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黑暗中屏气凝神的佩特拉,拼命减少身上可能发出的声响。
把娇小的身躯缩得更小,连衣物和空气的摩擦声都不想发出。手贴著嘴巴走路,是因为不这样做,紊乱的呼吸就会让喉咙作响。
可以的话,连吵死人的心跳声都想停止。
「──唔。」
摇曳著明亮的咖啡色头发,在开始熟悉的宅邸里,佩特拉踏著彷佛无依无靠地闯进陌生世界的脚步走著。幸好地上有铺轻柔的地毯,所以发抖的脚趾不会直接撞击地板。她发誓下次有机会洗地毯的时候,会抱著感恩的心情来洗。
不去想些有的没的事情的话,双脚可能就会停下。话虽如此,其实步伐慢到连刚学步的婴儿都能超越自己。要是停下来,一定就没法再迈出步伐。
走廊绵延无尽。原本很憧憬这间豪宅,现在只觉得它的宽敞令人憎恨。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直到几个小时之前,这间屋子对佩特拉来说还是梦幻职场。原本对豪宅满是憧憬,也觉得女仆装很可爱漂亮。指导自己的法兰黛莉卡人很温柔,而且宅邸里还住著自己有点喜欢的对象,一切都非常完美。
被憧憬与美梦包围的完美世界,对现在的佩特拉而言却恐怖得叫人心「冻」。
发生异状的这个夜晚,本来跟昨天一样是平凡无奇的一天。
晚餐后,收拾碧翠丝碰都没碰的餐点,帮睡在房间里叫做雷姆的女性擦澡,在法兰黛莉卡的个人房间听取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工作表现,之后就去洗澡,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寝,好继续和明天奋斗──
「──佩特拉,请起来。佩特拉。」
「……法兰黛莉卡、姊姊?」
睡到半夜被人摇醒,被叫醒的佩特拉安静地醒过来。仔细一看,穿著制服的法兰黛莉卡就站在床边,吓得她用力眨眼。
不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被叫醒,而是因为法兰黛莉卡飘散著紧张气息。佩特拉对这感觉有印象。因为这几个月来,曾感受过好几次──
「姊姊!」
佩特拉立刻赶走睡意,从床上跳起来。结果有点吓到法兰黛莉卡,不过她还是轻轻搂住了解状况又扑过来的佩特拉。
然后,用空著的手温柔抚摸她的头。
「佩特拉,你仔细听好。──立刻从餐厅的后门到外头去。要安静不出声,尽可能快一点。办得到吗?」
「可、可以。……可是,那法兰黛莉卡姊姊呢?」
「我马上就会追上你。一到宅邸外就立刻跑向村子。要是我平安跟你会合,明天就让你睡晚一点喔?」
她半开玩笑说完,就松开抱著佩特拉的手。虽然她笑容依旧,但佩特拉确切地感受到她浑身都很紧张。
宅邸发生了异状。而且还是自己帮不上忙的状况。
「佩特拉。」
用简短呼唤做信号,两人走出房间。
云朵遮住夜空,没有月光照耀的宅邸沉入昏暗之中。法兰黛莉卡盯著侵蚀走廊的黑暗,佩特拉悄声跟在后头。当她眯起翠绿双眼屏息的同时,佩特拉朝她视线的反方向冲出去。
「餐厅……餐厅……!」
嘴巴重复著法兰黛莉卡的吩咐。餐厅位在本栋一楼。幸好只要走过游廊马上就到本栋了。宅邸的格局早已记在脑海,就算很暗也可以应付。
但是,就在快到从东栋连接到本栋的游廊的时候,帕特拉的脚硬生生停下。穿过本栋,跑到餐厅后门,从那逃进村庄是法兰黛莉卡的指示。可是──
「──雷姆小姐呢?」
被留在屋子里的「睡美人」,如今仍睡在楼上的床上。
游廊就近在眼前,佩特拉凝视楼梯平台,犹豫不已。感受到恐惧的本能在说应该遵照法兰黛莉卡的指示。
可是,自己有被昴拜托照料雷姆。昴看著沉眠的她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现在要是只有自己逃跑,她会怎么样?自己跟昴约好了,要照顾好雷姆的。
「──唔。」
用力咬紧牙根,振奋害怕的内心后走向楼梯,踏上通往楼上的台阶,走向雷姆睡觉的房间。
违背尊敬的法兰黛莉卡的嘱咐,造成了强烈罪恶感还有害怕。可是,自己不能把雷姆丢在充满阴森气息的宅邸里然后独自逃走。
跟在有魔兽的森林时一样。──那个时候,昴没有拋下佩特拉他们。
「我是、笨蛋……大笨蛋。」
回想结束。回到一开始的挣扎,快哭出来的佩特拉口吐软弱。
心脏好吵。脚步前进得好慢。会被法兰黛莉卡骂。心情乱糟糟的。
「啊~讨厌……就只有脸蛋可爱是优点的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可是、可是可是……!」
好可怕,好想哭,好想叫出声。可是,不能那样。不可以那样。
因为,昴不会那样。他不会。即使害怕想哭,他也不会那样。
「没错,昴的话一定会这么做……所以说、所以说在昴面前,只有在他面前,我死也要耍帅……!」
恐惧到达临界点,佩特拉说些话好激励自己的心。
在昏暗的走廊看到目的地──雷姆的房间。只有十公尺的距离,好想顺从急躁的心情跑过去。可是双脚追不上内心的焦躁。
还有几步,再几公尺。再过两个房间就到了──
──到了!佩特拉抬起头。
刚好,蔽月之云被风吹跑,银色光芒自窗户照进走廊。原本只有黑暗的世界出现色彩,感到刺眼眯起眼睛的时候,佩特拉看到了。
「──唉呀,好可爱的小姐。」
与黑暗同化的黑色女子就站在眼前。
「──啊。」
三步远外有个女人,两人中间夹著自己要去的房间。
艳丽的黑发编成辫子,漆黑衣著强调丰满肢体。连同性别的佩特拉都感受得到魅力的美艳外表,握在右手的凶恶刀子更是格外鲜明的特徵──
「我有听说,目标是两人又再追加一人。你是小的女仆呢。」
「──」
「在发抖?别担心。──你的肠子一定非常漂亮。」
不懂她在说什么。
只知道微笑女子走过来的脚步声意味著「死亡」。明明知道,但双脚却怕到没法动。
跟女子的纤纤玉手不相称的凶器,即将要轻易猎取自己的性命。
「乖孩子。……我会让你见到天使的。」
无情的女子朝著发抖少女举起刀子。
刀刃破风,毫不留情地砍向佩特拉的身躯。紧接著──
「佩特拉──!?」
走廊窗户被撞破,影子介入佩特拉和刀子之间。尖锐撞击声响起,两道钢铁摩擦出火花,冲击让佩特拉一屁股坐在地上。
面前是金发随风摇摆,保护佩特拉不受凶刃所害、仰望过许多次的背影。看到这名背部比母亲还宽的女性,佩特拉只想得到一个人。
「法兰黛莉卡姊姊!」
「真是坏孩子,佩特拉。明明都叫你逃走了。之后要好好处罚你。」
「好、好的!」
让佩特拉待在背后,只用视线确认她平安无事的法兰黛莉卡严肃地说。佩特拉则是哭著不住回覆那温柔的严厉。
看著两人的互动,出刀却被防御住的女子开心地翘起血红唇瓣。
「好棒。你就是大女仆吧。两个女仆聚在一起,而且感情还这么好,我好高兴。我要把你们的肠子放在一起,确认看看内脏是不是也很配。」
「真是让人从头到尾都没法理解的嗜好呢。我可没法说你品味好。」
女子的发言极端异常,法兰黛莉卡伸出双手骂人。
接著双手发出声响,骨骼像是开始变化,整只手逐渐肥大。保持整洁的指甲变成兽爪,到手肘的肌肤都长满了金黄色兽毛。
「亚人的血统呀。兽化以后,肚子里头是跟人形的时候一样?还是不一样?」
「你那个求知的好奇心,没机会测试。」
「是喔。既然如此,就切开来之后再求你给我看啰。要是可以在死前兽化或解除给我看就好了。」
「还真是从容……」
面对以双手做为凶器的法兰黛莉卡,女子还是不改一贯的态度。态度被指谪的女子稍微歪了歪头。
「是呢。因为我不久前才在王都经历以为会死掉的事,所以提升了能力。你拿我没辄啦。」
「……真想恨那个没能给你致命一击的人。」
法兰黛莉卡的使命感,以及女子身上泄漏出的疯狂杀气──虽然胜负并非据此决定,但连佩特拉也知道两人等级有差
。
「佩特拉,这次一定要往外头跑。──使用避难路线。」
「可、可是,姊姊……!」
结结巴巴的佩特拉瞄向就在身旁的房门。里头是佩特拉乱来的理由,从视线察觉到她的意图,法兰黛莉卡说:
「我不知道是谁的委托,但我跟佩特拉好像是你的目标。」
「是啊。两个女仆和一个精灵女孩。数量很少我很不满,但因为没剖过精灵的肚子,所以我很期待。因为上次差一步就可以体验到了。」
「──」
令人头痛的对话,但法兰黛莉卡的机灵令佩特拉目瞪口呆。
若无其事地对话,就这样从女子的口中探听出目标。──女子的目标里头不包含雷姆。看来「睡美人」也从敌人的记忆中被抹除了。
「去吧!」
「是!」
理解到彼此的意图后,法兰黛莉卡一喝,佩特拉就往后冲。
于此同时,女子翻身朝逃跑的少女背部扔掷东西。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四根银色铁签,目标毫无疑问就是佩特拉的双脚。
「不只品味,还很坏心!」
刚腕一挥,法兰黛莉卡的兽爪将铁签都打落。这段期间,佩特拉完全没转头看后方。少女把全盘信赖寄托给她,冲过走廊。
「真是乖孩子。」
「是我自傲的后辈!?」
女子淫靡的声音和法兰黛莉卡的咆哮,以及同时响彻整栋屋子的钢铁撞击声。法兰黛莉卡对上女子,赌上性命的死斗开始。
「呼!哈!呼哈──!」
奔过走廊,几乎是用跳的下楼梯,佩特拉喘气。
高亢声响连续交织,通道破碎的震动不断地传过来。法兰黛莉卡也说对方的武技在自己之上,所以她的奋战就是为了让佩特拉平安逃脱。
自己已经失败过一次。法兰黛莉卡要自己从有什么万一时的逃难路线脱逃。要是遵从吩咐逃跑的话──逃跑的话,法兰黛莉卡就会死。
想到这儿的时候,佩特拉的脑里浮现一个可能性。
「──假如有碧翠丝大人。」
如果是留在这间宅邸的最后一人,据说是超乎常理之人的她的话。
「这里……!不对,是这边!?」
奔过楼下通道,佩特拉胡乱开启看到的所有门。
听说碧翠丝可以靠魔法能力在宅邸里移动整个房间。跟昴一起找还有送餐点的时候虽然没找到,但她一定在某处。
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使者。佩特拉现在急需她的存在。
假如是碧翠丝,肯定可以救法兰黛莉卡。也能保住屋子和约定──
「不在……。也不在这里,姊姊……!」
气喘吁吁、快要软脚瘫坐的佩特拉流泪。西栋这层楼的门全都开完了,可是没找到碧翠丝。楼上的激战也还在继续。
要快点,不快点不行。不快点的话,法兰黛莉卡会有生命危险。
「姊、姊姊……!」
现在非用跑的不可,可是双腿的力气却一点一点地流失。
佩特拉用抖到没法握成拳头的手死命敲自己的脚。得振奋萎缩的心灵,找到碧翠丝才行。然而勇气却不够,只能流泪。
「──昴──」
软弱渗出内心时,为了寻求依靠,佩特拉的嘴唇呼唤一名少年的名字。
那对她来说是这世界上最有勇气的人。
驱策自己颤抖的双腿,挺身面对赢不了的对手,充满勇气、非常了不起的人。
当佩特拉和玩伴真的很危险,可能会死掉的时候,第一个赶来救自己的人──呼唤他的名字。
即使知道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
「昴、昴……救救我啦──昴──」
「好喔,知道了,佩特拉。」
「──咦?」
双手掩面试图止住泪水的佩特拉忍不住屏息。
从手指缝间,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看得到有个人就在眼前。那个人为了配合蹲下来的自己而跪在地上,好让视线同高。
「抱歉来晚了。不过,我来救你了。……幸好你没事,佩特拉。」
眼神一如既往的凶狠,那人为了让佩特拉安心而露出笑容。虽然他拼命挤出的体贴笑脸一点都不温柔,但反而让佩特拉打从心底放心。
「是、昴吗……?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啰。我平安回来了。多亏了你的护身符。」
点头后举起绑著白色手帕的右手。有点骯脏的手帕,是出发那天佩特拉送给昴的护身符。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昴真的回来了。轻轻扶住伸手想要摸自己的脸的佩特拉,昴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他的手掌让人心安,好想将意识全都交给这份安心,可是还不行。
「昴,法兰黛莉卡姊姊在楼上……跟一个黑黑的、拿大刀、可怕的人……」
「全身黑拿著大刀又很可怕的人是吧。嗯,我知道了。」
结结巴巴讲出的特徵,昴点头表示自己全都知道,共享事情的重要性。佩特拉在昴怀中拼命地指向天花板。
「拜托,救救法兰黛莉卡姊姊!昴,打倒那个女人!」
「好,全都交给我!很想这么说,但法兰黛莉卡都打不赢了,我就算冲过去也只会瞬间变尸体啦!」
「──呃。」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送比我还强的援军回来。」
佩特拉一时语塞。抚摸她的头,昴露出狰狞笑容。接著往上看,黑瞳交杂著不安与安心。
「但以重逢的感人场面而言,是碍事者有点太过恼人的夜晚呢。」
2
这场战斗要称为死斗,又太过随便了。
「──吁!」
挥动右手,连续打出能够让铁板皲裂的拳头。女子的身体朝上下左右移动,以树叶迎风摇曳的美丽姿态悠闲回避。即便朝后跳跃闪过趁著空档砍出的黑色刀刃,但却躲不过朝著身体掷来的铁签。
锐利铁签轻易贯穿长出兽毛和肌肉厚度增加的手臂。咬牙忍耐宛如烧伤的痛楚,法兰黛莉卡挥手甩掉铁签。
并非致命一击,但伤口逐渐增加,体力被削减。相较于气喘吁吁的法兰黛莉卡,晃著长辫子的女子却是脸不红气不喘。
战力差距历历在目,到现在还能保住性命,在于对手没有认真──
「──一直瞄准胸部下方,到底是在拘泥什么?」
「硬要说的话是兴趣,或是活著的价值。我是『掏肠者』,开膛剖腹是我的原则。」
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出自内心的发言令法兰黛莉卡浑身一震。那不是揶揄,女子是认真的。而且这种思想异常的人宣称的原则往往都不是骗人的。
法兰黛莉卡勉强保住一命,是因为女子的目标始终瞄准腹部。
「可是,没空跟你玩了。可以的话就砍掉你的手脚,然后去抓刚刚那女孩。因为你们感情很好,被放在一起开膛剖腹会很高兴吧?」
「非常遗憾,你的体贴可让我高兴不起来,喝──!」
知道女子只是玩玩。──既然如此,就趁她在玩的时候收尾。
后脚活用爆发力,以不曾展现过的高速接近女子。双脚早已兽化,但她一直隐藏至今。要是认真跑起来,法兰黛莉卡的速度可以追过风。
以这样的速度接近并攻击要害。要是爪子可以碰到她的身体──
「──一直线冲过来,这未免有点轻松了吧。」
「啥!」
兽爪要碰到对方的瞬间,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中。双脚用力在地上急煞到地毯差点被扯裂,法兰黛莉卡仰望天花板,瞠目结舌。跳向正上方的女子就贴在天花板上,接著随心所欲地在走廊墙壁、天花板、地板间跳来跳去。
「──你这个蜘蛛女!」
「我在王都也被这么说过呢。虽然我觉得很失礼。」
不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逼近。尽管法兰黛莉卡的动态视力超乎常人,却也追不上在月光下跳跃的女子。然后──
「──倒下以后,兽化给我看内脏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呢喃一结束,法兰黛莉卡做好死亡的觉悟。
脑子里一瞬间奔流过各种回忆。「圣域」、同事、可爱的后辈、服侍的人们、家人。弟弟。那是──
「唉呀。」
泄气的声音,伴随著如雷巨响。
钢铁用力撞击的声音响起,让窗户皲裂的冲击波传遍走廊。然后,在冲击尚未歇止的走廊上,响起一道男声。
「──据首领所说,好像有句话叫『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
声音低沉,却难
掩高昂。男子边说边用双手──像拳击手套的银色盾牌豪迈地反弹女子的刀,威力大到女子大幅后退。男子没有追击,而是在胸前用力敲击双盾。
「好──啦──既然防御之盾也能用来攻击……那最大攻击和最大防御凑在一起,两个最大不就是最强了吗?」
简单、幼稚,而且还像脑袋不好的小孩才会有的理论。
但是男子却实践这个幼稚理论,在双手各装备一个单手盾,武装自己。金色短发倒竖的男子,威风八面地挺著胸膛回头看法兰黛莉卡。
「你不觉得吗?大姊──唉哟,好大──!?」
顿时,方才出色的战士气息消失无踪,男子──不,少年瞪大翠绿双眸,惊讶地从上到下打量法兰黛莉卡。
「慢著,真的假的!?你是大姊!?本大爷认识的大姊,应该要再小一点瘦一点嘴角再温和一点才对吧!?这样与其叫大姊,叫大哥还比较贴切……唔喔啊!?」
「不要一见面就讲些失礼的话!」
才看一眼就一直说难听话的少年,腹部被法兰黛莉卡的膝盖用力踹中。看著才一踢就蹲下呻吟的少年,法兰黛莉卡注意到他额头上的白色伤疤。
「你……是嘉飞?」
「不要还不知道就踢人呀。你才是咧,真的是法兰黛莉卡……咕恶!」
「我没准你拿掉姊姊这个称呼。」
嘉飞尔才正要站起来,延髓就被拳头攻击而再度倒下。
他的样子,让法兰黛莉卡想起儿时。「圣域」里可以充作玩具的东西少,因此姊弟两经常玩互撞的游戏。而因为两人有九岁的差距,所以每次都是姊姊获得压倒性胜利。和那时相比简直没有改变。
「不对,嘉飞,你变大了……」
「被现在的大姊这样讲听起来很刺耳耶!先讲清楚,本大爷的成长期才刚开始!不会让你永远低头看俺的!」
「呵呵呵,我要订正。就算身体稍微长大,但器量还是一样小。」
「你说啥~!?」
嘉飞尔龇牙咧嘴地反驳法兰黛莉卡的话。虽是生死关头,与弟弟暌违十年的互动仍让法兰黛莉卡感受到难以置信的幸福。
一直期待著,哪一天可以在「圣域」外头和嘉飞尔重逢。
一定是有谁帮忙促成的吧。是拉姆?爱蜜莉雅?还是昴?
「还有奥托大人呢。」
「哼!那个小哥也是做什么都得不到回报呢。变成『米格尔德族的桥会垮本是常态』,倒楣的立场都让人想同情啦~」
虽然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可以想像被讲得这么过份的奥托沮丧的表情。总觉得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是他身上的气质就是会给人这么说。
「所以,我可以妨碍你们的重逢了吗?」
「还刻意等咧,不是挺识趣的吗。要不然你何不直接扔了工作打道回府去啊~。本大爷也不想揍女人。」
「唉呀,真是温柔。」
姊弟对话时,在走廊深处打岔的女子浅浅一笑。嘉飞尔像在驱赶虫子似地朝她挥挥手。对此法兰黛莉卡抬眉说:
「嘉飞,要是把她当女人小看的话可是会倒大楣的。」
「哼!能让本大爷真正当女人看待的,举世只有拉姆一人啦。」
「虽然你可能觉得这样讲很帅,但拉姆一定是嗤之以鼻吧。」
「你说啥~!?」
法兰黛莉卡一脸厌弃,嘉飞尔气愤回头。
那剎那,速度迅猛的漆黑圆盘脱离女子的手──不,不是圆盘。那是大得夸张且正以高速旋转的刀。连风切声都没有,刀刃直朝嘉飞尔头部飞去。
「本大爷都说了──」
在剖开头部前,嘉飞尔的左手轻轻把圆盘往上拨。只是改变角度,刀子就朝正上方飞去,然后铿的一声刺在天花板上。
「叫你快点滚回去了吧~?」
「──是啊。这就是我的答案。」
跟扔出的刀子做交替,这次女子用伏地的姿势冲过来。她手上握著另一把刀,打算一口气砍断嘉飞尔的两边脚踝。
但是除了这一击,站在嘉飞尔背后观战的法兰黛莉卡发现了其他威胁。
──刺在天花板的刀子被绑在柄尾的线给拔出来,目标是嘉飞尔的后脑杓,而且完全是从死角发动的攻击。
「嘉飞──」「少狂妄了──!?」
盖过法兰黛莉卡惨叫声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嘉飞尔的咆哮。
大吼的嘉飞尔左手瞬间爆发性巨大化。长著金色体毛、粗如木头的手臂,凶狠得跟法兰黛莉卡的兽化有著天壤差距。
「消失吧,黑女人──!?」
就连女子的眼神也透露著惊讶,嘉飞尔没看漏那空隙。
他以攻击为优先,身后的刀就用歪脖避开要害的方式应对。盖住粗手的盾牌承受住女子手上的刀刃,然后发出声响将她豪迈地打飞出去。
女子惨叫一声,滚倒在地。斜眼瞥她的嘉飞尔拔出肩膀上的刀。
「哼!所谓的『库尔刚就算没手也会做掉敌人』啦!要是以为本大爷会怕到缩手的话就大错特错了,白──痴!」
「白痴是你才对!」
「好痛!?」
嘉飞尔洋洋得意时,后脑杓被姊姊的愤怒铁拳敲打。
「这种让身体受伤的战斗方法……奶奶看到会哭的。」
「呜、呃……不、不要跟奶奶讲她就不知道啦……」
面对法兰黛莉卡的说教,嘉飞尔别过视线找藉口。对亲弟弟的态度叹气的同时,法兰黛莉卡也为他的强大感到吃惊,也可以说是感动。
这代表嘉飞尔十年来都在精进武艺。而且感动的人不只法兰黛莉卡──
「──好棒喔你。太好了。是非常有活力的孩子。太棒了。」
欢喜到声音发抖,翩然站起的女子嘴角流淌血滴。可是她却开心地舔掉,脸颊泛红,嫣然一笑。
女子出人意料却又不需怀疑的态度,让嘉飞尔咂嘴。
「喂,姊姊……大姊,你知道叫雷姆的女人吗?」
「──?嗯,知道,就在屋子里。昴大人说她是拉姆的妹妹。」
毫无开场白,嘉飞尔突然扔了这个问题,法兰黛莉卡困惑接话。
从外表来看无疑就是拉姆的妹妹,但法兰黛莉卡却不记得这名少女的存在。说不定陷入「睡美人」遭遇的她跟自己之间有过什么关系。
「长得像拉姆吗?」
「一模一样。可不能因为这样就拿她当替代品喔。」
「哪有可能做那种龌龊事啊。只是想确认而已。──大姊,有事拜托。」
停顿一下,继续跟女人互瞪的嘉飞尔对法兰黛莉卡说。
「找到空隙,就带那个叫雷姆的出去。本大爷,光这家伙就忙不过来了。」
「你、你说这什么话!我也要战斗!两人联手的话……」
「又能怎样?」
嘉飞尔想要一人应战,法兰黛莉卡驳斥的时候被女人打岔。于是法兰黛莉卡恶狠狠地瞪向她。
「请你不要那么凶嘛。而且,我的意见很中肯,这点你弟弟也能证明喔。」
「……嘉飞?」
女子的话让法兰黛莉卡诧异地呼唤弟弟,结果嘉飞尔回答:
「抱歉啦,大姊。她可不是好心到会让俺顾虑后面的对手。」
「什……!」
「还有,别误会啰,大姊。我可不是在说你碍手碍脚。」
不然还有什么意思!法兰黛莉卡在心里这么想。但即使被姊姊瞪,嘉飞尔的视线也没离开过女子。
「本大爷跟那家伙一旦认真起来,周围会变得乱七八糟的吧。」
嘉飞尔指指自己,接著指向女子。像是肯定他说的话,女子浮现愉悦的笑容,边玩弄长辫子的尾端边倾身摆出架势。
「是呀。一定会那样的。……所以说,我认为你退出比较好。」
「──」
只有实力举世无双的强者才懂的战场感。理解到他们的领域离自己遥不可及后,法兰黛莉卡感觉被气恼给烧遍全身。
──跟弟弟暌违十年才重逢,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要想些无聊的事,大姊。」
「嘉飞……」
「看见本大爷的手了吧?这个盾牌,是小时候跟姊姊一起玩的东西。本大爷最强的出发点,是跟姊姊一起走出来的吧。」
嘉飞尔的话,这次真的吓到了法兰黛莉卡。
像是操心又像是安慰,跟其他感情交织成的话语,让法兰黛莉卡确切感受到久未见面的弟弟真的长大了,胸口顿时热起。
「虽然首领说武力方面都交
给本大爷,但很遗憾,极限状态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用背影承受姊姊的视线,正面迎接敌人的期待,嘉飞尔往前走。
敲击盾牌,咬响牙齿,然后──
「──放马过来,黑女人。就当是庆祝走出『圣域』。首先,就让本大爷将第一道墙壁给破坏到体无完肤吧──!?」
3
──时间稍微往前拉,场面切换到前往罗兹瓦尔宅邸的龙车上。
「听仔细啰?宅子里头要救的人总共四个,全都是女孩子。」
龙车正全速奔驰,坐在驾驶台上的昴竖起四根手指加以说明。
景色高速流逝,龙车仰赖「除风加持」在坑坑洞洞的路上奔驰。再度仰仗曾经依靠多次的地龙加持后,昴一脸认真地朝同伴们颔首。
「没时间犹豫……不如说,不管时间点为何,刺客都会在我们抵达时攻进去。所以只能一口气救出她们四人。」
「能争取时间的……顶多只有大姊吗。已经十年没见过面了……」
听了昴的话,嘉飞尔皱起鼻子貌似尴尬。
留在「圣域」里坚持己见的嘉飞尔,过去视在外头世界制造居所的法兰黛莉卡为背叛者,要再相遇难免会难为情。
「啊,这个就麻烦你忘得一乾二净然后咬牙忍辱啰。」
「忘得一乾二净又还咬牙忍辱……首领啊──」
「不过说实在的,内心的纠葛请先往后推。话是这么说,真的分开后都不曾见过面?听拉姆小姐说的话,『圣域』和外头有往来,好歹有写信吧?」
「本大爷不曾写信,寄来的……全都没看直接交给老太婆了。」
嘉飞尔一脸闹别扭的样子,让昴和奥托掩面叹气。他对姊姊的态度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想必重逢时会是感人的场面吧。
「虽然也担心法兰黛莉卡小姐,但里头最危险的是佩特拉酱吧。」
「是啊。罗兹瓦尔宅邸备受期待的新人女仆、有点早熟的佩特拉要特别留意。」
昴肯定奥托的意见。其实,截至目前为止,佩特拉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当然其他三人也很危险,但佩特拉没有战斗力这点成了最要命的关键。
而要说无法抵抗外敌所以也同样危险的就是──
「雷姆……拉姆的妹妹。嘉飞尔不记得吧。」
「到现在本大爷还是半信半疑。说什么是长得跟拉姆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认识拉姆这么久的本大爷忘记了,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吗?」
能理解嘉飞尔难以接受的心情。但是,雷姆所中的忘却伤害范围甚至延伸到亲姊姊拉姆。一这么想,心头就被挤压作响。
「也是有得救的可能。刺客的目标,大概不包含雷姆。委托刺客的时间点……雷姆她……」
「……不过,要是在宅邸里发现雷姆小姐,刺客是不可能会放过她的,对吧?」
被世界遗忘了。昴说不出口的时候,奥托接著帮腔。昴无力点头回应,肯定他的话。
刺客──艾尔莎和梅莉没有良知。就算牵连到不相干的人也不会有感觉的她们是人格异常者。雷姆和阿拉姆村村民其实称不上是安全。
「祈祷对方不会这么刚好,开的第一扇门就是雷姆小姐睡的房间。……老实说,拜托敌人不能说是良策。」
「……拜托你们后又拜托敌人。这就是菜月•昴流兵法『逆风林火山』!」
「帅、帅毙了……!」
被迫接受情非得已状况的昴想耍嘴皮子带过,但却让嘉飞尔双眼绽放光彩。
这未免也太随便了一点,感到过意不去的昴心想:等这次的事全都圆满收拾后,再找个时间传授他真正的风林火山吧。
虽然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是不错,但──
「不过,从刚刚就觉得危险度爆表耶。这样做真的有效吗?」
「事态紧急,没办法吧?本大爷也不是喜欢才这样做的。」
昴举棋不定的态度,让嘉飞尔不满地咬牙敲齿。
他的意思昴懂,但也希望他多想想自己说的话。毕竟嘉飞尔现在整个人在车子外头,还是在抓著窗框的状态下参加会议。
挂在窗框的他位在全力奔驰的龙车车轮旁边,豪爽地让脚底摩擦地面。当然,这并非在执行无意义的拷问行为。
「我之前用车轮打倒敌人后就很怕车祸……要是一个弄不好你变得支离破碎,我的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一定会发作,宅邸的打手也就此消逝无踪。」
「什么啦,首领,很爱担心耶。就说没问题了。你看、你看你看!」
「快住手──!会死的!?在你死之前我会先死啦!?」
吊在窗户旁的嘉飞尔开始玩起来,吓得昴惨叫连连。他的握力足以让窗框变形,但就算知道不会有万一,看到了还是对心脏不好。
「总之,脚不碰到地面,『地灵加持』就没法生效。为了让嘉飞尔以万全或近乎万全的状态应战,也只能当作是必要措施了。」
「可是这样子,给外头的人看到只会觉得你是想要甩掉想搭车的人哟,而且还是拖著一个十四岁的中二屁孩。」
「被你那么一讲,我的名声和实情都让人不忍卒睹耶!?」
握著缰绳的奥托哀嚎,昴也点头。要是这个样子被人通报了,还不被拦路盘查才奇怪。──总之,嘉飞尔的杂耍有著这层意义。
跟昴他们激战过后所受的伤,已经被爱蜜莉雅用魔法治疗过。可是体内流失的玛那、血液和体力都尚未全部恢复,因此从「圣域」移动到宅邸的期间就用了这种乍看之下惨无人道的回复法。
为了用「地灵加持」的能力,让嘉飞尔成为攻略宅邸事件的「王牌」。
「对了,首领。话才讲到一半咧。──俺只听到三个人呀。」
「──哦。」
嘉飞尔撑起身体,从窗户外看向龙车内。虽然他问的是昴,但眼神却也看向奥托。注意到的奥托摇头:
「很遗憾,我也不曾见过那最后一个人。顶多只在席玛女士的话中听到……似乎是有点不好应付的人。」
「你惹人厌到连没见过脸的家伙都不想见你耶,小哥,没问题吧?」
「我很想相信对方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不见我的耶!?」
被嘉飞尔用怜悯的眼神看,奥托拼命地反驳。两人的嘈杂喧闹八成是对昴的体贴。
为了让难以启齿的事变得比较好开口。大概,可能,或许是这样。
「最后一人……碧翠丝不是我就带不走。」
面对两人,昴没有说「大概」这种软弱话。
还没行动,只是在商量阶段就胆怯是最要不得的。一定要把人带走。办得到的人非自己莫属。──她的过去,让昴这么认定。
「碧翠丝由我带离宅邸。我会带她走。我非得这么做。」
只有昴可以,也必须完成这项任务。
纵使碧翠丝抗拒或高喊不希望。
「既然首领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啰。」
「附近村子里的居民也得带去避难才行。为了以防不测,这件事就由我来负责吧。」
昴做出觉悟,嘉飞尔和奥托也用自己的态度表达协助立场。
昴有昴的任务,而他们也有他们的任务。
真的是万分可靠的同伴。
「谢谢啦,两个笨蛋。」
「就不能老实答谢吗,头号笨蛋!?」
4
──打开的房门后头,飘出浓郁的旧纸气味。
是里头的书本历经长久岁月而酝酿出的?但如果相信这里是「时间停止的房间」的话,那就跟岁月无关了。
「这件事,害我在『圣域』的时候想东想西想好久。身为图书管理员,你怎么想?」
「──为什么?」
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许可,昴就毫不客气地踏进书库里。
还是一样,里头的空气由静谧与阴沉构成。这里连让日光照进来或透气的小窗户都没有。待太久会觉得恶心,心情肯定会变得郁郁寡欢。
所以昴才会一直想把少女带离这里吧。
「……你为什么可以到这里?贝蒂不记得有叫你来。」
「抱歉啦,我就是那种没人找也会自动现身的人。国中的时候,我在同班同学的庆生会上不请自来,搞得现场气氛超尴尬的,这个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呢。」
那次的经验,让就算是不懂看气氛的昴也反省下次不可以这样。当然,由于那一天他比谁都嗨,所以之后再也不曾被人邀请过。
「越讲越觉得难过,胸口好像快裂开来了,所以这个话题就留待下次吧。」
「什么下次,
明明就是你自己开始讲起来……不管做什么都随自己的意思,自私的家伙。」
「对啊,我很自私。所以说,不管你多不爽,我还是来找你了。」
昴知道面前的少女倒抽一口气。
为了映照在她的眼帘中,昴装模作样地鞠躬。
接著──
「我来带你走了,碧翠丝。──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把你拉到阳光下,让你玩到裙子都被泥巴弄得黑漆漆为止。」
昴连珠炮似地说完,像往常一样坐在梯凳上的少女──碧翠丝抱紧自己的身体。
她的手上依旧抱著黑色书本,用颤抖的眼神盯著昴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