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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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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的感觉,就好像漂浮在无重力的宇宙。
还是因为与他初次相遇的地点,正好是一座攀升中的电梯呢?当时,我的一颗心彷佛真的飞上天际。
那座电梯在大学里。我在一楼走进电梯,准备前往八楼的研究室。电梯里原本没有其他人,就在两扇门快阖上的瞬间,他闪身滑了进来,手里提的一个大盒子还差点被门夹住,我赶紧按下「开」的按钮。
「你没事吧?」
我出声问,他神色慌张地低下头。
「啊,没事,不好意思……谢谢你。」
「我也常这样,像是被电车门夹住。」
我笑著说,心想这样讲他应该比较不尴尬。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双颊都涨红了,低垂著眼眸。下一刻,又将那张神情似无措又似羞赧,惹人怜爱的脸蛋别过去。
他的腼腆表情令我瞬间落入爱河。
因为他实在太美了。如果在西方的宗教绘画作品里,他一定会被画在神明的旁边。我这完全不是夸饰法。他是混血儿吗?自然随性的栗色卷发好似湿透般闪耀著光泽,眼眸是深棕色的,娃娃脸,中性气质,看起来应该是男生,但就算说是女生也让人无从反驳。个子远高于我,光看外表有点难以判断实际年龄。
他纤瘦身躯上的男性深色西装剪裁合身,领带绑得结实,那身气质明显不同于学生。
「你要去几楼?」
「那个……跟你一样。」
接下来的短短十秒钟,我们共享了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那是我生命中难以忘怀的十秒。他的身上传来一股甜香,不是香水,是一种我从没闻过的香味。
一到八楼,他就作势让我先出去,才接著走出电梯。我依依不舍地朝他点头致意,才向前走。
回过头,看见他离开电梯后径直朝一旁的楼梯走去。目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好半晌,我就那样伫立在原地,彷佛捕捉著他的残影。
我踏进研究室时,朋友已经先到了,正在跟这学期一门课的教授聊天。我从教授手中接过资料影本,这一趟的目的便已达成。
我想跟朋友讲刚刚遇到的那个男生,打算继续待在研究室里,没想到──
「你们没事就快点回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教授却赶我们走。我跟朋友嘴里不满地嘟哝,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研究室。
「啊──啊,你要是再晚点来,我就能跟教授单独相处久一些了。拜托你上道点。」
朋友一开口就先埋怨我。她在大学开学典礼上与教授擦肩而过,立刻就迷恋上对方。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教授的年纪大了她一轮,但她似乎不介意。教授的确为人体贴又充满知性气息,浑身散发著乳臭未乾的大学男生所缺乏的成熟魅力,我却一直没办法理解她的心情,不管怎么看,这份喜欢都来得毫无道理可言。
不过我现在似乎懂了。
「教授说他之后要跟政府高官开会。」
「喔。」
我们一起等电梯,准备搭去一楼。
「好像是对方想请教他对于修正法规的看法,才邀请他。」
「是喔……真厉害。」
「你怎么没什么精神,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你说,刚刚啊!」
我像是终于逮著机会,一股脑将方才遇见那个男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我们学校有这种混血儿脸孔的帅哥吗?」
「嘿嘿嘿,我发现极品了。」
「可是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朋友皱起眉头。
「哪里奇怪?」
「他为什么要在八楼下电梯?」
「你问我为什么……?」
「八楼是最高层了,但他到八楼也没做什么,一出电梯就马上往楼梯走了,对吧?那他为什么要来八楼?接著又跑去哪了?这里已经最高了,不可能再往上走,可是如果他要去下面,一开始就搭到七楼不就得了。」
电梯来了,门打开。
朋友先踏了进去。
「欸,走喽。」
我依然站在原地,脑袋飞快转动。
他说不定还在附近。
「不好意思!你先走。我想去看一下。」
心里有点忐忑,冒出一股淡淡的怀疑。他是谁?不是学生,应该也不是教师。
我离开原地,直直朝楼梯走去,朋友傻眼的叫唤声在背后响起,我置若罔闻,只是观察著楼梯。
这才发现从八楼还能再往上走。
以前都不曾注意,上面多半就是楼顶了吧?
楼顶?
难道他的目的地就是楼顶?
为了确定他去了哪里,我抬脚走上楼梯。
楼梯的底端迎面就是一扇镶著玻璃的铝门。我握住门把,毫无困难地转开。
高处特有的乾燥风势扑面而来,这里果然是屋顶。我环顾四周,空调的室外机好像乐高积木般排成一列。再前面则矗立著巨型的圆筒状水塔。
我在水塔的阴影处瞧见了他的身影。
就在围篱外头。
他背倚围篱坐著,双腿悬空,乍看之下就像要摔到底下去。
他该不会是要跳楼吧?
我深怕惊吓到他,拚命按捺住尖叫的冲动,手摀著嘴观察情况。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跳楼自杀,不过那张侧脸看起来并不沉重,反而流露著几分愉悦。高楼上的强风吹得他发丝翻飞,那个画面一如脱离现实的梦境。
他从西装口袋掏出一个看似单眼望远镜的物体,对准下方看了一会儿,是在观察街道吗?
没多久,他就将望远镜收起来。
朝一旁的盒子伸出手。
先开锁,再掀开盖子。
接著从箱子里取出一支棒状物品,漆黑、细长,外观形状十分特殊。
那是什么?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转向这个方向。
我立刻躲起来。
说不定他已经发现我了。
我拔腿就跑,匆忙逃离现场。
一口气冲下楼梯。
心跳剧烈到胸口都要发疼了。
我心脏怦怦直跳,原因一半是出自于不安,我忧心自己撞见了不该看的场面。然而剩下一半,则百分之百是对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男生心动的缘故。
我走出大楼,从稍远处仰头看向楼顶,但已不见他的踪迹。
隔天,我告诉朋友在楼顶上看到他的事。朋友自然是没有太认真看待我的话。
「应该是去楼顶检查的师傅吧?」
她撑著脸颊说。
「坐在围篱外面是要检查什么?」
「这世界上需要检查的项目比你想像得多很多。」
「是这样吗?」
「先不管这个了,我跟你说教授他啊……」
结果又一如往常,话题被她拉到教授身上。她打算追求到什么时候?教授自从八年前师母过世后,就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特别是对女性。这是教授亲口半开玩笑说的,应该就是真的了。可见她跟教授是没机会的。
没有回报的单恋。
不过或许她还是比我好。我喜欢的男生是个仅擦身而过一次,连身分都不晓得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会坐在楼顶边缘的怪人。
越是想他的事,我就越是心痒难耐。他到底是谁?在学校楼顶做什么?当时应该硬著头皮主动叫他比较好吗?可是万一害他从屋顶上摔下去怎么办?
我魂不守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朝车站走去准备回家。
经过站前的派出所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曾经看过、手提大盒子的西装男子。
是他!
他目光炯炯地望著派出所里头的年轻警察。
我站在远处观察。他好似察觉到我的目光,转向这边来。在我跟他之间,正要前往车站的人潮川流不息,我从人潮的这一侧,大声向另一侧呼喊。
「不好意思!」
他双眼圆睁,回望著我。
我急忙穿过人群,朝他走近。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他身边。
「我们上次在学校遇过吧?」
「啊……嗯。」
他怯生生地给予肯定答覆。一身西装打扮,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秘密组织的特务。FBI?还是CIA?
「你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现在正好有蛋糕吃到饱的活动,我想找人陪我去,如果你方便的话……」
他显得有几分困惑,最终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这瞬间我开心得都要飞上天了。他是谁都无所谓,就算他怪怪的,又形迹可疑,但只要一看见他的笑脸,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我们在咖啡厅里吃蛋糕,聊了好久。我实在太紧张了,讲话有点语无伦次,只是拚命找话题避免场面乾掉。
「欸,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我发问后,他先是迟
疑似地别开眼,才说:
「……ㄑㄧㄡ。」
「秋?」
他吐出的那个发音听起来是「秋」,秋天的秋吗?小秋?他叫小秋吗?相当符合他的气质。光是这点小事,就令我莫名欣喜。
接下来,蛋糕吃到饱的那一个钟头,转眼飞逝而过。
面对充满神秘色彩的他,我有好多问题想问,结果却只问出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的一件事。
我指向他的长方形大盒子问他:
「你那是什么东西?你随身都带著走吗?」
一瞬间,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下一刻又像在掩饰什么似地扬起微笑,不经意地触碰盒子。
「这是中提琴的盒子。」
「中提琴……?」
「一种乐器。」
「……这样呀!好厉害。」
我毫不怀疑他说的话。不由得感到佩服,也有恍然大悟之感。难怪他的手指那么漂亮,又细又长。他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十分优美,简直就像精密机械一般,连一丝晃动都没有,美好得只应天上有。
「打开给我看看。」
我理所当然地这么要求。
「那个……我怕琴弦会松掉……」
他回应的时候慌张地转开了目光。
我不会因他不愿让我看里面就生气,反倒敬佩他具有专业意识。
不过中提琴到底是什么乐器?这么蠢的问题我自然是问不出口,跟小提琴一样是弦乐器吗?
要是那时我能不怕丢脸追问到底,或许就能更早发现他的真面目。
无论如何,我已经完全相信他就是一位中提琴演奏家了。
我们在咖啡厅前面告别,离开前我成功问到他的电话。不是手机号码,不晓得是哪一区的市内电话。不管怎样,只要有电话我就能随时与他连系了。
我急忙赶回家,在网路上搜寻中提琴的资料。原来是一种比小提琴大上一号的乐器,跟我原先想像的一样。我在脑中描绘他演奏中提琴的模样,实在是太搭了。
我满心想炫耀跟他的约会,便跟好友分享这件事,未料她却泼了我一桶冷水。
她说,这人好可疑。
「提著中提琴的西装男来我们学校要干么?」
她的疑问一针见血。小秋是来找演出场地的吗?但也没必要特地跑到大楼楼顶,还跨到围墙外面演奏。虽然我觉得那样子很帅……不过玩命也该有点分寸。况且那一天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东西应该不是乐器,而是一个我看不出是什么的物品。
「你跟他能好好聊天吗?」
「嗯,我们一边吃蛋糕,一边聊了好久。」
「真的?你只要一兴奋就会自顾自讲个不停,都不听别人说话。不过至少问到了联络方式。你要不要再多观察一下?一个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的男朋友,你也不喜欢吧?」
「男朋友?」
这几个字一钻进耳朵,我顿时害羞起来。
「他会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在那之前,你要先好好了解人家。」
「嗯。」
自那一天起,我就成了专门打探他秘密的私家侦探。或许正因为他是个谜,才诱使我更渴望去了解他的内心。
我跟他约在车站碰头。出门前挑衣服时,比平常多花了好几倍的时间。一旦开始在意一个人,光是见个面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他仍旧一身西装打扮,手中仍旧提著那个盒子,站在车站前的派出所旁,看起来跟上次一样在观察派出所的动静。
「久等了!」
我故作爽朗地走近。他吓一跳,浑身震了一下,接著立刻端出天使般的温和笑靥,向我打招呼。
我半开玩笑地问:
「你很在意那间派出所?」
「没、没有。」
他面露苦笑,频频摇头。
「你在协寻通缉犯的海报上吗?」
「我可没做坏事。」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
「今天也去吃蛋糕吧。」
我们走进上次那家咖啡厅,吃到饱的时段已经过了,但我们十分有默契地点了同一款起司蛋糕。
我嘴里塞满蛋糕地问他:
「小秋,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耶。」
「咦?你不喜欢蛋糕吗?」
「好吃是好吃,但没有特别喜欢。」
「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东西?」
「硬要说的话……我喜欢沙拉酱。」
「噢,真叫人意外。你长得实在不像会喜欢沙拉酱的样子。」
「只是我没有那么喜欢加在其他东西上吃。」
「什么?直接吃吗?」
「我会装在盘子上用小汤匙吃啦。」
他半是抗议地如此说明。
后来我们就聊开了,我成功问出许多他的资讯。
他果然不是日本人,来自欧洲一个半岛上的小镇。我的地理惨不忍睹,只大约知道位置在哪里,差不多在哪一带。还有,他没有爸妈。他说自己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也就是说,他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几时来日本的?」
「很久以前。」
「现在是一个人住?」
「对。」
「你靠什么维生?」
「这个……打工?之类的……」
他伸手去拿砂糖罐。
西装袖口擦过牛奶罐,打翻了罐子。
「哇。」
他叫出声。
牛奶在桌面上四处流窜,还沾到他的西装上。
「啊──糟糕!」
拜托,又不是小朋友了。
「这位客人,还好吗?」
女服务生赶紧拿湿毛巾过来。
「啊,没事,我没事。」
他应话时脸上还挂著平时的和煦笑容。店长听到声音也出现了,周遭的客人纷纷望著我们窃窃私语。
「那个……我去洗手间把牛奶洗掉。」
他匆忙朝洗手间走去,一副想尽快离开现场的模样。大概是想避开四周的视线吧?
女服务生过来将桌面重新擦乾净。
而我就一个人被留在原地。
忽然,他放在椅旁的中提琴盒掳获了我的目光。
不可以。
我知道不可以这么做。
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伸手触碰盒子,试著提了提把手,颇为沉重。
我抬头望向洗手间的方向。
他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把手旁挂著一个数字锁,看样子是打不开了。我半放弃地轻碰上锁处,锁头居然轻易松脱了。他好像忘记上锁了。这倒是很符合他冒冒失失的个性。
我轻轻打开盒子,紧张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周围的客人看起来并没有对我的举动起疑。
盒缝越开越大,渐渐能看清内容物的模样。
盒里的物品显然不是乐器。
至少形状跟我在网路上搜寻到的中提琴相差太远了。
看起来像是一把枪。还不是单手就能握住的短手枪,这该不会是枪管较长的来福枪吧?扳机、后面的枪托等,毫无疑问都不是乐器上该出现的零件。
不过外观长得跟枪又不太一样。还有一个我好像没在枪枝上看过的零件,独立收在另一处,那是一块弧形的弯曲薄板……
这到底是什么?
厕所门开启的声响传来,我急忙阖上盖子,将盒子放回原处。
他回来时已脱去了西装外套,只剩衬衫配领带,看来没有发现我刚才偷鸡摸狗的举动,脸上挂著温和的微笑。
「刚刚真不好意思。」
「喔、嗯……」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两人继续聊天,只是聊了些什么我几乎都记不得了,对盒里物品的疑问占满了我全副心思。
后来我跟朋友提了这件事,我猜想她可能会知道盒子里的物品是什么。
我一面回想,一面在笔记本上画出那个东西。
「这是弩弓。」
朋友立刻说出答案。
「那是什么?」
「讲十字弓你应该就听过了吧?一种像手枪一样,瞄准后扣下板机就能射箭的弓。」
「你、你好清楚喔。」
「法规课上讲过啊,你不记得了?」
「啊……」
我、我虽然就读法学院,却不是一个用功的好学生。
我侧首不解地问道:
「他为什么会带著这种东西?」
「我老实讲这算是凶器了。杀伤力强大,而且跟手枪不同,发射时无声无息的。随身携带这种武器的理由肯定非比寻常。」
「凶器……」
朋友的话深深刺进我的胸口。
我该不会无意间发现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了吧?
现在想想,我问他盒子的事情时,他一个字也没有说里面装的是乐器,顶多只说那个盒子是中提琴盒,我就擅自认定里面装的是中提琴。当然,他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能坦白里面装什么物品……?
那一天晚上,我浸泡在热水里,脑袋不停转著有关他的事。在中提琴盒里装著十字弓,跑到学校大楼楼顶。他的真面目彷佛坠入五里雾中,我猜不透。
他当时是想要射击某个人吗?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我一整天都在想他的事。就算他真的跟什么坏勾当有牵连,我大概也会接纳他的一切。我受他吸引的理由,不光是他的神秘感。他那腼腆的笑脸及惹人怜爱的气质,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那么冒失的一个人,居然会随身携带凶器,我实在难以置信。
一想到他的事,就忽然又好想见他。一从浴室出来,我就拨电话过去。他马上就接了,听起来人在外头。明明这应该不是手机号码才对。他身处的地方似乎风势强劲,说话声听不太清楚。
「我先挂了,明天老地方见。」
我原本还有好多话想在电话里说,只好先全部吞回肚子,挂上电话。
隔天是假日,车站前面人山人海。我就跟往常一样在车站附近闲晃,一边等他。他还没来。
目光不经意扫过派出所时,一个身穿粉色蛋糕裙,年纪约莫十岁的女孩子正一脸无助地左右张望。迷路了吗?
我不免想要关心,便向她搭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子摊开右手,露出原本紧握在掌心里的一枚百圆硬币。
「我在那边捡到的。」
「这样呀,那你拿去派出所好了。要不要姊姊带你一起去?」
女孩子点头。我牵起她的手,走向派出所。
派出所里的年轻警察正在浏览一份看似报告的文件。那位警察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才当上警察不久,年纪搞不好跟我差不多。
「这位小朋友捡到钱。」
我将女孩子交给警察,就离开派出所。交给他处理应该没问题吧?
没多久,小秋就到了。
他依然是那副西装打扮,依然提著那个盒子。
我已经知道他并不是中提琴演奏家了。他为什么要故作这副装扮?我眼前所见的这个人,难道并非他真实的模样吗?
我们在咖啡厅享用蛋糕,天南地北地聊天。我尽量都挑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大约两小时后,就挥手告别。
我今天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跟他融洽地一起吃蛋糕。
在车站前道别后,我就开始跟踪他。跟踪当然不是值得嘉许的行为,不过我实在对他太好奇了,内心的担忧又总是挥之不去,如果不弄清楚他隐藏的那一面,我就没办法安心。
他没有进车站,英姿飒爽地走在街道上。仅管只是背影,他充满魅力的身影仍是十分惹眼。
我内心七上八下地跟著前方的背影走,他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脚程很快,我跟得十分吃力。
他转进一栋百货公司,是要买东西吗?他乘著电扶梯一路往上,我保持一段距离紧跟在后。
经过男性服装区、日常杂货区、书店及文具卖场后,他抵达了最高楼层。这个楼层都是餐厅。
不过他连看都不看那些餐厅一眼,径自往最里面走去,拐进一条狭窄的通道。我怕跟丢,赶紧追了上去。
但等我转过弯,那里已经没了他的人影。
通道底端有一扇门,上面写著「员工专用」。
他进去里面了吗?
还是这就是他之前提过的那份打工?
原来是来这里打工啊。我决定打道回府。
旋即又改变心意,决定闯看看那扇门。
说不定……我莫名有股预感。
我战战兢兢地推开门一瞧,冰凉的空气朝我袭来。门后是夹在两个楼层中间的楼梯间,不管往上或往下都是楼梯。
对了,他一定是去楼顶了。
我打定主意,便往上走。
这里感觉起来一个人也没有。
再上一层楼似乎是员工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再往上有一扇铁门,门上写著「楼顶」。
我环顾四周,先确定这里没有装监视器,才悄悄打开门。
他就在水塔上面。他的红色领带宛如预告灾祸的旗帜迎风飘扬。他伫立著,将那个长得像望远镜的物体抵在眼睛上。
他维持了这个动作好半晌。到底在做什么?是在探测距离和风向吗?还是在静待目标现身于适当的地点?
我藏身在门后,远远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久,他将望远镜收进口袋,把那个盒子拉到身旁,从中取出十字弓。
要射了?
他单膝跪地,双手举起十字弓,将尖端对准下方,接著便静止不动,好似在锁定目标。那副身影有如一尊雕像,是矗立在城里最高处的艺术作品。
下一刻,我听到一声好似挥鞭的声响。
他射了。
一根发光的箭朝下方射去。我没看漏那条金色的轨迹。他的的确确扣下了扳机。
啊啊……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慌忙转身,拚命往下跑,冲出百货公司所在的那栋大楼。
车站前想必陷入了一团混乱吧?
他究竟射了谁?为什么要动手?被射到的那个人现在情况如何?
然而放眼望去,站前的景象却与平常毫无二致。
派出所里的警察也一派悠哉的,看起来不像接到了重大案件的通报,我也没有听到警车的警笛声。
刚刚那个粉色蛋糕裙的小女孩,正朝派出所跑去。
「我又捡到钱了!」
她像是要飞扑到那位年轻警察身上似的,将方才拾起的硬币拿给对方看。
看来派出所只有收到这种通报而已。我抬头望向大楼楼顶,想当然耳,他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这件事我真的没办法坦白告诉朋友。
有人从大楼楼顶朝街道上射箭,这种事朋友会相信吗?万一她信了,搞不好会建议我报警。事情一旦闹到警察局,他不是本国人,会不会连身分都被挑出来大作文章?也说不定他早就是警方黑名单上的通缉犯了。
譬如恐怖分子。
还是杀手?
那件事发生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不管是报纸或电视新闻,都没出现有人被箭射伤的消息。是没有人发现尸体吗?还是他失手了?
我喜欢上一个麻烦人物了。
如果他真的以杀人为业,那么他神秘的出身及可疑的举止,就全都说得通了。
我能够阻止他吗?只要那张脸朝我露出微笑,我说不定就会放任他扣下扳机。抑或那张笑脸也只是个谎言?实际上背地隐藏了沾满血腥的真面目?
与他初遇的画面蓦地浮现脑海。
他跑到学校楼顶是打算射击某个人吗?
当时他很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存在,放弃了任务。学校周边并没有人被箭射中,从这项事实来推论,他的工作应该尚未完成。
说不定他为了狙击目标,还会再来学校的楼顶。
如果这项推测正确,我搞不好有机会阻止他扣下扳机。
没错。
这是阻止他的好机会。
如果是我,一定能够阻止他。
只是尽管我下定了决心,内心依然满是惶恐,脆弱地想哭。
隔天起,我就开始在学校屋顶守株待兔。
监视行动的头三天,我只要一有空,就会坐在通往屋顶的楼梯间等待。这地方没有学生会过来。
通往楼顶的那扇门锁上了,非学校职员没办法打开,但我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开锁这种小问题肯定难不倒他。
不过一连好几天都守在楼梯间发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决定换个地点。
照理说他会先搭电梯到八楼,所以我只要等在一楼入口的附近,应该就不会让他跑掉。从学生餐厅就能一览无遗入口的情况,我特地挑选了一个可以清楚看见电梯的好位置,从早到晚监视著。
一周后的下午,太阳西下,天色渐暗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入口走进来。
是他!
我连忙离开学生餐厅,追在他身后跑过去。可惜他进的那部电梯,电梯门就在我眼前阖上。就慢了那么一步。
我只好放弃电梯,朝楼梯走去。
要是慢吞吞的,他就执行完任务了!
我全速奔上楼梯。
他到底打算攻击这间大学的谁?
我沿著楼梯往上跑时,这个问题不停在脑海中盘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某个人。
我修课的那位教授。
他是法学教授,又深受政府高层信赖,甚至还能对立法说上几句话,万一有人认为教授的影响力十分碍眼……
我气喘吁吁,双腿沉重如铅,好不容易才爬到最高一层,已经慢了他好久。
轻轻推开通往屋顶的那扇门,我从门缝中望出去。
他坐在跟上次同一个位置,已经架好十字弓。而十字弓的前端,一枝金箭闪闪发光。
啊啊!
他要动手了。
他的手指勾上扳机。
「不可以!」
我冲出门
外的那瞬间,他按下了扳机。我清楚看见那道金灿亮晃的箭身,朝下方射出的画面。
「啊啊,来不及了!」
我双手抓著围篱,朝下面望去。
教授果然站在那里。
「哇,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慌张地挥舞双手,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差点从大楼边缘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后,他立刻把十字弓藏到背后。当然,就算他拿到背后,我也早就看到了。
我隔著围篱质问他:
「你射了?」
他满脸不解地问:
「你跟踪我吗?」
我绝望地跌坐原地。
「你为什么要杀教授?」
他双眼圆睁,困惑地歪著头。
「咦?」
「谁委托你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我没有杀任何人。」
他将十字弓收回盒子,身姿轻巧地翻过围篱,稳稳落在这一侧站定。
「什么意思?」
「我们先下去再说。」
我跟他一起下楼,再搭电梯。第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他的情景浮现脑海,顿时感到就算他是杀手,我也不在意。我喜欢他的心情已无法自拔了。
跟在他身后走出大楼,恰巧遇见了朋友,她身旁则站著理应已中箭的教授。
朋友一发现我,就挥手走近,附在我耳边悄声问:
「他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男生?」
「看起来满顺利的嘛。其实,我刚刚也跟教授告白成功了。」
「咦?」
「我们正要去吃晚餐,只有我们两个人喔。」
朋友跟教授维持著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同走远。
这是怎么一回事?
按道理讲,教授根本不可能会接受她。
我回头看向有著一头美丽栗色头发的他。
而他露出恶作剧似的淘气笑容。
「要不要去平常那家咖啡厅?我爱上那里的起司蛋糕了。」
我们默不作声地走到车站前面,一起进了咖啡厅,又相对无言地一起吃起司蛋糕。
在长长的一阵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对象。」
「……嗯。」
「金箭掌管爱情的命运。被金箭射中的人,会爱上中箭后第一个见到的对象。」
「嗯。」
「我……很擅长使人陷入恋情。」
「咦?」
「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躲起来偷偷射箭而已。现在这个时代到处都挤满了人,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射击。我找不到什么适合射箭的地点……所以高楼楼顶是个好选项。」
「我是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你,该不会是……」
让人冲动坠入爱河的天使。
「邱比特吧?」
「……对。」
他羞涩承认。
难怪他会有一张天使般的笑脸。
「那个……你该不会也射我了吧?」
「没有。」
「真的吗?」
「真的。」
「好奇怪,真的没射我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射了你?」
「因为我喜欢你。」
「咦……?可是……」
「那你要不要现在射我一箭?」
「不、不行啦。」
「为什么?」
「因为……我、我又不是人类。」
「我不在乎,你讨厌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不能再说谎了喔。」
「好。」
「你背后有翅膀吗?」
「咦?呃,那个……」
「待会给我看。」
「你这样我很困扰!」
找邱比特当男朋友会怎么样呢?
交往会顺利吗?
不管怎样,幸好他不是杀手。
我们离开咖啡厅,在车站前挥手告别。车站前的景色莫名明亮,带著雀跃欣喜气息的暖风吹拂过全身。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朝车站前的派出所跑去,将手里的硬币交给年轻警察后,就又一溜烟地逃走。
年轻警察旁边的年长警察双手抱胸说:
「又是那个小女生啊,每天都跑来说『我捡到钱了』,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哪有可能,别开这种玩笑啦。」
年轻警察面露难色地如此回应。
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从派出所跑开的那女孩脸蛋都一路红到耳朵了。
这也是他干的好事吗?
他今天大概也在某个地方,用那枝具有神奇力量的金箭让人坠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