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菜子从寿子那里得知鸡肉供应商的地址与电话。寿子问,为什么会跟供应商有关?
佳菜子回答,寿士提到当初为了维持鸡肉的货源,曾透过绢枝的朋友居中协调,她想试着联系那名友人,至于前任伴侣这件事她暂且隐瞒。佳菜子判断,在获得寿士的允许前,最好还是不要说出真相。
冈山县浅口市鸭方町的「三宅养鸡场」(三宅公司)的经营者三宅达男,是第二代接班人。绢枝等人开设「鸟大将」的二十八年前,是由达男的父亲良藏担任社长。
超过八十岁的良藏已退休,过着隐居生活。佳菜子告诉达男,「鸟大将」的老板娘身体状况不好,要替她寻找亲戚,希望能和熟知「鸟大将」草创始末的前任社长谈谈。
良藏说,若是下午三点应该可以。虽然不太情愿,他仍安排双方会面。
由美估计,骑她的「KATANA」从京都到冈山县,即使不走付费道路,四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
机车可以避开塞车的状况,机动性较高,扣除掉寒冷这一点,确实是最适合进行搜索的交通工具。
考虑到途中的休息与吃饭时间,由美和佳菜子早上八点从事务所出发。
几个月没像这样,从后面抱着穿黑色连身皮衣的由美了?由美的身材没变,依旧玲珑有致。
佳菜子回想,第一次坐由美的机车时,受重机的引擎声和强大的马力震慑,感觉连身体的细胞都在震动。她记得当下奔驰的爽快感大过恐惧。连由美左脚的脚背每换一次档,车体就会传出的金属声响,佳菜子也不感到厌恶。
机车从乌丸大道南下,到横越市区的五条大道后右转,直接朝西行驶国道九号线。爬坡后经过蜿蜒的山路,直奔龟冈。
从加冢的十字路口,转入国道三七二号线,一路向兵库县的姬路前进。
「会不会冷?」
等红绿灯的时候,由美掀开全罩安全帽的面罩,转头问。
「幸好穿着羽绒衣,目前不要紧,谢谢。」
佳菜子也打开面罩回答。
「要不要上厕所,休息一下?」
「没关系,还不用。」
「OK,那我们到姬路再休息。」
又经过两个小时的奔驰,两人抵达姬路市的市区。还没到早上十一点,两人决定提前吃午餐,于是选了一家和食餐厅走进去。
由于身体仍感到寒冷,两人都决定点锅烧乌龙面。
「路面颠簸很不舒服吧,妳还好吗?」
由美捧着热气袅袅升起的茶杯啜饮。
「不会,很舒适。」
「骑付费道路能提早三十分钟到达,但我不喜欢。」
「双载也能上快速道路吗?」
「平成十七年(二〇〇五年)后有条件地开放,除了首都高速公路之外都可以。但若不是特别赶时间,我不会骑快速道路,沿路风景长得都一样我不喜欢,加上大卡车开很快时会有风压,相当危险。」
「由美姐的车这么大台也是吗?」
「两边速度都很快,只要稍微失去平衡就完蛋了。」
由美脸色沉重地说,她的一个朋友就是死在名神高速公路上。
「我还不能死啊,况且,今天是载最宝贝的佳菜上路,一定要比平常更小心驾驶才行。」
「其实,刚才骑得挺快的。」
听到佳菜子这句话,由美露出笑容。
店员端来锅烧乌龙面,两人拿起筷子。味道虽然普通,但热腾腾的乌龙面本身就是最棒的佳肴。
佳菜子吃到一半,由美突然开口:
「对了,佳菜,关于绢枝女士……」
「怎么了吗?」
「即使她想逃离过去,但赤城先生是她的丈夫,久保见太太是她的女儿,这一点不会改变,我认为他们已是一家人。就算她再想逃离过去,但逃离这些人怎么想都没道理。我觉得她是想把七零八落的记忆归位。」
「把记忆归位?」
「对,头部遭到撞击,脑中原本井然有序的记忆暂时被打散,于是想把它们全部归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某天我想煮咖哩,于是去超市买材料。可是,我在途中忘了要做什么菜,绞尽脑汁回想。是马铃薯炖肉、大坂烧,还是锅烧乌龙面?仔细思考,绝对不可能是锅烧乌龙面,于是先消除这个选项。绢枝女士也一样,正处在找寻自己最重要的关头。」
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无法了解自己的人际关系。由美捏起乌龙面中的炸虾,放入口中。
「妳的意思是,她在筛选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
「没错。重点在于,我认为了解这个关键后,不管她是暂时性健忘或罹患失智症,症状都有机会获得改善。因此,我有一个提案。」
由美解释,在向大家发表前,想先跟案件的负责人,也就是佳菜子商量。接着,由美从腰包拿出小记事本。
「这是我们节目的赞助商,他们在做很有意思的研究。」
佳菜子接过名片。
上面写着「Pasonal Asia研究所
所长宫前响子」。
Pasonal是人尽皆知的电机大厂,一看就知道这是该集团开设的公司之一。
「妳看背面。」
「发挥音乐的可能性于医疗。」
佳菜子读出写在名片背面的文字。
佳菜子听过音乐疗法,但不知道居然有电机大厂在进行研究。
「这就是该研究所接下来打算推出的产品。」
由美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台大小类似小尺寸的智慧型手机、长得像iPod的终端装置,避开陶锅递给佳菜子,上面还插着耳机。
「是音乐播放器吗?」
「听听看。」
由美做出塞耳机的动作一边说。
佳菜子戴上耳机,打开装置的电源。画面显示「二〇一一年」,出现往上翻卷的箭头,应该是回溯西历的功能吧。
「佳菜西元几年出生?」
「一九八二年……啊!」
「怎么了吗?」
「没有啦,只是忽然惊觉自己三十岁了。抱歉,直接点击画面就可以了吗?」
佳菜子食指轻触显示器上的文字,随即出现该年度的歌曲一览表。
「这些都是在佳菜出生那一年发售或流行的曲子。」
「几乎都没听过。这也难怪,那时我才刚出生。」
「接下来,往后面的年代推进,找找有没有小时候、青春期、初恋时听的歌曲。只是,有些曲子流行的时间很长,或刚好是祖父母、双亲爱听的曲子,最好还是从零岁找起。」
「原来如此。对耶,我上国中的时候看到美空云雀在电视上唱〈东京Kid〉,很自然就会跟着哼唱,但我明明没听过这首曲子。」
「这是战后没多久发行的歌曲,佳菜不知道很正常。不过,名曲就是这样,代代相传,历久弥新。如何,有没有找到妳回忆中的曲子?」
佳菜子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全家去丹后由良的海边。在那里,她认识一个同龄的女孩,开心地玩在一起。
两人游完泳,在沙滩上休息聊天,不知怎么谈到喜欢的男孩。佳菜子表白喜欢学校一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男孩。当时,海边小屋的扩音器恰巧在播放电影《青春传奇》的主题曲〈La Bamba〉。
佳菜子根本没看过这部电影,当时也不知道曲名。但之后每次听到这首歌,脑海就会鲜明地浮现那个女孩的脸庞,及话题中男孩的长相,胸口莫名地热起来,脸颊也变得红通通。
「由美姐,里面也有西洋乐曲吗?」
「我怕歌手的人名放在一起会很混乱,西洋歌曲只收器乐演奏的版本,应该已归入日本流行歌曲年代的分类。如果知道曲名,可以用曲名搜寻。」
佳菜子搜寻后,装置荧幕上出现〈La Bamba〉的曲名。轻点荧幕,耳机传来轻快的音乐。
虽然与海边扩音器传出的嘶哑音质不同,但确实是当时听到的曲子。乐声清晰地鼓动着佳菜子的耳膜。
转眼间,海潮的香味、瑛子……没错,那个女孩叫宇山瑛子,她晒黑的脸庞,和像人鱼般的黑色长发在记忆中复甦。
「听到回忆中的歌曲,整副意识仿佛也会回到当时。」
「嗯?啊,妳感受得出来?」
「我最喜欢看沉浸在回忆中的人们。一瞬间,表情就会改变,大部分的人都会显得更年轻。我总是在想,『心』这种东西实在不可思议,说不定拥有最强大的抗老化效果。」
佳菜子回想着海滩上的瑛子与漂浮在湛蓝天空中的白云,一边倾听由美的话。现实与回忆共存,音乐居然能引发如此奇妙的感受。
「真的很不可思议。」
「对吧。有些人发现音乐有这样的可能性后,想出一个点子:何不运用在恢复认知功能上?」
「这样做就能恢复了吗?」
佳菜子停止音乐,拔下耳机,把播放器还给由美。
她曾在报纸上看到,以现今的医学技术,一旦罹患失智症,只能减
缓病程,无法恢复。
「像是大脑神经细胞再生或是认知功能的变化等,这类医学性的证据尚未取得。简单来说,就是尚未获得学术上的认证,但据说有很多实证。」
「意思是,有很多恢复的案例吗?」
「没错,而且是非常强烈的效果。当然,这样的说法容易让人起疑。具体的例子,包括罹患末期阿兹海默症、卧病在床的老婆婆,突然变得可以下床上厕所,或是经常抗拒规定、总是在晚上独自徘徊的老爷爷,突然变得遵守规矩不再乱走等。甚至,还有陷入忧郁状态、失去表情的年轻型失智症患者,变得敢上台唱歌跳舞。」
「变化的关键在于那个播放器和音乐吗?」
「对,只播放他们回忆中的歌曲,不会产生痛苦或不适。」
「真的没有进行其他的治疗吗?」
「完全没有。不过,光是把音乐与患者的回忆或生命中的美好插曲做连结,效果并不明显。最有效果的是,患者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听过或唱过的曲子。他们将这样的曲子定义为『personal song』。」
「最辉煌的时候听的曲子,就是personal song……」
「当然,不一定是流行歌曲,即使很少人听过,也可能成为自己的主题曲。」
「所以才称为personal song啊。然后,请患者听这首歌就会有效果?」
佳菜子半信半疑地问。
「很难相信吧?直到他们给我看影片前,我也是露出像妳现在的表情,看着宫前社长。」
由美说,宫前给她看的影片,收录了从找出personal song,到患者听前与听后的变化过程。五十名患者里,三十四名获得改善,其中更有七名患者产生戏剧性的效果。
「效果真的这么好?」
若是如此,医学界应该不会视而不见。
「这得说明一下。佳菜,我之前当过护理师,比一般人了解失智症是怎样的疾病。我知道有许多研究者、医师日以继夜地努力,想找出治疗失智症的方法。过去大家常说,日本人的三大死因为癌症、心脏病、脑中风,但现今患有肺炎的人数大量增加,已挤下脑中风。失智症并未列在其中,对吧?然而,一旦罹患失智症,许多部位的运动功能会下降,导致吞咽障碍,也就是进食困难。很多时候患者以为只是咳嗽,去检查才知道罹患肺炎。再加上,失智症患者往往同时有心脏疾病或其他合并症,容易并发心肌梗塞和脑梗塞。有医师认为,失智症也算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我赞成他的意见。」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由美,表情俨然就是现任的护理师。
「失智症好像通常不会被当成死因?」
「依今年的数据,日本的失智症患者约有四百四十万人。至于癌症患者,我记得大概是一百五十万人。两者相比就知道,失智症是更严重的问题。负责照护的家人,常常为患者的妄想、徘徊游走、暴言、暴行等周边症状所苦。目前既然并无有效的药物,我觉得什么方法都值得一试。所以,一听到有这样的例子,我当然不会放过,于是请对方播放影像资料,亲自用最严格的标准检视整个过程。」
「结果如何?」
见由美说得滔滔不绝,佳菜子心知由美认同这种疗法有一定的效果,但仍刻意询问。
「佳菜从表情判读对方内心想法的眼光愈来愈锐利了。没错,如妳推测的,看完影片后我依旧半信半疑,并未完全相信宫前所长。不过,我认为以绢枝女士的情况,这个方法值得一试。失智症也好,失去记忆也罢,音乐都是一种良好的刺激,而且和药物不同,没有副作用。」
「既然如此,由美姐为何不在开会时提出这个想法?」
听过由美刚才说明的内容,浩二郎应该不会反对。
「我不想听到平井那家伙质疑:『证据呢?』既然相信有效果,就应该排除万难去做。如果佳菜赞成,我打算跟浩二郎大哥说。」
「所以,妳今天才陪我来吗?」
「不完全是这样。」
由美垂下目光。
「还有其他原因?」
「我想去姬路市内的某家医院,探望住院的同学。只要一下就好。」
「不要说什么一下,妳直接送我到车站就好。」
「不,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由美口中的高中时期的女性友人,嫁给在姬路市内开家具行的老板,生了两个小孩,过着幸福的生活。但两个星期前,一名高龄女士开车撞进他们店内,顾店的她无端卷入这场飞来横祸。
「她被夹在家具之间,虽然听说治疗顺利,我还是很担心。昨天得知需要去冈山一趟,我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可以骑车载妳,顺便经过姬路。」
「原来是这样啊。」
「要妳配合我的私人行程,实在不好意思。」
由美双手合十,闭起眼。
「小事一桩,不必在意。但听了真让人有点担心。」
「她的兴趣是做木工,后来认识当家具工匠的丈夫。希望她手部的神经没有大碍。」
「话说回来,高龄驾驶引发的事故愈来愈多了。」
「真的,当事人一定也受到相当程度的惊吓。车子最好配备自动紧急煞车系统以减少冲击,不过这并不是万能的。」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仍得仰赖机器辅助。」
「对了,关于personal song的提议,如果佳菜赞成,我可以去找宫前所长商量。」
「当然,我觉得很值得一试。」
离开餐厅不到十分钟,由美载着佳菜子的机车,已停在市区综合医院的停车场。
结束三十分钟左右的探病后,由美立刻催紧油门朝冈山前进。
由美的担心成真,友人的颈椎受到的冲击太大,导致惯用手麻痹。
她面带笑容欢迎由美,并笑说麻痺会随着时间慢慢痊愈,但眼下手指无法像之前一样运用自如。这是她的丈夫从主治医师那里听到的诊断结果。
离开医院后,由美一直没开口。
佳菜子双臂环抱由美的腰,感觉由美的腹肌似乎变得很没力。是错觉吗?或者,是由美的心情反映在她的身上?佳菜子不确定。无论如何,人确实十分容易受到「心」的影响。
人心会因外在环境,产生令人眼花撩乱的变化。光是刺骨的寒风,就让佳菜子想起上小学时在溜冰场跌倒及手肘着地的痛苦。机车过弯之际,和由美的身体一起倾斜的一体感相当舒服,她不禁回想起第一次搭云霄飞车,身旁的父亲对她的呵护,使她的心头暖和起来。就像现在,这个不停流转变化的「心」到底是什么?说穿了,记忆就是「心」的集合体,形塑出那人当下的心情样貌。或许音乐和标签一样,能标记当下的心情。所以,音乐一响起,回忆就会把人带回当时的场景。
佳菜子听到<La Bamba>的瞬间,从景色、对话到海风的香味,甚至是大海的咸味,都一一鲜明地浮现。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personal song吗?
从姬路一直沿着国道二号线骑车前进,途中进入一条与国道名称不符的狭长道路。多亏由美稳定地钻过车辆之间,两人顺利通过几个有些塞车的路段。
不过,不习惯坐机车的佳菜子,觉得屁股渐渐痛了起来。正当佳菜子想开口要求休息时,由美突然减速。
「导航显示,顺着这条上坡路,往里面走就是养鸡场。」
接着,她转进右边的路,在平缓的上坡加速前行。
机车奋力爬坡,左方突然出现一块大看板写着「麝香葡萄鸡肉·三宅养鸡场」。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经过看板,往里面骑二、三十公尺左右停车,由美的脚落地,关掉引擎。
「那里应该就是事务所。从这边用推的过去吧。」
「好。」
佳菜子下车,脱下安全帽。接着,她移动到后照镜前,整理头发和脸妆。
由美脱下安全帽后,仍跨坐在机车上,飞快把一头长发往后束起,对着镜子补妆。她的姿势帅气又性感,实在看不出是有一个就读小学高年级女儿的母亲。
由美把安全帽挂在手上,腰紧靠油箱推着大型重机。虽然这里比之前的道路更平缓,但由美似乎推得挺费力。
于是,佳菜子也帮忙从后座推。
「佳菜,谢谢妳。不用担心,这不算什么,妳先往前走吧。」
「没问题吗?」
「自从取得重型机车的驾照,这辆车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由美笑着回答。
「那我先去事务所打声招呼。」
佳菜子小跑步来到看似养鸡场事务所的门口。
记忆中在小学校园内的鸡窝闻到的臭味,随风飘来。但她没听到鸡的叫声,或忙碌啄食饲料的声响。
佳菜子刚要按下事务所的门铃,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员工隔着窗户看到她,出来迎接。
「您是『鸟大将』的久保见副总经理介绍来的?」
对方立刻开口询问。
「回忆侦探社,敝姓橘。」
佳菜子拿出名片。
「欢迎,请进。我去请社长过来。」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一个人,马上就到。她也是侦探社的成员,姓一之濑。」
佳菜子回头,只见由美在停车。
「好的,请进来等。」
对方往屋里走,很快就不见踪影。
由美踏进事务所,小声对佳菜子说:
「久等了。养鸡场似乎在更里面的地方。」
事务所内,三名员工默默对着笔电工作。最深处有一张特别大的桌子,约莫就是社长的座位。
半晌后,一名六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士,与刚才那名女性员工一同现身。
「敝姓三宅。」
男士点头致意后,从作业服胸前的口袋取出名片。他就是社长达男。
佳菜子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递出名片,并收下达男的名片。由美也跟着交换名片。
达男走在前头,带领二人往自家走去。
步出事务所,循来时路继续往下走约五分钟后左转,眼前出现一栋双层豪邸。
「赤城会长近来还好吗?」
途中,达男问佳菜子。他从寿子那里得知,会长夫妇搬去专为銀发族设计的大楼居住。
「身体有些状况。」
「这样啊。我只听久保见副总经理提过,会长夫人身体欠佳,没想到会长也健康堪虑。」
「大概是担忧过度了。」由美应道。
「原来如此,他们真是鹣鲽情深。」
「社长认识会长太太吗?」佳菜子询问。
「当然,她和家父是熟识。『鸟大将』刚创立的时候,父亲与她往来的频率远高于会长。我也常和她联系。」
当时达男二十六岁,跟在父亲良藏的身边学做生意。
「会长夫人颇有大姐头的风范,是个性直爽的人。她教我许多做生意的秘诀。」
「这么说来,您想必知道不少事情,待会希望也能和您谈谈,不晓得方便吗?」
「哪里,我会和父亲同席。」
达男带着笑容回答。
抵达社长住宅的门口,达男打开木门,请两人进屋。步入和式客厅后,他们在日式矮桌前的坐垫上跪坐下来,接着就看到白发苍苍、戴黑框眼镜的良藏,扶着达男的肩膀走进来。
「不好意思,我最近闪到腰。听说,你们是来调查绢枝姐的过去?」
良藏啜着女佣端来的茶。
「爸,会长夫人生病了,必须通知她的亲戚。两位为了了解『鸟大将』草创时期的事,特地从京都过来。」
坐在良藏身旁的达男开口解释。
「我知道。谁要你们调查的啊?」
「爸,不要这样说,是会长的千金——久保见副总经理委托他们的。没错吧?」
「是的。连绢枝女士的丈夫赤城会长,都不知道她有哪些亲戚。所以,我们才想找与绢枝女士有交情的人打听。」
「连赤城会长都不知道?」
良藏摘下眼镜,瞪大眼看着佳菜子和由美。面对那诧异的目光,佳菜子不禁竖直背脊。
「正确地说,是在交谈途中赤城先生的身体忽然不适,因此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只晓得他把『鸟大将』的进货事宜全权交给绢枝女士。」
「他提到我的事情吗?」
「他说,您是绢枝女士朋友的弟弟,所以店里总是能拿到品质优良的鸡肉。」
「关于我哥呢?他有没说什么?」
良藏的话声变得低沉,带着一点恫吓。
「这个嘛……」
佳菜子望向达男。
「我自己的儿子,别在意。」
良藏似乎发现佳菜子不好开口,先抛出这句话。
「他表示,能和这间养鸡场做生意,全靠绢枝女士的前任伴侣的弟弟。换句话说,令兄和绢枝女士曾是这样的关系。」
「爸,这是真的吗?」
达男不禁睁大双眼。
「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夫妻。」
「我完全不知道……」
「请等一下。」
佳菜子打断三宅父子的谈话。
「听说他们没有结婚……」
「他们只是没去办结婚登记。」
和寿士的关系一样。佳菜子瞄由美一眼,接着问:
「问题就在这里。既然结婚了,为什么不去登记呢?」
「懒得……不,只是嫌麻烦吧。」
良藏一副「这根本不重要」的表情,端起茶碗。
「麻烦?我认为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恕我冒昧,我想直接请教令兄一些问题。不晓得他目前在哪里?」
「不可能,我哥不会说话了,剩一口气而已。」
「咦,他生病了吗?」
「脑溢血卧病在床,再加上肺炎,此刻装着人工呼吸器躺在加护病房。」
「人工呼吸器……」
又受到病魔阻挠。佳菜子一时语塞,望向身旁的由美。
「身为家人想必不好受。不知令兄今年多大岁数?」
由美帮忙解围。
「比绢枝姐小三岁。」
「那就是八十二岁了。」
由美的京都口音温柔婉约,化解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直到两年前,他的身体都还挺硬朗。」
「目前是夫人和子女在照顾他吧。」
由美毫不掩饰地问。
「是啊,还有孙子。」
「他们住在哪里呢?」
「仓敷市内。那里有一间餐饮店『波克』,是我哥开的店。」
「令兄的名字是……?」
「善藏,三宅善藏。双亲希望我们兄弟为人善良,安分地过生活。」
「那么,绢枝女士也会去善藏先生的店里帮忙吗?」
「她和我哥总是一起在厨房做菜,手艺很好。」
良藏不止一次吃过绢枝的料理。
「难怪『鸟大将』会这么成功。」
由美点点头,喝口茶。
绢枝果然曾从事餐饮业。
「听到她在大坂开居酒屋的时候,您有什么想法?」
由美问完,把茶碗静静放在矮桌上。才开口没多久,大家似乎就被卷入她独特的谈话节奏。
「接到她的电话时,我吓一大跳。毕竟她离开我哥身边已有二十五年。」
「这段时间都没有联络吗?」
「完全没有。」
「过了二十五年这么久,想必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吧。」
「是啊,不过当她哭着跟我说,想拿到好吃的鸡肉时,我心中涌现一股怀念的感觉。绢枝姐从以前就很会撒娇。」
「她是直接跟您联络吗?还是,透过令兄?」
「直接跟我联络。她和我哥缘分已尽,我哥早娶了嫂嫂美铃。」
「得顾虑到您嫂嫂的心情吧。恕我冒昧地问,刚才您提到绢枝女士离开令兄的身边,不知是什么原因?」
「问这个要干么,没有关系吧?」
「您说他们没有办结婚登记,又说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夫妻。绢枝女士离开令兄,显然内情不单纯,您也会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吧?」
「『离开』是我个人的说法。夫妻之间的事只有本人才懂,但他们应该是好好谈过才分开。」
「是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打听绢枝女士有无亲属,令兄与绢枝女士曾形同夫妻,一起生活,理当知道她的出身地。不,虽然不是亲姐弟,但您尝过大嫂亲手做的料理,身为小叔,难道从未问过她吗?」
「这个……」
良藏被由美锐利的眼神盯着,哑口无言。
「您也不知道?」
由美低声确认。
「我没问过她。」
「但令兄应该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可是我哥现在不能说话。」
良藏撇开目光。
「您知道我们正替卧病在床的人找人,找那些应该和她见面、应该要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吧?」
「我知道、知道,但无能为力啊。」
「找人的任务就交给我们,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
由美露出微笑说,不管再小的事情都能成为线索。接着,她问道:
「您说他们结婚了,有办结婚典礼吗?」
「只有亲人参加。」
「那绢枝女士的亲友呢?」
「一个人也没有来,就我们兄弟两个,然后到附近的神社参拜。这样就够了。」
「从您刚才的话推测,三宅家反对令兄与绢枝女士结婚吧?」
「推测?」
「养鸡场占地辽阔,不像是一代的人就能打拚起来的规模,约莫是三宅家代代相传的吧。我们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从祖先那里继承不足挂齿的小块土地,所以能够理解。京都的历史悠久,至今仍保有浓厚的家父长制色彩。按理,这里的土地本该是由长男善藏先生继承,没错吧?」
「妳这小姑娘真聪明,不,应当说伶牙俐齿。
没错,不过我哥早放弃这片土地。」
「为了绢枝女士?那开餐饮店也是……」
「是绢枝姐的愿望。」
「这样啊,开『鸟大将』也是她的提议。果然,绢枝女士喜欢做餐饮方面的生意。」
「是的。其实,我哥也想开餐饮店。他曾告诉我,想从这里空一小块地方出来开店,可以为客人端出新鲜的鸡肉料理。」
良藏说,梦想一致是哥哥与绢枝亲近的原因之一。
「两人应该常一起聊共同的梦想吧。您知道令兄与绢枝女士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听说是在田町的某家小酒吧。绢枝姐是那里的女公关。」
三宅家对陪酒的女性有偏见。
「再加上,绢枝姐……」
良藏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整张脸皱成一团。
「有什么问题吗?」
「她有不孕体质。我哥一直希望能传宗接代,所以选择和美铃姐共组家庭。关于这件事,其实我很生气,忍不住指责:你的店是托绢枝姐的福,生意才会这么好,你居然恩将仇报﹗」
从良藏与由美的对话,就能明白「鸟大将」创立的时候,绢枝拜托的不是未登记结婚的丈夫善藏,而是他的弟弟良藏。
「不过,绢枝姐早就原谅我哥了。不,应该是我哥和美铃姐在一起,她无话可说。两人是同一间酒吧出身的。」
「美铃女士……我是指善藏先生的太太,她是绢枝女士的朋友?」
由美望向佳菜子。
「是啊,她们是朋友。」
「美铃女士仍健在吗?」
「她和儿子共同经营一家店,约莫还很硬朗吧。你们想见大嫂?」
「毕竟她认识绢枝女士。」
「随便你们啦。」
良藏像闹别扭的孩童般别过头。
由美向达男询问餐饮店「波克」的住址与电话。他立刻拿出手机,报出资讯。
「今天收获很多,谢谢你们的帮忙。」
由美向佳菜子确认,其他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从事陪酒的工作,还有生育的问题,就是绢枝女士不办结婚登记的理由吗?」
佳菜子对仍撇着脸的良藏问。
「她已和我们没有瓜葛,不方便谈论。」
「您不用担心,我们得到对方的同意了。」
「连她现在的丈夫都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佳菜子和良藏大眼瞪小眼。
「绢枝女士和她丈夫已没有时间,必须尽早通知她的亲人。」
由美的语气有些着急,仿佛随时会危及性命。
「妳这样说我更困扰。关于绢枝姐的过去,我几乎一无所知。毕竟她没有住民票,也不能在银行开户……她根本没有户籍。」
「没、没有户籍!」
佳菜子不由得惊呼。
「她没有户籍,我们也吓了一跳。」
「为什么她没有户籍?」
佳菜子并非询问,只是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
佳菜子听过有些人住在日本却没有户籍,但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所以他们才没有去办结婚登记。我知道了,谢谢您愿意告诉我们这么难以启齿的内情,感激不尽。」
由美伸出双手各以三指轻触榻榻米,低头致谢。
「佳菜,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转头对佳菜子说完,便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