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崎秋生的手记。
我很犹豫,到底该不该把写在这里的内容称为「事件」。
从客观角度来看,这是件不足以称之为事件的事情。
绅堂老师称之为「闹剧」,而我也完全赞同他的说法。
所以……这是一场闹剧。
●
「好气派的房子啊。」
秋生一边按住自己的招牌鸭舌帽,一边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大门,吊带也因为胸口向后仰而拉得笔直。
以现在来说,是位于东京都港区北部至西部的大片区域,当时则是名为东京市赤坂区的高级住宅区。这扇大门属于其中一栋西洋风格的建筑,里面可以看到墙壁涂成白色的主要宅邸,另外朝着东西两边延伸的回廊,以及盖在两侧回廊尽头的高塔,则是最大的特征。
「只是感觉有点太夸张就是了……」
看着刚刚坐来的计程车开走,然后伸手把他最喜欢的中折帽重新戴好的人,正是绅堂丽儿。身上虽然穿着全套笔挺的白西装,但是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就连刚刚那句话的口气,听起来也像是完全不以为然,也像是讽刺一样。
(好像没什么干劲呢……)
光是抬头看了他的侧脸一眼,秋生就看出来了。不过那也是因为绅堂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完全提不起兴趣的关系。
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美得无懈可击,但是眉毛却有点怠惰似地微微下垂,眼神之中也感觉不到精神。即使「呼」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试着让脸部肌肉紧绷起来,但是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厌倦感。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打起呵欠。
对任何事情都会表现出强烈好恶之情的绅堂丽儿,对于不好玩、没有兴趣、无聊的事情完全不屑一顾,但他竟然会用这样的表情外出,说是稀奇其实也真的满稀奇的。
「……老师。既然都已经专程来到这里,请您一定要认真听听他们的说法好吗?」
与其说是再三叮咛,秋生的口气其实更像是在安抚对方。而绅堂则是斜眼瞥了自己认真过头的助手一眼。
「如果秋生愿意以女装美少年的身分,在虎猫担任一天女服务生的工作的话,我说不定就会有干劲了。」
「请容我坚决反对!」
立刻驳回要求。秋生摆明了「请不要说这种蠢话」似地眉头深锁,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要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再换上女装,假扮成女服务生。这样不但复杂难懂又丢脸,而且知道真相的根本就只有绅堂一个人。实在是恶劣到极点的玩笑。
原本以为绅堂会因为玩笑遭人认真拒绝而闹起别扭,然而他却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边说「这也难怪」边偷笑。
对话内容并不是问题。因为对他来说,秋生算是某种清凉剂,同时也是营养剂。
当绅堂丽儿和他的助手一如往常地拌嘴时,一名女性从大门后方小跑步地靠近过来。
「绅堂老师,秋生小弟!」
她身穿白色围裙,挥着小手。两人就在她的带领之下,穿过了那扇大门。
这里是旧华族(※明治时代旧宪法确立了华族制度,华族是位于皇族之下,士族之上的贵族阶级,备受众多礼遇。)贯间家一族所居住的宅邸。他们穿过了贯间宅的大门。
●
贯间宅的大厅里,聚集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也是日后发生在宅邸中的事件,以及其他普通小插曲的主要登场人物。
当然不必说也知道,其中两个人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绅堂丽儿,以及他的助手筱崎秋生。
「我带绅堂老师过来了。」
把绅堂他们从大门带到这里来的那名女性,身上穿着和服与围裙,举手投足都像极了管家。年纪大概二十多岁的她,名字叫做町子。
她从今年初开始来到贯间宅,在此从事附带膳宿的帮佣工作,至今已经有半年左右了。秋生知道这一点,因为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因为她一直到去年为止,都在绅堂事务所的建筑物一楼,也就是咖啡厅「虎猫」里担任女服务生。所以别说是绅堂,她也和秋生见过好几次面。
而且两人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贯间宅,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町子的请求。
绅堂环视了室内所有人。
「看来全部都是初次见面的人呢。」
绅堂拿下帽子打招呼,秋生仿效跟着拿下帽子。大厅里的视线几乎全都集中在绅堂身上。
「初次见面,我是绅堂丽儿。这边这位是我的助手,筱崎秋生先生。」
绅堂姑且还是彬彬有礼地报上名字,但是一旁的秋生却忍不住抿了抿嘴。怎么可以在介绍自己助手时加上敬称「先生」,这是个只着重表面形式,实际上却暗藏了完全没干劲的玩笑话。
而且看出这一点的人,就只有秋生一人。其他在场的人,大概只把这句话当成是夹杂在俊美青年谦恭有礼的招呼当中,一个小小的幽默而已。感觉实在加倍恶劣。
(……不对,町子小姐好像也知道。)
町子站在稍远的地方,背着其他人偷偷耸了耸肩。秋生和町子的关系,顶多只是会在虎猫里偶尔交谈,然而她认识绅堂的时间远在秋生之前,所以应该多少知道绅堂是什么样的人吧。
除了町子之外,还有五道视线朝着这里看来。秋生开始依照距离远近,逐一记下他们给人的印象。由于现在实在不方便拿出笔记本书写,所以她打算先记在脑子里。
首先是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女性,年纪大概是三十五至四十岁左右。高高盘起的头发以及鲜红色的小礼服,散发出浓浓的上流社会气息。脸上的妆看起来有点浓,大概是在意年龄的关系吧。
不过最明显的,还是在这个距离之下依然可以闻到的淡淡香味。感觉应该是源于动物性的香气,让人印象深刻。当然,多少有点不好的印象。
接下来,是一个紧紧靠着墙边站立、贴紧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背后黏在墙壁上的男性。年纪大概是三十岁出头,身高和绅堂差不多高,身上穿着茶色的西装。瘦削高跳的体型和国字脸,让人不禁联想到蝗虫或螽斯。
站在这个男人的后方不远处,在桌子旁边双手环胸看向这里的人,是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配上镜片稍小的眼镜。由于身上的服饰不同,给人的印象也十分迥异,不过五官和西装男子确实非常相似,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兄弟。
然而相较于西装男子是以某种冷眼旁观的眼神望着这里,书生则是皱着眉头,看似极度不快地瞪着绅堂。
另外还有一个少女,坐在一张附把手的小小椅子上。年纪大概比秋生稍大,约十六、七岁。蓝底白色领口的洋装,还有一头长发,看起来相当清秀。和身穿小礼服的女性相似的细长大眼,是这里唯一朝着秋生看来的目光。
「啊……」
两人四目相交。当秋生还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已经先尴尬地转开了视线。
若是换算成时间,至此大约过了几秒钟。在秋生大致记住了所有人的印象之后,端正坐在大厅最深处的人物开口说话了。
「感谢你们前来。我是贯间菊臣,绅堂老师。」
年纪应该已经超过六十五岁。以这个时代的感觉来看,已经是惊人的高龄了。别说头发,就连浓厚的眉毛和长长的胡须都是白色的,刻划在脸上的皱纹,让人感受到他经历的岁月之厚重。是一名非常适合男性正装和服的老人。
贯间菊臣老先生,从一张厚实的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可能是不良于行吧,随侍在旁的町子立刻扶住了他拄着拐杖却依然摇摇晃晃的身体。
其他四人,也就是贯间宅的家人们,只把这一幕当成「一切如常」,冷眼旁观。他们的态度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协调,但是却让秋生觉得有点落寞。
(家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吗……)
虽然没有人表现出露骨的态度或言词,但就是有这种感觉。绅堂应该也感受到了某种东西,因为他用只有秋生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声。
「当家亲自出面迎接,实在不胜惶恐……也希望各位之后能够多多指教。」
「是吗?那么我先告辞了。反正正式介绍可以之后再说对吧?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再随时过来找我吧。」
听了绅堂的社交用语,西装男子态度干脆地这么说,随后便离开大厅。摆明了就是完全没兴趣的模样,但是看在秋生眼里,他的步伐似乎带有某种焦躁的感觉。
其他家族成员也像是被西装男子的态度带动一般,各自说了几句简单的话、稍微点头致意之后,随即离开大厅。露出高雅笑容的小礼服女性,散发着不太高雅的香气;书生则是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洋装少女向绅堂行了一礼后,又朝着秋生瞄了一眼。
所有人的步伐动作,看起来都跟西装男子有点相似。
(好冷淡的家人啊……)
绅堂和秋生是以当家亲自招待的客人身分前来。主人们应该在这个地方待久一点,感觉会比较得体,可能是因为感情真的很差的关系吧。
另一方面,完全不制止家人离开大厅的菊臣老先生则是边拄着拐杖,边来到绅堂面前。
「真是惭愧。他们大概都因为这次的事件而有点心浮气躁吧。」
看着愁眉深锁的菊臣老先生,绅堂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露出苦笑。若是平常,他应该会伶牙俐齿地至少回答一句玩笑话,不过他本来就对于菊臣老先生说的「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兴趣。
(还没有进入状况呢。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老师能更配合一点……)
内心的叹息,让秋生的眉毛微微垂了下去。仔细一看,发现站在菊臣老先生身旁的町子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看来町子对于绅堂丽儿的了解程度,似乎远远超过秋生的想像。
(也对,毕竟老师还是过来露脸了,就表示关系应该相当亲近吧。)
绅堂姑且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切入正题。
「那么,请让我询问关于那封恐吓信的内容吧。」
●
大概在十天前,来了一封指名送给贯间菊臣的信件。
上面没有寄件人姓名,也没有贴邮票。信件内容则是针对贯间菊臣的威胁文字,写着:
——若是不在下个满月之前辞去当家一职,并放弃所有财产退隐的话,你就会没命——
「这实在是一封非常诡异的恐吓信……的确,您的家人会如此焦急也是情有可原。」
读完恐吓信之后,绅堂把信件拿给秋生。得到他的允许后,秋生便拿出了爱用的笔记本,将信中内容,以及她注意到的小细节,一一写了下来。
(字写得不是很漂亮。是故意这样写的吗?纸张看起来倒是相当高级……)
秋生把自己的印象,连同现在无法做出结论的事情全部钜细靡遗地记录下来。为了能正确地分析出结果,首先最要紧的就是情报。品质虽然也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尽可能地从各个角度获取大量情报。这是秋生的行事信条。
比起同年龄的少年少女,秋生的观察力与分析能力只能说是出类拔萃。因为她本人的才能相当优秀,而且又在绅堂丽儿这个超凡之人身边待了一年之久,如此造就了这个成果。
「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也就算了,可是上面竟然写了『你就会没命』这种话……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能把这封信交给警察。」
菊臣老先生在长沙发上坐下,表情相当沉痛。因为他十分理解这封恐吓信所代表的意义。
那是身为大家长的他不得不引以为耻的事实。然而这个老翁却微微低下了头,拜托眼前这个年纪远远不及自己的男人。
「绅堂老师,希望你能帮忙找出送来这封恐吓信的犯人,拜托你了。」
就算是绅堂,看到如此年长的老人对着自己低头请求,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尽管他的确在菊臣老先生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苦闷的表情。
「我知道了,请让我帮忙吧。」
因此,他接下了寻找犯人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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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重申一次,绅堂丽儿是个以兴趣为优先的人,只要是自己没有兴趣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涉人其中……所以……
「我就说我不是侦探了……」
就算是在菊臣老先生面前,他也应该很想说出这句真心话才对。
贯间宅的玄关大厅,位在以一道巨大的弧线连结到二楼的楼梯下方。在重新阅读恐吓信的秋生身旁,一个懒洋洋地靠着楼梯扶手的身影,正用全身传达出「烦死了」的气息,然而那站姿却依然美得像幅画。所以说世上的一切总不可能都尽如人愿呀!
「再说,如果是立志成为法律与正义的守护者,因而加入警察机构的人,这倒也罢了;那种一听到事件或骚动就喜孜孜地一头栽进去,甚至还以此为生的人,我才不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完全无法理解!」
绅堂的喃喃自语,听起来不只是装模作样,还很拐弯抹角。
对秋生来说,他的反应和闹别扭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所以在她仔细调查手中信件的这段期间,那些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谢谢你。」
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之后,秋生把信件还给了町子。根据已经回房休息的菊臣老先生的指示,在贯间宅内若是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跟町子说。
「秋生小弟真是认真啊……老师明明就那么不认真。」
町子将信件小心折好,收进围裙口袋里,然后「唉」的一声叹出一口气。
「拜托您了,老师。自从收到这封恐吓信,老爷也因为担心过度,身体变得不太好啊。」
「既然如此,干脆按照信里的要求退隐不就得了?……话虽如此,不过当然不能照做嘛。」
绅堂之所以中途推翻自己说的话,是因为秋生和町子同时皱起了眉头,狠狠瞪了过来。绅堂原本随意挥着手,以轻浮口气说着话,也只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知道了啦,口头约定也是约定的一种,我一定会找出犯人。」
他重新挺直了腰杆,戴上帽子。
绅堂从楼梯上仰望着二楼,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懒散没干劲。
「……若是直接按照那封恐吓信的内容加以解释,倒是可以缩小可疑范围至极少部分的人身上呢。」
「毕竟内容就是那个样子啊。」
秋生站在绅堂旁边,确认着自己记录下来的恐吓信内容。
既然会送恐吓信这种东西过来,就表示对方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透过信上的要求来获得利益。
会因为菊臣老先生辞去当家一职、放弃所有财产而获利的人,一般来说,顶多只有拥有继承权的家族成员而已。
换句话说,就只有刚刚聚集在大厅的四个家族成员而已。
「感觉似乎有点太明显了……」
秋生抬起了原本落在笔记本上的视线,仰望着绅堂。绅堂也低头迎向她的视线,态度轻浮地笑了笑。
「一开始就深入解读是没有意义的,总之还是先和他们好好打声招呼吧……而且有需要的话,好像可以随时过去找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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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贯间家,加上当家菊臣,总共有五名成员。菊臣的妻子已在十年前去世,而且他又和其他兄弟住在不同地方,所以家族成员是自己的孩子与孙子。
「哎呀,听说您是帝国大学的老师?」
身穿红色小礼服,现在又披上一件披肩,她叫做贯间菊子,今年三十六岁。是菊臣的女儿,也是长女。
「请坐。町子,拿些饮料过来——」
「不必了,我不打算在这里打扰太久,因为只有几个想问的问题而已。」
菊子和刚刚在大厅里的时候不同,眼神当中的怀疑之情已消失。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态度之所以软化,完全是因为绅堂的帝国大学副教授这个头衔。
(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吗……?)
位于宅邸二楼最南端的菊子房间里,整间都能微微闻到当时飘荡在大厅里的那个香气。
她大概相当喜欢红色吧。不论是桌子还是地毯,全都是浓烈的红色。在理所当然地也染上红色的真皮沙发,菊子像是把人埋进去般坐下,然后吐出一口看似哀伤的气息。
「是关于那封信吧?我觉得只是普通的恶作剧,但是父亲却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大概是年纪大了吧?感觉他以前还比较有自信一点呢。」
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怀念过去的父亲,不如说是厌恶现在的父亲。不过也可能是站在绅堂身后一步之远的秋生正盯着她看的关系。
(是对自己十分坦率的人……吧?)
因为绅堂是以「记录者」来介绍秋生,所以就算她动笔写字,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秋生把留下印象的事情边简单整理边写下来时,突然有个东西映入眼帘,她转头看了过去。
(这是……)
这是用来化妆的梳妆台。大概是舶来品吧?充满华丽装饰、看似相当昂贵的梳妆台,上面放的物品似乎也同样贵得吓人。
(香水瓶……那是资生堂的。其他大概都是国外的产品吧?)
密密麻麻地摆放在狭小梳妆台上的香水瓶,其中约有一半秋生曾经看过。大多是现在已经彻底熟识的美作春奈所持有,或是她手上的型录曾经刊登过。
其他还有镶嵌着大小宾石的装饰品,以及各类宝石。极尽绚丽豪华的物品齐聚于此,看来应该是菊子的兴趣吧。
(……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吧。)
这个兴趣实在不怎么样。
姑且不论宝石,就秋生多少有些认识的香水来说,感觉她只是全力搜集高价位的东西而已。
原来如此,这股深深渗透她与房间的味道,就是杂乱搜集并杂乱使用的香水残香。
「那么,关于那封恐吓信……菊子小姐有什么头绪吗?」
听到绅堂的问题,菊子回答「不,完全没有」,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看来她是真的觉得那只是恶作剧,不过又立刻补上了一句「不过……」。
「如果那真的是用来威胁父亲退位的东西,寄件人可能是我弟弟也说不定。」
她完全不打算压低声音,明显表现出露骨的厌恶,并如此说道。
「……喔。」
绅堂像是饶有兴趣似地弯起了嘴角。菊子从正面看来,可能会把这一幕看成某种善意的回应,但是秋生从斜后方看到的侧脸,感觉比较像是浅浅的冷笑。
「因为弟弟总是为了金钱的使用方式跟父亲争吵。我不知道那是节俭还是什么,总之就是胆小怕事。就算我们贯间家失去了全盛时期的荣华,但若是因为这样就畏缩不前,只会让家里越来越衰落。」
简单来说,这个姐姐正好和弟弟相反。香水、宝石、家具。另外,紧闭的衣柜里肯定也塞满了许多衣服吧。
(……有奢侈浪费的倾向。)
秋生在笔记上加了这句话。绅堂还是一样挂着毫无诚意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不过,您应该有两位弟弟吧。」
听到这句话,菊子「啊啊」了一声,拍了一下手。
「没错呢……我说的是贵臣,就是那个比较阴沉的大弟。」
菊子边说边动手把滑落的披肩重新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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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的确是一对完全相反的姐弟。才刚进入这个房间,秋生便了解了。
因为贯间家的长男(次子)——贯间贵臣的房间,和姐姐菊子的房间正好完全颠倒,内部装潢十分朴素而且死气沉沉。
家具毫无装饰性可言,也看不到任何日常用品,只有排列在书架上的书背带着仅存的色彩。不对,说到色彩,应该还有另一种。排列在桌上的钢笔和尺规等文具用品,带着冷冽的金属质感,占据了房间的一角。
「我也有熟识的人在帝国大学任职,偶尔会听到您的传闻呢,绅堂老师。」
报上姓名之后,贯间贵臣立刻要求握手。他的态度也同样和刚刚在大厅时不太一样。
「刚刚真是失礼了。我只是觉得在那个场合下,实在不该说太多话。」
「您的意思是?」
绅堂顺着对方的意思,在椅子上坐下。在他对面坐下的贵臣一听到他的问题,脸上原本就十分僵硬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紧绷。
不起眼的木制椅子,配上茶色西装和僵硬表情,三者合为一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尊雕像。
「……因为舍弟在场。」
仿佛低声呻吟般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句简短的话,然而他的弦外之音却不言而喻。换言之,贵臣认为自己的弟弟贯间芳臣就是送出恐吓信的犯人。
「那孩子真的让人伤透脑筋。明明还是个学生,却总是爱说大话。他还曾说要和同学一起成立公司,跑来要求父亲出资……不过当时是被我和父亲骂回去就是了。」
连回想都不愿意。他脸上苦涩的表情充分表现出这个意思。
(若是从菊子小姐的角度来看,的确会觉得他很阴沉吧……)
但是秋生写在笔记本上面的,却是不同的印象。他是个认真而严肃的人,虽然多少有些神经质,但是还不到阴沉的程度。
「人年轻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是这个样子。况且他又是贯间家的人,应该有必要了解资产运用的方式吧?」
绅堂的话,让贵臣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点。看似有些神经质的贯间家长男点了点头,回答:「真不愧是老师。」
「但是,我们家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不论是家父、舍弟,家姐也不例外,大家都没看清现实……说来惭愧,我们实在没办法像过去仍是华族时一样任意挥霍,或是随意投资事业了。」
如同他所说,贯间家最昌盛的时期,是距今约二十年以前。和当时相比,现在的资产规模确实缩减了许多。
……然而即便如此,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他们仍是十足的「有钱人」。
如今,在贯间家中独排众议,提倡「节俭」的贵臣如是说道:
「家父的想法已经不符合时代潮流,这的确是事实。老实说,我也觉得有点恼怒,但是我绝不会因此送出那种幼稚的恐吓信。」
相反地,他想表达的是自己的弟弟就是拥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不过,就算令尊辞去了当家一职,芳臣应该也不可能继承他的位了吧?」
「没错。」
贵臣笔直地望着绅堂的眼睛。就连这一点,也和视线懒散地逡巡的菊子完全相反。
「之前就已经决定,继承下一任当家的人是我,不过财产方面倒是还没决定。
既然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所以应该不可能全部交给我管理吧。芳臣他也知道这一点。」
他像是回想起某种恼人的事物一般眯起了眼睛。照这个反应来看,说不定兄弟俩曾经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也说不定。而且对他来说,那次会谈多半没有得到好结果吧。
(兄弟感情不太好。但是贵臣先生似乎有点轻蔑他的弟弟……?)
由于自己还没有见过那位弟弟,所以秋生也对此抱持着疑问。
「像这次事件也是,以恶作剧来说,实在太过分了。绅堂老师,请您务必找出无可撼动的证据,把舍弟交给警察处置吧!」
「……这个嘛,现在话不能说得这么笃定啊。」
绅堂安抚着一个人激动起来的贵臣,换了别的话题。然而就算询问他关于家人的事,他的回答应该都不会出现太大变化吧。
「那边那张桌子……看起来放着相当充足的尺规工具。您有在制图吗?」
听到绅堂的问题,贵臣的表情意外开朗了起来。今年三十三岁的男人眼中,绽放出如同少年一般的光彩。
「真是好眼力,老师。大概从三年前开始,我一直在从事家具设计。
比起订购高价位的物品,自己制作要便宜许多,而且又能准确无误地获得符合自己喜好的东西,我觉得这样相当有效率。」
只是个人嗜好而已。贵臣谦逊地这么说。
(这到底是普通的谦虚,还是真的只是嗜好呢……)
秋生写下这行文字之后,突然停下了铅笔。
(……我好像绅堂老师。)
这种坏心眼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毫无疑问是受到绅堂丽儿的影响。秋生把这行字涂黑,然后重新写上「不知制作技术是否高明」。虽然少了坏心眼的感觉,却多少变得有些辛辣。
对谈即将结束的时候,秋生在自己感受到的印象当中,发现了一个错误。
「老师现在坐的椅子,就是用来当成教材而专程从英国进口的东西。另外,我每个月都会请专业人士前来两次左右,学习各种技术。
……嗯,这只是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必要投资。只要是有意义的投资,总有一天一定会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助力吧。」
虽然方向性不同,但是对金钱方面的感觉,他似乎跟姐姐差不了多少。
两人在最基本的地方,可能意外地相似也说不定。
●
「反正哥哥一定怀疑我吧?」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隐藏在眼镜后方的双眸,带着少许自卑之色。
「而且您也一样,绅堂老师。」
在大厅就已经看似相当不悦的贯间芳臣,听到绅堂的自我介绍之后,怒气又加深了一层。这个变化正好和他的兄姐相反。
「话不能说得这么笃定啊。」
绅堂这番话,和刚刚说给他哥哥听的一模一样。
「我在这个事件是站在完全中立的立场。我只打算和所有关系人谈话,然后做出客观的判断……不论令兄怎么说,我对你的判断绝不会因为那样就有所定论。」
相较于始终维持温和态度的绅堂,芳臣连半点软化的征兆都没有。
「这样啊。意思是说,您不会因为人的外表或头衔就妄下断言,对各种人都有办法保持中立的立场,是吗?
那还真是了不起啊。相信您在这个世界上,肯定被视为相当怪的人吧!」
和他说出来的话正好相反,他脸上充满讽刺笑容的自卑之情正在逐渐增加。
真奇怪。秋生第一次出现这个想法就是在此刻。感觉他对绅堂的话所做的回应,似乎非常地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他的话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很难立刻做出判断。
(但他说老师在世人眼中是个怪人这一点,倒是说对了。)
总之秋生就是这么想。
「姐姐和哥哥大概都告诉您,我是为了一点小钱才企图夺取父亲的财产吧?……先说清楚,他们的认知是错的。」
芳臣的房间有个巨大的书柜,上面除了经济学和社会学相关的书本外,还有许多关于绘画、戏剧方面的书。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是学生为了加深在专业领域的造诣,多半是个人兴趣吧。
像高梨阳吉的画集便是如此。这个时期高梨的主要作品都是版画,而且大部分的画风都十分新颖,尽管常被画坛巨匠批评为「不按牌理出牌」,但是依然在新锐艺术家和学生当中享有广大的人气。以一个上流社会的次男喜好的兴趣来说,有种再贴切不过的感觉。
铺在木质地板房间一角的榻榻米上,今年二十二岁的书生正盘腿坐在厚实的坐垫上,身体向
前采了过来,奋力发表言论。
「之后,我想开拓一个能纵观社会、经济,甚至国家未来的全新事粱。很多朋友也赞同我。
但是哥哥、姐姐,还有父亲,全都不了解我的想法……不对,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那些人的脑袋实在太老旧了。」
愤愤不平的表情,和他的姐姐还有哥哥十分相似。
(但是他并不否认自己想要钱这一点呢……)
果然没错,他的话听起来就是有种偏离主题的感觉。因为过度主张自我看法,才导致谈话方向朝着和原本问题不同的地方发展。
绅堂一直默默地听着他说话,偶尔轻轻点头。
「我这个人啊,老师,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只依靠既定的价值观来判断事物的人种了。光凭外表和头衔来判断一个人,我也讨厌那种傲慢的态度。
然后恕我直言,我觉得您也是比较接近他们的人。」
虽然芳臣对绅堂毫不掩饰地表现厌恶之情,但是在为此感到不快之前,秋生先因为他的前后矛盾而感到疑惑。
(他自己不也是用外表和头衔来判断老师的吗……?)
实际上,像绅堂一样拥有超脱一般世俗尺度的观点,这样的人其实很罕见。他反而更像是嘲笑这些事物的人类。
若是光听谈话内容,芳臣大发豪语的程度不输绅堂,不过很遗憾的是,他只有话说得好听,根本没有付诸实行。虽然讲得十分夸张,不过内容却在各方面都给人一种支离破碎的印象。
至此,秋生也明白过来了。绅堂之所以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他专注听着对方说话。他的行动就像是对无价值的杂音充耳不闻一样,虽然没发现这点的芳臣的确越来越兴奋就是了。
「要是用这种狭隘的眼光观察事物,难道不会疏忽掉事件的本质吗?绅堂老师。
举个例子,您大概已经认定了犯人的目的是这个家的当家大位和财产——」
(才没这回事呢。)
秋生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反驳,感觉怒火差不多要冒出来了。
「不过,您不认为这应该是为了让父亲因担忧而受苦,然后借此杀死他的巨大恨意表现吗?
我个人觉得这种解释更加自然喔。」
「听起来相当具体呢。看来你已经锁定了某个对象。」
绅堂总算开口说话,他的话引出了芳臣身上难以掩盖的狂喜表情,大概只是单纯因为自己的想法获得肯定而高兴吧。不过,绅堂的目的当然只是让他完整说完意见而已。
(简直像个小孩子……)
秋生毫不留情地记下这一笔。
带着眼镜的书生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人的印象,会被远比自己年幼的秋生写成这样。只见他一脸得意地说道:
「相信老师肯定连想都没想过吧。
……是梅子。她对父亲应该是恨之入骨。毕竟就是因为父亲,才让她变成单亲的啊。」
●
不必说,绅堂丽儿当然没有把贯间梅子排除在嫌疑犯之外。
总而言之,让芳臣说完了他想说的话之后,必要的情报也大致搜集完毕。尽管绅堂对于那名书生根本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兴趣,但是他还是隐藏了这一点,姑且将「工作」告一段落。
然而他的助手似乎没办法像他一样。看着芳臣对绅堂说出一堆狂妄无礼的话,就连秋生也忍不住恼怒了起来。走出芳臣房间时,她已经难掩脸上的愤怒之色,所以无可避免地……
「那、那个……」
「啊啊,不必太在意。他的表情一直都是这样。」
贯间梅子感到相当困惑,而绅堂则是对她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秋生连忙伸手揉了揉脸上因愤怒而僵硬的肌肉。
「……真是抱歉。」
「不会……」
梅子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是依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看向绅堂。
可能是因为今年才十七岁的关系,她的房间和目前去过的另外三人的房间相比,还没有出现强烈的个人风格。
家具虽然统一选用了相当适合千金小姐的柔和色调,但与其说是自己准备,其实更像是把别人买给自己的东西直接拿来使用的感觉。
「听说梅子小姐是菊子小姐的千金……请问你读过那封寄给祖父的信吗?」
跟她两个舅舅贵臣、芳臣,以及母亲菊子相比,梅子的个性似乎比较内敛,绅堂用字遗辞时也选用了刺激性较低的字眼。
「有的……我觉得应该是某种恶作剧,只是有点可怕。」
照这样看来,梅子对绅堂他们的距离感,似乎打从在大厅见面以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回答问题。
(感觉有点怕生,也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关系吧。)
芳臣曾说「梅子是因为菊臣才变成单亲」。先不论菊臣老先生如何,她只有母亲能依靠的状态确实是事实。
「关于寄件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啊,不过……」
与白色领口相互辉映的蓝色洋装。梅子把手轻轻放在胸前,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这样怀疑……当初看到那封信里的文字时,我在想……那会不会是母亲的字。」
「菊子小姐的?」
绅堂的说话口吻依旧没变,而梅子则是点了点头。
「虽然并没有正式确认过……只能说是看见时的第一印象,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像。」
「原来如此。」
绅堂不置可否,仅点头回应。
(虽然没办法立刻做出判断……)
秋生认为这可能是梅子自己的错觉。因为刚刚她已经仔细观察过恐吓信的内容,并没有在里面的文字中找到可以看出个人写字习惯的特征。
大概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笔迹,才用那种方式写的吧。还没确认过梅子的母亲,也就是菊子的字迹如何之前,实在不好下判断,但是如果一看到那些字就能认出来的话,其他家人应该也都已经认出来了才对。
「而且,那个……如果是母亲的话,就算送了那种恐吓信给祖父,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而且和舅舅们相比,动机也不只是关于金钱方面而已。」
「你是指你的父亲,对吧?」
「……是的。」
动作虽小,但梅子十分明确地点了点头。
梅子是菊子和某个青年画家生下的孩子。两人邂逅时,菊子的年纪就跟现在的梅子差不多。而且菊子是在未满二十岁的时候生下梅子,菊臣老先生完全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
女儿不仅突然怀孕,而且怀的还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男人的孩子。这件事情让菊臣老先生勃然大怒,他把怀孕的菊子关在宅邸里,赶走了梅子的父亲,从此再也不让两人见面。
「我没看过父亲的样子所以不太清楚……但曾经听舅舅们提起,母亲当时似乎相当沮丧。
所以不只是财产,连同对祖父的恨意,说不定……」
(她是真的很烦恼啊……)
梅子沉痛的表情与情感,秋生也能够理解。不过她强行忍住,试图不让自己的感情被对方拉走。要保持客观!秋生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至于不论何时何地,大概都不曾被他人感情影响的绅堂则是这么说:
「谢谢你……你不要太烦恼了。做出这种恶劣恶作剧的人,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的。」
绅堂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握住梅子的小手,让她露出了羞涩的神情。不必多说,绅堂的手当然不只是为了安抚梅子,同时也夹杂一些不能说是正常的心思在里面。
(……明明只要稍微感同身受一下就好了。)
怎么会这么不庄重!秋生忍不住朝着绅堂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个动作变成了狠狠瞪着绅堂对面的梅子。
「那、那个……」
「啊啊,不必太在意。他的表情一直都是这样。」
根本没有回头的绅堂,又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
●
和所有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们再次回到了玄关大厅的楼梯下。
既然是这么浅显易懂的恐吓信,那么只要稍微问过话,应该就能抓出犯人才对。秋生原本是这么认为,但如今却为了自己写下的纪录内容而抱头烦恼。
生性浪费而且喜欢铺张的菊子—目称节俭,但是兴趣方面和姐姐相去不远的贵臣;话说得夸张,却没什么内容的芳臣;以及看不出是烦恼还是在钻牛角尖的梅子。
这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对目前当家菊臣不满的理由,而且每个人都在怀疑别人。
结果最糟糕的是,出现了所有人都是犯人的可能性。
「老师,这里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可疑……该怎么办呢?」
「谁知道?我又不是侦探。」
「拜托,求求您做些什么吧!」
一个头两个大的秋生,事不关己似地回答的绅堂,还有双手合掌请求的町子。这么说来,刚刚逐一拜访四人房间的时候,町子始终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身为帮佣的立场,导致她不好开口插嘴的关系。
(之后再来问问町子小姐的说法,应该会比较好吧。)
关于那四个当事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可以从她口中得知更加客观的意见与情报。秋生一边看着町子为了激发绅堂的干劲而苦苦哀求,一边写下这项备注。
随后,在町子「神明!佛祖!绅堂老师大人!」的百般恳求之下,绅堂老师大人终于苦笑着回答「真是拿你没办法」。
看到她露出不带任何矫饰,和当初在虎猫工作时一模一样的表情,开口说出「拜托!」,被她这么一说,就连绅堂也没办法继续板着脸孔。在这一方面,町子可是相当拿手。
「那么,就稍微认真一点吧。」
绅堂从怀中拿出了某个东西,町子和秋生都紧盯着看。
身穿和服与围裙的女佣开口:
「这是什么?」
她显然相当疑惑。十分适合鸭舌帽的助手也开口:
「……这应该是阴阳道所使用的式神,对吧?」(※阴阳道源于中国阴阳五行学说,传入日本后发展成独特的自然科学与咒术系统。式神为阴阳师所役使的灵体,以符纸、木偶等媒介召唤式神。)
虽然从她优秀的脑袋里抽出了相关情报,但是表情却和町子差不了多少。
「没错。不过这是比较简易的形式就是了。」
绅堂把式神——用薄纸仿造的人形纸片——啪的一声贴在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大概在他的胸口高度。只要不是小孩,通过这里的人应该都能轻易看到。
背面可能涂了一层薄薄的胶水吧?式神就这么毫无缝隙地黏在墙壁上了。从外观上看来似乎没办法随便撕下来,而且也真的撕不下来。
「那个……这个东西撕得干净吗?要是留下痕迹的话,我可能会被老爷骂。」
「这一点不必担心……好,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绅堂走遍整栋宅邸,在走廊或楼梯的墙壁上贴满了式神。
走廊大概是每五公尺一张,楼梯则是每个转角一张,而且全部都贴在夜灯照得到的位置。在这个状况下,不管人在宅邸的哪个位置,一定看得见式神。
(不对,说不定……不是看得见式神,而是会被式神看见。)
秋生记录着每个式神的张贴位置,同时大致画出了宅邸平面图,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您想用这个来找出犯人吗?啊,莫非是为了预防可能会有可疑人士偷偷闯入?」
看来町子也有同样的想法。绅堂轮流看着两人的脸说:
「嗯。如果看起来像这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然后他心满意足似地点了点头。虽然秋生什么都没说,但是绅堂早就看穿她的想法了。
(……实在有点不甘心呢。)
秋生眼睛盯着笔记,故意不看向绅堂:心中念念有词。不过对绅堂丽儿来说,她的心声应该就像是实际听到的声音一样清楚也说不定。
「这些是我的留言。」
绅堂边说边又贴上一张。这里是宅邸二楼,张贴地点是今天晚上借给绅堂与秋生过夜的客房房门正前方,只要一开门就能立刻看到。
不仅如此,绅堂还以同样随便的态度,在刚刚去过的家族成员的房间门前,一张又一张地贴上纸片。而且还装模作样地用手指抵住嘴唇「嘘——」了一声,不让房间里的人发现……简直就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乱来。
看起来似乎多少比较有干劲了,但是就绅堂的状况来说,他越是认真,就越容易出现偏离常人理解范围的倾向。
(这么一来,所有出入房间的人,势必都会经过式神面前呢。)
可能是监视或预防吧。不过刚才绅堂说了「如果看起来像这样的话」,那种说话方式,让秋生相当在意。
「啊啊,您的意思是说,犯人可能是会使用一些诡异咒术的人,是吗?」
针对绅堂所说的「留言」,町子似乎如此解释。原来如此,有办法读取留言的话,就表示对方可能也是熟悉式神的术者。
「好了,要是这些家伙能够顺利发挥效果就好了。」
绅堂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别有深意地弯起嘴角。至于他所说的「效果」,马上就出现了。
「这是什么!是谁贴了这种鬼东西!」
不必多加确认,那个响彻整栋宅邸的声音,来自于贯间家的次男。芳臣直接越过疑惑,一开始就发出愤怒的声音,让其他家人纷纷从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探头张望,然后一齐愣住。
一如秋生的想像,原因当然在于打开房门后立刻出现贴在正前方的式神。
至于第一个发现诡异人形纸片的芳臣,一看到在楼梯旁边的绅堂,立刻不由分说地说道:
「看看这个,绅堂老师。这是您做的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实际上已经断定是绅堂的杰作了。当然,遭受芳臣威吓的绅堂丽儿绝不会因此而畏缩的。
「没错。我只是不想让诡异的东西在这栋宅邸里作乱而已。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辅佐各代天皇的阴阳师家系。像这种式神,只不过是小把戏。」
绅堂一脸得意地说着。相信不只是芳臣,同时也是说给其他家族成员听的。至于站在后面的秋生则是吓得呆住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阴阳师家系啊?竟然有办法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漫天大谎,秋生先是惊讶,随后立刻感到佩服不已。
町子似乎也表现了类似的敬佩之意,但是芳臣则是说:
「太愚蠢了!说什么式神,再怎么过时也该有个限度!」
不会用上非现实或不科学等句子,因为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芳臣可能想要表现出自己是个有常识的人,露出了完全不相信的表情。但是秋生却觉得他的声音有时高亢得相当不自然。
相信绅堂早就看出他为什么会这样了吧。
「愚蠢,是吗……可能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呢。
不过芳臣,真正有器量的人呢,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去在意他们觉得愚蠢的事物喔。这也没什么,你就想成是件蠢事,然后一笑置之吧。」
他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嘲笑芳臣的器量狭小。除此之外……
「……再者,这是针对那个想要加害菊臣老先生以及这个家的犯人,因而采取的对策。之所以会在每个房间前设下同样的机关,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并不需要害怕这些东西。」
「唔……」
芳臣说不出话来。其他家人被绅堂彻底叮咛了一番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只有原本就打算外出的芳臣重重哼了一声,大跨步地从绅堂身边走过。
「……」
绅堂可能不是很喜欢芳臣的态度吧。只见他的嘴角扬了起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对着芳臣准备走下楼梯的背影丢出一句话。
「小心一点吧。如果你心里的疑惑是真的,这栋宅邸里已经有某个满怀恶意的人正在进行他的邪恶计划了……如今也不能保证楼梯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喔。」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芳臣边抱怨边走下了楼梯。程度这么轻微的挖苦,就连秋生都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真难得……)
如果是平常的绅堂,应该不会把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说出口才对。
该不会有什么根据吧……就在秋生这么想的时候。
「哇啊!」
楼下传来一声惨叫,秋生和町子立刻从楼梯上面往下张望,随即看见了芳臣在楼梯上滑了一跤,以狼狈不堪的模样紧紧抱住楼梯扶手。
看起来应该没有因为滑倒而受伤,但是当他发现秋生和町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芳臣马上落荒而逃似地冲出玄关。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生和町子对着绅堂问出了完全相同的问题。这时,绅堂带着难以言喻的邪恶笑容回答:
「我什么都没做喔。真的!」
他边说边用手指轻抚楼梯扶手。
「就算是平常已经用习惯的楼梯,一旦听到可疑人物说出『可能已经有人动过手脚』,身体就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可是当事人还是打算像平常一样走下楼梯。
这时,出现在脑和身体之间的微小冲突,可能会让他的脚不小心滑倒也说不定……这只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偶然啦。」
然而,这是经过高明算计的偶然。如果是从绅堂丽儿这类人物口中说出来的话,大概会对一般人产生等同于魔术的效果吧。真是的,只要是绅堂,就算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都会带来超乎想像的一级效果。
像这样发生的「偶然」事件,大大增加、增强了绅堂丽儿的可疑和诡异程度。式神也好,刚刚的事件也罢,这些事在贯间家的成员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作用呢?秋生根本想像不出来。
(大概会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吧……)
连同刚刚那个阴阳师的虚张声势,甚至让秋生觉得仿佛毒害了贯间
家人的内心。
毒害。没错,是一种毒。尽管随着用法不同也有可能变成药物,但是使用方式极为困难。
只要不是他的助手、朋友,或是恋人,绅堂丽儿这个人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种剧毒。
●
满月就在两天之后,也就是后天晚上。在这段期间,绅堂和秋生决定滞留在贯间宅。
吃过晚餐,秋生坐在出借给自己的房间床上,盯着笔记本看。她反复阅读着白天记录下来的内容,试着自己分析。
「嗯~……」
只是……假装分析而已。
实际上,现阶段的结论早就出来了,也就是「大家都很可疑,无法锁定嫌犯」的结论。
不懂的东西就不要强迫自己搞懂,必须等待新的情报。由于秋生也有办法做到这种区别,所以就用「今天到此为止」一句话来停止行动。阖上笔记本。原本应该要这样才对。
可是……
「嗯……果然准备了好东西啊!看来今天晚上可以睡得很好。」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让秋生迟迟无法冷静下来。
这间客房是双人房,所以床铺当然也有两张。秋生现在坐在其中一张床上,而绅堂则是在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
「……」
秋生只将脖子偷偷转了过去。
身穿西装背心的绅堂,在他自己的床铺上大大伸展着他的长手长脚。
(实在是不习惯啊……为什么呢?)
共同行动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年以上,像现在这样和绅堂一起在同一个房间过夜,也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秋生自己都觉得该是习惯的时候了。
可是秋生怎么样也办不到。脑子明明知道自己不需要觉得狼狈,但是在这层意识之下仍不断骚动的感觉,还是拿它没辙。而且这种感觉还会一直持续到进入被窝、闭上眼睛为止。
(我想应该不是觉得危险的关系。)
秋生是个芳龄十四的少女。和年长的男性单独共处一室,脑中的妄想会朝着不能说是正常的方向膨胀,这也是情有可原。但是长久以来的经验,已经让秋生非常清楚自己不需要对绅堂感到这一类的担忧。
绅堂拥有许多华丽美艳的女性关系,他对筱崎秋生也同样维持绝对的绅士态度。秋生从来不曾质疑这份安心感。
那么,现在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最近的秋生真的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秋生每次都把我逗得很开心呢。」
「啊?」
听到绅堂突如其来的发言,秋生应声回头,这才发现绅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望着自己的背影。
看着无法了解自己话中之意的秋生,躺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的俊美青年「嗯」了一声,像是自我确认般点了点头。
「要是秋生干脆地说出『我已经习惯了』的话,那样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无趣呢。毫不矫饰的少女羞涩,最能让人一饱眼福啊。」
「……请不要捉弄我。」
秋生用力把头撇向另一边,不让绅堂看见自己的脸。因为她感受到自己脸颊突然烫了起来。
相信一定是这一点害的。绅堂丽儿虽然是个绅士,却从来不隐藏他对秋生的好感。就算那份好感已经转变成恶作剧之心,就算秋生也还没成熟到能够正确理解对方的心意,但是这些都确实传达给内心深处等待绽放的蓓蕾了。
现在,绅堂不会试图强迫那朵花开花。他只是一边等待蓓蕾成长,一边不时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碰触,感觉就像是畏惧着贸然地催促一般。
说巧妙其实相当巧妙,但说笨拙确实也相当笨拙的,绅堂丽儿的爱情表现方式。
「总、总而言之,现在必须先找到恐吓信的犯人。再这样下去,实在没办法知道后天晚上,犯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秋生真的很认真呢,就算我这么不认真。」
同样也很喜欢秋生这一点的绅堂,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过去一把抽走秋生手中的笔记本。
「啊……」
「我看看……嗯,观察得很仔细呢。」
「……是。」
刚开始,秋生还因为「笔记本被看见很不好意思」而慌张起来,不过几秒之后,她就切换成「被夸奖真令人开心」了。从这一点来看,秋生毕竟还是把绅堂当成「老师」看待。
「虽然秋生的观察多半还是以充满善意的角度为主——」
绅堂也承认这一点更像是秋生的优点。
「——不过对于这个家里的人,确实分析得很好。而且最后写下,这样无法锁定嫌犯的结论也很不错。」
「感觉每个人似乎都有动机……」
刚刚的害羞之情已然消失,秋生恢复成原本「助手」的表情。
听了她的见解,绅堂先是点头「嗯」了一声后便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脸上随即露出已习以为常,又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
「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不知道的事情就要老实发问。面对秋生的问题,绅堂闭口沉吟了一阵子。
「奢侈成性的长女,不仅为了报复被迫与丈夫分开之事,还希望拥有能够自由使用的财产。
自称节俭的长男,想在继承当家位置之后整肃家风。
过于大言不惭的次男,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需要资金。
容易钻牛角尖的孙女,因为单亲而感到寂寞的同时,又比母亲更加在意祖父赶走了自己的父亲一事……更甚者,她说不定怨恨菊臣老先生。」
秋生分析的,是这四名家族成员的「动机」,虽然各自包含多种因素,但是绝大部分都能借由「菊臣退隐后」来实现。
然而绅堂说了一句「这可难说」,视线移向一旁。
「虽然多少有些家道中落,不过贯间家的资产仍然是十二万分地雄厚。就算子女们各自大肆挥霍,也应该还游刃有余。
贯间贵臣说的危机意识啊,充其量只是对于晚餐桌上少了一道豪华料理的不满之情而已。口头上说得夸张,但是他也不曾想过自己的立场或生活实际上会受到什么威胁。
简单来讲,他根本没办法想像自己流落街头的样子啦。虽然说了些担心家里未来的话,不过那和庶民的感觉毕竟还是天差地远。」
语调听起来像是讽刺,不过也像是在取笑对方的孩子气。事实上,绅堂多半不认为贵臣的态度不妥,毕竟上流社会的人大多都是如此。
「另外,关于贯间菊子的丈夫……老实说,我不觉得那会成为她的动机。你想想看,距离他们被迫分开已经过了十五年以上,她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选在这个时候翻旧帐。
而且……你也看过她的房间吧?那里面根本不存在女性被迫与丈夫分开的哀伤啊。」
「您的意思是说,菊子小姐对她丈夫的执著,其实并不如梅子小姐想像的那么深吗?」
倘若真是如此,梅子所认定的「为了父亲,母亲相当憎恨祖父」的想法顿时变得幼稚起来。虽然这样有点令人难过就是了。
「不平、不满。这些情绪啊,秋生,不论身处何时何地的人类都会拥有。贵族有贵族的、庶民有庶民的、军人有军人的、工匠有工匠的生活,其中好事与坏事的质量都是相同的。」
绅堂说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若是个别计算,数量可能不会相等,但是以总质量来看,就能取得平衡。这是他个人的论点。
「至于贯间家的人又是如何?总结今天一天搜集到的情报之后,至少在我看来,他们没有威胁菊臣老先生、甚至是真的企图杀害他的『动机』。就算有,顶多只有那个『想法』吧。而且那都是因为恐吓信才被突显出来,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不对等啊,说实在的。」
秋生细细揣摩着绅堂的话。
如果他说的没错,那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才寄了恐吓信来呢?
「会不会是外部人士的阴谋?例如试图加害贯间家……」
「这个嘛,谁知道呢?」
绅堂没有正面回答,只把笔记本还给秋生,这个反应代表今天晚上到此为止了。虽然秋生觉得他应该已经相当接近事件核心,但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就表示应该还没有真正确定吧。
「……秋生。」
绅堂一边猜测着聪明助手的思绪,一边竖起了他的食指。
「明天和后天,我会在宅邸外进行调查。两天都会在傍晚回来,不过白天时,我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
「好的。」
秋生没有异议。因为绅堂的语气已经表明了这是确定的事,那么这个命令就一定具有意义。而秋生该做的,就是正确理解其中的涵义。绅堂丽儿与其助手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大概不需要到警戒的程度……对了,你就和町子一起到处打听观察一下吧。反正机会难得,就顺便帮忙她的工作好了。」
「我知道了。」
秋生乖巧地、却也充满使命感地点头。绅堂也满意地颔首。
「我没打算让
你太兴奋……不过这桩事件会如何结束,全都寄托在你的观察力了,秋生。」
语毕,绅堂从床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有点想在睡前小酌一杯,拜托町子分一杯菊臣老先生最爱的葡萄酒给我好了。」
这就让我来。秋生坐了起来,不过绅堂伸手制止了她。
「干劲可以留到明天没关系,秋生……总之,你趁我不在房里的时候,把衣服换好吧。」
「啊……」
原来如此。秋生发现了绅堂的用心良苦。同时,脸上也浮现因为事件而紧绷的焦躁感。
由于绅堂以外的人都认为他的助手是一名少年,所以在这种时候,会顾虑到秋生的少女心情,也只有绅堂一人。
「……我会的。」
如此共享秘密,感觉就像是两人之间的连系一般。秋生也知道,这个想法让她很高兴。
……但是。
「你先睡也没关系喔……啊啊,不过,要是你愿意一边装睡一边等我回来,那也算是一种新境界呢。」
绅堂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当他离开房间之后,被留在房间里的少女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暴动起来。
目送着房门关上的秋生,脸颊变得越来越红。
「……唔、唔唔……」
每次逮到机会就会取笑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因为同处一室而静不下心,却还是说了那种话,这该怎么说呢?实在太卑鄙了。而且那到底有什么「新境界」可言呢!
「真是的、真是的!」
一阵又一阵殴打枕头的噗噗声,从双人房里传了出来。
●
隔天清晨。送走了一大早便离开贯间家的绅堂之后,町子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真不愧是绅堂老师。竟然为了忙碌的我送了秋生过来帮忙,真是太体贴啦。」
一起目送绅堂离开的秋生,对于这位身穿围裙的女佣如此干脆地送走绅堂,感到有点意外。
「这样好吗?你好像连老师要去哪里都没有问吧?」
听到秋生的问题,町子爽快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呀,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老师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没办法像秋生小弟一样协助他,就算问了他要去哪里、做什么,我应该也听不懂吧。」
町子重新绑好了围裙的带子。
「既然老师已经愿意过来帮忙了,那我也只能全部交给他了不是吗?再说,要是老师真的、真的一点干劲也没有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听我的请托了。」
原来如此。秋生接受了这个说法。
由自己做出评论实在有点嚣张,不过町子的确是个聪明的女性。只不过她的聪明才智,还不至于能理解绅堂惊人能力的「实质」。
但是她还是知道绅堂丽儿这个人的诚实、区分事物的方式,还有只要没有兴趣,不管对方多么困扰,也绝对不会出手帮忙的冷漠之情,以及只要曾经介入,就一定会做到最后的责任感。
她站在比世界上的人们更接近绅堂丽儿,但是又比秋生稍远一点的位置,观察着他。
「那么,今天难得多了一位优秀的助手,我们就来努力工作吧!」
关于恐吓信,相信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担心或不安。虽然说原本是出自菊臣老先生的委托,但是前来联络绅堂的人毕竟是她。连同这件事在内,能够把所有事情放心交给绅堂,自己则是意气昂扬地工作。秋生觉得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町子实在了不起。
那么,自己也必须要好好地工作,而且不光只是协助町子而已。
——这两天之内,那四个人一定会有动作。必须注意——
这句写在笔记本全新页面上的话,并不是秋生的笔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不过这个讯息就是秋生必须面对的课题。
——这桩事件会如何结束,全都寄托在你的观察力了——
秋生想起昨晚直接从本人口中听到的话:心里开始振奋起来。
既然如此,首先就是……
「那么,我们就从洗衣服开始吧。别担心,洗衣板确实有两人份的啦~」
首先就是从一大篮的待洗衣物开始。
●
大正九年当时,上流社会的宅邸当中经常可见被称为下人或下女的「仆役」。诞生在富裕家庭的人,生活能力不足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家中太宽大,也不可能光靠自己动手打扫整理。
那个时代并不像现在一样高度机械化和自动化。只要人手不足,就雇人回来。如果需求遍及日常生活所有事务,那么雇来的人就必须从事所有日常生活的工作。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这样真的相当辛苦啊……)
用洗衣板和大脸盆搓洗一大堆衣物,打扫工作则是从宅邸的楼上至楼下。至于早餐与午餐的准备,若是不能将昨天事先处理好的东西加进去迅速处理完,就会碰上用餐时间这项限制。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中午了。秋生深深感受到女佣这个工作的辛苦。
「今天还算是轻松的喔!要洗的衣服不多,打扫也只需要扫去灰尘就好。而且今天还有秋生小弟在,所以工作量都减半了呢。」
町子说得轻松,不过实际上秋生协助的工作量,应该远比一半要少得多。因为即使工作时间相同,两人的熟练程度完全不同。再加上秋生是以客人身分,和贯间家的人一起用餐,而这段期间内,町子还要负责送餐的工作。
「而且有的时候,还可以从菊子小姐和梅子小姐那里拿到一些她们不需要的用品。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不过在这里工作的薪水,可是比当初在虎猫工作时好上太多了。」
町子的开朗态度并不是装出来的。当时的日本,尽管贫富差距比现在更加显著,但也是每个人都知道该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与幸福的时代。
町子吃完迟来的午餐,两人朝着二楼前进。因为刚刚家人们一同用餐时,菊子曾要她过去。
「菊子小姐,我是町子。」
她敲了敲门,过没多久,便听见菊子说了一声「进来吧」。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僵硬。町子打开了门,看见房里……
(菊子小姐和……梅子小姐?)
隔着桌子,母女两人坐在一起。两人是母女关系,这一幕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就秋生来说,她必须注意的两个人现在正好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看来梅子正在复习英文。由于菊子曾在美国留学,所以应该能够胜任简单的家教工作吧。
正在接受母亲指导的梅子,朝着站在町子身旁的秋生看了过来。她轻轻点头致意后,随即有点寂寞似地垂下了目光。
「这瓶香水已经用完了,你就把空瓶拿去丢了吧。」
菊子交代的事情就只有这个。现在不能对她说这点小事自己去做不就好了,因为上流社会的人,基本上不论大事小事,都有命令别人去做的习惯。
「遵命……请问需要我端茶过来吗?」
不知是出自女佣的习惯,还是因为感受到母女之间的沉重气氛,总之町子表现出她的体贴。
「也好,就送来吧。记得前阵子收到的茶叶——」
当菊子正在对町子指示东指示西的时候,秋生的视线从房间正中央转向一旁。因为心里虽然想着应该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梅子说些话,可是却完全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
(……哎呀?)
视野当中的景物似乎有点不一样。更具体来说,是菊子的梳妆台。那张放满香水与宝石的梳妆台上,有某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香水的排列顺序跟昨天不一样……不对,不是排列顺序。)
秋生迅速地回溯记忆,和眼前的光景相互对照。
排列在梳妆台上,各种光辉夺目的物品。其中有一个昨天还在的瓶子,今天却消失无踪。
应该不会有错。因为那个瓶子是资生堂的产品,名称为「菊」的国产香水,上面还画着与名称相符的菊花。因为美作春奈也有一瓶,所以秋生的印象相当深刻。
(啊啊,就是那瓶用完的香水吧……咦?)
真奇怪。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有两个相当巨大的疑点了。
首先,瓶子虽然有减少,但是梳妆台上密密麻麻的香水瓶总数却没有变化。
多了一个新瓶子。而且外表相当朴素,没什么装饰,乍看之下甚至看不出来那是不是香水。
(虽然是刚拿出来的东西,可是内容物已经少了将近一半,看起来似乎也不符合菊子小姐的喜好。而且——)
如果秋生的记忆正确,那么还有另一个可疑的地方。菊子要町子拿去丢掉的那个「菊」的香水瓶,里面应该还剩下一半以上才对。
●
「梅子小姐的状况也很复杂呢……」
送了全套红茶茶具到菊子的房间之后,听到町子一边走向庭院打扫一边轻声说出这个名字,让正在沉思的秋生猛然抬头。对,现在最优先的工作应该是观察才对。
虽然有点在意新增的香水瓶,以及一个晚上就消失无
踪的香水下落,不过只要之后再和绅堂一起讨论就行了。更何况自己早就偷偷从町子手中,拿到了菊子命令她丢掉的香水瓶。
「复杂?你是指什么呢?」
贯间宅的庭院相当宽广。两人手里握着扫把,先朝门的方向走去。
「昨天她也有跟绅堂老师说过吧?她似乎为了父亲的事情,感到十分烦恼呢。
……嗯,若是连面都没见过的话,倒也不能怪她。」
秋生也回想起梅子刚刚的眼神,那双看起来依然卡在死胡同里的眼睛。
「那么菊子小姐又是如何呢?她已经和丈夫分开很久了……」
「嗯~怎么说呢。我从来没看过菊子小姐对梅子小姐提过她父亲的事。而且……这件事情要保密喔,她还在相当多的地方和男性有所交际喔!」
「是、是这样吗……?」
绅堂提出的见解完全命中。只不过菊子并不是单纯「没有留恋」,而是「已经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这一点有点超过秋生的想像。当然这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贵臣先生好像也很清楚这件事喔。平常梅子小姐在场的时候不会说出口,但是他们每次吵架的时候都会把这件事情搬出来。」
「……喔。」
「与其说是寻找再婚对象,不如说像是享受玩火的感觉。举凡外出吃饭、旅行、观赏戏剧,自从和梅子小姐的父亲分开之后,她的作风就越来越夸张,据说在朋友之间也是人尽皆知。
……嗯,不过那也有点像是在报复老爷就是了。」
这是所谓大人的世界。仔细想想,绅堂其实也是相当类似的人种。但是考虑到这是一个女儿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母亲所做的事。看在秋生眼中,感觉又完全不同了。
(不过,菊子小姐因为丈夫的事情而怨恨菊臣老先生的可能性就此降低了吗?平常就已经透过这种方式抒发压力,现在突然为此生气,反而有点不自然……)
而且,梅子至今依然认为母亲因为父亲憎恨着祖父,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情感方面的隔阂。
(刚刚也是。感觉是在指导功课没错,但是看起来却没有半点亲子同乐的感觉。)
梅子果然有点可怜。秋生忍不住心想。
「梅子小姐也是这样,似乎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事情啊。对了对了,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
当町子正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时,门后传来了「不好意思打扰了」的喊声。
「来了!」
町子出面应对。对方是已经十分熟悉的邮差。
这段期间,秋生并没有停下挥动扫把的手,但是一个突然横过眼前的人影,让她抬起了头。
「梅子小姐……?」
梅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从玄关跑过来,硬是挤进了邮差和町子中间。
「把那个交给我。」
「梅子小姐……啊,好的,请。」
这些信件原本就是寄给贯间家的信。梅子像是抢夺似地拿走了町子手上的一叠信,抱在胸前,随后跑着离开。
「呃……那么,我告辞了。」
「好的,辛苦了……」
惊讶不已的邮差也随即离开,只剩下秋生和町子留在原地。两人先是互看一眼,然后秋生歪过了头。
「今天有什么重要信件预定寄达吗?」
闻言,町子的眼睛稍微转了转并说:
「可能是我看错了……不过梅子小姐说不定是在等她父亲寄来的信吧?」
「……咦?」
「那叠信里,有一封是寄给梅子小姐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没错。」
单凭这一点,实在很难下判断。像现在,秋生也认为「说不定」不足以当成判断根据。不过町子却边叹气边补上一句「果然是这样……」。
「梅子小姐找到她父亲的地址了。这么说来,她好像从几天前就已经在等待邮差送信来。」
「为什么说是果然呢?」
「刚刚才正要告诉你。我刚到这里不久的时候……梅子小姐曾经因为想要知道她父亲的地址,直接和老爷谈判喔。
当然,老爷几乎快要气疯了……因为梅子小姐平常是那么乖巧,所以才更让人生气吧。她被狠狠骂了一顿,有好一阵子都不准外出喔。」
「竟然发生过这种事……」
芳臣之所以认定梅子就是犯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嗯,老爷其实也为了那个时候的事情深深反省过了。可是……」
「可是?」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吧。虽然已经反省,但是就是没办法老实开口道歉。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原谅梅子小姐的父亲。」
相对于这番严肃的话,町子脸上带着某种混合着笑意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讨论某个令人伤脑筋的小孩或是弟弟,让秋生差点忘了她到底是在说谁。
门口到庭院的打扫工作告一段落,两人朝着后院前进。
这时,两人在杂草丛生的后院角落里,碰上了贵臣。
「贵臣先生!哎呀,这种事情真的不需要您亲自动手……」
町子会这么慌张地跑过去,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贵臣所处的地方,是已经损坏的家具、或是从庭院树木上修剪下来的枝栖等大型垃圾的放置场所。
先前也有提过,上流社会人士把所有杂事交给佣人负责,非常理所当然。至于从佣人的角度来看,雇主家里的人自己动手做事,也同样令人伤透脑筋。
理由之一是,自己的工作被人抢走。看在其他人眼中,也有可能被视为佣人怠惰的现象。在这个受雇保障远远不如现代的时代里,因为一件小事惹主人不高兴而被赶出家门的状况,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所以真正有自觉的上流社会人士,就算非常重视家里的佣人,也绝不会做出抢走他们工作的事。他们会用给予休假或薪水等方法表示谢意。
在此观点之下,贵臣明显是毫无自觉的上流社会人士,他开口:
「不,这是出于我自己的兴趣制作出来的东西,必须亲自处理才行。」
他挺起了胸膛,仿佛在说这是当然的。看来他似乎把制作家具时剩余的木材全部拿了过来,他一直都在后院角落的仓库里进行作业。
(町子小姐也真辛苦啊……)
贵臣平常就把节俭挂在嘴边。不难想像他一定也做了许多让町子等人提心吊胆的事情吧。
「前阵子,我不是在修理父亲床铺的顶篷吗?这就是那个时候剩下的木材。仓库里还有一点……啊啊,你可以不必顾虑我。」
气势十足搬着木材的贵臣,虽然讲得十分轻松,但对町子来说,那并不是顾虑,而是工作。
「唉……秋生小弟,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町子便跑了出去。住在贯间宅内的佣人只有町子一个,不过宅邸隔壁就住了一名负责生火或搬运工作的男佣,所以町子应该是去叫他过来吧。
「把节俭当兴趣也真让人头痛啊。」
这时,秋生不经意地看了看堆在一旁剩余的木材。贵臣说他之前修理了床铺的顶篷,里面确实有好几根看似顶篷支架的长木头。以外行人制作的成果来说,算是相当不错,表示他本人的技术并不差。可是……
(看起来应该还能用呀……)
大概是制作途中的试作品或失败品吧。至于没想到可以把原本做成「顶篷支架」的那些木头,拿来用在「其他物品」上面这一点,显示贵臣的节俭和自制家具果然只是单纯的兴趣而已。
「……哎呀?」
其中几根木头上,缠着某种细而坚硬的东西。秋生慎重地拿了下来,发现是长长的钢丝。
「这种东西……会用在顶篷上吗?」
虽然不清楚制作家具的要领,但是秋生就是忍不住在意起来。循着钢丝找到起点之后发现,钢丝被捆在原本是左右两边支架的木材上,固定在一个刻意雕刻出来的凹陷处。
(难道……)
秋生把木材放在地面上,朝着左右摊开。随后她立刻发现,被钢丝紧紧捆住的刻痕微妙地朝着两侧支架的内侧倾斜,而且以雕刻来说,这道凹陷有点太深、太细了。
(简直就像是为了缠绕钢丝才刻出来的……怎么可能嘛。)
原本应该是床铺顶篷支架的木材上,出现了不自然的雕刻。而这张床不属于别人,正是贯间菊臣的床。
秋生左右张望了一下,把木材和钢丝偷偷藏了起来。然后再把原本堆好的剩余木材弄乱,让人看不出来有东西被拿走。
(……希望贵臣先生没发现就好了。)
总而言之,秋生把偷拿的木材放进了放置扫把的置物间里。之后只要和町子说一声,应该就能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搬进绅堂与秋生的寝室里吧。
●
过了下午三点,秋生和町子在宅邸一楼的町子房间里稍作休憩。虽然房间只有四叠半大,但是町子似乎相当中意。
「那么,晚餐之前得要继续完成一些工作才行。」
相较于贯间家是以红茶和西式点心优雅度过下午茶时光,
身为佣人的町子,下午茶是一杯绿茶和一小块煎饼。而且搭配点心还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今天据说是为了秋生才特地准备的。
短暂的休息时光结束,两人把上午晒好的床单收了进来,送回每个家人的房间里。将充分吸收太阳光线和热度的床单铺在床上,依序做好铺床的准备工作。
将四名家人,以及绅堂与秋生房内的床单都铺好之后,最后才前往当家位于一楼的寝室。
「老爷说他在太大的房间里会静不下心,没办法入睡。」
如同町子所言,从菊臣的个人房当中隔出来的寝室,大概只有六叠大,和其他房间比起来,是个相当狭窄的房间。附设巨大顶篷的床铺就占去了寝室一半的面积。
(这就是贵臣先生修好的顶篷……)
取得准备铺床单的町子的许可后,秋生开始调查顶篷。根据町子的说法,贵臣是在收到恐吓信的两天之后,突然主动要求修理这个东西。因为确实有些摇晃,而且贵臣突然开始修理家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大概是因为房间里的湿气比较重吧,半夜会发出一些摇晃的声响。」
在当家的寝室里,而且还是半夜发生的事情,为什么町子会知道呢……?秋生差点不小心问了出口,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房间的隔壁其实就是町子的房间。双脚不便的菊臣既然能够立刻呼唤町子过来,那么夜深人静时听到几声家具摇晃的声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了。」
盖着帘幕的顶篷支架,上面刻着和丢弃的支架相同的雕刻。秋生拿出事先准备用来代替钢丝的风筝线,试着绑在上面。
「把这个、绑在这边……」
绷得笔直的风筝线,正好横过了枕头上方。若菊臣睡在上面,就会落在他的脸到脖子附近。
「嗯~……」
这样当然不能当成任何证据。秋生动手上下拨着风筝线……
「这么说来,那条钢丝的长度好像更长一点……」
秋生这次预留了更长的风筝线,然后再试着把它向上拉。结果……
「这是……洞?」
顶篷上,刚好在风筝线拉到顶端的位置,开了一个小洞。虽然被帘幕盖住了,不过大小能让一整束的风筝线轻松通过……换言之,钢丝也可以。
(穿过这里之后……)
秋生下了床,抬头看着穿过顶篷之后的更上方,也就是寝室的天花板。结果她马上就在那里看到一个看似轮子形状的小小金属配件。
「秋生小弟……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默默观察的町子,也因为这些用途不明的东西而不安起来。
秋生更进一步地调查了寝室墙壁等,但是没有再发现其他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她伸手撑住下巴,试着分析。刻在顶篷支架上的雕刻、小洞,以及天花板的金属配件。绅堂经常以小猫来比喻的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正依序望着这些东西,但是深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导不出结论。
「之后必须请绅堂老师过来调查才行……总之我先去调查一下窗户外面。」
就算在无法理解的事物之前止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己只能在绅堂回来之前尽可能地搜集情报。如此心想的秋生迅速地跑出门外。
既然会在房间里布置钢丝,就表示可能会在房间之外抽出钢丝,试图引发某种事情也说不定。而菊臣老先生的寝室是在一楼,想在窗外拉出钢丝应该不是件难事。
实际上,寝室的窗户高度只到秋生的胸口,用钢丝设下陷阱的可行性相当高。
(可是……找不到其他类似的可疑之处。)
窗户的构造实在称不上坚固,似乎可以让钢丝穿过狭小的细缝,但是秋生完全找不到近期内有人动过手脚的痕迹。只要看过窗户下的杂草,就能瞬间了解最近没有任何人踩踏过这里。
(既然这样,上面……是我们的房间。)
秋生一边记录一边抬头仰望,正上方是绅堂与秋生的房间。也就是说,那里平常是没人使用的空房间。如果犯人——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秋生假想的对象是贵臣——准备利用那里,如今会被秋生他们所阻挠。
(如果是从其他房间,就有点太远了……哎呀?)
秋生的视线不经意地朝旁边扫过,看向最后一间房间,随后视线停留在二楼最南端的窗户。
「那里是……菊子小姐的房间?」
窗户下方出现一条垂直下降的纹路。秋生走过去抬头一看,发现那并不是纹路,而是墙壁上的脏污。
(好像倒了某种液体下来……从窗户往下倒。)
一楼并没有房间。秋生看向脚边,看到原本生长茂盛的杂草,只有窗户正下方一小块的杂草不自然地枯萎了。
「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可是却枯萎干掉了。」
为求谨慎,秋生用手帕包住了手,拔起了几根杂草。感觉这些杂草似乎连根部都枯死了,轻轻松松便拔了出来。仔细观察,发现它们并不只是单纯枯萎,叶面上带着一层黑色。
「这是……」
再次抬头。墙壁上的脏污,让人联想到出现在绿叶上的恐怖黑点。
(一个晚上就用完的香水、取而代之的瓶子、墙壁的脏污,还有这些枯死的杂草……)
秋生心中联想起各种东西,但是无法将之串连在一起。
「嗯~……应该不是。」
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关连性。秋生的结论当然不是这个。自己直觉地认为,这些在心中不断涌现的各种想像,大概都不会是事实。
这是担任绅堂丽儿的助手所培养出的感觉。分析各个单一情报再将之串连,等到剖析出最正确的结论时,心里就会出现毫无疑问的「就是这个!」的感觉。
秋生把包着杂草的手帕收进口袋,回到町子等待的宅邸里。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就来和老师讨论吧。)
其实现在这一刻,秋生的内心正兴奋地鼓噪着。尽管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妥,可是就是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
若是换成绅堂,肯定能在一瞬之间就破解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能在近距离之下看到结论出现的瞬间,那份喜悦之情,纯粹只是秋生的求知欲,对绅堂的智慧所抱持的好感与尊敬。
秋生将这份喜悦藏在胸口,从玄关大厅回到屋内走道。当那件围裙映入眼帘,自己正准备喊出「让你久等了」的时候,秋生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菊臣老先生?)
不会有错。因为两脚不方便,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个人房的贯间菊臣,现在正和町子一起站在寝室前方。
当然,身为这个家的主人,菊臣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只不过……
(那两个人……)
他们的距离有点令人在意。刚开始,秋生还以为是町子搀扶着菊臣,但是老翁轻轻放在她手上的手,像是在确认她丰润细致的肌肤触感一般,来回抚摸着。
町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而菊臣则是不断点头。他脸上的表情,和昨天严肃稳重的印象完全不同。看起来就像是疼爱孙女的祖父一般,平静而温柔。
(……要是家人都是那个样子,应该会对照顾自己的女佣疼爱有加吧。)
町子毕竟是町子,她绝对不会忘记体恤心劳意冗的菊臣吧。
秋生在楼梯下一边等待着,一边这么想着。
这么说起来,这次事件当中最伤心的人,应该就是菊臣老先生了吧。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在自己的家人当中找出威胁自己的犯人。
以町子的个性来看,她一定认为那样的当家,才是最需要细心对待的人。自己不该打扰她。
「哎呀,秋生小弟,你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是迷路了吗?」
面对过了一阵子才突然出现的町子,秋生只能露出含糊的微笑。既然她对菊臣老先生的温柔纯粹是出于体贴,那么自己若是一一追问这件事情,也未免太没礼貌了。至少绅堂应该就不会询问任何问题。秋生心想。
町子开始准备晚餐。而秋生则是觉得差不多可以等候绅堂回来,于是去了玄关大厅,今天的协助工作告一段落……当事情即将发展成如此的时候……
「啊啊,有在有在。町子小姐。」
住在隔壁的贯间家男佣,带了一个衣着时髦的中年男子进来。那名男子自称是银座某间贩卖美术品商店的人员。
「因为前些日子,府上的小少爷购买的物品费用尚未付款,是,所以……」
听到这句话,别说是町子,连秋生也意会过来了。在这个家里,会出手购买美术品的「小少爷」就只有一个。
「前阵子已经代为支付了图鉴的费用……美术品?芳臣先生这次又是在想些什么呢……所以要付多少钱?」
町子有点意外地歪着头。由于请款单上留有芳臣的署名,所以应该不会是诈欺之类的。顺带一提,单子上面的数字,的确不是小少爷的零用钱能支付的金额。
「可以让我问一下吗?芳臣先生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呢?」
这是秋生提出的问题。为了不让对方太惊讶,还刻意选了比较含蓄的用词。于是男子一边说着「是、是」一边点头回应。
「是元禄时期(※西元一六八八年至一七〇四年间。)打造的短刀,是……
当时少爷说了刀子的装饰非常精美,似乎相当喜爱的样子。啊啊,不过少爷再三确认『这把刀砍不砍得动?』的时候,实在有点让人伤脑筋呢。」
男子像是闲话家常般哈哈笑了几声,随后离去。而秋生和町子两人忍不住对看了一眼。
「芳臣先生原本就有搜集这种东西的兴趣吗?」
「没有……刚刚也说了,平常都是书籍,顶多还有绘画。」
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相当尴尬的沉默。打破这个气氛的,正好就是话题中的主角。
「刚刚好像有人来了……?」
一个书生身影从二楼探出头来。心里可能已经预测到了吧?他藏在眼镜后方的眼睛,以及他的声音,都透露出某种刺探似的气息。
町子偷偷望了秋生一眼,微微叹出一口气之后,用极为普通的口吻回答。
「是的。对方是来收取前阵子芳臣先生购买物品的费用。」
脸上连一丝狼狈之色都没有的町子,胆子似乎大得吓人。另一方面,芳臣虽然像是在威吓两人一般从楼梯上往下看,可是却不时出现视线左右游移的慌张模样。
「那、那么……你有询问物品是什么吗?」
「没有。您买了被人知道会很困扰的东西吗?」
这是秋生回答的,同时又把问题抛了回去。因为担心町子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抢先一步,但芳臣立刻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这件事情跟你这种小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要玩这种侦探游戏,专心读书吧。再这样玩下去,将来顶多也只能成为工人或是仆役而已。」
他毫无根据地大放厥词,这让秋生的内心同时感受到愤怒与震惊。因为他口中的「仆役」,指的就是像町子这样的女佣。
即使同样无知,兄长贵臣是以出自善意的行动来表现,所以也能以善意的方式来回应。但是芳臣却完全不对自己的无知与愚昧感到羞愧,他的所有行动都只为了满足自我表现欲。完全就是厚颜无耻!
那是绅堂丽儿最讨厌的人种,而他的助手亦然。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从初次见面的印象到现在为止,实在找不到半个能够对他抱持好感的地方。就连向来坚持以善意与敬意待人的秋生,都快要突破忍耐的极限了。
(虽然不太想在老师不在的时候擅自行动……)
但是若不反驳个几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在秋生开口前,这次换成町子抢先开口了。
「这么说来,芳臣先生。刚刚的费用是由我先代垫了,请问这笔钱您要如何处理呢?」
町子的态度极度客气,不见任何动摇。口气也相当柔和,脸上甚至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秋生呆愣地仰望着她的侧脸。至于芳臣……
「唔……嗯。先欠着。之后再还你!」
他甚至无法直视町子,愤愤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目送他远去的町子「呼」地叹出一口气。
「真是的,既然没有半点还钱的意思,干脆一开始就说『帮我出』不就好了吗……真是的,最擅长的只有打肿脸充胖子了。」
这应该是一名女佣的抱怨,但是她在厌烦的同时,却又带着温婉的笑容,让秋生联想到「姐姐」或「母亲」的角色。
「町子小姐其实——」
「嗯?什么?」
「啊……没什么。」
秋生忍不住想要说出口,但是最后还是没说。先不论「姐姐」,町子应该不会因为「母亲」这侧角色而开心,所以秋生决定转移话题。
「芳臣先生不是想和朋友一起成立公司吗?会不会是想等到出人头地之后再还钱?」
秋生这句话其实也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但是町子却做出了超乎秋生想像的反应。
也就是说,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啊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然后身穿围裙的女佣立刻按住了嘴巴。
「啊啊,不好意思……不过秋生小弟呀,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偶尔会听到他和他的朋友一起大声聊天……就连我这种没学问的帮佣都知道,他们的谈话根本没有内容可言。虽然会互相说着『来做一番大事吧!』、『好,做吧做吧!』,但是最后也只是那样而已。」
「喔……」
町子总算停止大笑。虽说从刚刚的对话当中也能略见一二,不过她似乎是真的打从心底对芳臣感到无奈。
秋生终于确定,自己从芳臣身上感受到的印象,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误会。那名书生的内在就是如此轻浮肤浅。这和外在刻意表现得相当轻浮肤浅,但内在却深不可测的绅堂相比,两个人本来层次就不相同。
町子连这一点都能仔细观察到,真的让人越来越感到佩服。
关于贯间家的人们,町子的熟悉程度有时会吓到秋生。虽然住在一起是个相当重要的因素,不过实在不能小看了她的观察力。
另外,还有一点。
「这么说来,町子小姐可以自由调度金钱呢。」
看到刚刚的交易,秋生感到相当佩服。
一般来说,佣人是不可能拥有调度家中金钱的权利。如果是服侍多年的管家或会计也就算了,像町子这样的年轻帮佣想要拥有这项权利,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信赖,多半是不可能的。
听到秋生这句话,町子的眼睛突然游移了起来。
「啊,嗯。呃……因为经常发生类似的事情嘛,所以老爷特别准许我这么做。毕竟住在这里工作的人只有我啊。
不过,只限于刚刚那种的小额付款喔!当然不可能随心所欲地乱买东西呀。」
町子随意挥动着双手,脸上的笑容和刚才完全不同,有点不太自然。但是并没有可疑的感觉,所以秋生也仅止于暗自疑惑而已。
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芳臣。
(感觉有点太刻意了……不行,先入为主是不好的。)
在收到恐吓信的时候特地购买刀子回来,根本就是在公告说快点怀疑我。至于进行交易的店内人员也刻意来访这一点,表示他毫无隐蔽之意。只要请警方调查,应该马上就能知道了。
……不过相反地,同时也必须考虑他是透过这种刻意的做法,试图将他人的怀疑转到别人身上去。也就是「一般人怎么可能会用这么明显的方法买下凶器」的想法。
但是,就算秋生已经告诉自己先入为主是不好的……
(……如果是那个人,大概会不经思索就买下来吧,那把刀子。)
只要看过那名书生愚昧无知的表现,就会觉得那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
绅堂丽儿满脸笑容。
他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秋生从笔记中誊写下来的「报告书」,满脸笑容。
「就是这样,我观察到每个人都做出了可疑的行动。菊子小姐的香水瓶和贵臣先生的木材也已经回收了。」
「嗯,真不愧是秋生。」
从善于讽刺且爱开玩笑的绅堂口中听到真诚的赞美,是相当珍贵的。秋生也为此感到高兴,但是现在最在意的还是眼前的问题。
对着依然满脸笑容的绅堂,秋生先说出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印象——」
「我相信那四个人的确试图进行一些事情,但是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到底是……」
「不就是杀害菊臣老先生吗?」
绅堂的表情根本没有任何怀疑,理所当然似地说出这句话。
他把秋生的报告书全部摊在床单上,用手指轻轻抚过每一张纸。他的指尖看起来充满诱惑,一种仿佛正在自己肌肤上滑动的感觉,让秋生羞红了脸。
「真是了不起啊!秋生。老实说,我觉得就算只有这一半左右的成果也非常足够了。」
接着,绅堂的视线从报告书转移到秋生身上。
「看来我真的太小看你了。能够找到这些情报,靠的绝不只是运气。从不放过任何疑点的观察力,以至于每一项客观的分析,秋生都远远超过了我的想像啊。」
绅堂温柔地笑了。他也因为秋生超乎想像的成果,以及能够实际体会自己的助手——秋生的显著成长,因而高兴不已。
「……谢、谢谢您。」
绅堂丽儿大肆赞美秋生。而且这和他平常半开玩笑地夸奖秋生「好可爱」不一样,他是针对秋生的个人能力做出评价。
(好开心……)
心里只有这个想法,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被优秀的人认同能力的喜悦之情,而且那个人还是绅堂丽儿。对秋生来说,那大概就是至高无上的惊喜吧。
至于被绅堂看见自己泛红的脸颊一事,也已经不再重要了。秋生就只是不断地发呆。
「多亏如此……关于这次事
件,所有不明了的地方都已经消失了。」
「是……咦?」
因为过度喜悦,对于绅堂说的话一直心不在焉的秋生,突然被拉回现实世界。
绅堂刚刚说了「所有不明了的地方都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
「那么……您也知道是谁寄了恐吓信吗?连同那四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全都知道了吗?」
「是啊。都已经消失了嘛。」
绅堂得意地笑了笑,表情实在是帅气无比。
他把报告书重新叠好,然后对着秋生说道:
「对秋生来说,可能很想立刻知道问题的答案吧——」
秋生忍不住用力点头。绅堂脑中到底起了什么样的化学作用,她极度感兴趣。可是……
「——不过机会难得,还是再等一阵子吧。
今天一整天,你达到了超乎我想像的成果。做为奖励,就让秋生坐在特等席,欣赏这件事情解决的情景吧。」
秋生暗自反驳了这句话。
(老师身旁随时都是特等席啊。)
但是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实在有点令人难为情,所以没说出来就是了。
「另外,明天早上秋生就自由行动吧。相信绝对不会发生任何让你担心的事情,你就放松心情,等待明天晚上开演的那一刻吧。」
接下来,负责这项「演出」的导演自信满满地说道:
「不会有人流血,也不会有人因此陷入不幸。这是可以确定的。」
绅堂如此断定。虽然秋生并不完全了解他的话中之意,但是她知道这番话值得信赖。
所以明天,她决定按照绅堂所说的去做。不过什么也不做实在有点无聊,外出又让人有点犹豫,所以应该还是会像今天一样,帮忙町子做事吧。
没错,帮忙做事。就像是今天白天,在这个房间里……
「好啦,我也差不多该睡了。今天晚上和昨天不一样,床铺睡起来的感觉似乎有点变了……毕竟这可是秋生帮我准备好的床铺啊。」
「……!」
秋生连脖子都红了起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不过绅堂早就已经背对着自己躺下了。
「啊……唔唔……」
(太奸诈了,竟然说完这句话就睡了……)
虽然懊恼,但也无计可施。而且现在也不能像昨晚一样,有深仇大恨似地殴打枕头。
没办法,秋生只好关了电灯,钻进被窝。她背对着绅堂,在心里反复地大叫。
(真是的、真是的!)
光凭些许不同的床单铺设方式,就能知道出自何人之手。绅堂丽儿的观察能力令人惊讶,同时也坏心眼到吓人的地步。
●
隔天早上,绅堂依然离开了。
秋生和町子目送他离开,但是却没有任何人看到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宅邸后门偷溜出去的贯间芳臣。
唯一的例外,就是贴在门柱上的式神。
「……啐!」
眼镜后方的眼睛微微眯起。芳臣对着那张不想看也还是会映入眼帘的人形纸片咋舌,随后仓促离开。
手中似乎抱着某个长条型的布包。
●
到了恐吓信所指定的那个晚上。贯间家大厅的巨大窗户之外,可以清楚看见圆形的满月。绅堂丽儿确认了这件事之后,拉上窗帘转过身来。
聚集在这里的七个人,总计十四只眼睛,全都盯着他看。
这和绅堂与秋生刚造访这里时的状况有点像,就是那天第一次见到贯间家成员的时候。
大厅的中央位置,安放了一套沙发。身体深深坐进了沙发的人,是贯间菊子。至于一边不时望着姐姐的身影,一边紧紧靠在大厅最大的柱子上的人,是贯间贵臣。
离贵臣有段距离的桌子旁,伫立不动的贯间芳臣,眼中依然充满敌意。不过与其说他直视着绅堂,不如说他的视线一直在绅堂的脚下来回游移。接着是用手指不断轻点椅子扶手,完全静不下来的贯间梅子。今天她没有看向秋生,而是全神贯注地望着绅堂。
端坐在大厅最深处的是贯间菊臣。感觉老翁脸上的皱纹似乎变深了许多,然而一看到他拒绝了町子从旁端上的水,相信他的意志并没有受到影响。
演员都到齐了……接下来……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这是开演的信号。绅堂表明将公开「试图谋害菊臣老先生的犯人真实身分」,为此聚集起来的关系人当中,坐在厚实沙发上的贯间菊臣口气凝重地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犯人就在这群人之中吗?绅堂老师。」
菊臣老先生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互相交错。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其他四名家族成员,表情全都因紧张而僵硬着。
(菊臣老先生……)
秋生揣测着老翁的心思。虽已预测到大半,却还是非得把自己的家人当作嫌犯。而且……
「就是如此。」
而且还有人极度干脆地告诉他这就是事实。他的心情到底会是如何呢?
绅堂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菊臣老先生「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和昨天秋生看到的那副好心老爷爷的模样相比,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
「想要父亲的命,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过呢,可能成为犯人的人,我心里倒是有数。」
持续保持沉默的四人当中,芳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怀疑的视线朝着自己以外的三人看去,声调提高许多,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汗珠。
「……呵。」
绅堂对着他一笑置之。芳臣的脸色虽然瞬间沉了下去,不过下一秒钟,他又被美貌青年的尖锐视线看穿,陷入沉默。
闭上嘴巴,还没轮到你登场。对于不懂分寸的外行演员,导演是没有半分宽容之心的。
「首先,请各位先看看这个。」
说完绅堂拿出一张人形纸片,是他贴在屋内各个角落的式神。
「各位应该在四处都有看到吧?这是我贴在这栋宅邸内外的式神。这些东西无时无刻都在监视着屋内是否有人心怀不轨。」
有人紧张地注视,也有人愤怒地瞪视,还有人转开了视线。反应虽然不一,但是很明显地,所有人都非常在意这个式神。先将他们的表情仔细观察一遍后,绅堂咧嘴一笑,露出了仿佛想把人一口吞掉的笑容。
「……这种事情当然是开玩笑的。用这种纸片来代替耳目,世界上才没有这么方便的咒术呢。嗯,不过这种过时又愚蠢至极的咒术之类的东西,我也没想到有人似乎信了这一套。」
若要说哪个人因为这句话出现最大的反应,那当然是贯间芳臣。所谓的张口结舌,指的就是这种情况。等到他僵硬的下巴恢复原状,至少花了整整十秒以上。
其他家人的反应也都相去下远。有人惊讶、有人狼狈,就连菊臣老先生,也在佩服之余,发出了低沉的呢喃。
(老师似乎有干劲了……)
如同绅堂昨晚所说,或是一如往常般,秋生在特等席看着这一切,她忍不住为了和刚来时不同、充满干劲的绅堂而面露苦笑。
不过,他这番话中有个小小的谎言。虽然他说「没有这种咒术」,但是秋生确实看过绅堂施展了以式神代替自己耳目的咒术。
当然,撒谎是因为有着相当重要的理由。
「我想把这次事件的犯人直接公布出来……」
绅堂站在贯间家人面前,对着所有人开口说话。除了秋生是唯一以背相对的人。
没错,他对着所有人说话。不只形迹可疑的四人,还包括菊臣老先生,以及一旁的町子。
「就算只是未遂,或是已经遭到阻止,坏事一定会东窗事发。希望各位知道,出于邪念的企图是绝对不可能不被看穿的。
就算不使用诡异的咒术,只要有人类的耳目以及智慧,不论构思出多么巧妙的奸计都没有用,一切都是没用的。」
那是非常有绅堂个人风格,同时也非常不像他会说的一段话,有点装模作样的语气还有肢体动作,确实是平常的他,但是绅堂绝不可能如此高亢地诉说世间的正道。
「……此外还有一点。」
绅堂转过身来,举起一根手指。手指前端,指的是他的助手。
「这栋宅邸里有着错综复杂的阴谋,然而能够看穿这一切掌握确切证据,绝大部分都是我的助手秋生所立下的功劳。
我绝对没有出言侮辱之意……不过就算是如此幼小的耳目,都有办法抓出犯人的狐狸尾巴。这次的事件顶多就是如此,希望各位能够把这个概念放进脑中。」
不知不觉当中,绅堂的说话对象已经从「犯人」变成了「各位」。
此外,当秋生看着迟迟不愿进入正题的绅堂时,她默默修正了自己心中的认知。
(老师果然没有真正进入状况……总觉得他很不耐烦。)
他的表情莫名带给人这种感觉。尽管从干脆的语气来看,确实是绅堂惯用的声调没错,不过隐藏在这之下的,却是无边无际「想要快点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