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卷 替身之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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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是言灵。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第一章

被宣告的话语,称为预言。

坐落各处的平房,几乎都熄灯了。

现在是即将迈入另一天的时刻。

某处响起的婴儿呱呱落地声,钻过了夜晚的黑暗。

小屋的小窗子透着灯光,传出洪亮的哭泣声。

地炉里点燃的火焰照亮了产房,橙色的朦胧火光,从半开的板窗洒出来。

离地炉稍远的木地板房间叠着好几张草席,上面铺着陈旧的布。

几个米袋叠放在草席的一端,穿着白色单衣的女人背靠着米袋。白发老婆婆单脚跪在女人旁边,怀里抱着一个用全新的布包住的新生儿。

「你看,清洗干净了。」

老婆婆把刚出生的婴儿交给了女人。婴儿才刚泡过在地炉里烧开的新生儿洗澡水,满脸通红地哭泣着。

婴儿的父亲和祖父坐在女人旁边,看着终于生下来的孩子,眉开眼笑。

老婆婆是产婆,被请来帮女人接生。哭泣的婴儿的父母亲,也是她接生的。

在这个榎之乡,没有一个人不是她接生的。然而,她已经决定,这个孩子将是她接生的最后一个婴儿。

她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灵了,腰也弯了许多。

最后一个接生的是村长的孙子,对老婆婆来说是幸运的机缘。

这次是严重难产,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没想到,经过很长的时间才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婴儿,竟然哭得比老婆婆接生过的任何婴儿都大声。

听到婴儿的哭声,感觉到强韧的生命力,奄奄一息的母亲才松了一口气。

「是个充满活力的继承人呢。」

产婆细眯起眼睛看着婴儿。

首领一家人都泪眼婆娑地点着头。

统领榎一族的首领,轻轻把手伸向了他的第一个孙子。

这时候,有人冲进了产房里。

「不好了!」

是村子的年轻人。这个男人家里有只怀孕的牛,听说傍晚左右要分娩了。

榎之乡是靠近土佐与阿波国境的深山里的小村落,村里所有人都很照顾种田时需要的牛。

不久前死了一只老迈的母牛。有小牛出生,可以增加劳动力,减轻种田的辛苦,所以村人都很期待。

首领还来不及开口问怎么回事,脸色苍白的男人就先说了。

「件……!」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诡异的氛围中,哭得更大声了。

年轻人的话出人意料之外,首领愕然地说:

「件……?」

那是妖怪。

年轻人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瞥了一眼似乎因为恐惧而哭泣的婴儿。

「件说了什么?」

首领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僵硬了。

凡是榎一族的族人,都知道件是怎么样的妖怪。

件一出生落地就会说人话、说未来。

会宣告被称为预言的话语。

表情紧绷的年轻人,看着满脸慌张的首领一家人和产婆,张开了嘴巴。

这时,背后有个黑影晃动。

年轻人吓得倒抽一口气,转身往后看,步履蹒跚地撞上了产房的墙壁。

那个黑影慢慢地、无声地进来了。

牛身人面、人工制造般的脸、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

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妖怪的眼睛不是正注视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吗?

男人也注意到了,正要把妻子和孩子挡在背后时,响起了严肃的声音。

『你会背叛好友。』

空气应声冻结。

件看一眼嚎哭的婴儿,说起了未来。

『然后,你会死于非人之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婴儿。

被宣告了预言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榎的首领。

在诞生的瞬间,他就背负了隐藏门的使命。

身为统帅所有族人的首领,必须与所谓的背叛完全无缘。而且,他是要隐藏门、保护门的榎的榊众,绝不能死于非人之手。

榎的首领若是死于妖怪等非人之手,就表示门一定会被开启。

所有人都哑然失言。宣告预言的妖怪,狰狞地嗤笑起来。

它的身体慢慢倾斜,在倒地之前就化为一阵烟消失了。

现场只留下毫无血色的大人们,以及着火般嚎啕大哭的婴儿。

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闭着眼睛。

卷上来又退去的波浪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梦殿的尽头。

「……」

出生于首领家的他,拥有无愧于这个血脉的力量。

因为神赐给了他背负使命所需的资质,所以他不只拥有力量,也很聪明。

为他接生的老婆婆,每次见到他都会摸着他的头,说他是个伶俐的孩子。然而,老婆婆的眼神却十分悲哀。

聪明的他也注意到了,但没问缘由,因为觉得不该问。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缘由。明明不清楚详情,却茫然地这么想。

从懵懂无知时,他就听说了榎的使命,因此每天致力于修行。

虚岁七岁时,也就是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那一年①,他被祖父叫去。

祖父对他说,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件宣告了预言。

「……你……」

你会背叛你的好友,最后死于非人之手。

虽没亲眼见过,但祖父形容的件的模样、声音,却清晰地烙印在他心中。

于是,他决定锻炼自己的心志,更全力投入修行。

为了不要背叛好友、为了不要死于非人之手。

大约是刚过十岁的时候吧,他想到不要跟任何人成为好友不就行了?

不要直接跟妖怪接触,也不会被妖怪杀死。有式神就行了,把危险的事都交给式神去做,这样,自己就安全了。

为了颠覆预言,他不计一切,发疯似的培养能力、磨练自己,终于拥有了不输给村里任何人的实力。

最后,他以「要完成榎的使命」为由,离开了村子。村里的人都是从他出生以来就陪在他身边,其中也有同年纪的人,要避免与他们亲近,会很寂寞也很痛苦,但他更不想背叛形同亲人的他们,所以只能离开。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他觉得这样就行了。

所以,对那个嘴巴上说是好友的人,他其实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房。

他想对方应该没有察觉。因为那个男人对其他人都没兴趣,也觉得他很烦人、很讨厌,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他。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缠着那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任何顾虑。

凡是「如果有朋友,我想这么做」的事,他都对那个人做了。

不管那个人摆什么脸色、对他说了什么,他都不在乎。被讨厌也无所谓。

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在意他,所以他可以这么做。

在死亡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最难如自己所愿的,就是自己的心灵深处所想。

为了不输给预言,他拼命抵抗,结果还是被预言吞噬了。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死后他才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稍微掀开从头披下来的衣服,望向黑色波浪的远方。

就在这时候。

「——你在做什么?」

扎刺背部的声音,严肃中带着将风势劈开的酷烈,榎岦斋吓得跳起来。

「啊哇哇哇哇哇!」

他惊慌地转过身来,看到穿着黑衣的冥官傲然伫立在那里。

「我命令你去做什么了?说啊。」

岦斋的视线不由得飘忽起来。

「唔……呃……要找到柊子临死前藏在梦殿里的蝴蝶,保护起来。」

冥官扬起了一边嘴角。

「喔,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

「那么,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

岦斋颤抖着绷起脸来,闭上了嘴巴。

外表年轻、五官端正的冥府官吏,冷冷地笑着。

「对不起,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

「没意义的追忆吗?」

居然被说成了没意义。

「是的……」

「然后没意义地后悔吗?」

哇,连后悔都被一口咬定是没意义。

「……您说的是。」

冥官说得没错,但字字句句都扎在岦斋的心上,扎得好痛。

冥官傲然俯视把手按在胸口忍受疼痛的岦斋。

岦斋的心情就像吞下了黄连,苦不堪言。不用看也想得到,冥府官吏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那之后将近六十年了,为了赎罪,岦斋在冥官手下工作,看尽了许

多事。

偷看人界的状况不会被谴责,但禁止干涉。很多事情发生时,岦斋都心惊胆战地看着晴明。

以前,他不想与任何人成为好友。

而那家伙绝对不会跟他成为好友,所以没问题。

可以放心地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被讨厌也无所谓。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反而觉得轻松。

岦斋没有察觉,自己动不动就在内心不断重复这些话。

会这样再三提醒自己,就是因为他们早已成了无可取代的朋友。

柊的后裔柊子,或许也跟岦斋一样。

她不交值得珍惜的朋友,打算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让使命、 责任和所有一切都到她这里为止。

然而,如同岦斋遇上了晴明和若菜那般,柊子也遇上了文重。

「——污秽将至。」

听见冥官的话,岦斋惊讶地抬起头。

黑暗的前方,冒出侵肌透骨的寒气,慢慢地扩散开来。

「我走了。」

岦斋转过身,从岸边拔腿奔驰,溅起了水花。

侧耳倾听,感觉有重重拍翅般的声音,震荡着空气。

「糟了,要赶快找到才行……」

柊子的魂虫在这个梦殿里。

岦斋看着柊众的最后一个人走向了死亡。

椿、榎、楸都灭绝了。在人间的生命已经结束的岦斋,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身为榊众之一,他无法不看着他们。

他都会向冥官报备。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他,这种时候,冥官绝不会交代他去做其他事。

柊子死的时候是冬天。

被侍女们包围的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躺着。

她的呼吸稳定,虽然没有血色,但表情平静。侍女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她今天的状况好像还不过。

不料急剧恶化了。柊子突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惊慌失措的侍女们似乎看不见,但岦斋全看见了。

不知从哪跑进来的黑虫,从柊子微张的嘴唇飞进了体内。

柊子激烈地扭动身体,咳得非常严重,几乎没有时间呼吸,所以恐怕连侍女们叫唤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没多久,她吐了大量的血。侍女们尖叫连连,大喊着快找药师来。

柊子吐了好几次血。血量多到令人怀疑她的体内是不是全空了,垫褥和外褂也瞬间染成了红色。

柊子猛然向后仰,咳得更重更沉了。然后,跟着血一起吐出了白色蝴蝶。

看到从自己体内跑出来的魂虫,柊子似乎领悟到什么,把颤抖的手指伸向半空中,画下了什么。

侍女们看不见魂虫,应该也不知道夫人在做什么。

白色蝴蝶拍振淌着血的翅膀,轻轻飞起来,在柊子身边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她的指尖上。

白色翅膀缓缓开合的蝴蝶,俯视着柊子的脸庞。

那对白色翅膀,隐约浮现某个图腾。

岦斋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柊子的手指画过的地方,出现了柊叶形状的黑洞。

从那里飘出来的风,正是梦殿的风。

同时,沉沉的拍翅声逐渐增强,越来越靠近。

柊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什么,白色蝴蝶就被连接梦殿的那个洞,咻地吸进去了。

柊子呼地喘口气的同时,洞也关闭了。

突然,她的脸扭曲起来。黑虫撬开她沾着血的嘴唇,爬出来了。柊子强撑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黑虫,一把捏碎。

就在这一瞬间,数不清的黑虫不知道从哪入侵,围向了柊子。

侍女们看不见的黑虫,没有咬碎她的身体,而是从沾着血的嘴唇侵入了她的体内。

虫在体内大闹,柊子痛苦挣扎,身体扭来扭曲,满地翻滚。勉强发出来的微弱气息,被沉沉的翅膀声掩盖了。

最后。

柊子在侍女们面前,挣扎再挣扎,痛苦地死去了。

当时,岦斋被冥官骂得狗血淋头,责怪他为什么看着柊子死去,却没把魂虫抓回来。

柊众的后裔临终时做的事,一定有某种意义。

白色蝴蝶是魂虫,是柊子的魂的一部分。被放入梦殿的魂虫,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她会这么做,表示魂虫里面有什么。

被冥官指责,岦斋才想到这个可能性。

那之后,他一直在寻找魂虫,但魂虫不知道躲哪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魂虫究竟还在不在梦殿呢?会不会飞到梦殿之外的地方了?

这里是梦殿。梦是现实,现实是梦。想象会成为力量,想象会塑造出形体。

一般人或许做不到,但柊众有可能把什么注入魂虫,或是把自己心的一部分托付给魂虫。

会这么想,是因为岦斋也有这样的技术。

唯一知道门在哪里的女人,在临死前放走了魂虫。

虽然被黑虫逼迫吐出了魂虫,但她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没有让魂虫落入任何人手中。

岦斋可以理解。

她是为了保护门。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放弃榊众的使命、责任。

「魂虫在哪里?」

在黑暗中奔驰的岦斋,耳朵掠过沉沉的拍翅声。

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

到处都是矮塔般的岩石。不觉中,水声消失了,放眼望去都是干燥的沙子。

不知从哪吹来与梦殿不一样的风,钻入体内,让他冷得快冻僵了。

梦殿的尽头,是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定睛凝视的岦斋,看到散布各处的岩石之中,有一个上面趴着白色片状物般的东西。

「是那个……?!」

正要向前跑时,有笨重的声音敲响了岦斋的耳朵。

他飞也似的向后退,那是无意识的动作,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像是虫的黑色东西,哗地飞过来,淹没了岦斋刚才所在的地方。

「黑虫……」

安倍昌浩似乎把人界的黑虫看成了马蜂。其实,黑虫并没有固定形状。

只是非常小的虫聚集在一起,做出类似那样的形状。

梦殿的黑虫是很小、很小的黑色椭圆形,身上有四片翅膀。这应该就是黑虫真正的模样。

介入魂虫与岦斋之间的黑虫,像黑色旋涡般蠕动着拍打翅膀。声音层层交叠,嗡嗡嗡地歪斜龟裂。

「不会轻易放我过去吗……」

低嚷的岦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起来,冷静地吸口气。

水滴淌落的声音,在没有水的尽头微微地回响。

呸锵……

听见一叠纸掉落的声音,十二神将勾阵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

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趴在她盘坐的大腿上的白色怪物的头就滑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呢?

勾阵把小怪的头摆回大腿上,轻声叹息。

身体算是复元了,但一放松,就会昏睡。

幸好是在主人的结界内,即便意识不清也不会出事。如果是在那个尸樱世界,勾阵和小怪恐怕没命了。

橙色火焰在视野角落摇曳。

仔细一看,是偷偷爬起来把衣服披在肩上的安倍晴明,在灯台的火光下摊开了有折痕的纸张。

刚才的声音是晴明不小心掉落书籍的声音。

勾阵皱起了眉头。

「晴明,躺下来。」

依靠着凭几的晴明,把视线从纸张拉开,看着勾阵。

「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勾阵,你越来越像宵蓝了。」

「别拿我跟他比,就算是玩笑,也太恶质了。」

语气很认真,但她也不想说这种话。

晴明眨一下眼睛说:

「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同袍。」

「我怎么可能像他呢。」

「不用这样强烈地抗议吧?」

晴明受不了似的歪着头,勾阵拨起刘海对他说:

「不要转移话题,快回垫褥躺着。」

主人不知何时爬起来了,勾阵却完全没有察觉。若不是晴明掉了书,即使他走出房间,勾阵一定也还在睡觉。

勾阵抓住躺在她大腿上动也不动的小怪的耳朵,蹙起了眉头。

说起来,都要怪这小子。错就错在自己动了同情心,想说起码分给它一点体温。神气完全枯竭的十二神将的最强斗将,在没有意识时更不客气、更不留情。害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倦怠感袭向全身,连思考都变得很费力,所以思绪经常中断。

老是在昏昏沉沉中失去意识,过了一会又猛然张开眼睛。

这几天都是这样的重复。

而且,昏睡的时间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又长又深沉,所以才糟糕。

幸好是完全压抑神气的小怪模样,才没有把她的神气吸得精光。

「——」

勾阵无言地盯着小怪,晴明警告她说:

「喂,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红莲,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什么,你这样子叫迁怒。」

被老人这么一说,勾阵半眯起了眼睛,但没有反驳或埋怨。

她自己也知道老人说得没错。

她深深叹口气,甩了甩头。

「晴明,你在做什么?」

老人稍微举起手上的纸张,回神将说:

「我把信又重看了一次。」

那是白天送来的两封信,寄信人分别是阴阳头和内亲王脩子。

遣词用字各自不同,但是,要转达给晴明的意图是相同的。

都是希望晴明可以救活快病死的皇上,以维持国家的安宁。

阴阳头在信上指示,要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阴阳寮寮官当成替身。

脩子在信上悲痛地泣诉,如果连父亲都走了该怎么办。

晴明对照两封信上各自陈述的文章,眉间蒙上了阴霾。

殿上人的判断,向来冷静、透彻且正确。

为了大义,必须牺牲某些东西。皇上的存在很重要,年轻寮官获救的可能性却一天比一天小。既然没救了,就该多少为国家尽点力,这才是为朝廷工作的官吏应有的表现。

脩子传达的心情也令人心痛。聪明、成熟的公主,终究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继最爱的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这个心灵依靠,是她最恐惧的事情。

但是,这两封信的内容,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

目送昌浩去播磨国和阿波国,是在天亮前。

与十二神将六合、太阴一起出发的昌浩,先绕到菅生乡,顺利见到了九流族的比古。将近傍晚时,收到太阴送来的风,说比古和多由良遍体鳞伤,状况非常不乐观,但现在已经复元到没有生命危险的程度了。

加入了比古的昌浩一行人,在傍晚到达四国。直到进入阿波国时,都有向晴明报告,但入夜后就杳无音信了。

再担心也无济于事,所以晴明天黑就上床了,但怎样都睡不着。

他数着时间等待睡意到来,却怎么样都没有睡意。那也就算了,头脑还很清醒,觉得周遭一带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大声。

闭上眼睛大概快一个时辰的时候吧,眼底忽然浮现两封信的内容。

这两封信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文章写得有条有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字里行间洋溢着写信人的思绪。晴明觉得哪里不对,并不是文章有问题,而是充塞信中的情绪。

夜幕低垂后已经过了很久,眼睛逐渐习惯没有光线的室内,可以大约看出东西的轮廓了。

确定靠墙而坐的勾阵没有任何动静,还发出了规律的鼾声,晴明便悄悄点亮灯台,摊开两封信,一看再看。

看着看着,手肘撞到堆叠的书,掉了一本。

就是这个声音吵醒了勾阵。

勾阵边听晴明说话,边交互看着他手上的信和灯台,叹口气说:

「那么,你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晴明沉下脸,把两封信放到桌上。

橙色火焰袅袅摇曳,晴明的影子也随之起舞。注意力被那光景吸引的勾阵的耳里,钻入了老人低沉的声音。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想到要使用替身。」

勾阵明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晴明看着阴阳头写来的信,深思地说:

「以前我的确救过某间佛寺垂死的上人,但我怀疑的是,为什么有人会正好想起这件事,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反对用阴阳寮的寮官来当替身的决议。」

据阴阳头的来信说,与政治关系密切的殿上人都参加了今天的朝议,一个也不缺,全场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勾阵不解地歪着头说:

「既然攸关皇上性命,对贵族们来说这不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吗?」

位居政治中枢的人都知道,皇上是国家安定的锁钥,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然而,勾阵一说完,老人的表情就更为严峻了。

「信上说一个也不缺,那么,身为参议的行成大人应该也在场。」

「那……」

原本想说「那又怎么样」的勾阵,忽地张大了眼睛。

藤原行成与敏次是亲戚,在敏次懵懂无知时便认识他了。建议敏次进阴阳寮的人,就是行成。

在朝廷上,就属行成最相信他的才能,对他特别关照,期待他的成长。

敏次吐血,心脏一时停止跳动,虽然做了紧急措施,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撒手尘寰。

行成也收到了这个通知。听说是身为阴阳博士也是他好朋友的成亲,派了使者去通知他。

最近都卧病在床的行成,今天早上想必也强撑着进宫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行成大人怎么会赞成把敏次大人当成替身。」

没有任何人反对决议。那么,表示行成也同意了。

他也赞成为皇上献出敏次的生命吗?是为了大义,下了无情的决断吗?

然而,那么做不像是晴明所认识的行成的为人。

「行成大人很聪明,即使不能完全推翻,也会暂缓决议,甚至可能会派人来问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或是殿上人都认为皇上性命危急,必须争取时间,所以他连那样的事都无法思考了?

脩子信上的内容,也在晴明心中烙下了阴影。

文中痛切的、一心一意地祈求父亲的病愈,恳求晴明救救父亲。从她凌乱的笔迹可以看出,若不能如愿,心灵将会被压垮的恐惧与不安。

太过激烈地情感波涛,反而让晴明觉得哪里不对。

太唐突了。

回京后,因为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晴明会到处放式探查情况。

除了式的所见所闻外,也会从经常来玩的小妖们说的种种传闻、京城的状况,尽可能掌握哪里是怎么样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不久前昌浩才查出充斥寝宫里的强烈阴气就是皇上的病因。

有结界包围、必须保持清净的清凉殿,充斥着由树木枯萎所引发的污秽转化而成的阴气。

连皇上的寝居都这样了,可见黑虫到处出没的京城应该更污秽。

京城的居民在不觉中习惯了随着时间逐渐扩大的污秽。

连对污秽十分敏感的神将也是这样。

脩子居住的竹三条宫也出现了树木枯萎的现象。听说,某天命妇还差点杀了藤花。

就像是着了魔。

难道有风音在、有昌浩去拜访关注,污秽还是悄悄潜入了竹三条宫?

「——」

勾阵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边看信边沉思的晴明说:

「要我去看看内亲王怎么样了吗?」

晴明吊起一边眉毛说:

「嗯……去看看比较好吧?」

「你都写在脸上啦。」

勾阵缓缓站起身来。

「这家伙交给你了。」

把抓着脖子拎到半空中的小怪交给晴明后,勾阵就倏地隐形了。

晴明无奈地叹口气,把勾阵塞给他的小怪放到地上。

「自己不能动,实在很懊恼,对吧?红莲……」

老人带着叹息的话,落在动也不动的小怪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日本古时候认为七岁前的孩子,都是神之子,因为七岁前比较虚弱不好养,随时可能被神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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