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丝的双眸充满诧异,我则是笑着直视她。
方才少女的眼眸中只有深沉的灰暗,一见到我后顿时取回鲜明的光彩。
伊莉丝漂亮的脸蛋哭得乱七八糟,现在依旧不断落下泪珠。她颤抖着唇瓣,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冲刷着少女的疑惑。
形状姣好的弓形眉线、粉樱色的艳唇,以及有如玻璃珠的清亮眼瞳。现在的伊莉丝已经与圣女时期的形象大相迳庭。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位以凛冽之美疗愈人心的圣女大人,而是一名普通的女孩子。她单纯地表露出既困惑又喜悦的情绪,放声哭了出来。
「这个……说来话长啊。」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只能困扰地回以苦笑。
伊莉丝的脸庞沾满泪水。她直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真人……对吗?你不会……又消失吧……?」
伊莉丝笨拙地组织词汇,惴惴不安地询问。
略微冰冷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拚命想确认我是否就在眼前。
「是真人,而且我不会消失的。」
「真的……?真的……不会不见……?」
伊莉丝似乎觉得单手不能完全确认,改用双手捧起我的脸颊后轻轻抚摸。
沾满泪水的脸蛋靠近我,伊莉丝的粉唇近在咫尺。
震惊、疑惑与兴奋令少女双颊微微泛红。我被她近距离观察着,感觉心跳随之加速。
「……当然,我不会消失。齐格飞本人就站在这里。」
「你该不会是拿到……神最后给的奖励……才特别来看我……最后一眼吧?」
「我是来救妳的……从头到尾只有这个目的。」
我回以微笑。伊莉丝见状,喉头抽动、抿紧了唇,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接着,她双手紧抱住我,脸埋在我的颈肩,像在确认我的体温。
两团柔软又丰满的双峰挤到我脸前,因少女的动作改变了形状。
「我……不会放开的……!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伊莉丝使劲抱住我,甚至令我感到身体微微发痛。
她的嗓音响遍整个房间,喊出甜美又令人窒息的话语。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泪水沾湿了我的肩膀。
这泪水肯定是源于我至今带给她的哀伤与寂寞。
「……对不起,我来晚了。」
在那之后,伊莉丝止不住地流泪,泪水逐渐浸湿我的肩头。
她颤抖着声音,不时哽咽出声。豆大的雨珠冲刷着担忧与后悔之情,尽数落在我的身上。
「……呜呜……呜呜……你为什么变得……比我年轻啦……」
在那之后,过了不久。
伊莉丝终于冷静下来,在我面前缩成一团坐着。她一边抹着哭红的双眼,一边问道。
她的声音依旧颤抖,但比起刚才像孩童般嚎啕大哭时,已经平稳许多了。她似乎感到有些尴尬,别开了视线。
「妳看得见经过吧?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懂嘛!」
伊莉丝气得撇过头。
她羞得满脸通红,大概是因为刚才无意识间向我告白的关系吧。我只能无奈地搔搔头。
「总之……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奇妙的现象呢。」
「……很好啊。」
「嗯?」
「我说这样很好,你又活过来了!」
伊莉丝依然不看着我,气愤地扬声说道。
明明她不久前还那么坦率,如今羞耻心和尴尬的感觉似乎又战胜了她的直率,所以没办法老实地承认看到我回来很开心。
我只能回以苦笑,心想:事到如今再隐藏这些情绪也没用了吧。不过,如今看到少女这般别扭的态度,总觉得十分惹人怜爱。
「我说……你从哪边开始听的?」
「嗯?」
「……就是我……我的自言自语……」
她哀求似地轻捏住我的大衣袖口,眼神左右游移。
少女低着头,想藏住表情,但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她的神情既慌忙又狼狈,太好懂了。
「……应该是从妳说……『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那段开始吧?」
我这么回答后,伊莉丝肩膀一震。她仿佛忽然一阵头晕,往我的方向趴伏倒地。
我急忙抱住她的身躯。
「妳、妳还好吗?」
「……那不就是……全都听到了吗……」
伊莉丝双手遮住红通通的脸蛋,苦恼地呻吟着,像是想把羞涩和沮丧全部发泄出来。
被我听见所有心声,似乎带给她很大的冲击。
少女还在发泄无处可去的情绪。我俯视着怀里的她,无奈地笑了。
我原以为她会发泄好一阵子——
「呵呵……呵呵呵……」
但伊莉丝突然全身微微颤抖,笑了起来。
我不由得担心地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伊莉丝……?」
然而伊莉丝没有理会我,肩头抖动的幅度反而愈来愈大——
「啊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一脸幸福。
怀中的伊莉丝露出开朗的神色凝视着我,仿佛抛开内心所有的纠葛。
「我喜欢你。」
她露出最坦率的神情,对我说出最直率的话语。
冷不防听见女儿的告白,我不禁皱眉。
伊莉丝望着我,又愉快地笑了一阵子。
「妳突然间说这个干嘛……」
「哎呀,反正再瞒着你也没用。你都将我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了,我还继续装模作样的话,不是很蠢吗?所以我突然觉得很好笑。」
伊莉丝心满意足地笑着。
我被少女影响,自然而然地绽开笑容。
「……这样啊。」
少女再次向我诉说至今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语。
「伊莉丝最喜欢齐格飞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如同向流星许愿般重复了三次。
「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最喜欢齐格飞?伯恩斯坦了。」
她显得有些害臊,却又笑得十分开怀,将本以为永无机会传达的心意倾吐而出。
「……没必要连续说三次吧?」
「我之前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有很多人后悔自己没去做某件事,却没人后悔自己做过头』。」
「……那就随便妳了。」
「嗯,我喜欢你。」
少女甜甜地答道,脸上还看得见因羞涩泛起的红晕。我注意着渐渐接近这间房的气息,同时回视伊莉丝。
「……伊莉丝,再过不久——」
我稍微推开少女的肩膀,想告诉她接下来的打算。
伊莉丝随即露出通晓一切的神情——
「我知道,敌人再过不久就要到了,对不对?」
「没错。」
「真受不了……那我就稍微把你借给敌人吧……抱歉,齐克……我现在几乎无法动用力量……没办法帮到忙。」
伊莉丝以食指搔了搔脸颊,面带愧疚。
「妳被动了手脚?」
「不是……你的死讯对我造成的打击太大,我因此没办法使用魔法了……其实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办法使用心眼,看不见别人的内心……但一看到你的脸,我就忽然又看得见了。我想再过一阵子,我大概就能施展魔法了。不过……」
这回答在我预料之内。于是我苦笑道:
「我知道了,妳就乖乖躲在我身后吧。」
「那我就在贵宾席好好欣赏你的英姿啰……对了,齐克,敌人好像对你怀恨在心……你小心一点。」
「……对我怀恨在心?」
「没错……她好像参与了流放大贤者的计划。」
「……放心吧,都让妳吃了这么多苦,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的。我会一瞬间解决敌人。」
「真可靠。最喜欢你了,齐克。」
伊莉丝扑进我的怀里。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缓缓开启。
很好,虽然不知道妳是谁,但既然妳让伊莉丝受苦,我就让妳承受同等的惩罚吧。
?
「三流爱情剧演到这边就够了吧?」
一名高瘦女子从厚重门扉的后方现身。
女子留着一头光泽耀人的银色长发,身穿血红色礼服,嘴角勾着一抹浅笑,仿佛看穿了一切。她的身后站着三名男人,其中最高大的男子,双眼宛如肉食动物,压迫感十足。
黑暗中,女子露出笑容,露骨地以轻蔑的目光俯视我们。我狠瞪着她,搂过伊莉丝。
「哎呀……表情真不错,我很喜欢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呢。初次见面,前来拯救圣女大人的小男孩。这画面真美好呢,你就像童话故事中会出现的白马王子,勇敢前来拯救受囚禁的公主殿下。」
女子的神
情变得丑陋,蕴含着疯狂的气息。
「先是在巷子里宰了男人,然后又是解开结界、又是于城门前刺杀失败品。」
女子滔滔不绝地说出一连串她不可能知道的事实。
代表她从白天就已经掌握了我所有的行动。
这时我灵机一动,察觉到某种可能性。
电流如闪电般窜过脑海。
如今只有一个答案能够合理解释,至今遭遇的各种神秘事件以及莫名的好运。
「原来如此……」
戒锁突然启动。
城堡不见任何守卫。
潜入城堡的过程过于幸运,一次都没遭遇敌人。
将这一切不合理化为合理的唯一可能。
那头銀发,再加上能看穿一切事物的能力——《千里眼》。
原来妳是——
我在这阴暗无光、一片漆黑的地下室中,开始凝聚玛那。
「喂,女人……妳为什么要掳走伊莉丝,还把她关在地下室里?……你们有什么目的?」
女子冷酷地望向我。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不过,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毕竟我的原则是取得完美无缺的胜利……全部告诉你后,我再慢慢料理你,这样就能看到你窝囊的模样了吧。」
女子以指尖轻抚下颚,似乎在回想什么。
她睁大狂妄的双眸。
「……因为伊莉丝?拉芙?阿斯特雷亚,是齐格飞的宝贝女儿喔。」
女子妖艳地舔了舔唇瓣,继续说道:
「我原本打算直接杀死她。反正我才不管黑鹰下达什么命令,所以就想无视将伊莉丝关在城堡里的指令,亲手杀死她。」
她口中的每一字、每一句——
「可是我一见到伊莉丝,这个念头就不翼而飞了。深爱的男人比自己早离世,脸上充满绝望的女人……我看到这张表情,就觉得当下杀死她太可惜了。我想亲眼看她变得更加后悔、更加绝望!」
都十分病态。
「每当我在地下室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全身的细胞就欣喜得不断发抖!这让我深刻感受到,我确实战胜那个男人、对那个男人……对齐格飞报仇雪恨了!!」
女人对我的执着展露无遗。
「这就是我的动机……小男孩,明白了吗?」
「妳为什么这么憎恨齐格飞……?」
「那个男人在我体内植入了『恐惧』。我——路榭?迪欧拉希?斯堤利巴可是高高在上的支配者,区区一个人类竟敢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我不可能放过他……!」
果然就是那个女人啊。
百年战争中,让包含艾梅利亚在内的联合国吃尽苦头、同盟国方的绝美魔女。
又名——千里眼女神。
她是天才,身怀超脱常轨的能力,能够完美掌握所有敌人的位置。百年战争中期,她为同盟国建立了无可动摇的胜利地位。
在我出现之前,这名銀发女子享有英雄的美名,事事随心所欲。
最后却沦落成逃离战场的胆小鬼。
「……怎么啦?知道我的身分后,就怕得动弹不得了吗——?」
刹那之间,女子全身喷发出玛那,宛如火山爆发般猛烈。
白银长发飘然飞起,双手出现两把短剑。
女子顺势蹬地,急速奔向我——不——不对。
路榭身上的灵光快速转淡。
她身后的其中一名男人轻身一跃,如滑翔般浮贴着地面朝我奔来。
这名男人原本站在最左侧,皮肤呈浅黑色,体型矮胖、表情淡漠。
「真是愚蠢,我怎么可能特地为你一个小鬼动用玛那?」
男人右手的长剑扫向我的脚边,从下斩去。
我将伊莉丝推向屋内,蹲低后起跳。尖锐的剑刃失去目标,胡乱扫过半空中。
一跃而起的同时,我提防着门边的路榭和另外两名男人,右手召唤出魔法剑。
思考转换为战斗模式。
足以堆起尸山的深渊黑沼盈满我的双眼。
——斩杀。
周身氛围转为冷冽。我握紧刀刃,瞬间拉近距离。
对方原本宛如只为杀死眼前敌人的机械、毫无光彩的双眼,浮现出惊慌与颤栗。
我直接潜进敌人怀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斩向他。
敌人撞向大门,于房内降下血雨。矮胖男的四肢微微痉挛,然后变得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怕得不敢动了?」
千里眼女神的肩头微震,却没有半点动静。我冷冷地对她说道。
路榭沉默半晌,淡淡一笑。她抬了抬下巴,像在打暗号。
这一瞬间,她身后其中一名男人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那是饱含了决心与觉悟的双眸。男人就宛如即将送死的特攻队士兵,不容许活着回去。
看样子有什么苦衷?
高大男人的目光仍旧犀利如野兽,并没有展开行动。那名男人则咬紧牙根,如同战士突击敌阵,踏地冲向了我。
我对他们的举动起疑,但右手仍是无情地挥剑。
谁阻碍我的道路,就送谁下地狱。
我在战争中就是以这股狠劲活了下来。正是因为足够狠心,才能活到最后。
事到如今,我不再怜悯或同情敌人。
然而,当剑尖即将划过敌人肉体之际——
「齐克……等一下……!」
伊莉丝突然从我身后大喊,想要阻止我。
但我的剑已经停不下来。仅仅数秒,男人就和他的同伴一同化作肉块。
銀发女子的神情依旧冷淡。
「伊莉丝,怎么了?」
「……齐克……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是被……路榭……!」
伊莉丝欲言又止。我瞪向銀发女子的瞬间,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然后,她大笑起来。
女子的脸庞洋溢着愉悦与疯狂交织的情感,仿佛在嘲笑我中计了。
这幕景象太过诡异。
四名敌人已经死了两人。
明明处于劣势,她为何还有心情放声大笑?
「小男孩,谢谢你,让我看了场愉快的表演。」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演了一出有趣的舞台剧,完美地按照剧本走。我很感谢你喔。」
女子轻抚自己的下巴,唇边勾起浅笑,宛如她早已预知一切。
按照剧本走……难不成——
「我一开始就命令那两个人——要他们过来送死。死得挺精彩的呢……尤其是第一个人,他迫切的表情真是逼真……看来他很担心家人啊。」
女子神情迷醉,语气愉悦地颤抖。
借由支配他人生死,获得快感与自满。銀发女子的表情变得更加不寒而栗。
我这才彻底明白。
那两个人不是黑鹰的成员。
他们是——
「妳竟敢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哎呀,你发现啦?那两个人并不是我们的成员喔。他们啊,只是我最近找到的玩具。我挟持他们的家人,威胁他们『不听我的命令,就杀死你们的家人』。小男孩,你让他们成功保护自己的家人了,是不是很棒呀?不过呢——」
——我早就杀死那些人啰。
路榭挥动右手。
高大男子冲向我,来势汹汹。他的黑发随风飞扬,犹如子弹。男人在昏暗的空间中留下残影,速度快如闪电,即将割取我的性命。
他的势头猛烈,不像刚才那两人那么温吞。
高大男子的实力肯定有A级。
「怎么啦?打击太大,动不了了吗?看样子,『真正』亲手杀人对小男孩来说还太早了呢。」
女子见我呆站在原地,以轻蔑的言语刺激道。双方距离缩短,黑发男子已经逼近我眼前。他的表情依旧淡漠,简短地吐出一句话——
「——永别了。」
随即朝我的右肩挥下剑刃。
路榭正用手指卷着头发玩,仿佛料定了战斗将就此告一段落。
世上的一切逐渐趋缓,然后静止。
包括敌人的行动、路榭稳操胜券的表情、神情冷漠的男人——
所有事物仿佛化作静止的图画,看起来都停止不动。
下一秒,周遭响起全身肌肉四分五裂的声响。
那无疑是死前的惨叫。奢华的房间内,人类惨遭碎尸万段,令人不适的肉块缓缓流成血河。
「……妳这人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我的眼里充斥着愤怒与哀伤,然后转变为充满杀意的眼神,贯穿眼前的女子。
漆黑的眼瞳闪耀出金光。
「怎么可能……」
路榭肩膀微颤,但这次是因为过于惊愕。
她的表情仿佛在诉说,自己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妳说我『打击太大,动不了了』?……路榭,我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想要保护某些事物,势必会有所牺牲。
若想战胜恶
魔,就只能先将自身灵魂出卖给恶魔。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是切身体会过。
「……怎么了?妳双脚在发抖喔?」
魔法剑还滴着温热的血液。我握着剑,一步步接近路榭。
銀发女子颤抖双唇,退了一步。
?
路榭目睹方才发生的一切,震惊不已。
仿佛刚拼好的拼图又瓦解了。
黑发男子与少年交战后,化成剑下的一堆肉块。然而那名黑发男子——爱因哈特,是如假包换的A级魔法师。
而那名灰发少年就如同结界侦测的玛那级别,顶多攀得上C级。
那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不可能翻转这样的级别差距。
路榭在结界施加了特殊机关。
她让自己的意识潜入结界内部。若有人想解除结界,她就能马上探测到对方的玛那。
只有千里眼持有者才能办到这种事。
换句话说,那层结界不但能抵挡外敌,同时也能鉴定敌人的玛那。
这次解除结界的人,就是眼前这名灰发少年。他的玛那在大自然随处可见,十分平凡。
玛那依照操控者不同,会呈现独特的颜色,而颜色稀有度与魔法师级别有着一定程度的关联。
正因如此,路榭至今才会表现得从容不迫。
她确信自己战败的可能性甚至不到万分之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那股力量是从哪来的?)
路榭仍未察觉到真相。世上有奇才,不动用自身玛那,而是操控空气中的玛那。
眼前的少年正是她最畏惧的人物——齐格飞。
「路榭……妳从刚刚开始到底在喃喃自语什么?」
灰发少年直盯着她,眼瞳冷得足以慑人。
他浑身散发出杀气,周遭的空间仿佛为之震动。圣女躲在少年的身后,感受他四散的战意,也不由得屏息。
这是强者的杀气。唯有历经死战的战士,才能拥有这股浓烈的杀气,区区一名少年怎么会有如此震慑人心的气势?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方才的剑阵以及这身灵光,可见他绝非普通的少年。
眼前的人物值得被称为英豪。
哪怕他隐姓埋名,肯定也会有好事者挖掘他,使其名震全国。世界绝不容许这等人才埋没于市。
他必定是不寻常的杰出人才。
(但是……)
路榭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人符合少年的特征。
少年的能力如此强大,自己理当认得这号人物。
她不断翻找记忆,仍然对这名少年毫无印象。
这使得她的思绪更加混乱。
路榭苦思之余,当场进行鉴定,却反而更加深她的疑惑。
「体内的玛那……是零?」
这事实宛如晴天霹雳,令她不禁脱口说出心里话。
她的思绪因这难以理解的事实变得一片空白,时间霎时静止。
读取对方体内玛那的鉴定魔法,就是借由将其体内潜在的玛那总量视觉化,正确测定出魔法师的实力。而她确实成功发动了鉴定魔法。
她早就知道少年是吸血鬼。
所以这点她毫不意外,但是他的体内玛那怎么会是零?
在此之前,路榭只是认为自己打造的结界侦测器可能有什么缺陷。
因为那个缺陷,她才会误测少年的实力。
然而事实远远超出路榭的预想。
体内玛那——是零。
这代表他的体内不存在魔法泉源——玛那。
换言之,按照常理,这名少年不可能使用魔法。
「……太离谱了……这到底是……!」
但是目睹刚才的战斗,这项常理显然毫无意义。
少年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而且挥动了以魔法显现的剑。
甚至随手就杀死A级的爱因哈特。
事实证明,刚才鉴定出他体内没有玛那的结果肯定有误。
(他到底用了什么魔法隐藏实力……!)
路榭的额头滑落汗水,露出焦躁的模样。
焦虑与强烈的疑虑扰乱了她的思考回路。
胜券在握的信心从手中溜走。
「你到底、是什么人……!」
脑袋的疑问从口中泄漏出来。
身无玛那,却能动用庞大的玛那,这等人物——
不,等等。
难不成、难不成、难不成——
路榭此时终于想到某个可能性。
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何许人?她得出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那名天才体内毫无玛那,却享有最强之名。
齐格飞——又名——零之大贤者。
「怎么可能……你……你应该死了啊!!」
路榭的呐喊恍如祈求,融入阴暗的地下室中。
没错,那个男人应该已经死了。
齐格飞被吉尔伯德?冯?尤里施展封魔咒印后,惨遭放逐森林之刑。
路榭的千里眼无法望穿结界护壁,千里眼只看得见不受结界覆盖的区域。
因此她并没有亲眼目睹齐格飞丧命的当下。
即使如此,那个男人确实被赶进了不归森林——一座绝无可能逃脱、从未有人成功逃离的树海——
「不好意思,路榭……要我现在就下地狱,好像还太早了啊。」
少年一步步接近路榭。
銀发女子一步步往后退,想要远离他。
为什么齐格飞会出现在眼前?思考跟不上现实。
更何况,齐格飞已届壮年,而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名吸血鬼——不、等一下。
路榭的思绪在这时终于抵达真相。
齐格飞被赶入森林后,究竟遭遇了什么?
尽管她发现真相——
脑袋理解了事实,心灵却拒绝接受。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不可能……不可能……齐格飞……齐格飞他……是我杀死他的……!」
她使劲抓搔着头发,难看地大吼着,简直像个耍赖的孩子。
路榭彻底失去理智,难以置信、却又铁铮铮地摆在眼前的现实,令她的精神产生错乱。
「路榭……我也一直以为妳死了。」
「……什么?」
「我原以为战争结束后,妳已经横死荒野,没想到妳还活着……坦白说,我刚才才想起妳这个人。所以我万万没想到,妳居然这么痛恨我。」
齐格飞这番话,就像在说他根本不把路榭放在眼里,早已将她抛诸脑后。
「妳要恨我无所谓,想恨尽管恨……但妳伤害伊莉丝的这笔帐,我会让妳付出代价。」
以为她横死荒野?
刚才才想起她这个人?
想恨尽管恨?
精神失常的千里眼女神再次对他燃起激烈的愤恨。
「怎么了?路榭……妳的肩膀抖个不停啊。」
「……齐格飞啊啊啊啊啊啊!」
路榭释放出所有魔力,只想让眼前可恨的男人跪倒在自己脚下。
她宛如要咬住猎物喉咙的猎豹,奋力跳起、扑向齐格飞。
可恨。
眼前的男人可恨极了。
这名少年竟敢瞧不起她。
那双饱含轻蔑的眼瞳,正居高临下地藐视她。
所以——
「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口中的憎恨附着明确的杀意,将整个空间抹得一片漆黑。
然而——
「我就再次为妳深植恐惧吧……让妳再也无力振作。」
散发金光的眼瞳及这句话,比她至今遭遇的任何处境都恐怖。
路榭产生错觉,仿佛整个空间涂满某种来路不明的红黑色泽。
无止境的绝望与恐惧,令她的身体逐渐僵硬。
牙根发颤、泪水涌出。
「……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从体内挤出嚎叫,想要借此激励自己、稳定慌乱的心。
「我是路榭?迪欧拉希?斯堤利巴,我是最优秀、最特别的天选之人,所以我有权尽情玩弄他人的生死,让他们发疯、绝望、恐惧……我才是真正的支配者!!」
这只是路榭空洞的骄傲。
为了保全自我,她拚死逞强。
她不得不说出口,不然她没办法维持心神。
銀发女子勉强咬紧颤动的牙齿,带着疯狂神情与少年对峙。
恐惧正在体内翻涌。她勉强压抑情绪,拳头在空中握得死紧。
她努力忍下想要逃
离这里的冲动,为了葬送眼前可恨的男人而举起剑。
「妳很怕我吧?想逃就逃吧。」
但是——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路榭在半空中硬是转换方向,冲向少年身后的伊莉丝。
她受不了了。
齐格飞浑身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与压力。
她的精神再也无法继续正面承受这一切。
恐惧无穷无尽地涌上心头,难以压抑。
如同二十年前,路榭再次逃避了。
但她的行动——
是将矛头从齐格飞转向他的爱女身上。
从现状来看——这个选择完全就是下下策。
少年眸中的金光更加刺眼。
「……不准妳……碰我女儿一根寒毛——!」
曾经终结战争的英雄发出怒吼,彻底激发了父亲守护女儿的高洁本能。
路榭的这番举动只造成火上浇油的效果,齐格飞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这股怒气剧烈到仿佛足以震荡整个空间,异常强烈的杀气充斥于整座地下室。
霎时间,路榭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身体完全僵硬。
她原本受到狂烈杀意与憎恨支配的意识,因齐格飞的激愤烟消雾散。
路榭的剑并未触及伊莉丝,她就如同于空中惨遭狙击的野鸟,整个人难堪地坠落地面。
体液四散,翻白的双眸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
「……胆小鬼。」
意识模糊之下,她是否还能听见这句话呢?
跨越二十年的战斗,就在指尖尚未触碰彼此的状况下宣告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