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未婚夫在一段距离之外和朋友交谈,她藏起忧伤似地垂下眉眼。
他们俩都来自马凯德,一个商人云集的城市,而且都出身于生意还算上了轨道的家庭。由于父母辈关系友好,他们从小就玩在一起,直到他们两人都能熟练地帮忙操持家业的年纪,这份感情也一直没变。
男人擅长与人交涉,不善经营,而她擅长经营,却不擅长谈判协商。两人的优缺点彼此互补,自然而然也常一同出去做生意。生意进展得颇为顺利,双方父母见状也说,小俩口乾脆结婚,把两家的店铺合并起来也不错。她一直悄悄爱慕着那男人,听了心里好高兴,而男人也没有拒绝,所以他们才定下了婚约。
但未婚夫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甜蜜的情话,像刚才那样嫌弃她缺乏魅力、丢人现眼反而才是家常便饭。
「(我的身材的确……没什么魅力……)」
低垂的视野中,映出自己贫瘠的身体。
纵然身高还算不错,但她怎么吃都不太长肉,没有凹凸有致的曲线。朋友虽然都说羡慕她身材苗条,但她反而更羡慕朋友柔软圆润、充满女人味的身材。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再怎么羡慕也没有用。
当时是未婚夫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有朋友邀请他参加庆典,要她一起来当他同游的女伴,所以她才高兴地跟着他来到了阿斯塔尼亚……但说不定她不要来比较好。确实如他所说,这个国家许多女性都拥有性感的体态。
「难道只是我单方面地喜欢他吗……」
藏在心底好多年的想法不禁脱口而出。
是不是只有自己怀着这种令人心焦的爱慕之情呢?这种不安如影随形,听说他没有拒绝婚约的时候她很高兴,但那或许只是为了家业着想而下的决定。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觉得双方感情确实很好,而且还没订婚之前男人就常说她没有女人味、应该要打扮一下才对。现在烦恼这个或许太迟了,但在男人心目中他们很可能还只是青梅竹马的孽缘,对她没有半点恋慕之情。
她稍微抬起视线一瞥,看见未婚夫正皱着脸听朋友训话。早知道就不看了,她正准备再次垂下脸庞的时候……
「不好意思。可以坐你旁边吗?」
「咦?」
忽然有道清澈、温柔的声音向她搭话,尽管困惑,她仍然无意间点了头。悄悄往身旁一看,一名男子正以优雅的动作坐下,给人的印象就如他的声音一样沉稳。
距离并没有近得过分亲昵,但也没有远到冷漠的地步,再加上对方稳重的气质使然,不仅没有引起她的戒心,这种距离反而令人安心。
对方应该是哪里来的贵族吧,但或许是气质的关系,并不会让她感到退缩。就在她不自觉怔怔望着那人的时候,对方忽然看向她,露出柔和的微笑。
是她无礼地盯着人家看太久了吗?她无地自容,急忙低下头去,纤细的手指心神不宁地在大腿上不断交握又松开,松开后又交握在一起。
「不好意思,突然跟你搭话,一定吓到你了吧。」
「不、不会……」
「船上祭难得的夜晚,却看你带着忧伤的表情,我才会忍不住来跟你攀谈。」
她摇摇头朝对方看去,对方朝她缓缓偏了偏头。
那人脸上的微笑清静高洁,尽管主动跟女孩子攀谈却不给人任何怀疑他意图不轨的余地,反而教人觉得怀疑他才是一种罪过,她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自己露出了忧伤的表情吗?她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但本人当然无从察觉。
「至于原因,我不小心听见了。」
对方说着,露出抱歉的苦笑。考量到现在身处的地点,被人听见也是理所当然,她听了也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再次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介意。
这里并不像船舱内那样喧嚣嘈杂,也听不见赌场内成堆金币崩落的金属声响。竖起耳朵隐约听得见楼下的人声,不过也确实保有夜晚大海特有的那种吞没万物般的寂静。刚才那段对话,该不会也被其他人听见了吧?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只看见远处有一对沉浸在两人世界中的男女而已。
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有点纳闷。看这状况推测,坐在她身边的这位沉稳男子难道是独自来到这里的?
「那个,请问您的同伴……?」
「啊,他们一个在楼下玩,另一个在那边乘凉。」
匀称的指尖指向刚才她环顾周遭时没看见任何人的地方。
怎么回事?她边想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里确实有个高挑的人影倚着栏杆,是因为一身黑衣才导致她刚才没看见。
是沉稳男子的护卫吗?如果那个人也听见了刚才的对话,那真是太丢脸了,她稍微低下头去。
「你常常低头呢。」
对方打趣地这么说,同时清静的脸庞稍微凑过来看着她。
她倏地抬起原本正要低下的脸蛋。距离明明没有多近,她的反应却有点夸张,是因为对方高贵的气质让她不好意思太过接近吧。
事到如今她自己仍然感到不可思议,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自然地跟对方说话。但她实在无法对这样的人抱有戒心,虽然觉得他身分高贵,但同坐在一张长椅上并不会让人感到害怕。至于对方是不是为了避免惊扰她而刻意表现得和蔼可亲,她就不知道了。
「……有这么明显吗?」
「是呀,从我来搭话之前就一直低着头。」
沉稳男子挺直了刚才略微躬起的背脊,露出温柔的微笑。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烦恼并不是什么该向外人诉说的事情,但看见那道丝毫没有催促意味的笑容,她突然想抛开顾虑,顺着对话的流向去走。说不定她只是想找个人诉说烦恼,无论对象是谁都好;而对方就像牵着手引导似地,缓缓引出了这种渴望,这种感觉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自在。
感觉到盘起的一绺发丝滑过侧颈,她一面抬起指尖轻轻拨起那缕头发,一面开了口:
「……那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自信的关系吧。」
或许是忍着没垂下头的缘故,她下意识摆出了微低着脸、只抬眼仰视对方的姿态,有点迟疑地继续说下去:
「那个,就像您刚才听到的一样,我缺乏那方面的魅力……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他说得没有错……」
自己或许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她的脸热了起来。
听起来就像在跟对方说,她正为了自己缺乏性感魅力而苦恼一样。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她还是试图辩解了一番,结果总觉得越描越黑。
怎么可以对如此高洁的人说出这种话呢,她脑中一片混乱。不过沉稳男子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他寻思似地将手抵在嘴边,那副模样逐渐平抚了她不知所措的情绪。
「你没有必要因此失去自信呀。」
「咦……」
她不禁发出困惑的声音。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她只会觉得是温柔的劝慰之词而已,不可思议的是对于眼前这人她却不这么想,一定是因为对方是把它当成事实说出口的吧。
不过,或许顾虑到他们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摆出一脸什么都懂的样子给人建议恐怕徒增不快,因此对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于是忍不住转向那里,对方见状也恶作剧般眯起眼睛回应。
「你今晚的舞伴是他吧?」
「?……是的。」
这间名为「化装舞会」的赌场,唯有在船上祭的夜晚才会在这艘船上开张。
正如其名,许多客人都会像出席真正的舞会一样带着女伴前来。为了尽情享受庆典气氛,阿斯塔尼亚的人们乐于扮演另一个身分,而且也有少数人会为了参加庆典从其他国家来访。
既然如此……沉稳男子稍微偏了偏头,将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她忽然从这动作当中感受到魅力,原来优雅到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小动作能够带有这样的吸引力呀,她感叹地看着。
「在舞会上让女伴散发自信是男人的职责,即使是你所说的,性方面的魅力也一样。」
对方朝她露出灿烂的微笑这么说道,她听了眨眨眼睛。
「不,性方面的魅力更是如此呢。女性这方面的魅力强烈受到男性影响,假如说你的魅力不够,那就等于是男方承认了自己能力不足一样。」
在那道微笑的敦促之下,她看向未婚夫,只见未婚夫把还在对他说话的朋友抛在一边,一脸错愕地望着这里。
「是、这样吗?」
「是呀。」
听见对方揶揄般的声音,笑意不知怎地涌上心头,原本愣在原地的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虽然怪罪别人并不好,但如果这是事实也没办法。眼前这位沉稳男子散发出来的氛围令人想要交付自己的一切,她之所以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对方的说法,也是受到了这种氛围影响吗?
「但是男人只能强化你原本就拥有的魅力而已。你的魅力要由你自己好好珍惜,不要让它消失了。」
「我的魅力
……但是,我从小就老是坐在桌前做文书工作,兴趣也只有读书而已,实在没有女性魅力……」
「很不错的兴趣呢。」
对方说着,眼中流露出高兴的笑意。她原本觉得阅读是个单调平凡的兴趣,不过看了对方的反应,她对此也稍微多了点自豪。受到这么高贵的人认同,任谁都会产生同样的感受吧。
既然如此……沉稳男子看向一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没多久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瞳又重新映照出她的身影。这人说话时给予对方的目光真是真挚,她想着,受到那道视线吸引般回望。
平常遇到相同情况她一定感到相当尴尬,但只有现在不一样。
「那你一定明白吧?书里富有魅力的那些人物当中,也有许多像你一样纤瘦的人。」
「这……确实是没有错。那个……像是《叛徒一族》里的夫人……」
「你是说『欲望夫人』吧,她确实非常魅惑人心。」
阅读时她只是简单看过去而已,若非特别去回想,她根本忘了这号人物,但确实是如此。
细长清秀的眼尾、纤细的体型,书中描写了她坐在窗边读书的身影,细腻刻划出接触文学的女性特有的魅力,与丰腴肉体的那种性感又截然不同。
就连身旁这位高洁的男子都觉得这样的女性富有魅力,那么其他男性看到「欲望夫人」一定也有相同的印象吧。但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那样的人,视线自然而然往下低垂。
「别低头。」
「……!」
对方却探头过来,从比刚才略近一些的位置凝视着她。
没想到那双蕴含高贵色彩的眼瞳会朝她凑近,她在惊讶之下自然挺直了背脊。对方见状露出褒奖似的微笑,接着抬起刚才为了稍微拉近距离而放在长椅上的手指,遮挡在她眼前。
那只手没有碰到她,只是一瞬间遮断了她的视线,她一时有点紧张,绷起身体收起了下颚。那只手立刻又往上移开,视野恢复开阔,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没错,请你笔直看着对方。」
恢复开阔的视野正中央,是她的未婚夫,看起来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未婚夫时不时朝这里看过来,是在担心她吗?她笔直凝视着未婚夫的身影,这时忽然注意到身边的沉稳男子正看着自己,像在打量她的反应。
她维持着挺直背脊的姿势,也没有低头,直接看向沉稳男子。只见对方面带微笑,说悄悄话似地告诉她:
「他现在一定非常心神不宁,担心你会被我抢走吧。」
「咦?」
「把最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怎么样呀?」
听见对方这么说,她看看那双眼睛,又望向自己的未婚夫,视线在两者之间反覆游移。
她的思考跟不上事态发展,此刻却自然而然浮现了笑容,想必是出于安心吧。她的双肩自然放松,涌上心头的喜悦染红了脸颊,她感觉到心中的雀跃之情,连忙抬起指尖遮掩嘴角的笑意。
那是男性看了都移不开目光的、有如花香般充满魅力的笑容,就像书中被称作「欲望夫人」的女性所露出的笑容一样,而她没有发现自己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呢。」
「一点也不坏哟。被夺去自己心魄的对象像在掌心赏玩一样摆弄,很少有人真的会感到不快。」
「您也是这样吗?」
她那双眼睛因为刚才笑了的关系略显湿润,笔直望向坐在身边的男子,模样与方才缺乏自信的她判若两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以我的状况,与其说是被夺去心魄,不如说是自己把心奉上比较接近。不过……」
说到这里,硬质的紫晶色眼瞳甜美地漾开,她感叹地屏住呼吸,凝视着那双眼睛。
「那种感觉让人满足得受不了呢。」
眼神中流露无比幸福的色彩,教她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这时,对方站在远处的同伴忽然喊了他一声,沉稳男子转而朝那边看去。对此她稍微……不,是感到相当可惜,但也跟着重新看向自己的未婚夫。未婚夫欲言又止地看着这里,目光看起来像带着愤怒,也像是带着焦躁。
但她没有再低下头去。以前的她一定会自然而然垂下头,但正是因为她笔直回望,才能够注意到未婚夫那道视线当中蕴含的不只是愤怒。
「同伴在叫我,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对方站起身,沉稳的说话声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她也跟着抬头仰望对方。
「再聊下去,你的舞伴恐怕要生气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
对方打趣地说着准备离开,而她一时不知道该对那道身影说什么才好。
没错,这个人给了她自信;她想获得自信,对方便稍微帮了她一把。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了魅力,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与对方说话之前,确实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因此,她怀着满心的感谢开了口。
「谢谢您……!」
沉稳男子露出温柔的微笑,就这么走开了。
他和刚才喊他的那个高挑黑影会合,接着离开了庭园,似乎是回到船舱内去了。她目送他们走远,这时原本在一段距离外谈话的未婚夫气势汹汹地快步走了过来。
未婚夫站在她面前,皱着眉头低头朝她看过来;而朋友站在他身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那个男人是谁?看起来很有地位,你应该有跟他建立人脉吧?」
「没有,不是那样……」
「你一点也不性感,除了会做生意以外也没什么优点,根本没有闲功夫去想──」
「唉唷,你够了喔,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引出魅力,你一定很不甘心啦。」
「──其他事情……」
她听了愣愣眨了眨眼睛,看向未婚夫。
未婚夫哑口无言地瞪着自己的朋友,像在质问他说这什么话。若不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未婚夫,她一定不会发现他的脸颊有一点点红。
「船上祭也一样啊,不是因为她之前说过想参加,所以你才带她来的吗?一大段时间以前就一直叫我庆典时间确定了要跟你联络,还一直催着问什么时候才要确定。」
「喂,闭嘴啦,喂!」
「只顾着做生意,从来不打扮,你不是很担心她委屈了自己吗,今天也一直期待让她好好享受盛装打扮的乐趣嘛。」
「别说了,喂,蠢蛋,别说了……」
「你不是还说最近想碰她想得受不了,但又脱离不了青梅竹马的关系,万一她再性感一点你就忍耐不住……」
「闭嘴啦!!」
未婚夫不留情面地踹了过去,朋友差点掉进海里,发出责难的声音。
但未婚夫本人却完全不予理会,把头撇向一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见状微微偏了偏头,绕到未婚夫的正前方。
她抬头凝望着他,像在问他这是否属实。未婚夫把脖子往旁边转到极限,逃开她的视线。
「真的?」
「当然不……」
「不是吗……?」
她悲伤低垂的柳眉映入他眼帘。
未婚夫一时说不出话,瞥了她一眼。看见她仍然抬着从前总是低垂的脸庞仰望他,他明白这已经是极限,自己不可能蒙混过去了。
定睛凝视的目光,充分展现了她外表纤弱却拥有坚毅性格的魅力。引出这种魅力的竟是个偶然路过的男人,他实在非常不甘心。
「都是、真的……全部。」
他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说出真话,她听了露出幸福的微笑。
看见未婚妻这样的表情,他心里甚至浮现了感谢之情。对此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单纯了,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不适合做生意,眉间因此又皱得更深了些……但她再也不会为此耿耿于怀。
「难得你特地给人建议,那女人有什么内情?」
「没有内情就不能陪女性聊聊心事吗?」
利瑟尔走下庭园通往船舱的狭窄阶梯,有趣地笑着这么说。
但劫尔很清楚,利瑟尔不只是个温柔的男人;若是自己人那就算了,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利瑟尔不会主动引导对方解决困扰,顶多陪对方聊个痛快就不错了。
但刚才并非如此,知道利瑟尔平常作风的人都会认为那是破格的待遇。
「不过,这个嘛……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内情的话,重点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同伴。」
「啊?」
「在那一边,我也有认识的人只说得出违背真心的话,所以忍不住就……」
原来如此,劫尔把难得经过梳整的头发随手往上一拨。
既然利瑟尔这么说,那一定是他非常亲近的人吧。他不打算细问是谁,只在心里想着「这家伙认识的怪人真多」,完全没想过自己是否包含在内。
二人听着逐渐接近的人群喧哗声往楼下走去,幸好一路上没碰上任何人便抵达了通往赌场的大门。门一打开,声响便如洪水般涌入耳中。
「
不晓得伊雷文玩得开不开心。」
「谁知道。」
他们立刻找到了要找的人。
伊雷文就在整间赌场最热闹的区域,大剌剌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脚悠然跷在桌上,长相原本就惹眼的他打扮得光鲜亮丽,身边围绕着堆积成山的金币……非常适合他。
那双嘴唇勾勒出嘲笑,习以为常似地睥睨着眼前瘫坐在地的男人。
「看起来很开心呢,太好了。」
「你这么想,那就是这样吧。」
看见利瑟尔满意地点点头,劫尔也一边这么回应,一边在心里赞同。这情景实在太预料之中,他们一点也不惊讶。
这时,伊雷文忽然捕捉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毫不掩饰嘲讽的双眼在看见利瑟尔的瞬间有了温度,开心地眯了起来。他挺起了原本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的背脊,朝他们挥了挥手。
接着伊雷文俐落地收起堆在一旁的金币,轻巧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利瑟尔他们身边走去。周遭群众哑然看着那道背影,跟不上他判若两人的变化。
「欢迎回来,比我想的还要早嘛!」
「没想到外面满凉快的,劫尔也很快就恢复了。比起那个,那个人丢在那边没关系吗?」
「嗯?喔,没差没差,都榨乾了。」
伊雷文看也没看绝望得瘫倒在地的男人一眼,语调听起来已经失去了兴趣。
「那个白痴跑来找我碴,说我出老千,我就陪他玩玩而已啦。」
「以你的作风,一定满足了他的期待吧。」
「答对啦。」
伊雷文伸手拨弄着利瑟尔与平时不同的头发,露出得逞的笑容。
「我动了一堆手脚,显眼得要命,那样还抓不出马脚就不要来找碴啦。」
在赌桌上想揭穿对方出老千,没掌握证据就没有意义了,毕竟对方大可说他只是运气好。
伊雷文的对手一定相当焦躁吧,对方显然动过什么手脚,他却无法看穿手法,不断失去自己的财产。就连挣扎都不被允许,他越焦急,状况就越是恶化。
原本想揭穿作弊手法轻松赚到大把金币的,但打从这么想的瞬间他就已经倒了大楣──因为伊雷文看穿了这种心态,故意答应他的邀约,乐于享受在他心里种下绝望的过程。
「队长,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我吗?这个嘛……」
在那之后,三人和平地在这座仅此一夜的赌场当中游玩。
一切交给运气决定,过程中有输有赢,不过他们三人基本上都没亏太多。伊雷文平常就算不出老千赌运也非常好,劫尔也偶尔下场去赌,胜率维持在五成左右。
至于利瑟尔,只要来到对人的心理战他几乎百战百胜,除非牌运特别差,否则从来不会落败,总是打出始料未及的手牌将周遭耍得团团转。
然后,来到了接近深夜的时间,灯火通明的赌场忽然关了灯。
华美的空间顿时染上幻想色彩,桌椅被迅速推到墙边,几位演奏者不知从哪里现身,开始奏起与舞会相应的旋律。
「啊,原来也有这种活动呢。」
「真的有什么活动都不奇怪欸。」
看来这应该是每年的惯例,盛装打扮的人们开始和舞伴跳起舞来。
有人跳着正规的华尔滋,也有人只是开心地摆动肢体,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旁观的人们也受其影响,一个接一个走入舞池。
「啊。」
利瑟尔忽然看向通往庭园的门口。
刚才和他说过话的那位女子正拉着自己舞伴的手臂邀请他共舞,好像在催促对方快点似的。男人一脸不高兴地坚持拒绝,但那名女性再也不会低下头,说这都是因为自己缺乏魅力了。
男人一直别过脸,没看自己的未婚妻,这时却注意到利瑟尔的视线。利瑟尔微微一笑,接着缓缓将目光移向那位女性,男人忽然一反刚才不断推拒的态度,彷佛觉得女伴被人家邀走就糟糕了。他主动握住女伴的手,快步走进舞动的人群之中。
「你很擅长把事情引导到只要笑一笑就能解决问题的局面嘛。」
「劫尔,有时候你对我有些奇怪的成见呢。」
误会也有个限度。听见劫尔无奈地这么说,利瑟尔摆出赌气的态度。
这只是偶然,他又不可能事先计画好,毕竟利瑟尔就连今天这里真的会举办舞会都不知道。
虽然知道劫尔只是在开他玩笑,但还是希望他别说这种惹人误解的话。
「你们是在讲什么啊?」
「在讲这家伙刚才搭讪的女人。」
「嗄?!」
「才不是那样。」
那个女人那么合你胃口喔?伊雷文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利瑟尔则解开这场误会,说他们只是聊了一下而已。
在场也有不少女性客人想邀他们三人当舞伴,但无论跟哪一个人搭话,各种意义上都难度太高,实在无法开口邀约,因此她们只是从旁投以带点期待的视线。
「队长会跳舞嘛,那大哥咧?」
「哪可能会。」
「咦,但劫尔之前不是待过侯爵家吗?」
劫尔嫌恶地蹙起脸来。
确实,在侯爵家待了近五年的时间,他也曾被要求学习跳舞。并没有人特别这么交代,不过既然为他准备了专门的教师,意思也差不多了。
那段时间的记忆相当模糊,不过拒绝学舞也很麻烦,他应该是随便敷衍过去了。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理应学会了舞蹈最基本的知识才对,却完全想不起来。他真的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我忘了。」
「原来这是可以忘记的呀。」
利瑟尔佩服地这么说道,不愧是不折不扣的贵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舞蹈是贵族的必修课题,而且必须在最容易汇集众人目光的场合展现,不能在这种时候拿出半吊子的舞步。自幼熟习的动作已经成为身体的一种本能,就像不可能忘记刀叉如何使用一样,贵族也不可能忘记踏步和旋转的节拍。
「今晚接下来都是舞会了吧。」
「队长,开心吗?」
「嗯,虽然是第一次,不过非常有趣。」
看见利瑟尔微笑着这么说,伊雷文也心满意足地笑了。
过程中利瑟尔稍微认真了起来,把同一张牌桌上的赌客和荷官都完全控制在自己手掌之中;还说想试试看把扑克牌从一手越过半空抛到另一手的那招,结果纸牌全撒在地上;还因为赢太多被赌场营运方喊了暂停……尽管发生了这些插曲,利瑟尔确实是全力享受着这次的赌场体验。
「下次也带我到你之前说的地下赌场去吧。」
下一秒,一瞬间板起脸孔的劫尔和伊雷文互望了一眼。
虽然想蒙混过去,但看着利瑟尔那副期待的微笑让人无法当面拒绝他,只能祈祷他自己忘记这件事了。
既然现在船上也没有了赌博的气氛,三人于是离开了舞会。优美乐声的余韵消失在门板的另一侧,像是截断了一路持续到天明的庆典诱惑。
利瑟尔他们对此毫无留恋地下了船。
题外话,换衣服之前利瑟尔想再看一次外头的景色,于是到船缘露了脸。
「啊,旅店主人,这时候遇到你正好呢。」
「嗯啊,从上方传来的这个沉稳的声音,是贵族客人啊嗝。你们上了好厉害的船啊,我刚才跟朋友一起输到脱裤,现在正在边走边喝闷酒……哇啊啊啊贵族客人真的变成贵族啦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那是我家旅店的客人啦!不要这样不要跟人家跪拜啦!我的朋友怎么全部都跪在地上!」
「旅店主人,看起来你也会比较晚回去,我们就从平常的地方自己拿钥匙啰。」
「没问题!所以说头抬起来啦那个人是冒险者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冒险者又让人很惶恐,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贵族,不是贵族的话根本诈欺,但他真的是冒险者啦!不要再拜了!虽然我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