已经很低了,却又加上右脚骨折嘛,已经是周围的人会劝他弃权的状况了。」
但到头来哥哥还是没有弃权……这么说来,哥哥的道场师傅也没出面劝阻呢。
「哥哥,别上场!受了重伤还要去和那么强的人战斗,哥哥你会死掉的!」
小时候的我还央求着哥哥放弃决赛。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哥哥因为我而受重伤时,我感受到了仿佛接近死亡的恐惧。
明明事已至此,他却还要做出更乱来的事。
这让当时的我害怕不已,自然无法漠视他这样的行为。
「哎,要用这样的右脚踢出木断也是挺危险的。」
啊,我想起来了,哥哥流派的踢技就是这个名字啦。
那是在哥哥所学习的流派里一种瞄准对手脖子,其轨道就像将其斩首一样的前旋踢,被称为木断或是斧钺。
那也就是所谓的上段踢,而哥哥把这一招练得十分熟稔。这种强烈的踢击正如其名,让选手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否也会像树木一样被踢断而为人所惧,哥哥这招被认为足以与格雷戈里选手匹敌。
而骨折的右脚自然无法使出这招,就算想以左脚踢,也由于右脚无法当轴心脚,照样无法使出。哥哥得在无法使用最擅长踢技的情况下前去比赛。
这意味着,哥哥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
哥哥被我害得受伤,不但会因此输掉比赛,弄个不好说不定还会死掉;当时的我如此自责。
所以我才想阻止哥哥。
但是哥哥看起来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
从以前就是这样,哥哥虽然很爱开玩笑又老是做出奇特行为,但他仍然是个只要下定决心就会坚持己见的人。
小时候的我领悟到要说服哥哥也只是白费力气,而低下了头,幼小的口中呢喃着「要是我没有冲出去的话……」。
「嗯唔。」
哥哥好像想到了什么,他蹲在小时候的我面前,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直直地注视我的眼睛。
「不过呢,玲二,你若是不打算救那孩子,我想你会更后悔的。」
「可是,就算我没有冲出去,哥哥还是会去救她!凭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救她!我所做的事,就只是让哥哥受伤而已!」
小时候的我一边哭泣,一边倾诉着自己的无力。
带着后悔,带着悲叹,带着对自己的愤慨。
「是啊,我的确受伤了。」
哥哥先是同意我说的话后……
「但是呢,要是你没有冲出来,我可能就救不到那个女孩子了哦?」
「咦?」
接着便吐出了这般让我惊讶的话——
「正因为你要救那个孩子,我才会发现当时的状况,而冲出去救你和那位女孩。所以到头来,是你的选择救了那个孩子。」
这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为了安慰我而编出的谎言。
不过,哥哥仍是直直地注视着我。
「这样就好了,玲二。不必对你的选择后悔,因为『选择』这件事,本身就是掌握住可能性——你所期望的未来——的大前提。」
哥哥接着说道:
「差别只是在于,作出选择后,你是否看得到,是否掌握得到那份可能性而已。」
「是否掌握得到那份可能性……而已?」
「没错,可能性无论何时——」
哥哥这时所说的话……
「可能性无论何时,都与你的意志同在。
就算它极其微渺,在排了好几个零的小数点的彼端之后……可能性也必定存在。
所谓没有可能,是指你自己放弃掌握住所冀望的未来。
只要你的意志永不放弃,期望着未来而作出选择,哪怕是存在于小数点的彼端,可能性依旧不会消失。」
直到现在,还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
「所以,那时你选择去救那个女孩,并没有错。」
「哥哥……」
哥哥向我露出无畏的笑容,站了起来。
「今天我就露一手吧,让你见识看看,全力……掌握可能性的方法。」
哥哥说完后就走出休息室,拄着拐杖前往比赛会场了。
◇
过去记忆的梦到此结束。比赛会场消失了,现在我所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白蒙蒙而模糊的光景而已。
小时候的我与哥哥都已经不在了,就只剩下现在的我……玲与轮廓而已。
『就到此、结束?』
「其实之后还有大哥的比赛啦。」
若只是要知晓我的根,在刚刚我与哥哥的对谈完毕后便算告一个段落,的确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好啊。」
我知道轮廓想要问什么。
『他赢了、吗?』
「赢了。」
是的,哥哥之后就参加决赛……并且胜过了格雷戈里先生。
『怎么赢的?』
……实在不太想说啊。
但这时要是卖关子,想必轮廓也会很在意,所以还是说出来好了。
要出场决赛的哥哥右脚受了重伤这件事似乎成了新闻,马上就传遍了整个会场,我附近的观众席也有人在讨论这个传闻。
另外,到达比赛场地的哥哥包着绷带、拄着拐杖的样子令观众感到心疼,他在登上比赛擂台时不让右脚着地,只靠着左脚极为不便地上场的景象,也让会场里的人们了解到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不知为何,哥哥是为了保护小孩才遇上车祸的事也传了开来,让观众们都对他寄予同情的视线。
看到哥哥这样即使受伤,面对眼前的战斗也毫不退缩的态度,也有格斗家赞赏他是一名「真正的武者」。
比赛对手格雷戈里先生也说「无法和状态万全的你交手实在遗憾,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在彼此都处于最佳状态的情况下再战一场」。
格雷戈里先生的长相虽然很可怕,但其实是位面恶心善的好人。听到格雷戈里先生的话,哥哥也爽朗地回答「好啊,说定了」后,双方就站上了擂台。
身高存在差距,体重也存在差距,再加上双方的状态更是天差地别。
胜败已经很明显了,接下来要举行的,等同是展现哥哥身为格斗家的志气与傲气的仪式。
每一个人心里都这么想着。
于是这场形式上的比赛,便响起了钟声……
——同一时间,哥哥的右脚所使出的木断猛烈地踢中格雷戈里先生的下颚,使他昏厥了过去。
比赛结束。第五届无限制潘克拉辛U–17大赛,最后由哥哥夺得优胜。
「那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骨折了,没错吧?』
「大哥以骨折的右脚使出足以让对手的下颚骨产生裂痕的踢击,把格雷戈里先生踢到脑震荡,以一击KO的方式获胜了。」
想必除了哥哥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想到他居然会用骨折的右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吧。
没有想过他会来这一手的格雷戈里先生未曾防范踢击,完完全全地中招了。
『……好狡猾。』
「真的。」
明明整个会场都充满同情的氛围说。
但现在回想起来,造成那同情氛围的原因——也就是事故经过的详细情报——会散布于会场内,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就是因为这样,才能让那记完美的突袭——出其不意的暗算得以成立。
甚至会让人觉得哥哥是不是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若是如此,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连在比赛前所表现的爽朗态度,都属于事前布局的一环。
另外,在哥哥的胡来之下,他的伤势当然更加恶化了,让本来一个月能痊愈的治疗期延长到三个月。
我还记得之后哥哥以得意洋洋的表情对我说:「全力掌握可能性就是这么回事啦!」而自己则是一边回「你搞什么鬼啦,笨蛋大哥!」一边把毛巾丢在他身上。
啊,这么说来,我开始不用「哥哥」,而改以「大哥」称呼哥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呢。
『……哥哥,好猛。』
「就是啊。」
虽然因为哥哥本人的缘故,让许多事情都被糟蹋了,但在休息室与哥哥说过的话,则是到现在都刻画在我的心里。
我之所以会为了不要后悔,为了不让心里不是滋味而行动,以及设法掌握可能性的心态,都是因为那件事。
「所以记忆才会只再现到休息室为止吧。」
比赛本身则是多余的。虽然那也算表现了哥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掌握可能性」的处事方针,但我可就没办法做到那种地步了。
应该说连想都没想过……
『在必要的、时候,不择、手段。』
「……是啊。」
记忆的再现已经结束,我应该马上就会醒过来了吧。
若是如此,这次就得在比刚才还要恶劣的条件下,与【岣兹嵋兹】再度展开战斗。
那么,我也得更加尽力找出掌握可能性的方法才行。
「哎,反正我就尽量去试看看。」
『这样啊。那么、你会醒来。』
轮廓在说这句话时,散发出的感觉像是在笑。
『玲,你有想问我、的事吗?』
想问的事吗?
「那我就直接问了……你是什么人?」
到头来,我还是无法靠自己猜测出轮廓的真面目。
『……欸嘿嘿。』
红黑色轮廓的眼睛虽然不知道长在脸的哪里,但它还是看着我的眼睛笑道:
『只用火焰的话,是没办法把我用得、驾轻就熟的哦,玲。』
这句话,让我彻底明白这家伙是谁了。
「你是、加德婪……」
在我把话说完前,梦的世界就更早一步开始消逝了。
『我是块、碎片。是个在尚不完全的状
态下就被打倒,没有被使用过的力量。是个在鬼的体内、胎死腹中的生命与知性。是个投胎转世成为你的武具的生命。我,想要了解打倒我的母体的你。』
轮廓——【加德婪鞑】在说话的同时,慢慢地从轮廓转变为有形的姿态。它的样子并非那头大鬼,而是个长着角的娇小女孩。
『我、已经、理解你了。你也要、理解、我。』
我与她的记忆与梦的世界,逐渐地消失了。
『醒来吧,包含我在内,使出你的所有一切……和涅墨西斯一起、掌握可能性,好吗?』
我听着她的声音,回到了现实之中。
◇◇◇
□【复仇少女 涅墨西斯】
我一边躲避它的攻击一边进行牵制,已经争取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我的身体受了许多轻伤,虽然能够避免被【岣兹嵋兹】的脚与拳头直接击中,但它的攻击所打碎的地面与树木的碎片还是让我受了伤。连我自己都觉得,原来并非武器之身的自己,是如此地脆弱啊。
由于没有帮自己补血的方法,要是这样继续下去也撑不了多久。
相反地,【岣兹嵋兹】却毫发无伤。我的刀刃所造成的伤害连擦伤都称不上,所以它似乎也没必要使出《自动修复》。
『BOUSYUSSADASAAAAA!!!』
不过就算没有受伤,它依然对于无法杀死我而感到烦躁,从全身的死人面孔中洒出污水,猛烈地发狂。
那副模样,就只能以丑恶一词形容。
尸体聚集而成的丑恶化身,不管是外表还是存在方式都丑陋至极,光是看着就让精神饱受折磨。
不死生物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一开始与玲一起去〈墓碑迷宫〉时,我害怕得无以复加。
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恐惧,但我对不死生物就是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套用从玲的记忆中得到的常识,我以为自己是害怕恐怖片一类的东西。
但其实并非如此。在碉堡地下,以及现在与这头怪物对峙后,我才有所理解。
我所害怕的并非这家伙的外表,而是它的存在方式。
明明已经死了,却没有成佛,也没有投胎转世。
明明已经死了,却一直保持在死亡的状态。
这般有如恶梦的存在方式,让我恐惧得……整颗心都揪得紧紧的。
至于其中理由,我自己也不明白。
唯独我的心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放着那头怪物不管。
「心……是吧。」
还真是奇怪呢。
若套用玲的知识,我不过就只是游戏中的AI而已。
我有心吗……?
「至少,有一点无庸置疑哪。」
有一点、无庸置疑。那就是我对玲的这份心意。
「……呵呵。」
我内心涌上了笑意。说滑稽也的确是很滑稽,我明明就是从他身上诞生的。
不过,我的心毫无虚假。
我……
『DASDASAAAAAAAA!!』
「……就不能再让我感伤一下吗?白痴。」
它从全身嘴巴的其中几张嘴里伸出了某种长长的东西。
是舌头。那已经不是人的舌头,而是像玲记忆中的变色龙或是青蛙那样长长的舌头,带着湿黏的污水垂了下来。
它要如何使用那些东西,显而易见。
看来老是被我避开攻击,已经让它不耐烦了。
就像是蛇扬起身子弯成镰刀状似的,舌头准备朝着我吐射。
「应该躲不掉吧。」
我的身体受到过多的伤害,而且说到底,我的身手与性能似乎本来就无法躲过那样的攻击。
看来我就到此为止了。
「……嘿嘿。」
如何啊,玲?
我一个人就只有这点力量而已。
只有我,就只能做到这样。
只有我,已经无法再前进了。
所以……
「所以,你还不快点来吗?」
【岣兹嵋兹】的舌头弹了出来,即将刺穿我的身体——
「好。」
——随着这声短促的回答,红黑色的火焰烧尽了所有舌头。
【岣兹嵋兹】的舌头遭到焚烧,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
已经看惯的红黑色火焰正熊熊燃烧着。
而使出这火焰的……正是我的〈主宰〉。
「……也太慢了吧,玲。」
「不好意思,作了个梦就睡过头了。」
「让淑女等候太久可不是件好事哦?即使如此……你还是赶上了,所以就算了哪。」
「谢谢你呀,涅墨西斯。」
听到他这句话,我微微绽露轻笑……但我尽量不让他察觉此事。
「那么,还要继续打吗?《反击吸收》的存量已经用完,再加上我们浑身是伤,状况比刚才还要恶劣得多,即使这样也还有办法对付它吗?」
「没错,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不对,是两件事。就靠这两件事来打倒那家伙。」
「想起事情?是什么事哪?」
我这么一问,玲就笑着回答:
「我还没使用过的东西,以及哥哥说过的话。」
当玲这么说的时候,我也理解到他现在在想什么,以及打算做什么了。
哎呀,这还真是……
「呵呵,你脑袋还正常吗?」
「很正常。」
「不但疯狂,可能性也很低。风险很高哦?」
「只要有可能性存在,我要做的就只有使尽全力赌上一把。」
这样啊,那也算我一份吧。
「虽说如此,这个作战的胜率……顶多只有三成吧。」
三成呀。
「很够了哪。」
「是很够了。」
交谈后,我便变化为大剑,成为玲的武器。
「能赢吗?」
「去赢吧。」
于是我与玲化为一体,向【怨灵牛马 岣兹嵋兹】进行最后的挑战。
◆◆◆
■【怨灵牛马 岣兹嵋兹】
被这个世界取名为【怨灵牛马 岣兹嵋兹】的物体正在发怒。
【岣兹嵋兹】随时都抱持着憎恶的感情,从诞生那一刻起就一直是这样。
因为【岣兹嵋兹】正是死者所遗留下来的愤怒与憎恨本身。
正是只把这种感情遗留在世上的人们,最后下场。
『GUDSFDGAADASAAAAAADSDAAA!!』
【岣兹嵋兹】全身上下就只有这些东西。
身为其材料的死者们在生前尽皆利欲薰心、穷凶恶极,于死后也只留下了怨念。
若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在对他人有着情爱之念的情况下死去,这个死亡聚合体或许就不会如此强大,也不会成为〈UBM〉了。
但这样的事没有发生,现在的【岣兹嵋兹】也不会反省它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岣兹嵋兹】内部高涨汹涌的怨念,令它只是一味地将自己的力量发泄在生者身上;它们狂暴吼叫,非得让生者堕入自己的怨念之中不可。
而【岣兹嵋兹】现在又更加颠狂愤怒。
因为对它来说犹如老鼠般渺小的生者们,还在眼底下没死。
是〈主宰〉。
〈主宰〉是不死身。
但只要杀掉,应该就能使其于短暂的时间内消失。然而这名生者就连那虚假的死亡都要予以反抗,仍然存在于【岣兹嵋兹】的视线内。他挡住自己要去的路,阻止自己将其他生者堕入怨念里。
就算击伤他、不予理睬、打碎他全身骨头,他仍然再度站起来妨碍自己。
不可饶恕。
虽然【岣兹嵋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地无法饶恕此举,但就是不可饶恕。
不过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堕落成【岣兹嵋兹】的其中一人所能够使用的大魔法。
再度使用这个魔法,这次一定要了结他的生命。
了结他之后,接着就前往城镇。【岣兹嵋兹】中有数成的怨念想到达记忆中的城镇,杀死更多的人类将其堕入怨念之中。
如此一来,就能让更多更多的生者沉沦。
到了最后,就让整个世界沉沦。
——没错,我,老子,咱们明明都死了。
——我们绝对不承认有生者的世界。
——让一切一
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都沉沦。
——把世界万物全部杀来吃掉。
如此混杂着客观与主观意志的精神状态,有如大理石花纹般毫无逻辑秩序可言。
然而,在【岣兹嵋兹】那混沌怨念之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疑问的标的并非自己的思念,而是在于眼底下的矮小生者所采取的行动。
矮小生者以左手拿布遮住嘴巴后……
就把右手的手甲对向【岣兹嵋兹】。
他的手甲会喷出火焰,【岣兹嵋兹】已经知道这点了。
但喷出火焰的全是左手的手甲,右手的手甲从来没有喷出火焰过。
既然如此,那右手的手甲会喷出什么?当一片混沌的精神正对这点感到疑惑时……
「《地狱瘴气》……全力喷射!」
金发男人做出某种宣言后——右手手甲以猛烈之势吐出了黑紫色烟雾。
从未见过的攻击。
攻击本身的底细、对于自己的影响、敌人的目的。
当【岣兹嵋兹】正想要以仅存的一丁点理性掌握这些事情时,就已经察觉到了。
这个攻击不但无害,反倒有益于自己。
这是瘴气,是种侵袭生者,使其弱化至死的毒雾。
但对于身为死者的【岣兹嵋兹】来说,则是不痛不痒。
虽然由于自己身上还有活细胞,因此会遭受异常状态,但其影响非常轻微。
说到底,对于身为死者复合体的【岣兹嵋兹】而言,些微的【衰弱】、【酩酊】根本毫无意义;就算造成了异常状态,也几乎无法发挥效果。
至于侵蚀细胞的【剧毒】,靠着自我修复便足以应付。
因此,这招只能让生者变得更容易死亡,但对【岣兹嵋兹】却是有益的。
正当思考着「他是抱着什么愚蠢的想法使出这种攻击?」而打算看向那男人的脸孔时——才有所察觉。
什么也看不见。黑紫色的烟雾笼罩住【岣兹嵋兹】脖子以下的空间,就算以全身的死人面孔上的眼睛细看,也无法掌握男人的去向。
这团烟幕,就是那个男人的目的。
虽然这毒烟有可能危害到男人自己,但他用以遮蔽【岣兹嵋兹】的视线。
『DAADFDZFAAASSADASASAAAAAAA!!』
【岣兹嵋兹】发出咆哮,暴跳如雷。为了踩中躲在某处的男人,它胡乱地用四只脚践踏,大地也为之震动。【岣兹嵋兹】虽然不断地疯狂跺踏,到了把地面踩碎的地步,脚部周围的面孔也因遭到冲击而溃烂,但还是没有踏碎了某种东西的触感。
没有踩中,不知道他人在何处。在这样的状况下,虽然产生了些许带着怒意的焦躁……但在混合了各种思考的怨念中,较为冷静的部分如此告诉自己:
——那家伙的目标放在头部。
——然而,他很矮小,不会飞。
——为了攻击头部,他会再度来砍脚。
——就抓住那瞬间,让那家伙连同自己的脚挨一记大魔法就好了。
这是个会伤害到自己的舍身之法。
不过对于拥有《自动修复》的【岣兹嵋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他躲藏起来,能用的进攻手段依然只有一种,只要好好应对,【岣兹嵋兹】依旧胜券在握。也或者他会再度使出火焰,但那招只会带来疼痛的感觉,而无法对【岣兹嵋兹】造成致命伤。
——接下来就在脚部再度窜过疼痛的瞬间,朝着发痛的部位击出魔法。
——第二次发射大魔法会造成很大的负担。
——但只要能杀死那家伙,这代价算是很便宜的了。
如此思考完毕后,【岣兹嵋兹】把注意力放在脚边,并将身体的主导权转移给过去曾使用过该魔法的怨念。
接着它露出头部的核心,准备发射大魔法。
左后脚产生了被某种东西碰到的感觉,疼痛的信号在即将腐败的神经细胞上奔走。
「《DEEEEAADDRYYYYMIXIISAAAAAAAAAAAAAA》!!」
为了把那家伙连同左后脚一起轰飞,大魔法在一瞬间放射了出去。
虽然因为急速将头转向后方的反作用力使脖子上的腐皮遭到撕裂,但无所谓。
硬是调整好发射角度而释放出去的一击,消灭了自己的左后脚。
虽然自己重心不稳,因身体被烧毁所产生的痛楚而哀号,但反正这种伤害立刻就会恢复了。
——更重要的是,已经杀死他了……
正当怨念如此思考的一瞬间。
本应已在刚才遭到消灭的人类——跳到了【岣兹嵋兹】的背上。
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的怨念在体内骚动起来,产生了一瞬间停顿。
接着就看到了。
他的右手沾满了血。
那家伙的嘴边沾着某种颜色很眼熟的肉片——【岣兹嵋兹】身体组织的一部分——他吃了下去。
以及——飘逸着黑色旗帜的斧枪。
那家伙现在正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在【岣兹嵋兹】的背上奔驰、跳跃,朝着头部突进。和不久之前相较、和受伤之前相较,都远远地快得多了。
完全不像是受了重伤的垂死身驱……不但如此,在望着那家伙的时候,他身上的伤也逐渐消去了。
现在驱动着【岣兹嵋兹】的怨念产生了恐惧感——这不就和那时在地下逃亡的情况一模一样吗?
「成功了、啊。」
【岣兹嵋兹】全身的死人面孔,都听到了他的低语。
「就算因摄取感染到异常状态的对手其中一部分而产生异常状态……《逆转》也会将其视为敌对者所导致的减益效果……今天早上,已经以【葡萄】实际验证过了。」
【岣兹嵋兹】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地狱瘴气》对不死生物能否生效,早上的情况也有可能是因为异常状态变成了【葡萄】攻击的一部分,才会被判定为敌方带来的效果。若是如此,我的下场就是自灭……所幸结果能够通用。」
【岣兹嵋兹】无法理解他那副模样。
「哈哈……还真是个恶心的赌注。」
但它唯独能够理解那家伙吃了自己的腐肉,并造就了现况。
『GIIE!??DGAAAAAAAQA!!!?』
尖叫声从头部与全身的嘴巴传了出来。
「你害怕吗?」
就如对方所说,岣兹嵋兹正在恐惧着。至今为止一路吞食了许多人的人生与生命的【岣兹嵋兹】……岣兹嵋兹山贼团的怨念正有所共识地畏怯着。
「第一次轮到自己被人吞食吗?」
如此问道的,是仿佛报复着它至今所犯的罪行般,吃了【岣兹嵋兹】的肉,断绝其永生不死的生命而步步紧逼而来之人。
【岣兹嵋兹】对他那副身姿深感恐惧。
那家伙是死神。
是个以沾染着鲜血之红与死亡之黑的双手高举黑色旗帜——
长着一对如狼般的尖耳——
吃着食人者的肉——
把自己逼至绝境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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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DSFA!!!?ASAAADAAAQASQA!!』
【岣兹嵋兹】虽然胡乱地往背上来回甩动手臂,但那家伙却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简直像在嘲笑自己的动作缓慢至极似的。不仅如此,他还跳到了它正在甩动的左拳上,从手掌沿着手臂往头部冲刺。
逐渐地、渐渐地……死神……死亡……终末……逼近了【岣兹嵋兹】。
在绝望的折磨之下,【岣兹嵋兹】使出了最后的手段。
『《DEEAA、DEEAADAAA、DDRYYYMIXIIISAAAAA》!?』
第三次大魔法。
已经顾不得一切了。虽然在短时间内三度使出会消耗大量怨念的大魔法,可能会产生风险——以怨念为组成核心的【岣兹嵋兹】自我毁灭——但它已经无法抵抗这股从手臂爬上来的恐惧了。
大魔法炸裂开来,将【岣兹嵋兹】手肘以下的部位连同死神轰至灰飞烟灭。
【岣兹嵋兹】比巨树还要粗的手臂连骨头都不剩,消失殆尽。
痛觉的异常信号传送了过来,再加上怨念减少,连自我修复都变得缓慢。包含《夺命搅碎》的使用者在内,在体内流动的怨念甚至只剩下数人份而已。
但即使如此,包覆在【岣兹嵋兹】身体上的死人面孔,以及残
留在体内的怨念们都安心地笑了出来。
一只脚、一只手臂,以及构成全身怨念的八成左右。
虽然损耗极大,但能够终结自己的死神也消失了。
这样就结束了。
之后就等待自我修复完毕后,再前往城镇尽情地将怨念……
『A?』
忽然间,有道影子从头上垂了下来。
【岣兹嵋兹】的牛头看向上方。
在晚霞里,在夕阳余晖里,有一道身影。
落了下来的黑色影子以反手将黑色大剑往下伸出,占满了【岣兹嵋兹】的视野。
『耽溺于不死的邪兽们啊。』
「永远地——长眠吧。」
黑色大剑刺破了【岣兹嵋兹】额头,接触到了核心。
「《我即——复——仇》!!』
这一击加诸了所有【岣兹嵋兹】造成的伤害。
不,应该说这一击,是加诸了所有被【岣兹嵋兹】折磨过的人们之复仇。
有如因果报应般,将【岣兹嵋兹】的头部与核心完全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