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1
誓护和少女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女那脆弱的样子,让人都不忍心开口说话。
带着忧郁的眼神,充满寂寞的表情。卷发沐浴在夕阳中,染上了点点朱红。她纤瘦得,就好像不细加呵护就会损坏一样。
好不容易,誓护才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已经好了?身体没问题了吗?”
御子神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有些腼腆。
松了口气。紧张感缓和了几分,誓护把闷在胸口好久的气吐了出来。
“御子神同学,怎么了,会在这里。”
“当然,是有事情啦。”
“有事?”
“可是……对呢。你会不会来呢,心里一直有些担心。”
莫名的话语。这时,誓护心里有一阵寒意。
“……为什么?”
御子神没有回答这问题。
“读了美砂的信了吗?”
“啊……嗯。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啊。美砂本来就是写给你的哦。”
“可是,我擅自把它拿走了。”
御子神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更应该感谢呢。你如果不把信拿走的话,说不定就被谁给看到了。”
原来如此,誓护想道。情书被人看到的话,相当令人难为情。
突然间,御子神轻轻地探出身体,从极近的距离,窥探着誓护的眼睛深处。
“嗯,你怎么想的?”
“怎,怎么……”
“美砂的感情。你能接受吗?”
“这个,那个……该说很光荣,还是承蒙夸奖来着……”
誓护满脸通红。他无法直视御子神,避开了视线:
“我很开心啊。能对我说这些,对我这种人……”
“因为美砂一直,一直喜欢着你啊。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五年——唔!”
这时,誓护按住太阳穴,弯下了身子。
“怎么了?”
“抱歉,头痛……”
就像随着脉拍一样,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偶尔这样,从前些日子开始……”
“一直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是什么病。”
她用意外严肃的神情注视着誓护:
“头痛是可怕的疾病的前兆哦。很可怕、很可怕的疾病呢……你有很珍重的妹妹,不注意的话不行哦。”
“……没事的。已经好了。”
实际上还留有些疼痛,但不至于让自己笑容都摆不出来。
“你才是,不回医院可以么?”
“回去啊。办完事之后。”
“不是已经办完了吗?”
誓护抬头望了望御子神出来的公寓。正好这时,誓护脑中浮现出疑问,虽然有些迟钝得不像是誓护了。
办事,是什么事?
这公寓,是誓护名单上有的,早川某的住处。身为第九名被害者的御子神在这地方,有“事情”,而且还“感到了誓护可能要来”……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哦。”
对誓护的疑问——说是对她的怀疑也不过分——应该不会毫无察觉的,可御子神还是抬头望着誓护的眼睛,无邪地说道。
“桃原君,能和我在一起吗?”
“在一起!?”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发言,誓护跳了起来。
“唉,那个,这……你会这么说也理所当然,不过,不过御子神同学,你挂了谢绝探视的牌子,我还以为不用马上回答的呢……所以,我心里还没作好准备,或者说还没收拾好心情,那个……”
语无伦次了。可是,御子神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还是天真地说道:
“我有想去的地方,能一起吗?”
“……啊,什么啊,原来如此。”
“求你了。”
就像是恳求一般,她搂着誓护的胳膊。誓护的脸颊红了起来。
“可以是可以,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哦。”
——又是,去了就知道。和这话实在是有缘。
御子神拉着誓护的手,走在前头。誓护被她的手拉着,毫无反抗地走起来。
走动的时候,御子神一直没有松开誓护的手。
对于还没有习惯这种事的誓护而言,是相当的难为情。一边提心吊胆,生怕路上碰见认识的人,一边又为御子神意外纤细的手指而砰砰心跳。虽说如此,也没有挥开手的理由,誓护就任由御子神指挥了。她的手指冰凉,就算紧紧拉着也不温热起来,简直像死者的手。
即便走过了乘地铁可能更合适的距离,连黄昏也几乎转为了夜的黑暗,御子神的脚步也没有停止。
她到底,打算走到哪里去呢?
为什么会恢复意识了?为什么就这样虚弱无力地出来了?
心里感到恐怖,又因为会这么想而反省自己。
想起了那封信的内容。信里面,洋溢着如此纯粹的爱恋。
可是,一贯锐利的直觉,却没有说她是自己人。是的,御子神是敌是友,誓护的直觉并没有告诉自己。或者更应说……
“喂,御子神同学。虽然不知道问你合不合适……”
把不安推到背后,说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昨天,你是被谁给害的?”
“‘被谁’?”
御子神没有回头。只是,听到她“呵呵”地轻笑了一声。
“你是想说,那是谁犯下的事情吧。”
“————!”
正是如此。誓护正是在怀疑。那或许并不是谁的“罪行”。
面对因被看透而加强了戒备的誓护,御子神反过来问道:
“前天晚上,你在哪里呢?”
前天?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誓护拼命地挖掘着记忆。
“那个,在家……?”
“和妹妹一起吗?”
“是……吧。”
理应如此。也不可能是其他情况。然而,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那天晚上,南区发生了什么,知道吗?”
南区?
——是啊,那天晚上。
“市内的男高中生——在补习班患上‘睡眠病’。”
御子神不给誓护反应的时间,接着说道:
“再前天的晚上,你在干什么呢?”
再前天。那是,出现第七个被害者的晚上。
“再三天前。”
那是,第六个被害者——
“不管哪一个晚上,你都不在家哦。”
御子神淡淡地说道。只是单纯地在叙述着事实罢了。
“为什么,你会……?”
喉咙里干渴难耐。忘记了什么。我。
面对狼狈不堪的誓护,御子神继续说出了更惊人的事情。
“因为我去找你了。可是,你却不在。”
“————!?”
“如果,如果说,‘睡眠病’并不是病症,而是有预谋的话——如果那是谁‘犯下’的事情的话,究竟会是谁策划的呢?”
御子神第一次回过头看誓护。刚被那平稳的,但又冰冷的视线注视着,誓护的记忆就发生了闪回。
今天上午,在去市立医院之前,誓护去了车站前的租赁储物柜。
当然,是为了去收姬沙所言的“货”。
誓护所借的,虽然仅仅是一叠左右空间,但因可以二十四小时出入,安全措施也很稳妥,总之相当便利。有时会把绘画、雕塑之类体积庞大又贵重的东西秘密放进去,也作为和姬沙交换物品所用的场所。
那天,姬沙送进去的东西,那是——
“药品……?”
像是医院里挂水时使用的,装在透明袋子里的液体。
是麻醉剂包。
誓护一时呆住了。花了好几秒才理解了事态。
觉得过于离奇,又仔细看了看,包装上的注释依旧没有改变。“小心使用”字样下面,果然印着很长的警告文字,是麻醉用的药品。
似乎叫三氟氯溴乙烷。包装的表面印着使用方法。利用专用机械将其气化过后,使患者吸入,就能够获得麻醉效果。
……吸入?三氟氯溴乙烷?
为什么,偏偏是吸入麻醉剂?
如果是真货,应该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在这里。
我让姬沙去弄了这种东西——
“我、到底、干了什么……?”
不行了。没有记忆。让她准备的理由、目的,就连让她准备的事实,都干干净净地从誓护的脑海中脱落了。
到刚才为止步伐还很扎实,现在却突然觉得要倒下。心中泛起一股瘆得慌的味道。沉甸甸的不安直落到胃底,像沉淀一样聚积起来。
一直想着也没用。誓护马上把药品又包好,塞到了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离开了租赁储物柜。
Episode 25
——就
是如此。
没有错,誓护的一部分记忆消失了。
为什么没有记忆呢。现在换成了这个疑问。
比如说,脑子里发生了什么异常,头痛就是其表征,如何?那群什么教诲师无非是赤兜的妄想,体验过的不可思议也都是幻觉,如何?记忆消失也是,被妄想占据大脑也是,全都是大脑异变的话,就能解释了。
(没有、这种可能的……我确实,和“教诲师”接触过……)
连祈祝也应该看到了。昨晚的少年并不是幻觉之类。
还是说,只是把不妥的事情给忘却了。
混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到了哦。”
被御子神的这句话拉回了现实。
抬起头,眼前是一座威严耸立着的音乐厅。
头痛愈发剧烈。眼睛深处火星四散,太阳穴上传来用烧红的铁棒炙烤般的剧痛。怀里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像是要把人烫伤一样。灼热、痛苦、又苦闷。不知什么时候,誓护已经是浑身冒汗,耸肩喘气。
另一边,御子神用罕见的明快表情仰视着大厅,开朗地说道:
“好怀念啊。”
“……怀念?”
这一瞬间,在誓护脑中,被切断的线路连接了起来。
“难道说,你是……?”
——是啊。
这已经越过了惊讶,成为了恐惧。为什么到刚才为止都记不得呢?
御子神美砂,是誓护的朋友。
从小学生开始,就在同一个音乐家门下学习。直到四年前,誓护放弃了小提琴为止,一直关系很好——不就是这少女吗!
幼年时代,誓护经常被逼着去上各种“课外活动”。这其中,只对小提琴没有厌恶之感。那是因为,有御子神美砂会一起来上课。所以,父亲死后,只有小提琴没有放弃掉。
那是柔和而充满安详、包容万物一般的氛围。欢声笑语的时光、令人心醉的笑容——好痛!不行,头痛越来越剧烈了。怎么会的,接下来的事无法思考。头脑中,就好像被哗啦哗啦地搅拌着一样!
“桃原君?”
注意到时,御子神的脸庞,就在自己眼前。
“啊,嗯……没事的……”
“看上去不像是没事哦。满头大汗的。”
正如她所言,誓护正在痛苦中喘息。头痛愈发剧烈。已经连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都分不清了。
可是,御子神一点也没顾及到誓护,
“好了,走吧。”
御子神拉着誓护的手,走进了大厅中。
红色的绒毯刺痛自己的双眼。誓护只能微微张开眼睛,几乎就是靠拉着前进。他们穿过大门,走上台阶,经过走廊——突然御子神的脚步停止了。
半睁着眼睛看了下,这里是聚会等使用的小型会堂。
像是抛弃他一样,御子神的手离开誓护。
誓护失去了方向感,一步也动不了。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呢,桃原君。”
誓护的视野骨碌碌的打转。已经连御子神在哪里都分不清了。
“‘睡眠病’虽然被人们说成是‘原因不明’,但只要看到患者们的名字,谁都应该会注意到哦。如果是知道那时候——知道那晚上的人的话。”
那晚上?
……什么事情?
“是的,‘睡眠病’并非是什么疾病。那些人是被杀害的哦。经一个残忍的杀人犯之手。”
御子神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觉得是谁下的手呢?”
“……我不清楚。”
“不,你已经明白了。包括犯人的动机、包括犯人的姓名。”
“不知道。我……”
“我再问一次哦,桃原君。你前天晚上,在哪儿呢?”
“————”
难道说……
对这突然闪现出的解答,誓护与其说是震惊,更应说是战栗。
(是我……吗?)
誓护用了说好的“货”,采用某种诡计,把他们杀害了?
那名单是目标的姓名和住址,我就是连续杀人犯——
开玩笑。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可是,自己越是否定,就越无法相信自己。
说实话,自己偷偷藏有疑似凶器的道具,事件前后的不在场证明也不确定,而且连记忆都有古怪的地方。对现场周边环境的既视感,如果是已经到过一次导致的话,也能够解释得通了。
(不对,等等……)
是啊,没有动机。我应该不是犯人的。这就是所谓逻辑的跳跃。
——然而,如果说。
我忘记了动机的话,怎么样呢?
“喂,有件事想问你。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突然,御子神的问题换了。
“很漂亮,漂亮到可怕程度的,就像毒花一样的女孩子。头发闪闪发光、眼睛像宝石一样,身材娇小的大小姐。”
说的是谁,立刻就明白了。是在时钟塔相逢的那名少女吧。可是,还是不懂,为什么御子神突然要提到她呢?
“你和那女孩子起了争执呢。是你做了什么让她发火的事吗?是你做了什么,‘不可以做’的事情吗?”
不可以做的事情?
她是教诲师。
制裁罪人的。
誓护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头很痛,胸很闷,喘息都困难。是谁啊!
“喂,你有什么是如此无法饶恕的呢?”
“够了,别说了……”
“想起来。你做的事情,你看到的事情。”
“给我住口!”
脑袋像裂开来了。
誓护抱着脑袋蹲下,涌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身体动都动不了。
“……这样的话,就换个问题吧。”
面对着瘫倒在地,惨不忍睹的誓护,御子神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那时也把美砂杀了吧?”
“————!?”说什么?
“四年前,杀了美砂的那群人中,也有你吧?”
“……不对。”
“不可能不对哦。因为美砂就是在这里死的。四年前的那天,在会演的表彰会上。在接下来的祝贺会上。美砂被……”
“不对!我没有参加表彰会!”
“……欸?”
御子神似乎很惊讶。连誓护都被自己嘴里说出的话吓了一跳。
简直就像是别人嘴里说出的,毫无现实感的话语继续着:
“确实,我也得到了铜奖……可是,我没有参加表彰会啊。祈祝她发烧了……我接到了……电话……”
不行了。已经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明白了。誓护的嘴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意识先一步迎来了极限。
呼,就像蜡烛的火焰吹灭一般,意识轻而易举地中断了。
接下来,经过了多长时间呢。等到猛然惊醒的时候,御子神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连曾经在那里过的痕迹都找不着。
只有誓护一个人,躺在了会场的地板上。
自己,昏迷了几分钟呢?几小时?或者是几秒?既感觉到真的只有一瞬,但又觉得,自己像是躺了一小时。
剧烈到无以复加的头痛,已经减轻不少。是的,就像是做了场噩梦一般。
这全都是梦境吗?
想想看,确实是很奇怪的事情。早上还谢绝探视的少女,理应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中的她,健健康康地在城里走来走去,还和誓护偶然相遇了。
简直想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个白日梦。
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了。从丧失记忆到产生幻觉,明显不是简单的事。
誓护保持着坐在地板上的姿势,陷入了思考。这时,屁股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有种不详的预感。誓护动了动发酸的胳膊,拿出手机。
刚看到液晶屏上的显示,就大吃一惊。
是从管理自宅的安保公司打来的电话。发生了什么呢。不是玩笑吧。就因为觉得自己家是最安全的地方,才把祈祝放在家里的啊!
慌慌张张接通之后,一个像是录音的女声告诉自己:“客户您的住所,似乎发生了火灾。”
誓护跳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就疾跑而去。
迷惘和恐惧都吹到九霄云外,头脑中,只剩下祈祝而已。
Episode 24
“什么啊,动机不是很充分了吗?”
黑发的年轻人,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无忧无虑地说。
这里是誓护所住的公寓房的起居室。
名为赤兜的年轻人,正坐在沙发上,翘着脚以优雅的姿势品尝着红茶。他左手上持有着一本书——一本打开了的皮革封面日记本。
赤兜灵巧地用单手翻着页面,审视上面记的内容。
“全都去死——真不够冷静啊。不过,嗯……这种理由的确是人类的风格,可以理解。只是这样的话,他就更让人觉得可疑了呢。”
突然,年轻人的视线朝向窗外。
宽敞的窗户对面
,有人降落在了阳台的护栏上。
就像黑翼的飞鸟,又像白银的雕像。
都市的灯光从地面打向天空,映照出黑色连衣裙的轮廓,使之熠熠生辉。一名少女伫立在此。她只有长靴的脚尖部分踏在了栏杆上,任由细密的银发在风中飘飞。
少女表情严肃,脸上露出露骨的厌恶,透过窗户瞪着赤兜。
终于,少女轻轻地下了护栏,宛如立体影像一般,透过窗户进了房间。
赤兜友好地微笑着,可是并没有起身,只是坐着迎接她。
“终于得以拜会尊容了,花乌头之君。从之前那晚起。”
少女脸色就像吃了苦虫一样。
“……见过卡斯克鲁杰大人,罗比尼亚王弟。”(译注:Casque Rouge,即红色洋槐,法语原意为“红色头盔”。罗比尼亚,丽王六花之一。)
“叫我赤兜就行了啊。也让我叫你艾可妮特吧。”
赤兜把扑面而来的厌恶感当成一阵风,依旧满脸堆笑。这是连一毫空隙都没有,过于完美以至连感情都无法窥见的、无机质的表情。
黑衣少女——艾可妮特对赤兜怒目而视,压低了声音说道:
“在这干什么?”
“当然,是在等你啦。顺便也有点东西要找。”
“……为了把我引出来,才盯上他的吗?竟然用卡车去撞他!”
“因为一开始觉得你会出现嘛。可惜现身的,是你的卫士。”
艾可妮特嘴唇紧闭着。然后,她肩膀颤动、声音沙哑地说道:
“……不要对誓护出手。”
“为什么?”
“因为是无关的、普通的人类啊!”
“无关的普通人类,你又为何会如此在意?”
“————”
艾可妮特无言以对。无须他人指出,自己也已经注意到自己的矛盾。
赤兜就像看穿一切般笑着:
“公主大人亲自请求,我也不可能充耳不闻。说到底,我对他也没那么多兴趣。我最感兴趣的是你啊。银莲花家的艾可妮特大人。”
“哼,不凑巧,我对你这种人,毫无兴——”
话音未落,艾可妮特就瞠目结舌。她的视线越过赤兜,被沙发对面,地板上的一点吸引了。
那儿,有个小小的女孩倒着。
“祈祝!”
艾可妮特想要飞过去——可是,动作却半途停止了。
赤兜正悠然地坐在她和女孩的直线上。
黑色的闪电在空中生成,围绕在艾可妮特身边飞舞。
“你对那孩子做了什么……?”
“那孩子?啊……”
他顺着艾可妮特的视线,看着沙发后面。即便看到了倒地不起的祈祝,赤兜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刚才大意了啊。用‘钟摆’的魔力把时间冻结了就好了。这样的话,这孩子也不用遭这罪了。”
语气很是随意。他根本没把伤到祈祝当成一回事。
“不对,这也不可能吧。冻结时间的话,就不能找东西了唉。”
“……做了什么。”
“欸?”
“你、做了什么!?”
闪电啪地一声延伸开来。刹那间,爆炸一般的妖气从艾可妮特体内喷涌而出。
艾可妮特全身溢满了乌黑的妖气,妖气化为暴风席卷着四周。简直像小型的台风。家具倒下,窗帘被撕裂,镜子上也布满裂纹。
艾可妮特的愤怒溢于言表。她挺身伫立在妖气漩涡的中心的身姿,恰如背负着红莲之炎的不动明王。
与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形成鲜明对比,她用冷峻的声音宣告:
“……从那孩子身边走开。”
“这是命令?”
“走开!”
空气“嘭”的一声裂开了。黑色的闪电从艾可妮特的眉间释放,击中了对面的墙壁。闪电在厨房上开了个大洞,把墙壁另一面的洗手间化为齑粉,又穿过了击中的地方,连公共走廊都贯通了。
闪电轻松地击穿公寓外墙,一瞬过后,冰冷的空气注入进来。
并没有把如此威力的一击当一回事,赤兜只是略微侧移动,便躲开了闪电的攻击轴。
他轻轻地向右手边一跳,给艾可妮特正面留出了空间。
趁这时,艾可妮特向祈祝跃去。
她抓住小小的躯体,抱了起来。
还好——还有呼吸。艾可妮特放下心来,也放松了戒备。
就在这短短的间隙,下个瞬间,无数针刺便从脚底向艾可妮特伸来。
那是以子弹的速度、以机枪的频率射出的突起物。
艾可妮特没有躲闪,用自己生出的闪电作为长鞭横扫。钢针从尖端开始编成焦炭,哗啦哗啦像土砂一般碎开,化为尘土融解在空气中。
这样的攻防战,在短短数秒内重复了上百次。这时,一根钢针划破了艾可妮特脸颊,而雷霆之枪,也几乎同时对准了赤兜。
赤兜预感到了。他中断攻击,立刻专心防守。赤兜眼前有无数钢针像盾牌一样展开,闪电击中了这盾牌,顺着盾牌表面改变了轨道。这就是避雷针的用法。结果,闪电只是把赤兜的脚前烧成一片焦炭。
双方都朝后方跳去,拉开距离。
艾可妮特在餐厅的一角落地,赤兜则跳出被打破了的窗户,来到阳台上。
冷风从赤兜的侧面吹来,散开了的黑发在风中飘动。
“和传说中一样的力量呢。不愧是银莲花家的‘雷霆之毒’。”
“……哼,你看上去没传说中那么厉害呢。我可听说,罗比尼亚的‘钢之毒’能和银莲花的雷霆匹敌。”
“匹敌?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他敏捷地把双手架在脸前。随后,赤兜双手的无名指上,到刚才都不存在的指环出现了。
两条蛇互相咬住尾部独特的设计——和艾可妮特手上的形状一样。不过,色彩和光芒不同。艾可妮特的是黯淡的灰色,可赤兜的蛇形是金银双色。蛇的眼睛是红蓝宝石,绽放出耀眼的光彩。
追溯过往、看透未来,为教诲师供给魔力的神秘指环——“普尔弗利希的钟摆”。
指环实体化后的瞬间,赤兜全身都喷射出强烈的妖气。
“是凌驾其上,才对吧?”
艾可妮特连摆好架势的时间都没有,大量的针尖就从四面八方突出。
针的本体就是赤兜的黑发,它们穿透了地板和天花板,向着艾可妮特袭来。
它们的锐利足以贯穿建材,它们的硬度连银莲花的雷霆都能顶住一瞬。原来如此,“钢”的比喻不只是好听罢了。
艾可妮特让闪电在身边交织,像罩子一样护住身体。被多余的事情给绊住了,没法找到反击的机会。另一边,赤兜自己几乎一动不动,只是抱着胳膊笑着。他看来是相当从容。
闪电和钢铁撞击着,在骇人的噪音中,赤兜像是很无趣地耸了耸肩:
“看样子不好办啊,艾可妮特。”
“呜……!”
艾可妮特咬紧牙关。正如赤兜所言——抱着祈祝的状态下,无法自由地活动。为了不把祈祝给卷进去,雷霆的输出也压制住了。
不仅如此,地形上也很不利。艾可妮特的雷霆,是要将其暴力性的破坏力以高输出压向对方,才能发挥最大效果;另一边赤兜的钢线,在狭窄的封闭空间中也能运用自如,并非追求一击必杀。
“……原来如此,有所顾虑呢。”
赤兜的微笑像是首肯,
“丽王毫无例外都拥有领域支配能力(Dominatus),我们的冲突认真起来的话,这一带都将化为荒野吧。当然,住在这都市中的大量的人类也会死去。这不是你的本意……没错吧?”
艾可妮特一言不发地瞪着赤兜——一语中的。
“你是连‘无关的普通的人类’都会保护的。至于这孩子,你似乎也相当照顾……”
尽管如此,赤兜歪了歪头:
“无法理解啊。自然,无序的杀戮是被禁止的——可是,人类的生活,归根结底不过是游戏。我们没有配合他们玩耍的必要。说起来,我也听说过银莲花家的公主很是傲慢,厌恶人类呢。”
雷雨一般的攻击没有放缓。不知对什么起了反应,公寓的火灾报警器拉响了警报。还能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如果时间冻结,就能把对人界的危害降到最低程度。对我而言,骚动实在太大的话,也不得不回冥界去……可是说起来。”
无邪的笑容里,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双方都以丽王为对象,不可能背负着这种负荷战斗……吧?”
随后,他很愉快地嗤嗤笑着:
“伤脑筋唉。这下子,我们都无法抽身了,不是吗?”
“你这男人话真多……越来越惹人厌了……”
艾可妮特充满鄙夷地骂道。然而,却束手无策。赤兜的攻击一点点地猛烈起来,作为对抗的方法,艾可妮特的闪电输出也逐步提升。周边的空气离子化了,
散发出令人厌恶的味道。不知不觉的就迸射出火花,使空气焦灼。不行。这样下去会把建筑物点着的。在这之前,祈祝成为“火花”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对峙变的白热化的时候,刚才还猛烈乱射着的钢针全缩了回去,突然停止了攻击。
“————?”
艾可妮特的闪电失去目标,把地板和天花板烧焦了。
看了看赤兜,他正朝向其他方向,似乎将意识集中在了某处。
在这降临的实在唐突的寂静中,出乎意料:
“祈祝!”一声叫喊穿了过来。
“誓护……!”
艾可妮特马上回过头去。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但不知是不是考虑到陷阱的可能,赤兜并没有攻击。
他反倒是像猫一样,轻巧地跳跃着,飞上了阳台的护栏。
为了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艾可妮特轻蔑地露出笑容。
“……哼,说的比做的好听啊。打算夹着尾巴逃了?”
“夹着尾巴,如果有这必要的话,几次都可以。”
赤兜没有羞愧的神情,用笑容应付了:
“因为和尊贵贤慧的公主大人,以及他同时作战的话,怕是会相当棘手啊。”
“……你什么意思?”
“唉呀,您还不知道吗?明明看守们一直绕在他身边。”
赤兜保持着笑容,像是很意外的说道。感到自己受了愚弄,艾可妮特愈发的怒火中烧。
“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是星帝藏书的持有者。就是‘调停贤者(Magister)’吧。”
“调停贤者——!?”
艾可妮特愕然了。粉唇半张开着。表情在说着“怎么可能”。
并没有理会她的震撼,赤兜站起来点头致意:
“祝您愉快,艾可妮特。下一次,就由我来将你‘处刑’。”
“等……给我等等!”
赤兜向虚空中一跃而出。充满懊丧地释放的一记闪电,理所当然,没有能够着他。
赤兜被卷入暗夜中,没过多久就消失了。
艾可妮特肩膀上下抖动喘着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因为强行把闪电的输出压制住,反过来耗费了过多的魔力。手上也没有了力气,祈祝就这样滚到了地板上。
随后——用着要把门撞破的势头,誓护冲进了起居室。
Episode 25
发生了火灾,先前的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可是,现场的状况怎么看都和火灾差很远。墙上开了个大洞,也没看见冒烟。到底发生了什么?誓护当然不可能不考虑到其危险性,但他毫不犹豫,从墙上的大洞中冲了进去。
“祈祝!”
果不其然,家里一团糟。向着昏昧不明的室内定睛细看,巨大的家具倒在地上,大半都已经被烧的不成形。室内的小物品四处散乱,CD盒和玻璃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
墙壁和天花板上被挖出无数洞穴,成了蜂巢模样。这些伤痕并不是烧灼造成的,它们切断面就像被刀刃剜过一般锐利。
祈祝的尸体不会也滚落在某处吧,誓护心中焦虑不安。他忍耐着这可怕的想象,还是把这感觉化为推动力,闯进起居室。
起居室的中央,果然,看到了横倒的妹妹。
“祈祝!”
声音都变调了。誓护以飞一般的速度跑到祈祝跟前。
“坚持住,祈祝!”
他抱起祈祝,轻轻摇着。这像幼猫一样孱弱、纤细的身体还有温暖感。可是呼吸呢?心跳呢?实在是太慌张了,连确认都不知如何着手。
“祈祝!祈祝!”
“好烦啊……生命没有危险啦。”
被谁这样冷冷地说了一句,誓护终于回过神来。
起居室的一角上,有名少女坐在倒下的沙发靠背上。
银发闪闪发光,混杂着些许血般的鲜红;黑衣妖艳动人,衬托出纤细的身材;五官则像雕塑般美丽。这妖媚的姿态远比祈祝显眼。按道理,应该先注意这边才对。
誓护抱着祈祝,谨慎地目视着她。
“是你……把祈祝……?”
少女很不开心地撇过脸去。那侧脸美到让人不寒而栗。
“到底是不是!”
“……是哦。”
光彩闪闪动人,那是少女红色的眼瞳朝向了这边。
少女的嘴唇扭曲着,让人寒毛倒竖。她按着自己的胸口:
“全都是我干的哦。哼哼哼,蠢货……所以我不是说过嘛。不要再踏入我们这边一步了。然而,你今天一天在哪儿呢?我难得给予了警告,却有蠢货无视了。这是给他看的教训哦。”
她说着说着,愈发显出怒气。无法克制的微小闪电沿着少女的身体爬行,黑色火花如星光般爆裂。
果然是魔物。是异界的存在。不由得心生畏惧。
然而,誓护突然松缓了表情——
“骗人。”他轻声说道。
少女吃了一惊,呆若木鸡。
“你是稍微发一点怒,火花就会四散的放电体质。可是,祈祝身上却没有一点烧伤。这不是你做的。”
随后,誓护看了一圈屋内。
“看吧。这里有烧灼的痕迹,也有切削的痕迹。这些痕迹互相交错,是某人和某人争斗的结果。既不是你下的手,祈祝也平安无事的话——事情就反过来了。你是想要从谁的手中,去保护祈祝……是这样吧?”
少女无言以对。似乎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嘴巴几次张张合合。过了好久以后,才终于伴随着嘲笑说:
“……哼,迟钝的男人。这种状况下,竟然还敢做白日梦。”
貌似是想让人觉得凶恶,她吊起眼角,把小巧的嘴巴大大张开,全身紧绷起来,露出些许勉强的笑容:
“不要让我再讲一遍。这孩子是被我踢了一脚晕过去的。这兔子窝也是我破坏的,以示惩戒。你竟敢悠哉悠哉地现身……看来接下来,得把你这愚蠢的人类给烧死才行了?”
对方越是如此勉强,誓护的心就越是冷静。真相到底在何处,已经渐渐明白了。
“没用的。桃原誓护只有一个长处。眼前所处的是敌人还是我方,一眼就能够分辨。”
誓护从幼年起就被肮脏的成人所包围。誓护的幼年期,便在作为权谋心术斗争中心的桃原家大宅中度过,具备了瞬间就能参透对方可否信赖的嗅觉。最近变得迟钝的这种直觉,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誓护。
“你不是我的敌人。不管你怎么威胁,这手段已经没用了。”
“~~~~~”
少女烦躁地踢着沙发。电流愈发激烈,烧焦了沙发。说不定心里是在捶胸顿足吧。
“你到底是谁?”
“……是谁都和你无关哦。”
“我认识你。”
“……我可不认识,你这种人。”
“可是——”
对话的中途,公共走廊吵闹起来。听到好多脚步声和叫喊声。
可能是消防队员来看情况了。先前因为听到了枪战一般的声音,消防队也不敢靠近。可是,誓护冲破他们的阻拦,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他们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吧。
不知是否怕惹上瓜葛,少女站起来,想要转身就走。
她表情不再令人惊恐,只是淡淡地,或更应说是充满恳求地告诉誓护:
“忘记吧。连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连我的事情。全部。”
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这话语,在以前也听过。在哪里呢……
“再见——”
“等等!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名字……?”
“我一直想知道……!”
誓护用真诚的目光诉求着。少女呆呆地看着誓护,两次、三次眨着眼睛。
誓护也拼尽全力。心里总觉得,放过这个机会的话,与这少女的联系就可能永远断绝了。这是,绝对不行的。这样就麻烦了……不知为何,会被这种不明所以的冲动所驱使着。
或许是在踌躇什么。少女没有马上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
“不行。”
话音刚落,她就轻轻飞起,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还是不行啊。”
扑了个空,誓护失望之极。
突然,视线落在了地板上的“那个”上。
“……日记?”
那是令人怀念的茶色背部封面。誓护很久前的日记,为什么会丢在这种地方。
他把祈祝放在安好的沙发上,捡起了日记。目光落在了偶然打开的页面上,日期是四年前——
下一个瞬间,誓护的胸口就像有什么炸裂。那是强烈的热感。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接着,就在这之后,无法想像的痛觉贯穿了誓护的太阳穴。
誓护就像是被雷击一般,身体向后弯成一张弓形。就这样整个人翻转过来。随后又抱紧了头,身体向前蜷曲着扭动。
“到……到刚才……还没问题的……!”
好痛。
这不是开玩笑。谁来救救我。谁来——消防队!
拼死地等待救援到达。
可是……好奇怪。
不管经过了多久,都没人来。
人的气息都没有。说起来,什么声音都不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不来啊。怎么回事。这到底是……?
回过神来,色彩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一切都化为了黑白二色。一切都是用黑白电视的二色调绘制。简直像误闯进老式电影中一般。
寂静支配了世界。在这灰色的世界中,终于有活动的东西出现了。那是疼痛已经过了顶峰,痛觉开始化为麻痹感的时候。
踏着玻璃碎片,有谁缓缓地向这里走来。
视野的一角上,纯白的布匹晃动着。那是——裙子吗?不行了。大脑像溶岩一样。好热。轰隆作响。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已经——
眼前有谁的脚步停止了。那是纯白的腿部,和纯白的靴子。自己对这鲜明到纯洁的白色有印象。
誓护像求助一般伸出手。就在指尖碰到靴尖之前,誓护的意识便忽地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