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嘻嘻嗤笑的远方,
传来美丽、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
在左手臂钻来钻去,隐隐作痛的灼热,愈来愈猖狂,削弱了气力。
白毛里被刻划了竹笼眼的小怪,在黑暗中咬牙切齿的咒骂著。
「真是……太可恶了!」
冰知画出来的竹笼眼,瞬间缠住小怪,把它吸进了人界之外的次元。
周遭充斥著与虫子相同的邪气,这恐怕是虫使做出来的空间。
在这之前,小怪一直以为虫使是夕雾,不料判断错误。
「该死的冰知……」
小怪露出可怕的眼神,低声咒骂时,有东西啪唦掉在它旁边。
散发著血腥铁锈味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被竹笼眼困住的小怪,在全身像压著铅块般的高压下,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头转向东西掉下来的地方。
在黑色迷雾般的邪气理低声呻吟的人,跟小怪一样,全身都被黑色竹笼眼覆盖了。
定睛注视的小怪,看到衬出黑色竹笼眼的白色头发,皱起了眉头。
「夕雾……?」
不知道为什么,受了伤的夕雾被吸进了这个地方。
灼热疼痛的左前脚,完全不听小怪使唤。每次它想抓抓自己的脖子或肚子时,那只脚就会跟它做对,突然弹跳起来。
这时候,他会用右前脚压制左前脚,使出通天力量把钻动的虫子镇住,可是也快撑到极限了。
即使拥有十二神降中最强的通天力量也没用,它被迫在体内饲养了蚕食神气的虫子,现在四肢又被吸取通天力量的黑色竹笼眼五花大绑,就像走到了最后关头,正不断的与呼吸一起吸入邪气。
不赶快想办法清除虫子,从这里逃出去,就会陷入很可笑的窘境。
「……唔……萤……」
痛苦呻吟的夕雾拼命挣扎,想拨开深深嵌入他脖子的竹笼眼。
「喂,夕雾。」
听见咆哮般的叫唤,夕雾停止挣扎,找到被黑色迷雾般的邪气笼罩,看不清的小怪。
「十二……神将……」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怎么会变成这样?」
夕阳色的眼眸,气得闪闪发亮。
「这次你非把事情说清楚不可!那个攻击安倍家的人、操纵疫鬼的术士到底在哪里!」
小怪愤然逼问,夕雾支支吾吾的说:
「所有事的起因……是件……」
忽然,一阵寒意抚过小怪胸口。夕阳色的眼眸泛起不安的神色。
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呢?
心跳异常加速。总不会是?
看到小怪的反应,夕雾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萤出生的那天晚上,时守听到了件的预言。」
件。
惊愕的小怪哑然失言,脑中瞬间闪过五十多年前的凶事。
「预言束缚的了时守的心,在他体内慢慢种下疯狂的种子……」
直到发生惨剧那一夜,夕雾才知道这件事。
夕雾到指定场所时,时守面无表情,呆呆望著水面。没多久,发现夕雾来了,他像鬼魂般摇晃著身子,劈头就问:
——预言不能推翻吗?
夕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接著,时守又发出开朗的很不自然的笑声,让夕雾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回事?夕雾偷偷观察他。回头看著夕雾的时守,露出不像人类的表情,嗤笑著说:
——那么,还是得杀了她。
要不然,萤会夺走我的一切。
——这是件的预言,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然后,没等夕雾开口问,时守就自顾自说起来了,说他有多恨萤、有多讨厌萤。
没有萤该有多好。都怪萤不好。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
那是精神已经错乱的人的疯狂言灵。
时守是个阴阳师。被指定为神拔众的下任首领,从小就展现出类拔萃的资质,是大家公认的优秀术士,却用那么狠毒、不堪入耳的话来咒骂妹妹。
萤、萤、萤、萤、萤、萤、萤、萤、萤、萤。
时守每叫一次萤,他周边就会出现叽叽喳喳的虫子满地爬。虫子沉入土里,扩散到整个秘密村落,结界都快要变形了。
萤。每叫一声,这个诅咒就会变成虫子,把萤引来这个地方,就像兔子跳进了陷阱里。
萤。时守反覆叫著。注入了最大极限的怨念。
两边的法术互相冲击著,萤被卷进去昏倒,时守抢先一步接近她。
他从萤脖子根部的灵力穴,把虫子打进去。虫子大举入侵到肌肤下面,朝中间偏左的心脏移动。
必须在虫子到达那里之前,把虫子清除。使用法术太花时间了。
夕雾是现影。现影可以替主人承受诅咒,使诅咒失效。但虫子的邪念太强大了。光靠白发、红眼与生俱来的力量,救不了萤,必须直接捕捉虫子。
夕雾身上只有被任命为现影时获赐的短刀。
以保护萤为己任的现影,为了保护他,割开了她的背。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思绪混乱的萤,问他为甚么这么做,他也没有时间回答。
而且,看到萤被这样对待,还不肯面对现实,强迫自己继续倾慕时守,他真的觉得萤好可怜,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没多久,时守放出来的竹笼眼就贯穿了夕雾的胸膛。
他的记忆就此中断了。
醒来时,就跟现在一样,他被幽禁在茧般的狭窄空间,周遭充斥著黑色迷雾与祸气。
夕雾眼中只有生命垂危的萤,对时守来说,要封锁这样的夕雾,把他送到其他次元,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时,已经是那晚的五天之后了。
正打算回乡时,才知道所以有罪行都算到了他头上,他背负了逆贼的污名。
他被陷害了,又没办法说明,只好逃开同族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想控诉,事实不是这样,所有事都是时守做的。
可是——
「我发现……萤如果知道,可能会崩溃。」
神拔众的所有人、长老们以及小野首领,说法都一样。
说萤能力强、坚韧、有耐力、有毅力。他们不是不知道她的努力。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她的才能,还有她认真努力的模样,才会给她这样的评价。
然而,夕雾知道,她是多么纤细、多么专情、多么害怕孤独。
她愈努力,与哥哥之间的距离就愈遥远。这件事天知道她有多么挣扎。
为了协助哥哥而学习的所有东西,竟然会危及哥哥的立场,叫她如何想像的到呢?
割伤了她的背部、杀了时守,从此行踪不明的夕雾,已经成了逆贼,很难再直接保护她了。
告诉她事情真相,还不如让她把夕雾当成仇人憎恨,这样反而能成为她的精神粮食。夕雾发觉虚假的事实,比残酷的真相更能支撑她的心灵,所以决定背负那样的污名。
然而,这么做对吗?
在远处守护著她的夕雾,在她陷入危机时,都会忍不住出手救她。每次救她,她都会呼唤夕雾的名字。从小以来,她一直是这样。不管变得多么高强,她还是会随时搜寻夕雾的身影。
试图剥开嵌入脖子的竹笼眼的夕雾,手上也被印上了相同的图腾,他气喘吁吁的桡著。皮肤被指甲抓破,渗出血来,他还是不停的抓。
小怪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左前脚从肘部以上,微微颤抖起来。在这之前,侵犯界限一直没办法跨过肩膀的虫子,数量不断增加,开始扩大范围。
因为这个空间的祸气,会消耗小怪的体力,相反的,让虫子活跃起来。
「无论如何……要先脱离这里……」
否则会像萤那样,被体内的虫子蚕食鲸吞。
小怪是十二神将,所以要经过很长的时间,体力才会像人类那样,被消耗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神将并不是不死之身,也不能太乐观。
有没有什么法子呢?
小怪甩甩太疲惫而思考变得迟钝的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个空间是时守的祸气制造出来的。虽然他被供奉为神,但以前毕竟是人类,使用法术的原理应该与人类相同。
是法术,就能破解、反弹回去。小怪是神将,不会使用阴阳师的法术,要破解很难。那么,只能反弹回去。但这么做,还是要同样使用这种法术的阴阳师才能发挥功效。
既然这样——
「就强行突破吧……」
被制造出来的空间是封闭的。祸气不断弥漫小怪他们周遭,时间愈长浓度愈高。因为没有出口,是完全密闭的空间。
法术制造出来的空间,只要使用比充斥里面的气更强、更猛的气炸开,就从内部爆裂。
小怪只要恢复原貌,使用神气炸开,就能击破时守之神制造出来的这个茧般的空间。
问题是——
它撇一
眼正在抓竹笼眼图腾的夕雾,犹豫不决。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如果使出全力让神气炸开,很可能在茧爆裂的同时,这个男人也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重伤,搞不好还会没命。
更何况——
「…………」
左前脚的虫子,也未必会乖乖听话。
怎么办呢?
在它视野角落的夕雾,咬牙切齿的站起来。紧紧咬住的嘴唇,渗出血来。满满的祸气贪婪地向血滴聚集,兴奋的颤动著。
血是精气的凝聚体,祸气会威胁里面满溢的生命,把精气夺走,转化为完全相反的东西。
左前脚剧烈颤抖。同时,黑色迷雾般的邪气,从所有毛孔喷呜癌。皮肤彷佛从里面被强行扒开,痛的小怪呱呱大叫蹲下来。左前脚突然弹跳起来,差点击溃小怪的左眼。
「哇……!」
小怪反应不及,幸好那只脚在距离眼睛一根头发的地方停下来了。
是夕雾的手抓住了小怪的脚。
肩膀上下起伏喘得很厉害的夕雾,手指用力抓住了抖个不停企图挣脱的小怪的左前脚。连他的手指都浮现了细微的竹笼眼,那些图腾不断增加,几乎快掩盖他全身了。
他盯著小怪,用低沉的嗓音说:
「是虫子吗?」
「是的。」
这么回答的小怪,眼皮颤动了一下。像是从夕阳裁剪下来的红色眼眸,闪闪发亮。它低声询问抓住它的脚的夕雾:
「你刚才说你可以让虫子失效?」
白发红眼睛的夕雾默默点头。
在充斥著黑色祸气的空间里,只看的见红色与夕阳红的两双眼睛。
「那么,可以清除窃据这只手臂的虫子吗?」
这不是徵询,是确认。戏务更加把劲压住那只脚,喘著气说:
「做是做得到,但是……会很痛,你忍得住吗?」
小怪傲慢的笑著说:
「神拔众的现影,你明知在你面前的异形的真正身分,还敢说这种话?」
虽是娇小的异形模样,那抹笑容却很犀利,不愧是被称为最强且最凶的十二神将腾蛇。
十二神将居众神之末。
时守被供奉为神的日子还不长。十二神将虽敬陪末座,但活过几千年的岁月,真要短兵相接,时守还是很难有胜算。
身为人类时的时守很聪明。现在变成祸神,应该还是一样聪明。
他憎恨萤、憎恨萤的一切,所以凡是跟萤相关的人,他大概都想消灭吧。
夕雾透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竹笼眼咒术,看到时守与冰知做了什么。
发生惨剧后,好不容易才康复的萤去了京城。冰知听从时守的命令,在背后运筹帷幄。
皇上对安倍家族产生怀疑,寻求其他派别的阴阳师,对时守和冰知来说,应该是很幸运的偶然。
以前认识的大帅伊周来找阴阳师时,冰知推荐了自己。
然后,他把安倍家族彻底逼入了绝境。还巧妙利用了许多重叠的偶然,封锁了安倍家族的行动。
小怪忽然甩了甩耳朵说:
「回答我一个问题。」
气喘吁吁的夕雾,只能把视线转到小怪身上。白色异形严肃的说:
「你为什么在京城攻击了昌浩?」
这个问题有点唐突,现影微微张大了眼睛,然后带著苦笑,对疾言厉色的小怪说:
「我是想测试他有没有能力保护萤。」
还有确认神拔众想取得的天狐之血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劲。
萤将会拥有那股力量,如果太危险,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拦。遗憾的是,在昌浩启动天狐力量前,就被萤本人阻止了。
听完戏务的答案,小怪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根据同胞天一的描述,夕雾可一点都不像在测试昌浩的能,散发著强烈的杀气
「你是想杀了他也无所谓吗?」
「没错。」
回答的乾脆俐落的现影,一只手抓著小怪的脚,另一只手缓缓结起了刀印。那只手的手指也浮现出无数细微竹龙眼图腾。
小怪摇摇尾巴,对正要调节呼吸的夕雾说:
「虫子消失后,我会毫不客气地摧毁这个茧。」
「随便你。」
「我可不保证你能活著。」
言外之意在告诉夕雾,它的神气有多强。现影瞪著小怪的红色眼眸,闪烁著强烈光芒。
「别瞧不起人,十二神将。」
守护小野血脉的现影,都有一身好法术,还要承受种种诅咒。担任这个职务的人,都有与生俱来的白头发、红眼睛。
往往被当成异形的外貌,是现影的骄傲。保护首领血脉的特异能力,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因此,冰知杀不了时守,还听从他的要求,把他供奉为神。
同样身为现影的夕雾非常能理解,冰知只是一心想著,起码不能让被预言束缚、被憎恨困住的时守成为恶灵。
由于没有察觉时守的苦恼,冰知被夺走了其他所有的选择。
那么,夕雾为什么在这里?又是为了谁?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