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历二六七九年~公纪二○二年~九月二四日
清早的刺骨寒气将我自梦乡唤回现实。
明明裹著披风才睡的,怎么这么冷?望向营火,才发现炭已经快烧完了。
真糟糕……
想起昨晚因为高度数蒸馏酒的影响,我早早就睡得不省人事。
身体冻得不停发抖。我搜索起他的身影。
没看到……
莉莉礼呢──也找不到人。他们是两人一起上哪儿去了吗?
我撑起瑟缩的身体,到原本建有魔法学校的空地看看。
在脚边满是薄雾的空地内,我发现了他们俩,似乎是在观察地面上描绘的魔法阵。
这么说来,昨晚饮酒作乐时,她好像有提到手绘魔法阵是种早已凋零的技术,现在连描绘魔法阵的工作都理所当然地透过魔法处理。发动魔法时之所以会在空中构筑魔法阵,就是这个理由。然后现在尽管也还留有少数魔法必须用自己的血描绘魔法阵才能发动,但似乎都被视为禁忌。
但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花上这么多天,人工绘制如此巨大的魔法阵呢?一问之下,原因非常单纯,这是她弄坏魔法学校校舍的惩罚。这道魔法阵则是用来让校舍复活的。
至于其他教师及同学好像是暂时回到希加兹米国,享受著这段假期。
我不禁回想起自己在见习骑士时代被罚留下来练习笔记的往事,顿时略感窝心。明明也可以找救兵帮忙,或选择其他更有效率的方法,她却这么老实地受罚,这点实在令我很有好感。
剑与魔法。
纵使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本质或许却意外地相似。
我拂去凝聚在披风上的露水,走向他们俩身边。
「动手啊。」
「就是说呀,好不容易才画好的。」
魔法阵虽然完成了,莉莉礼却对发动魔法显得犹豫不决。
照她所说,几天前还没遇到我们时,她已经先尝试了一遍,但那时失败了,只复原出一堆能充当营火燃料的东西。她只好从头画起,好不容易才在今早完工。
也怪不得她会感到不安。
「可是……」
不顾迷惘的莉莉礼,他走到魔法阵中心,捡起了某样东西。
「乾得差不多了。」
是木片。
「那、那个是校舍的!」
是她打算用来当作触媒,校舍建筑物的碎片。
「喂,女骑士,拿这个去烧热水。」
「喂──!等等啊?」
没要发动魔法的话,这个烧了也无所谓吧──他是这个意思。要给营火添柴,乾燥的木头当然是首选。但明明不管木头多潮湿,他的紫炎都照烧不误,实在很坏心眼。
「触媒除了这个就只剩一片了啦,别拿去用在那种地方──!」
听来实在不是开玩笑的。不过想激起她的干劲,这说不定是个好方法。
终于下定决心的莉莉礼戴上面具,并从腰包取出大量的光货,多到得用双手才抱得起来。
「讨厌……总是那么霸道~」
他将木片摆回原本的位置之后,走出了魔法阵。
我也同样自阵中离开。
仍留在魔法阵里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不过,一次用上这么多光货的快感,其他地方是感受不到的……啊啊~……再穷都无所谓了啦!」
原来如此,莉莉礼贫穷的理由这下弄清楚了。就因为她老是不用道具,硬要自己亲手捏碎光货,结果那种感触已经让她完全上瘾。
一口气粉碎所有光货后,她展开了咒文的咏唱。
她双手朝天猛伸的动作,像极了要召唤某种物体出来。
「魔束以弦 命脉竭尽之魂 坠往黄昏之刻 移至晏如之摇篮 欺瞒诞生 欺瞒死亡 折返于暗途 刻于汝身之记忆啊 化身千玄之础,回归于此吧!」
展开于魔法阵内的手绘术式浮现朦胧的青白色光芒,逐渐发亮起来。
以如此大规模魔法阵进行的魔力操作,就连我也是初次亲眼目睹。她说自己是天才,看来不见得是在胡说八道。
「『Regenerate』是吗?」
就在莉莉礼即将咏唱出最后的魔法名之前,他如此低声说道。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魔法的名字……?
「『履.建.艾拉.阿提』!」
周围的空气霹雳霹雳地震动起来,朝魔法阵形成一股漩涡,不断被吸往中心。我跟他的衣服也不断啪哒作响,要是没落稳重心,感觉就要跟著被吸进去了。
魔法阵中心的触媒朝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道光的轨迹,开始致密地构筑建筑物的轮廓。然后,一阵亮得刺眼的光芒涌现,将背景染成一片白,紧接著光束便朝魔法阵中心收缩,回归原本的景象。
地面的魔法阵已然消灭,只剩下方才展开的术式痕迹还在冒烟。
原来如此,所以她第一次复原失败后,才无法立刻进行第二次挑战,非得从头开始画起不可。
那么,校舍成功复活了吗?
「「「……」」」
三人都不发一语,静静地凝望著存在眼前的物体。
是校舍。
「实在──」
「好小──?」
他拎起了校舍,摆在我的手掌上。
高高的硬山式屋顶、厚重的门扉、玻璃窗、石造的墙壁,甚至不忘屋顶上的风向鸡,每道细节都堪称完美。
除了大小以外。
「实在重现得非常精密呢。」
朝里头窥伺一番,可以发现连桌椅、黑板都一应俱全。那个看起来又细又短的针应该是粉笔吧。
「莉莉礼,这换个角度看也是很惊人的天分喔。」
「成不了安慰啦……」
她蹲在地上搅和著画有魔法阵一角的泥土。
「可是,这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了对吧?」
「嗯……」
「那么,可能是酒意没退害你无法发挥全力,或者是光货还不够之类的……」
莉莉礼猛力抬头朝我望过来,眼角浮现一滴悔恨的眼泪。看来她原本虽然不安,其实还是颇有自信的。
「那这次把亚尔缇娜的钱全用光或许就会顺利了。」
「咦?呃,不,这就有点……这些毕竟是国家的钱……」
「哎唷──我不行了啦~~钱没了,吃的东西没了,住的地方没了,毕业证书也没了,首席毕业变成经历诈欺所以也没人想雇用我了,一辈子都得背著炸毁学校的炸弹魔这种罪名了。最后就只能一个人寂寞地在某间养猪小屋的角落沾满粪尿孤独地死掉了啦──!」
一口气哭诉这么多丧气话之后,她突然安静下来,俐落地起身。随后擦去泪水,以诚恳的眼神直直望向他。
「求求你,庵!我什么都肯做,带人家一起走吧!」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竟然是想和我们同行吗?
「你要把人家怎么样都可以!不管被怎么摆布我都会忍耐的!」
「你、你说这什么话!你要更珍惜自己一点……不对,庵才不会做那种事!」
「会失败是你功夫还不到家。」
他总算开了口。我们的对话大概令他很不耐烦吧,那平淡的口吻反而更教人害怕。
而他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返回营地去了。
「庵──!」
虽然很同情她,但我实在无能为力。因为这是魔法学校,或者更进一步说,是希加兹米国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向校方借贷光货,重画一次魔法阵,一步一脚印地努力让校舍复活而已。即使如此,万一这个魔法的难度超出她实力所能负荷的范围,就真的是场不幸了。
不过,如果问题并非出在魔法的难度或她的实力……
那我心里倒是还有个底。
× × ×
马匹正咀嚼著牧草,安分地等著我们回来。正因是废弃道路才能留在这里这么久。换作人来人往的大街道,只怕不出几小时就会被盗贼或不明人士带走了。
我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总之先牵上马匹,朝进入森林时经过的入口出发。然后找一条距离最近的大路移动过去。这样虽然会绕远路,但比直接穿越森林安全。毕竟地图可不会连森林里的详细资讯都画清楚。
到此为止的行程,都是在从魔法学校所在地返回的路上与他商量后定案的。
现在,由于炎之勇者的传闻扑了空,导致他顿失目的。即使那本来就是个毫无任何根据的不负责任谣言,肯定还是多少会感到失意吧。尽管他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从态度仍看得出来,因为他沉默不语的时间变长了。确实,他原本面对我时就不太多话,但现在开口的次数明显较之前更少。
等我们抵达道路,是不是就会有些不同呢?
说到底,在替他担心之前,我还有别的问题非得处理不可。
一想到回程路上也得跟那些蜘蛛网格斗一番,我便顿失干劲。
× × ×
沿著希加兹森林与草原的界线,朝西前进了半天
的时间。
我们抵达了连接艾萨加公国语希加兹米国的其中一条街道──「夕茶曦街道」。路面整备完善,前进时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拨开草丛或灌木了。看到路上有一定数量的往来人马,果真令人安心。
艾萨加公国与希加兹米国之间,基本上可以自由出入国境,这点有很大因素来自双方原本是同一个国家。但取而代之的是首都城墙方面的盘查相当严格。另外,不知是否由于希加兹米国的首都距离还很远,来往旅客或生意人的脸上都开朗得很,不见什么紧张的神色。
印象中,只要从这里南下一小段路,那一带应该就有设施能够用餐与住宿了。那里是穿越道路山口前的要冲之一,是个便于让马匹休息的地点。我提议在那儿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一来天空乌云开始低垂,感觉就要下起一场大雨,再者我也想和他好好讨论今后的方针。
而且,如果走得太快……
× × ×
店家的招牌变了。
现在挂有「幻想亭」招牌的这家店,记得以前是别的名字才对。但若问我以前叫什么名字,我也想不起来。八成是因为也没特别感兴趣而没记住吧。
在这种地方,这类设施光是存在就有很大的帮助,所以即使因为老板或店主换人而改名,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虽说这样对于那些中意老店名,或喜欢光顾熟店的旅客而言,有点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在我系好马匹,喂它吃牧草的期间,上门的旅客始终络绎不绝。店家盛况空前,这是好事一桩。只是,有个词汇引起了我的注意。旅客间似乎已经掀起了「勇者大人」这个话题。
这下子,倒让我烦恼起跟他一起入店究竟是好是坏了,毕竟也不能保证没人见识过他在比武大会的表现。
他肯定讨厌被人起哄吹捧,不会错。然后万一其中又有谁惹他不开心,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虽然可能只是杞人忧天,但我的胃一带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是说希加兹森林离这里比较近,所以旅客在讲的也可能是莉莉礼──」
当我「嗯……」地双手抱胸,仰头烦恼时,额头忽地感到一阵冰冷。
是雨滴。
终究变天了。
飘落的雨滴数量逐渐增加。
看来短时间内不会停,这是场倾盆大雨。
他早已躲到店家的屋檐下避雨,我随即跟进。
我们彼此肩并肩,靠在店家的墙壁上。我也没什么这种时候能聊的共通话题,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呆呆望著雨中蒙蒙的景色。
雨势越来越激烈,路面也整个湿透了。
虽说夕茶曦街道的整备完善,却仍未全部都整顿成密实的石板路,是以下雨天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正因此,路上现在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你干嘛不进屋里去?」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庵你呢?」
「没什么理由。」
「……」
他在想什么呀──当我正如此揣测他的心意时,眼角余光瞄到了一点动静。有什么东西正在街道上朝这里前进。
前进的速度很缓慢,始终不见距离有所缩短,但从轮廓看来应该是人。而且在倾盆大雨中前进的那道身影,体型相当娇小。
那是──
领悟到那个人是莉莉礼,我不禁摀住嘴巴,倒抽一口凉气。
她连马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来到街道之前,被灌木根或岩石磨破了靴袜,隔著靴子也能看到破洞下的脚趾。而且还因为大雨弄得满脚泥泞。
裸露处的肌肤也一样,到处是擦伤,血都渗了出来。
我一股脑冲进大雨中,紧紧抱住淋成落汤鸡的莉莉礼。
「我讨厌一个人……我不要再那么寂寞了……」
莉莉礼一面哭泣,一面吐露著真心话。
「当庵跟亚尔缇娜出现时……其实我真的好高兴……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跑到那种地方去……所以──」
「对不起,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我以责难的眼神望向他,他则留下一句「快带她进去」便转身进了店里。随后,我听见「请替我们烧洗澡水」的声音从店里传出。
虽然莉莉礼嫌「好难喝」并一直抗拒,我还是逼她喝下治愈药水疗伤,接著剥光她湿透的衣物,送她进了澡堂,再便把正滴著水的湿漉漉衣物拧乾,将上衣、裙子、袜子,以及内衣依序摆在烧热水的锅炉附近烘烤。这样在她泡完澡以后,应该就能烘乾到一定程度了吧。
不过……摆放时没特别留意,但重新望向这一整排衣物,我才注意到她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内衣的款式却意外地大胆。无论上下都很明显地用不到多少布料……该不会其实是我穿得太孩子气吧?
「亚尔缇娜──……」
澡堂内传来莉莉礼的呼唤声。
往里头一探究竟,竟然看到她仍一丝不挂地站在原地。
「一一一一一起泡好不好凹凹凹……」
被大雨夺去体温的她,发抖到连嘴巴都合不太起来。由于受寒过度,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懊恼著连这种事情都没发现的我,作为赔罪的证明──其实也不是这种用意,但总之我赶紧卸下装备,脱掉了衣服。
若问我和同性一起入浴一点都不会害羞吗?我的回答是「会」。然而现在的状况由不得我顾虑这些有的没的。先前与哥布林交战时的负伤已经透过治愈药水全数复原。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凄惨的伤痕吓著莉莉礼了吧。
轻触一下莉莉礼的肌肤,感受到的体温比想像中还冰冷。对她受寒过度的身体而言,这些洗澡水的温度太高了。想来是贴心的老板特别多加了点柴火吧,就连没怎么受寒的我伸手试水温都觉得烫。
虽想赶紧让她进浴桶泡暖身子,但又不能就这么噗通一声贸然下水,只好先从脚开始浇热水,使下半身能逐渐适应水温。就在我帮她从脚尖、脚跟、脚踝、小腿肚、膝盖,直到大腿反覆不断淋上热水的过程中,或许她身体总算比较听话了吧,禁不起寒风煎熬的莉莉礼摆脱了我的制止,整个人飞扑进了浴桶内。
浴桶内溅起了巨大的浪花,随后传出一声哀号。
「好烫喔──!」
那当然啦……
「所以我不就说了吗!真是的,讲不听!」
「不不不不不要紧,忍耐一下马上就──」
看到莉莉礼这么逞强,开始有点想作弄她的我,在回她「喔~这样吗」的同时,一起泡进了浴桶。刚刚帮她浇热水似乎让我先适应了水温,没有觉得太烫。
「好──烫喔──!不要动到水啦!你这样突然泡进来,热水都往这边流了!」
她在我身旁硬是保持著同样的姿势不动,努力忍受就她体感而言很烫的水流。
顽固成这样,简直就像哪间寺院里的石像似的。而她弓起手脚,缩成一团保护身体的模样,看起来也像在母亲体内沉睡的胎儿。虽说无论石像或胎儿,都不会像她这样抖个不停,也不会往意想不到的地方死盯著不放就是了。
不过她的身体终究还是逐渐放松了下来。
「嗯哈~~~~……」
短短几分钟之后,莉莉礼发出了这阵恍惚的叹息。
应该是血液循环恢复,全身都暖起来了吧,只见她正用手抚摸著身体,确认热水的感触。虽然这并非温泉也非矿泉,就只是单纯的泉水,水质却相当柔顺。一般而言,刚烧好的洗澡水理应会让人觉得水流有点沉重,这儿的澡堂却没有这种感觉。话虽如此,这也并非昨天就烧好的隔夜水,果然是从水源就不同了吧。
我曾听说过水分为硬水及软水。所以这就是软水吗?我以手掌盛起热水淋在肩上,恍恍地想著这些事。
话说回来,好挤。
「莉莉礼,你可以过去一点吗?」
「这边也塞到底了。亚尔缇娜才是,把脚缩紧点啦──」
大众浴场以外的澡堂大多都不怎么宽敞,这间店原本还是只供员工使用的,所以更显狭窄。浴桶大概一个成年男性就会塞满,这会儿让我跟莉莉礼一起泡进去,自然会发生各种问题。
「对了,不然我们像这样把脚互相交叉──」
她移动到我的正面,突然将脚伸进我的两腿之间。
「哇!莉莉礼,你脚往哪里伸──」
「别吵啦──这样效率比较好吧?」
这我也明白。只要放弃自由舒展双脚的想法,像这样将彼此的双腿交缠在一起,就算是狭窄的浴桶,也能有效地利用空间。
只不过,即使同样都是女生,这种第一次经验仍令我脑袋一片混乱。
内衣款式那么大胆,该不会她很习惯这种事情吧……?
明明体型还那么娇小,充满刚进入成长阶段的风韵。
然而据说也有人对这样的身材情有独钟,认为就是这样才好,世事果真难料。当我正以这种眼光端详莉莉礼时,才发觉她的双眼一直聚焦在我的胸脯上。
然后──
「嘿咻~」
她伸出双手食指,朝左右胸脯各自猛戳了一下。
「呀
啊?」
并紧紧凝视我受浮力加持的胸部,在水面波涛荡漾的景象。
我以双手遮起胸部抗议。
「请不要把别人的胸部当玩具!」
「果然浴桶这么窄就是这对大奶奶害的──」
「根本是欲加之罪。这种事我也没办法不是吗?」
莉莉礼举起刚戳过我胸部的食指,啧啧啧地左右晃动起来,露出一抹邪笑。
「没错,这对大奶奶想必让你很不方便吧。嗯嗯嗯,我懂我懂。毕竟就连泡澡都会像这样变成累赘嘛。不过,你尽管放心吧。」
我并不觉得有哪里不便就是了。但她想说什么啊?连语调都变了,充满一股来路不明的魄力。
「我现在正好在研究新极限流魔法!其名为『乳房张力交换术式』!」
「啊?」
「这是能让两位女性乳房大小互换,至高无上的终极魔法!无论是为了太小而烦恼的她,还是为了太大而烦恼的她,都能透过这道魔法获得救赎!所以说,就由我跟亚尔缇娜来当光荣的第一号实验者──」
唉……头好痛,待不下去了。
我一语不发地起身。几道水流从肌肤表面流过,静静地回到了浴桶内。
「啊,等等嘛!人家绝对不是羡慕你那对大奶奶──」
原来如此,这个大小的话,内衣的布料应该是那样就够了没错。
我将手按在浴桶边缘,把脸凑向莉莉礼眼前,朝她送上一抹甜美的笑容。
「你不如先研究让自己的尺寸变大的魔法怎么样?」
语毕,我默默地望著她,她则渐渐地潜下了水面。
大概是在水面下说了些什么吧,她露在水面外的双眼正无辜地向上瞄,同时出现几颗泡泡浮出水面破裂。看来,她似乎是望著我说了句「对不起」。
在我以毛巾替莉莉礼擦拭头发时,他不晓得正在和老板谈些什么。
桌上已经摆著分量相当充足的料理,正飘起一阵阵的热烟。他看来不像是在加点菜色。再者,这里并非住宿设施,所以应该也不是在商量借宿问题。
头发擦完后,结束谈话走回来的他,顺手朝地上扔了个东西。
是靴子。
隔著毛巾看到一双新靴子滚到自己的赤脚前,莉莉礼显得一脸惊讶。
「为什么……?」
往椅子一坐,他别过了头去,似乎没打算回答莉莉礼的问题。
这里是道路的要冲。旅行必需品当然也有一定的库存。
衣物大致上都烘得差不多了,但皮革靴可没那么容易乾。加上她又已经穿破,想把裂开的部分缝起来也是桩难事,我才正为此伤透脑筋,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可是,他竟然主动帮她买靴子。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当我这么一想,便注意到一件事。
我们虽是骑马移动,却从未让马匹以快步或驱步行进。当我预测天候即将变天,问他要不要让马匹加紧脚步时,他的回答是「反正没要赶路」。以寻常步调夹杂休息走走停停的话,人确实也不是追不上。当然也不代表一定就能追上,还是得看追赶者自己的努力与运气就是了。
想到他还为莉莉礼留下了这么一条路,我实在很开心。不过即使在这里讲出这些事,他一定也只会拋下一句「是你想太多」,一笑置之吧。
莉莉礼穿上全新的靴子,喜出望外地跳了起来。
「庵,谢谢──!最喜欢你了!」
有事没事就来个拥抱,看来已经是她的习惯动作了。虽然有一部分发言很难当作没听见,但我想这次就先别计较吧。毕竟她这么地努力,连运气都决定要帮她一把。
「是说亚尔缇娜,拿奥客脱匹当标记太过分了啦。都跟你讲我讨厌那个了。」
这抗议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亏我不时就拔下奥客脱匹的脚,丢在地上给她当路标的说。
「偏偏还姑且算是食物,不能就这么糟蹋掉……」
「你吃掉了吗?」
「吃掉了啊,硬著头皮吃掉啦!」
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很了不起喔,莉莉礼。」
「这辈子不会再吃了啦!」
不晓得是不是觉得被摸头很害羞,她呸──地吐舌头扮鬼脸,溜到了我的身后。然后往我的颈子一抱,小声地向我说了句:「谢谢你……」
他以一副「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的表情望向窗外。看来我策划的事情早就全被他看穿了。即使如此仍不发半句怨言,肯定是因为他也有以自己的方式在设想。不过是在为莉莉礼还是为我设想,便不得而知了。
「喔,勇者大人登场喽!」
我们这段难得的悠闲时光,就在店里传出这句话的同时告终。
似乎有人从店家后头走出来。
这么一提我才想起,这家店把澡堂设在最后面的位置。而在前往澡堂途中,有间房间挂了写著特别室的门牌,同时有娇喘声自房间内传出。
想必是勇者正在里头享受款待吧。勇者这会儿迟来的登场,令店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还有客人边吹口哨边起哄。
可是,艾萨加公国公认的勇者,还有谣传中的炎之勇者,两位勇者都在我身旁。对此心知肚明的我,自是兴致勃勃地等待旅客口中的勇者登场。
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道清晰的打扑伤痕还留在脸上,圆眼镜也歪了一边,我肯定没认错人。
「嘎哈哈,休息了休息了。就算咱家是勇者,再继续玩下去都要被榨乾啦。」
左右手各抱著一位服装裸露度奇高的女魔法使,享尽齐人之福的这位勇者,是先前在包包遇过的矮小半精灵,也就是那个冒牌吟游诗人。
不过我们现在也算是冒牌吟游诗人一行人,所以无法斥责得太名正言顺……
这位从冒牌吟游诗人转职而成的冒牌勇者,看到我们的身影后,似乎因为这场出乎意料的巧遇而僵在原地,惊慌不已,嘴巴哑口无言地开开合合。
至于店内的旅客则是──
「勇者大人!请让我们见识一下传闻中的火焰吧!」
「听说是很不可思议的颜色对吧。」
「来打赌勇者大人跟希加兹森林的炎之勇者谁比较强吧。」
「这赌局,跟啦!」
──不负责任的风凉话此起彼落。
冒牌勇者似乎总算成功挤出了一道谄媚的笑容。并拋出一句「那,咱家这就先告辞──」,急著想离开现场。
这时,一把弦乐器扔了过去。
「你忘了这个。」
不自觉接下乐器的冒牌勇者惊觉这的确是自己的所有物,赶紧望向丢出乐器的人。
「那把琴,你不要了吗?」莉莉礼好奇地问他。
「不干吟游诗人了。」
哎呀……都怪我有事没事就猛开口要求。他一定是被我三番两次拜托演奏拜托到不耐烦了。
我悄悄告诉莉莉礼:「他其实不是吟游诗人。」她一脸「这是怎么回事?」的表情望著我。
「基本上也没人说过他是吟游诗人呀。」
「但也没否认不是吗!」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我无法否认自己利用了她的误解。
「你……你们骗我!」
愤慨的莉莉礼捏起我的脸颊往外拉。
「害嘿户吼,意意乙!(快点住手,莉莉礼!)」
「才不住手!」
「夯合吼嘿以喝哼营喝哈?(忘了我对你的恩情了吗?)」
「你讲什么人家听不懂──」
就在我们如此争执时,冒牌勇者通过了我们身边,打算尽早离开这家店。想必是觉得若留在这里,包包的惨剧就要再度上演了吧。
不过他一把抓住了冒牌勇者的手臂,以只有我们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
「下次记得练习怎么放出火焰啊。」
矮小的身体抖个不停,都教人看不出来是怕得发抖还是在点头了。
冒牌勇者甩开他的手后,一溜烟夺门而出。从窗口朝外望去,可以看见一道正朝希加兹米国逃命的人影。
曾几何时,外头已经放晴了。
「雨过天晴,日光普照,彷佛在预言他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莉莉礼故意夸张地比手画脚,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
不知为何引起现场一阵哄堂大笑与热烈掌声,害我也兴起拔刀相助的念头。
「勇者大人不能停下脚步,因为讨伐巨龙与打倒魔王的任务还在等待著他。」
他身上那件与我成对的披风才是公国公认勇者的证明,不过现场似乎也有人不清楚这点。既然如此,当然得好好利用一番。万一他是勇者一事曝光,很容易引来垂涎勇者特权的不肖分子,这里就让冒牌勇者暂时继续充当旅客口中的勇者吧。
「没错没错~」与「拖住勇者真不好意思」之类的发言四起。
看来我那无抑扬顿挫的难为情朗诵及蹩脚演技仍带来了一定的成果。
不过,好了疮疤忘了痛这话说得可真对。就毫不记取教训这点而言,那个冒牌勇者或
许堪称是天生的诈欺师。
骚动暂时告一段落,老板送上了我们加点的饮料。将器皿摆上桌面的同时,老板一脸珍奇地向我们开口:
「说来可能有点冒犯,但几位客官组成的冒险团真有意思吶。」
不晓得到底什么职业的他、魔法使莉莉礼,还有我这个女骑士。在这个世界,光是队伍组成中混有骑士就够罕见了,何况他已经不是吟游诗人,看在老板眼里,现在的他像什么职业呢?
「这边这位小姑娘是希加兹米的魔法使对吧?不瞒各位,其实这间店的主人也跟小姑娘是同行喔。她是血统纯正的精灵,还是一头金发的大美人哩。」
讲到这里,老板就被别的客人唤去,小跑步离开了我们的座位。
「说我们是冒险团?」
他显得满脸疑惑。原来如此,由不同职业的成员组成队伍,这种对我们而言司空见惯的冒险团制度,听在他耳里或许相当陌生。
「一般而言都是到冒险者公会应徵有意组队的成员。这个嘛……简单说来,就是冒险的伙伴吧。」
「类似登山队的玩意儿吗?」
「不过三个人是有点少啦──」
「不干你的事。」
被他泼了一头冷水,莉莉礼气得摆起臭脸。
「你这家伙,在希加兹米就没人能投靠吗?乖乖回国去怎么样?」
生完气接著要开始消沉,她这种个性我已经瞭若指掌了。
她自嘲的笑容中带有一股莫名的落寞。
「没有呢。虽然我在欧弁查卡有位义兄……但恐怕这辈子无法再见面了。」
在那个欧弁查卡有哥哥?
听到她口中说出这个意外的国名令我惊讶不已,他也对这个首度耳闻的国名表示好奇。
「『神国欧弁查卡』。那是在希加兹米国西方,位于『查卡旺海』的『阿瓦植岛』的帝国。从两年前就进入了锁国状态,所以……」
所以她才会说这辈子没法再见面了吧。说起锁国,就是政府间的交流几乎全数断绝,只允许进行两国给予特别许可的交易。个人便持有莫大战斗力的魔法使是绝对不会被允许入国的。
看来莉莉礼也有著一段复杂的过去。
拜此之赐,我多少开始明白她会养成这种抱人癖的理由了。跟我同样孤苦伶仃的她,其实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他或许也了解到这点,之后便不再触及相关话题了。
取而代之地,我们终于开始讨论起今后的方针。
「这里不如就回归初心,重新展开讨伐巨龙的任务怎么样?反正也刚好是公国南部的问题。」
归根究柢,当时会从雪萨加启程,原本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讨伐巨龙打发时间才对。只不过是在公会听到谣传,才成了寻找炎之勇者之旅。虽然这任务多少有点米多公世子恶意找碴的成分在,但作为旅行的理由倒也不是那么差吧。
「巨龙……」
莉莉礼将手按上嘴边,彷佛回想起什么似的低语。
这声嘀咕没有逃过我的顺风耳。
「你有头绪吗?」
「啊,不是这么回事啦。那个……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可以说来听听吗?搞不好那跟我们在追查的巨龙是同件事。」
没错。就算只是蛛丝马迹,总比像无头苍蝇般的茫然探索好得多。
「是没差啦。但为什么到这节骨眼突然提到龙?」
我姑且望了下他的脸色,没看他露出什么为难的表情,于是我决定将来龙去脉说出来。
「说得也是,就告诉莉莉礼吧──」
从艾萨加公国的比武大会直到遇见莉莉礼为止,把这些过程简单扼要地讲完之后,莉莉礼反应一如预期地叫了起来。
「咦?咦咦咦咦咦咦~~~!庵其实是勇──」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炸鸡块塞进眼前张大的嘴里,封住她的后续发言。
周围的旅客瞬间朝这里望了一下,随后便回归自己原本的举动。感谢大家的漠不关心。
「别大声张扬,会引起问题的……」
我以食指按在莉莉礼咀嚼炸鸡块的嘴唇上,暗示她口风要紧一点。
我为何不当场揭穿冒牌勇者的真面目,这份用心她似乎了解了。只见她吞下炸鸡块,大力点了点头。
「先前在森林那场交手,竟然就是方才赌局要赌的勇者对勇者战……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大赚一票的机会飞了啦。」
光听就晓得,要是真让她早点知道,肯定演变成打假赛。说到底,他也不可能愿意奉陪这种事,所以赌局根本成立不了就是了。
「可是提到巨龙啊,我听到的风声跟亚尔缇娜你讲的没两样喔。据说巨龙在希加兹米魔导王国北方,与艾萨加交界的国境一带作乱。」
「有听说巨龙的种类吗?」
莉莉礼摇头。
「毕竟是没有目击者的谣传……到底是炎龙呢?是冰龙呢?还是说其实是雷龙呢?实在完全没半点头绪啊。」
传说中提到的龙有数种种类存在。能操控火焰的是炎龙,操控水与冰的是冰龙,操控雷的是雷龙──为了方便行事,大致上是采这种分法。除此之外也存在别种类型的龙,但不同古文书提到的内容都大相径庭,所以就现状而言,没有人知道什么才是真的。
「那肯定是炎龙啦。」
来收空盘的老板插入了我们的对话。
莉莉礼与我都愣了起来,一脸呆滞地仰头。
「那……那表情是怎样?没有啦,我也不是刻意要偷听喔,只是来收盘子,就……」
为了向正在狂找藉口的老板问出详情,我拉出了一张空椅子,督促老板就坐。
收下礼金的老板不好意思地搔头,返回了工作岗位。
「既然已实际发生灾害,就算无法立刻讨伐,至少也想赶快著手侦察的工作呢。」
以两手肘靠上桌面,双掌交叠的我,用眼神向两人示意。
老板从店里出入的希加兹米国旅客口中听到的情报是这样的──
下落不明的商人、严重烧伤到只能抬进来的旅人,以及一声不响就被抓走的家畜,像这样的灾害最近似乎正在增加。公国到底在干什么呀──我虽然这么想,但我毕竟已切身体认到并非什么消息都有办法顺利共享,所以也无法太大声斥责。至于那位被抬进来的旅人,据说才喝一口水就断气了。该说还能留下遗体已经算不错了吗?
当我问起莉莉礼巨龙的种类时,曾思考过若是炎龙,莫非其实是他在寻找的那个会操控火焰的京被谣传比喻成龙。不过听完老板的情报,这个可能性已经等同于消失了。因为我实在不认为一个身怀正义感的人物,会拐走,甚至烧杀无辜的人。
「喔──那讲的搞不好就是西希加兹米山的光石矿山吶。」
后面那桌一位像是冒险者的男人如此自言自语,看起来似乎醉得厉害,不晓得这番话是真是假。
「你晓得炎龙的栖息地吗?」
「小道消息啦。小~道~消~息~。」
「西希加兹米山里头有矿山这件事,就连在王国也是秘密才对……你怎么会知道?」
莉莉礼警戒了起来,不过她也知道这个矿山,就代表那是实际存在的场所,或许真有一去的价值。
「嘿嘿,内行看门道啊。」
「就算是小道消息也很有帮助。容我向你酬谢好吗?」
男人烦恼了一会儿,随后发现自己的酒瓶已经空了。
「那就给我来瓶酒吧,希加兹米的。」
「西希加兹米山的光石矿山,地点你清楚吗?」
我从座位上起身,朝莉莉礼走去。
接著伸手大力朝桌面一拍,把脸凑到她的面前。以不由分说的眼力直直盯向她的眼睛。
「干……干嘛啦,亚尔缇娜?」
「你可以带路吗?」
「要说可以当然是可以……但白白带路我可划不来耶~」
「你听到自己的国家被巨龙蹂躏也无动于衷吗?」
巨龙的消息就连在希加兹米国北部都广为传开。演变至此,我才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要是置之不理,魔王还没作乱,世间就要先蒙受巨大的被害。搞不好不等魔王下手,国家便已经灭亡了。
「这当然不用说,我都在那儿长这么大了,有感情又有恩情……听到有巨龙作乱,我也觉得不好啊。但那毕竟是传说中的魔物,如果真的现身了,恐怕就跟灾害没两样,远超出人类能应付的范畴不是吗~」
我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也清楚那八成是超乎我们想像的魔法生物。
可是──
「讲出地方来就好。说。」
他也跟我有著同样想法吗……?
在他的世界不存在魔物。这代表对他而言,与魔物作战属于非现实层面的事情。明明如此,他却打算挺身而战。我刚刚虽然提议要重返讨伐巨龙的任务,但既然巨龙存在的可能性一下子变得这么高,实在无法坚持要大家同行。
骑士乃人民之剑,国家的盾牌。身为
公国骑士的我,要讨伐巨龙自是早已觉悟,在所不辞。但对他来说,这纯粹只是米多公世子单方面下达的委托,并没有非达成不可的枷锁,所以……即使他宣称只是打发时间,我仍不免觉得他可能有点自暴自弃。
「那个位置……是国境没有清楚划分的地点,所以我觉得你们听了也不懂喔。」
「那么,你只要帮我们把地点画在纸上就够了。」
「哎唷~~~~~~~~~~~~」
莉莉礼突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店门口。
我和他摸不著头绪,彼此对望了起来。
「我要报酬啦!报酬就是让我加入你们的队伍!」
外头传来了她的声音。
「哼……结果还是三人队伍吗?」
不晓得是否回想起了什么,但他看来倒有点喜形于色。
我的表情也不再紧绷,将等待著我们的考验暂时都拋诸脑后。瞧他这样子,应该是不会自暴自弃了。
「让魔法使加入冒险团可是必胜组成喔!」
莉莉礼想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心情,一定远超乎他的想像。
为了今后的探索,得补充给她用的治愈药水才行。我于是朝柜台动身,准备添购各类冒险必需品。
他则似乎要先一步到外头去。
(不管走到哪,KOF的影子都如影随形。火大是火大……熟悉的感觉倒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