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起精灵族少年后,我们为他盖上披风,让他靠在烧残的房子墙壁上,等待他苏醒。
「以精灵来说这男生挺不机灵的耶。不要紧吗?」
「也不能把他丢下不管走掉吧。」
「是男人就该自立自强。走人了。」
庵好像就很想丢下不管走掉。
不过──
「我全听见啦!」
明明为了不吵醒他,特地保持距离小声交谈,似乎却还是全传进了他耳里。真不愧是精灵,那对又尖又长的耳朵不是摆着好看的。听力连缇舞都要自叹不如。
睁开双眼的少年,把手举向了我们。
「喂,别呆站在那儿,拉我起来。」
这是怎样……被人给救了,态度还这么高傲。该不会是领主的儿子之类的吧?
如果是这样,在与密甘达会面前,先和他打好关系也是一招。
我脱下面具,朝依然坐在墙边的少年伸出手。
「你还好吗?」
没想到,才刚握住我的手,少年就整个人僵住不动。
我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你难道是──」
「怎么了?」
「莉莉礼姆?」
「咦……?」
「果然没错。会戴那种莫名其妙面具的魔法使,不可能有第二个了。」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已经出名到这种地步了吗?想着想着,我想到了变成这样的理由。
「啊!是讨伐巨龙的事吧!没~有~啦~那种程度的龙,对我们来说──」
「那种事无关紧要啦!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么……说起跟精灵族少年相关的头绪,应该是超级魔法使养成学校时代……不,等等,当时有这样的男生吗?
「那个……请问你是哪位──」
他青蓝色的瞳孔燃起了愤怒之火。
「琪莉露啦!你是瞎了眼吗?」
说起琪莉露……就是跟我同学年的女生,然后是王国的……
女生……?
「咦~……?」
对方是拿女生名号行骗的男生的话,就不得不皱眉头表示怀疑了。
「可是,琪莉露她是女生──」
说着说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上衣裂口露出来的绷带,随后恍然大悟。
那是缠胸布。
「我又不像你,要扮男装可是得费好大一番功夫的。」
「哇──是琪莉露耶──!」
「所以我刚刚不就说了吗……」
「头发剪这么短,谁认得出来嘛。而且还打扮成这样……为什么要装男生啊?」
我一把拉起琪莉露,拍着她的肩膀笑道。
在这种出乎意料的地方与老友重逢,我由衷地开心。只不过,尽管可能有点冒失,但我真的很好奇,那个本来想玩弄男孩的半兽人王西格玛,如果抓到她并且发现她是个女儿身,到底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啊?
「那个,抱歉打断你们。莉莉礼你认识她吗?」
一下子跟人家拍肩谈笑起来,也难怪她会搞不清楚状况。看来有必要向他们俩解说一番。
于是我们离开仍陷入火场的村庄,移动到比较靠近街道的方向,寻找能够喘息的地点。
「希加兹米国的公主殿下?」
正如震惊的亚尔缇娜所言,琪莉露是希加兹米魔导王国君主──幽朵女王的长女,然后跟我一样是超级魔法使养成学校的毕业生。
「这么说起来,莉莉礼姆,你顺利毕业了吗?」
……订正。
她已经毕业了。而我严格说来还没。
「方法有着落了,很快就会毕业啦,很快。」
「唉~……偏偏就是这种吊儿郎当的差不多小姐抢走我的首席。」
琪莉露得知自己是次席毕业时,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王族传承的是更加悠久的高位精灵血脉,精通魔法的程度也较一般精灵更为突出,结果却输给了人类,我也不是理解不了她的心情。
不过,王国就是个不分人种,论谁都可以自由学习任何学问的实力主义社会。
「你懂吗?就是这个,我剪短头发的理由。」
「不懂耶?」
「为了引以为戒啦,提醒自己以前太小看你了,所以在赢过你之前都不会留长!」
亏我那么喜欢那头在一身雪白肌肤衬托下随风飘逸的金色秀发──虽然想这么说,但恐怕会火上加油,只好打消主意。
「──总之,就是这样。琪莉露是我念书时的朋友,大概是这种感觉。」
「朋友?说什么傻话。是劲敌,劲敌!」
「是这样吗?」
「哼哼……我现在正累积格斗术的经验,目标是成为魔法格斗双全的『超级魔法拳士』!那才是我追求的高度。」
这称号听在我这个超级魔法少女耳里满有亲切感的。要不我们俩乾脆一起自称「超级魔法组」好了,说不定会很有趣。可惜亚尔缇娜不会用魔法,不然甚至可以组成三人小队的说。
──就在我作着这些白日梦时……
「是因为靠魔法没办法赢过莉莉礼吗?」
「才……才不是呢!我原本武术课的成绩就很好啦!好到都被人说我进错学校了!」
是被亚尔缇娜说中了吗?琪莉露明显地动摇起来,拼命为自己辩护,只是辩护的方向有点不着边际。
「你既然是艾萨加公国的骑士,应该也很明白吧?武艺立国方要钻研魔法,魔法立国方则要反过来钻研武艺呀。」
「我明白,确实如此。我国在魔法方面还是发展中国家,魔法使与拳士的复合职业恐怕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出现。」
艾萨加公国在魔法领域的发展略嫌落后算是满普遍的共识。正因如此,米多公世子才会心急,然而魔力毕竟源自光货,能出产光货的矿山一天不增加,这问题就一天无法获得根本性的解决。
「没错吧,所以说──」
「只是,若有意穷究拳士之道,施展华丽奥义前最好先考虑战况,否则轻易摆出那么久的准备动作,我觉得有欠妥当。」
原本得意洋洋的琪莉露,表情又瞬间黯淡下来,原先滔滔不绝的嘴巴也阖上了。
我非常明白亚尔缇娜想表达的意思。庵刚才也讲过类似的评语。
听在琪莉露耳里,或许会觉得被人踩到痛脚。但对于诚心想提出建议以助改善的亚尔缇娜而言,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这时,始终默默不语的庵,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开口插话。
起初看到琪莉露的长相时,他明明就只摆出一脸「又来了」的表情,顿失兴趣的说。
「讲得一嘴好本事,每次用火就把剑烧烂也没好到哪去。别打了,只会碍手碍脚。」
「怎么这样!讲得太过分了吧!」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显然在说亚尔缇娜。
不晓得是不是打击太大,亚尔缇娜缠着庵开始不停闹脾气。
真少见……
至于琪莉露则像是出了口怨气似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只是,他并不打算摆出只帮某一方撑腰的态度就了事。
「说穿了还是你的问题。那种急就章的招少拿出来丢人现眼。」
丝毫不掩饰满嘴的讥讽。毕竟他除了自己的世界,连在这里也历经多场搏命战局,且全都活了下来,确实有资格发此豪语。
话虽如此,被讲到这种地步,琪莉露也没道理就这么默不作声。
「这个连名号都不报,杵得像根木头的失礼男子是谁的奴隶?」
「琪莉露!」
「我有说错吗?他双脚还被绑着──」
「咕喔喔喔……!」
心窝遭到右手肘无情痛打的她眼看就要滑倒,可惜就连主动倒下都不被允许,因为紧接着她整颗头便被大手一抓,颜面朝下叩往地面。
「去死!」
死亡宣告一出,紫色火焰也随之燃起,爆炸……
即使是早已数度观摩他施展招式的我,都觉得这招实在残忍到可怕。
只见他深入地面的左手下方,噗咻噗咻地飘起阵阵浓烟。
「庵,太绝情了……」
「别以为女人就能让我手下留情……下次你就没命!」
──啊咦?
怎么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道光景……或者该说好像亲身体验过……
「穿……穿得那么混淆视听干嘛。算了,我明白了。」
喝下亚尔缇娜给她的难喝治愈药水──重现魔法效果的药剂──之后,琪莉露被庵以「贰百拾贰式.琴月 阴」及西格玛所摧残的伤势痊愈,似乎也总算理解了他并非奴隶。
我们四人围着营火坐成一圈,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琪莉露的身高大约跟亚尔缇娜差不多,有一双细长的凤眼,是一位散发和我相反气质的美人。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偏偏不甘沉默,非要抢夺主导权不可。现在也一样,肩上披着亚尔缇娜披风的她,正把披风向前拉紧盖住身体,开口继续说道:
「
可是,这里最年长的人应该是我。要是明白了,今后记得放尊重点。」
「恕我失礼,请问你今年贵庚?」
「二四喔。」
「咦……?」
亚尔缇娜疑惑了起来。
「精灵族寿命很长,外表跟年龄感觉搭不起来对吧。」
琪莉露的母后,幽朵女王已经活了好几百个──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年头,看起来却完全没有衰老的模样。而半精灵呢,好比在「幻想亭」遇见的那位,他们的寿命则跟人类相同。
然后,精灵族长命的特质,也大大影响了不易诞生后代的这项体质。虽说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至今依旧没有结论就是了。
「是说换算成人类年龄就是一七岁,跟亚尔缇娜一样呢。」
「精灵年龄就是二四啊,所以我年纪最大没错吧!」
「哼,要敬老尊贤是吧。」
庵,这听起来只像在故意挑衅。
「喔喔,原来如此。」
至于砰的一声拍手称是的亚尔缇娜,大概没有恶意。
「你们这帮人……」
「没拿公主身分强迫别人尊敬,至少还算有救。」
「咦……?哎呀……是吗?你还挺有可取之处的嘛。」
唔~嗯……我觉得他这番话并不是在夸奖啦,琪莉露说不定意外地好哄。
「但你到底想干嘛?堂堂公主连随从也不带,还女扮男装。」
确实令人好奇。不只是庵,我们全都很在意。
随从还可以假设是与半兽人交战时牺牲了,那男装又是怎么回事?
即使是微服出巡,照理说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我没多加催促,静静等待本人说明。
琪莉露凝视着营火,好像在烦恼该如何开口,一会儿之后,才总算下定决心,点头说道:
「之前不是有月蚀吗?我是以勇者的身分,前来讨伐魔王的。」
大伙儿顿时无言以对。
因为实在没想到会从这种方向抛来一记变化球。
真的太小看她了。原本预期会听到更无关紧要的理由,好比无法继续忍受死板的王宫生活,或是被硬塞不想谈的婚事等,反正八成是这类宫廷事。
结果竟然是要讨伐魔王……
王国也流传着「去来今」的逸文。不过,大多数人都只当作迷信,所以也没有举办选拔勇者的武艺大会这类以魔王会降临为前提的活动,每逢月蚀就觉得艾萨加公国可真一板一眼。虽然说,艾萨加公国选出的那位勇者现在被当成魔王赶走,正陷入勇者从缺的异常状态。亚尔缇娜身为大会亚军,就算递补成为勇者也不奇怪。
至于庵……
将视线瞄过去,只看到他明明都被当成魔王,却依然无动于衷。
也许在他心中,这一切早就已经过去了。
然而──
或许是看到亚尔缇娜跟我的表情显得有点沉重,琪莉露忽然态度一转,笑了起来。
「──说是这么说,那只是藉口啦。我有其他真正的理由。」
……这是怎样?
「跟勇者啊、讨伐魔王什么的都无关吗?」
「无关啦。打扮成这样独自旅行,难免有人会问啊,我每次都这样回答罢了。」
……
想开这种玩笑拜托在酒席上开就好。我们直到刚才都还在跟半兽人王交战耶。
看,连庵都愣到转过身去了。
这下他绝对不会再加入会话了啦。
「可是啊,你们听我说。我借住在这个村子的领主家,没想到他其实性好男色!」
领主指的是密甘达吧……
「他打算非礼穿男装的我,我又不能让女儿身曝光──」
「你被他怎么样了吗?」
亚尔缇娜向前探出身子,神情忧心无比。但她内心该不会其实兴致勃勃吧。
琪莉露摇了摇头,紧接着出口的说词,对我们来说除了遗憾就是遗憾。
「我在紧要关头得救了。不对,这么说不太好。因为我是被半兽人的袭击给拯救的。而领主……就在那时候被杀了。」
擅长隐形的精灵竟然被色欲迷昏头而丧命,实在是个不想留下纪录的案例。但这并非重点,我们当初的目的已确定无法达成才是问题所在。
我望向亚尔缇娜,看到她也正望着我。
这就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吧。
「琪莉露独自离宫的理由,我就不过问了。谁都有些不愿启齿的事情嘛。」
看到我笑容可掬地说出这番体谅发言,琪莉露哇~地一声阖上双手表示感谢。
「真不愧是我的劲敌。你也有可取之处嘛。」
「相对地,想拜托你……」
「嗯,你说?」
「让我们进米库尼。」
「喔,好啊?尽管回来呀,客气什么。」
「进不了。」
「?」
「我们几个,进不了米库尼。」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耶……」
看来想让她领会,还是得稍微公开一点情报吗?
小小透露几句,刺探一下反应好了。
「我们原本啊,是有事来这儿找那位当领主的密甘达。但他死掉了对吧?这下我们只好直接到米库尼去请诉了。」
「原来如此啊。你们是有必须找领主当面商量的事吧。」
「就是这样。」
「那就去呀?」
「所~以~说~不就跟你讲我们进不去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因为这样就相当于再度偷渡入境了。」
唔……亚尔缇娜不打算拐弯抹角吗?不过,这种事情或许交给她谈比较好。我可能会忍不住感情用事,至于她毕竟还有骑士身分加成,要一板一眼地讲道理最在行了。
这种一本正经的谈判任务就让给她表现吧。
嗯,我也成长了嘛。
「为什么会变成偷渡?」
位于「西希加兹米山」的光石矿山是王国的领土,所以在亚尔缇娜的认知里,她等于已经偷渡入境一次了。
「我猜公国的通告恐怕是在琪莉露公主殿下离开后才传至王宫的。击毙巨龙之魔王已离开公国──就是这样的通告。」
「魔王……已离开公国?你们因为这样进不了米库尼?」
「是的。」
「也就是说──」
琪莉露的脖子生硬地转动,几乎要嘎吱作响,同时以恐惧的眼神望向庵的背影。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接话。
「他……他他他他他就是……?」
亚尔缇娜与我无言地点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放魔王入国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我早就觉得有鬼了!不只没做准备动作就发动奥义,甚至没用上光货也没咏唱咒文便放出那种从没看过的颜色的火焰……!」
既然没把庵来自异世界这点告诉她,这反应算是可想而知。
「放心啦!艾萨加公国传来的通告是误报啦!」
「没错,他才不是什么魔王!」
大家都依稀有着「魔王乃统治魔物之王」的共识。既然如此,庵对魔物下手这么不留情,当然就不是魔王了吧……这样应该说得通。算了,我不觉得她会这么简单就相信,手上也没任何证据或交涉材料,要怎么说服她就全凭我们俩的本事了。
「说到底,身为魔物之主的魔王,有可能那样以杀部下为乐吗?」
「不可能嘛~」
「没错,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庵不可能是魔王对吗?」
「没错,身为公国骑士的我可以这么──」
「唉……真亏你们有本事即兴表演这种猴戏耶。」
看到我们为了化解紧张而上演的对话,琪莉露叹着气插嘴,脸上已经看不到方才的恐惧了,唯独严肃之色犹存。即使如此,若能设法说服她同行,一定有办法通过米库尼的关口。公主这项身分给人的安全感是无限大的。
「虽然你要我放心,但你到底为何那么……」
「我看还是把详情全部坦白比较好呢──」
就这样,我们将兽人种居住的孤儿院相关问题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
亚萨卡院长过世导致的穷困、荒芜的耕地、水车小屋的使用费、河川的污染、取水时遭受的魔物威胁等等等等。不设法处理的话,同样的问题只会反覆上演。
「你们这么袒护那些孩子们的理由是?」
详情交代完毕后,琪莉露劈头就是问这个。
也不是不明白她想问个清楚的心情。按常理思考,的确只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好了。
已经有帮他们储水,庵跟亚尔缇娜也留下了钱包。在那所孤儿院省吃俭用的话,相信少说也能生活个一年多。
可是──
「因为已经牵扯进去了。虽然这种说法比较薄情……」
亚尔缇娜说得没错。
除非用上忘却魔法,否则根本不可能忘怀。再怎么说,我们好歹也
和大家共度了充满欢笑与逗趣的一周。
「这难道不是伪善吗?」
被她踩到痛脚了。我们终究没有照顾他们到最后,所以被这么说也无从反驳,但总是比视而不见来得好些……正当我这么想时──
「哼哼……」
──庵发出了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声。
之后便不再听他开口过。他是基于何种思考而笑,我现在大概可以明白。
他嗤之以鼻的,并非遭人指责为伪善这点,而是对于轻率将事物善恶二分这种行为感到不屑。因为他是个有如立于善恶彼岸的人,行事基准从来不在于是否合乎道理,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不想做的事绝对不干,就这么简单。
我决定也放弃所谓的道理了。
「等我们成功进到米库尼,你要马上折返也无所谓,拜托。」
琪莉露听了,大叹了一口长气。
「受不了……你这个首席都讲到这种地步了,我能不奉陪吗?」
「琪莉露,谢谢!最爱你了──!」
我一上前拥抱,她便露出厌烦的表情,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去。
为什么啊?
大家都是女生,有什么好害羞的嘛?真是的,纯情公主就是这么难搞。
琪莉露硬是把我推开之后,提出了一则确实值得关注的建议。
「反正都要去,乾脆边调查幽朵河的状况边往米库尼移动,试着查出污染源怎么样?」
「真是个好点子。」
「这样的话,得一路横越米库尼了吗?幽朵河的水源在伊库玛山地呢。」
就在我们三人导出结论时,中央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影子。
原来是庵终于起身靠过来了,可是没参与讨论的人没有对结论指指点点的权利。
才想说他是不是又要鸡蛋里挑骨头,没想到──
「走了。今晚会变冷,去找还没烧尽的房子。」
──竟然来这招。
对三个女生擅自得出的结论毫不表示异议,实在有点可怕。总觉得事后可能会被他酸个「讲不听嘛。」之类的,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或许可以再更信任庵一点。
说到底,邀他来这个国家的人是我,我得负起责任好好信赖他。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要怎么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呢?
这些问题在盛行魔法的王国搞不好能找到相关线索──是我明知他的首要目标在于寻找京这号人物,却以这句话当饵,引他上钩的。
「少了那家伙的世界无聊透了」──想到我利用了他这份心情,不由得有点厌恶自己。
「魔法使给我准备晚餐去。」
正合我意。
包含自我反省的意义在内,今晚便让我亲自下厨招待大家饱餐一顿。
「那我偶尔也该──」
「你什么都别做。」
亚尔缇娜在调理方面比我乱七八糟这点是有口皆碑的。也因此,这趟旅行期间从未让她掌过厨,她会用「偶尔也该」来开口的确不算言过其实。可惜若想拥有像样的饮食,就只能轮到庵或我上场。
即使你鼓起脸抗议也没用啦。
是说,我下厨的本事也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水准就是了……
琪莉露似乎显得一头雾水,等睡前再偷偷告诉她吧。
× × ×
王历二六七九年 ~ 一○月一九日
出发前,我兴致盎然地望着半兽人的十字弓。
弓本身就不是为人类设计的,尺寸大到没办法用,但拥有器械式装置这点非常令我好奇。
将架在棒上的弓弦透过杠杆原理拉长,扣在长柄的突出装置上,只要把突出装置放平,就能解放弓弦,射出箭矢。
由于构造单纯,即使是智能不算太高的普通半兽人也能轻松使用,这点特别下流。
为什么半兽人会拿到这种武器……不,更关键的是,到底是谁制造出这种武器的……
半兽人理论上没有这么进步的加工技术。
那么,是哥布林吗?
这同样不可能。
最有嫌疑的,是智能更高的魔物,又或者是……人类?
这时,我发现自己按在十字弓底面的手,似乎触及某种凹痕。于是我使劲吃奶的力气,硬是把重到得用双手才抱得动的十字弓翻过来,这才看到上头有一面烙印,图案像是二条直线与半圆形组合而成。
不晓得是这把十字弓才有这种烙印,还是别把也有。只是现在也无从确认,因为现场没被「魔王焦光焰」烧尽的只剩这一把而已。如果只有这把有烙印,可能就是持有者的专属印记;若是别把也盖有同样的烙印,恐怕就是制作者的印记了──这样推测应该并无不妥。
「那种玩具,放着别管了吧。」
行囊整顿完毕的琪莉露来到我身边说道。
「我们自己就能用魔力无限创造箭矢了不是吗?」
「那也得精神力与光货能维持才行,没错吧。」
想施放魔法必须集中精神,所以实战中想要像她所说的,创造无限的箭矢,基本上行不通。光货嘛……如果有王族等级的资产,是可以爱用就用没错啦,可惜我们这种庶民是有极限的。钱要花在刀口上,什么关头才算刀口可是很恼人的。
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我就在此谈谈先前一直晾着不管的魔法话题吧。
这个世界上充满不同于精灵族的地、水、火、风、空这五大精灵,所谓的魔法说穿了,指的就是向这五大精灵许愿,请他们将力量借给施术者的所有仪式。
要是简单打个比方──
结印是向五大精灵进行个人的问候。
封在光货内的魔力就是给五大精灵的土产。
咒文是魔法的方程式,等于写给五大精灵的信。
魔法阵则是五大精灵家里的窗户。
──大概是这样吧。
只要像这样彬彬有礼地诚心许愿,便能超越次元限制,碰触到延伸范围据说涵盖至其他多元世界的「魔导弦」,变得能够演奏术式,藉此操控魔力──或者说理解因果,并加以扭转。魔法就是这样被发现的。只不过,魔力纯度如果太低,低得让五大精灵傻眼,魔法的效果就会变差了,千万小心。
王国最新的魔法物理学──「超弦魔导理论」中,大致上是以这种感觉去定义魔法的。不愧是魔导王国。
顺带一提,就连庵原本待的没有魔法的世界,似乎也存在着魔导弦,无意识之间碰触到魔导弦的人,就能够发挥异能。然后呢,那样的人好像不管在哪个世界长相都很相似,他已经在这个世界遇到好几个似曾相似的人。首当其冲就是亚尔缇娜跟我,昨天就连琪莉露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虽是无关话题,但「冒险者公会」──由各行各业的人组成的组织,除了冒险者以外,还有战士、魔法使、圣职者、盗贼等──里头有一种水晶球,可以照出自己跟哪种属性的精灵联系特别深。只要静静凝视着水晶球就能立刻知道结果,而且又能免费体验,不试白不试。
我登记的时候也试了,结果是火之精灵。
庵嘛……不用试也知道。
肯定是火,不会错。
「走了。」
「哇?」
突然被他这样搭话,对心脏真的超级不好。
人家刚好正想到你,是要吓死谁啦。要是庵会用魔法,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用读心术故意整人了。
结果他也不晓得人家的心情,就这么自顾自地走掉。我转头朝他一望,只见他行进的方向上有一匹马。
应该是在半兽人袭击时逃走,再被他找回来的马匹吧。马背上没有马鞍,只安置了些行李,看来是打算作为搬运用马匹。
「嗳,他叫什么名字啊?」
「你自己问他不就好了~」
「都事到如今了,我才不要。」
应该不是公主身分的影响吧,她有时候就是莫名地固执。
「干嘛那么警戒啊?放心啦,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那种冷淡的男人,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咦……」
「你们两个,真的是很好懂耶。不过,莉莉礼姆跟亚尔缇娜都没被他当成一回事对吧?」
亚尔缇娜为庵痴迷这点相信不用多说。
我也一样最爱庵了。
……然而说真的,其实我不是很懂。
我的「最爱」到底该归类于哪种喜欢,对于每天都在超级魔法使养成学校埋首于研究生活的我而言,实在无从判断。
琪莉露是全校同学──主要是女生──的憧憬对象,也收过一大堆情书。相较于我,相信她比较精通这方面的互动细节。
就我而言,也许就是单纯有种「好好喔~」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共度生死关头产生的友情出现进一步变化,又或者只是对亲人的思慕产生的反冲。
「也罢,你就尽管加油吧。我好歹会帮你加油的。」
纵使看起来冷淡,琪莉露仍是很温柔的。
嘴巴说什么劲敌,果然还是我的好朋友。
「他的名
字叫八神.庵喔。」
「这样吗,谢谢。我会记住的。」
一板一眼地道谢后,琪莉露便离开了。
我也立刻甩开十字弓,朝她身后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