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章 现已失去之物。

平平无奇的早晨。只有在被窝里才能领悟到它的平凡。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的光线,让我看到了房间里漂浮着的灰尘。掀开被子后很冷。打开暖气,然后去卫生间解手。然后接通水壶的电源,再次钻进被窝。当水烧开的时候,狭小的房间里就已经完全暖和起来了。我把热水倒进杯面,打开电视。正好是新闻时间,主持人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阴天」。我心里只有「是阴天啊」这样的想法。

我关掉电视,去看借来的录像带。是夏天的电影。讲的是一个父亲的情妇来到女主角身边,和她一起度过夏天的故事。我边吃杯面边看,心想这个少女和那个女孩很像。

「……嗯?」

那个女孩是谁?我不知道,但不知为何让我心烦意乱。总觉得不舒服。我从冰箱里拿出盒装日本酒,倒进纸杯里喝了起来。随着酒精流入喉咙,违和感也一起被咽了下去。但心中的疙瘩依旧挥之不去。

最近一直是这种感觉。

当我看完另一部外国的SF电影时,我已经醉得相当厉害了。因为总是过着中午过后才起床的生活,所以容易犯困。我毫不反抗欲望地躺在床上。明明没什么好悲伤的却流起了眼泪。但我已经不再惊讶了。最近一直是这样。

我会莫名其妙地悲伤,但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在为什么感到悲伤。只是有一种模糊的失落感压在我的身上。

我翻了个身,结果用力过猛,撞到了墙上。就在这时,有东西从衣柜上掉了下来。

「……嗯」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相册。哗啦啦地翻阅之后,我的失落感更加强大了。

近一个月来,我拍照的数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无人的公用电话、脏兮兮的自动贩卖机、以及秋千上的空罐子。只靠看着这些平淡无奇的照片,我是无法明白为什么感觉如此心碎的。

我停止翻页,把相册扔在桌上。结果,一张照片飞了出来。好像是夹在最后一页的。

那张照片上是我的脸。像是在某家咖啡厅。不,这个怎样都好了。

问题是,为什么我会被拍下来。我既没有自拍的爱好,也不记得有谁给我拍过。

「……哈哈」

只是看着,我就干巴巴地笑了出来。自觉现在露出了相当傻的表情。

我回到床上,仰面看着那张照片。结果,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损友打来的电话让我想要出门了。他让我去他家里,于是我做着准备。

我想从衣柜里拿出连帽卫衣,但还是放弃了。我感觉今天穿这件比较好,于是就穿上了阔腿裤,以及圆领运动衫外面披着的黑色的MA-1。

当我到了损友家的时候,尽管已经过了中午,他却在喝着酒看着外国电影抽着烟。我觉得他真不像话。我也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和他一样抽起了烟。两人份的烟雾很快就弥漫在了满是啤酒罐和文库本的一个七叠大的房间里。因为没有开灯,所以亮度和下午五点差不多。只能听见《银翼杀手》里的雨声。

我点着第二支烟,问他。

「于是,今天是怎么了」

「人生,没有比被女人甩了而蔫掉和把想打却打不出来的喷嚏憋回去更浪费时间的事情了。所以就把你叫来了」

「原来如此」我表示理解。「你被甩了啊」

「不。我没被甩」

「那不然是什么」

「我在打一个想打却打不出来的喷嚏」

「喷嚏?啊,喷嚏吗。……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搓纸巾条吧」

我耸耸肩,低声说道。我本想惯例地开个玩笑,结果损友无视了我的话,认真地盯着我。

「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什么」

我正困惑着,损友叹了口气,继续看起了电影。

他的态度让我有点烦躁。

这家伙总是这样。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拐弯抹角地煽动我。

「有事直说」

无意中我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损友并不介意,只是对此嗤之以鼻。

「你是想让我说些什么吗?」

「不是那个」我说。「我在说你那种如果不拐弯抹角就会死的病」

结果损友放声大笑。

「不是如果说话不拐弯抹角就会死。而是如果说了正经的话才会死。我和你都得了这种病」

「请不要把我和你划到一类」

「不,是一类」损友耸耸肩,然后吐出一口烟。

我不再认真回应,继续看起了电影。银幕上依然下着寂寞的雨,而主角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和损友都很喜欢那部电影。一方面是喜欢那种阴郁的氛围,另一方面是喜欢那种堕落的未来都市世界观。「反正这个世界就要完了」,这对于一个不能好好活在当下的人来说,是最好的安慰。

「呐」损友开口说道。「在很久以前,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损友看着屏幕说道。我有些惊讶地问。

「重要的东西?」

损友「啊」地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我想开个什么玩笑,但还是放弃了。我一下就明白这样做相当的不恰当,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很惊讶于损友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严肃这件事。

在紧张地寂静了两支烟的时间之后,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高一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一开始是看上了那女孩的借书卡。因为我是图书委员,在接待处有很多机会能看到别人的借书卡,然后突然发现有一张卡和我的兴趣惊人的一致。当然,那女孩借的书我并没有全部读过,我读的书她并也没有全部读过,但我们读的书都是『失败者的故事』,这一点是相同的。

我觉得找到了另一个生活在世界上的自己。而且对她来说也一样。来图书馆借书的时候,那女孩对坐在柜台边的我看的书带有同样的印象。后来那女孩把我看的书称为「失去什么的人的物语」,我想,原来如此。我们喜欢那些输给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的人的故事。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向她告白,和她交往了。说是交往,但也许和一般人所说的交往有些不同。只是,在日语中只有那个词还算合适,所以我们只是选择了「交往」那个词,但互相期望的事情是有所不同的别的。我们买了两个便宜的胶卷相机和一本相册,把独处时看到的东西拍了下来。例如形状有趣的云,垃圾场旁边的公用电话,被丢在长椅上的波子汽水瓶等等。我们各自拍照,然后一个月一次地去不会有同校的人在的邻镇的照相机店冲洗胶卷。然后会去附近的咖啡厅,一边解说照片一边放进共同的相册,而回去的时候会牵着手走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这就是我们作为恋人的活动。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两年之后,我们分手了。分手既让人感觉像是精心准备的,但又感觉唐突得像是突然停雨放晴一般。但不管怎样我们分手了。在那之后我就不再日常拍照了,相册也被那个女孩拿着,我再也没见过」

我默默地听着损友说话。在他为了喘口气而抽起烟的时候,我说:「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你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但损友却摇了摇头说:「不」。他并不看我,吐出一口烟,继续说道。

「我失去重要的东西不是那个时候,我失去的重要的东西也不是那个女孩。

分手后,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孩。我对她已经不喜欢我这件事绝望了。一想到我再也不会和那个女孩亲密交谈了,世上的一切就都失去了价值。一想到她将来会和我以外的其他人交往,我就想死。

我受不了这种事。我无法适应一个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的世界。

所以我马上又找了个喜欢的人。是认识的人介绍的外校女生,好像是吹奏乐部的。头发很长,笑的时候能看到虎牙,总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父母的坏话。嘛,是个随处可见的那种女孩子。长得还不错,可能我当时是喜欢的,但现在我觉得那并不能称之为喜欢。而且她也一样,大概互相都是只要能填补自己的寂寞和悲伤,谁都可以吧。

高三的秋天,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做了。我去了她在邻镇的家,趁她父母不在的时候做了。我还记得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在作业性的交合中,我感到我的心在冷却。我甚至觉得表演拙劣,娇喘连连的她很愚蠢。

结束之后,我们几乎没有对话。她对默默地准备离开的我感到非常失望,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明白如果我就这么走了的话,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但这也没关系。

之后我离开她家一个人走到车站,看到了和初恋一起冲洗照片的相机店。

我感觉好空虚。空虚到自己都难以置信。就在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损友突然笑了笑,把点着的香烟在烟灰缸里压灭了。

「我后来才知道的,和我做爱的女孩除了我和别人也有过关系。我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我和她一样,也和其他的女孩有了关系。然后我开始做肌肉训练。开始注意衣着搭配。自称也从我变成了老子(注:此处指损友自称从「僕」变成了「俺」,但为了方便,仍旧把第一人称翻译为「我」)」

「我(注:是「僕」的我)?」

我大吃一惊,损友看着我说:「你一定很意外吧」。

「上了大学,见到你,我马上就觉得你和我骨子里很像。就是说,你是个失去了什么的,输给了什么的人」

失去了什么的,输给了什么的人。我重复损友的话。「没错」他点点头。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有没有机会找回失去的东西。我已经完全失去了。那时,初恋在用什么样的声音说话呢,在用什么样的表情牵着我的手呢,两人走过的田间道路有什么样的虫子在叫呢。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所以」,损友加重语气。

「我再说一遍。你,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我说完了」损友说道。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像是说累了一样。沉默的时间好像有时钟短针转了两圈所花的时间那么长。

「抱歉,说了些无趣的事情」损友嘟囔着。然后,「不对」他摇了摇头,「说了些还算有趣的事情」

「……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听了他说的,我觉得我有话要说,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我放弃了。

「好了」损友关掉电视。他盯着漆黑的屏幕,对我说道。

「你可以回去了。我要睡一会儿」

「……啊」

我按他说的起身,走向玄关。在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对我说:「拜拜」。

我关上玄关的门,我平静地领悟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他才会对我说那种话的吧。

我在寒冷的天空下把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边哼着披头士的《Golden Slumbers》。

我觉得这是一种适合不适应社会的关系的,无可救药的离别方式。

我在铅一般的阴天下走回了公寓。

打开门,说了句「我回来了」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叹了口气。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我那话是要说给谁听呢。

我穿着衣服躺在床上。

回想着损友说的话。

这一个月的违和感。明明什么都没有我却悲伤的理由。以及,我失去的重要之物。但我完全没能整理好思绪。说到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自然是不可能得出答案的。

我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我现在想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我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困意让思绪陷入混乱。就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脚步声在我的脑子里作响,搞不清是许多人在吵闹,还是在欢快地说话或者跳舞。

我用枕头捂了一会儿耳朵,但很快就意识到没用。这时应该听音乐,我把枕边的耳机插在手机上,随便找了个西方音乐的歌单播放了起来。但不知何时断线了,只有左边的耳机有声音。左边是音乐,右边是噪音,这种不平衡让我感到恶心。我摘下耳机扔到地上。

我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桌上的相册映入眼帘。结果莫名其妙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愚蠢。有什么好伤心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啊。这种东西对生活毫无帮助。

我从床上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相册。我不是要看它,而是把它带到了厨房。然后从胸口的口袋拿出打火机。

烧掉相册的想法在我心里变得毫不违和。虽然没有根据,但我感觉这样做似乎很自然,甚至是正确的。

我点着打火机,慢慢靠近相册。汗水顺着我的后背流了下来。连我自己都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但我觉得没关系。这样做就可以从生活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了。我无视身体敲响的警钟,继续拉近火与相册的距离。

如果电话再晚一秒钟响的话,相册就会被烧掉了吧。

我从口袋里拿起震动的手机。

「喂?」

传来不认识的男性的声音,让我有些疑惑。我没有说话,结果对方说:「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是我」。我搜寻记忆,发现他就是之前在大学里跟我说话的研讨会的那个家伙。

「为什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是教授告诉我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让他察觉。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我的沉默的,总之他道歉道:「抱歉,我自作主张了」。

「算了,没关系。可是为什么?」

「……我很担心你」

「担心?」

「你没有打我留给你的号码吧」

「啊,抱歉……」我道了歉,想起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在那之后……对了……很快就找不到了」

「算了,没事。我猜也是那样」

他继续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

「怎么样,稍微轻松点了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松,吗。我用尽量轻快的声音说:「啊,非常好,多亏了你的建议」。听了我的回答,他似乎心情很好,说:「那就好」,然后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他说,人都是痛苦的。但是,大家都在努力。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敞开心扉。让别人同情你的烦恼。不要想太多。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边听着,一边「嗯嗯对」地附和着。他自我感觉良好地侃侃而谈了十五分钟,最后以「所以」作了总结。

「你有烦恼的时候就随时说吧」

「是呢」我想了想,「嗯——我可能表达得不是太好,可以吗?」

「当然」

「你他妈的烦死了」

我挂断电话,顺势把手机扔进垃圾桶。我回到客厅,把没能烧掉的相册放在桌子上。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我只做了最低限度的打扮,再次出门。冬天的寒风吹得我浑身发抖。我把手插进口袋,缩着肩膀走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内心的空白的真面目仍不明了。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痴迷于想去别的什么地方的幻想中了呢。

我老家是个多雨的地方。感觉三天中有两天在下雨,剩下的一天也是阴沉沉的。我从没见过万里无云的晴天。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度过忧郁的灰色青春的地方了。

在下着雨的阴郁午后,在高中教室听着课的我时常望向窗外,想着要去远方。我想坐上电车,去一个人烟稀少的陌生地方,然后就这样不为人知地失踪。我做过这样的想象。但想坐电车也只有一条路线,这是只能到达熟悉地方的城市无法实现的想象。

上了大学之后,我搬到了埼玉,即使可以去市中心或者任何地方了,我的愿望还是没有得到满足。我想也是。对我来说,别的地方是指,不是我所在的某个地方。即使居住的地方改变,也不过是让别的什么地方的「别的」不一样了而已。

扔下手机走出公寓的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两个多小时。我想去某个地方,却不知道要去哪里。走累了的我在公园长椅上休息着,想到。我之所以一直喜欢「漫无目的」,可能只是因为我不想考虑自己想去哪里。

离开公园后又继续走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到了熟悉的路上。我好像绕了一圈,走到了最近的车站。

车站里挤满了穿着西装的上班族和放学回家的学生。候车厅的中央装饰着一个模仿大树的物体。四周装饰着彩灯,橙色的灯光在昏暗的暮色中闪烁着。

我觉得真的很漂亮。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活动,但这场景就像是贴上了幸福的标签一般。倘若人生要有个终点的话,那么一定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我走到候车厅尽头的吸烟室去吸烟。一停下来,我就能感觉到冻僵的脚趾和通红的耳朵在发出「已经撑不住了」的悲鸣。我开始觉得,就算再胡乱走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地抽着烟的时候,身后有人「啊」地叫我。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她化着华丽的妆,穿着暴露的衣服,看着我,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好像在哪……」

直到我看清她的脸,我才想了起来。「好像是在新宿的吸烟室」我说。女人点了几下头,表示认同。然后她站在一旁拿出香烟。我把打火机递给她,她呵呵笑着说「谢谢」。

「真巧啊,在这种地方碰到」她用接过的打火机点着一支烟。「还是说命中注定呢」

「是怎样呢。不过,从吸烟室开始的恋爱是欠缺浪漫的」

「是吗。但我觉得至少比从拐角处的相撞开始的恋爱要好」

「叼着面包?」

「对。叼着面

包」

我觉得这两种是半斤八两。

「今天也要自言自语吗?」

我这样问道,她「嗯」了一声,想了想之后说:「今天不用了」。

「这样啊」

「嗯」

我深呼一口气,吐出烟雾。

「那么,我可以自言自语吗?」

「哦?」她兴致勃勃地看向我。然后把还没抽多少的烟扔进烟灰缸,换了一支新的。

「好啊,说说看」

我道谢之后,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着,一边说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我在生活中失去了某些东西。早上起床刷牙的时候,在大学课堂里坐在椅子上听课的时候,一个人走在拥挤的车站大厅的时候。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时刻,我会突然感到悲伤,感觉自己现在也在不断地失去某些东西」

我停顿了一下。一个把手机贴在耳边大声说话的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进吸烟室。我一直等到他抽完烟离开,然后继续道。

「但是,我想恐怕问题不在那里。感到悲伤,或者感觉失去了什么,这本身并不重要。真正的问题是,连那种失去的感觉,说不定哪天也会失去。当我成熟之后,自己所面临的问题也消失了,一想到有一天要在连痛苦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状态下生活下去,那才是最可怕的」

女人一言不发地听我说话,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对着一脸漠不关心地听着的她,我自言自语道。

「我肯定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害怕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对一切都变得迟钝,连失去了重要之物都注意不到地活着」

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就到这里」。

「辛苦了」

「谢谢你」

「嗯,你可以的」她说。「我有点希望这真的是命中注定」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话,应该还能再见面的吧?」

「叼着面包?」

「对。叼着面包」

女人呵呵地笑了。她把烟扔进烟灰缸,转身离开。

「回见。不过我想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嗯呢」

「……加油」

「谢谢你」

我目送走向闹市的她消失在人群中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又抽了一根烟。然后,我意识到了变化。

我的内心开始沉迷于某样东西。

发散的思考,感觉慢慢地收敛了。我清楚地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及现在应该想些什么。接下来,我开始集中注意力思考那些变得清晰可见的违和感的轮廓,以及应该用什么来描述它们。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不是去模糊不清的某个远方,而是去现在自己应该要去的某个地方。

我绕环岛走了半圈,走进车站。

和往常一样,车站里挤满了人,不知在哪里的扩音器里播放着应季的曲子。「和往常一样?」,我想。可尽管如此,人还是特别多。明明今天是工作日。只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而已。我用全身的神经敏锐地感受着这种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我穿过车站地下的商业设施,走上自动扶梯,朝检票口走去。因为在想事情,差点和走路玩手机的上班族撞上了。

冷静一下吧。我想。做了几次深呼吸,混在检票口前靠墙等候的人群中,靠着墙。我胡乱地挼了挼刘海,集中精力思考。

失去的东西。照片。初恋。损友说的词,就像某种启示一样在我心里。

就差一点点了。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差不多要被我抓进手心里了。但是,当我试图抓住它时,却又轻飘飘地逃向了空中。即使朝着逃跑的方向合上手掌,它还是会移动到别的地方。

如此反复几次后,我疲于思考,望着天空。为了能集中注意力,我一边休息一边听着车站扩音器里播放的歌曲。

就这样,我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最后一块拼图。可笑的是,这句话一开始就传到我耳朵里了。

头顶的扩音器里至今仍在播放着的歌。

《圣诞老人是冒失鬼》

我听到那个旋律,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哼唱过这首歌的少女。

终于所有的碎片拼齐,我为自己的愚蠢而叹息。

原来如此,奇怪的不只是这一个月。

我失去的重要之物的真面目。

在更早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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