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果然也是种种巧合与机缘累积的结果吧!那个晚上的那个时候,偏偏我们就正好在深泥丘医院的屋顶。我所说的我们,指的便是在黑鹭署刑事课工作的我,和平常在这所医院工作,兼任黑鹭署特约医检的石仓医生。
「起雾了呀!」
石仓医生一边说,一边以手指抚着遮住左眼的茶绿色眼罩。
「上一个周末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天亮以前的雾好大。」
上一个周末的那一天——说的就是发生那桩案件的星期六吧?那天从早上起,就下着倾盆大雨,但是……有起雾吗?我的记忆里没有印象。不过,现在对方说的话,是没有用的。
「前天下午也是,那可是大浓雾呀!」
「呃。」
我随声附和。大前天——这个星期的星期三,也就是第二桩案件发生的日子。我记得那天只有从黄昏起开始下的倾盆大雨,并没有什么大浓雾。
上一个星期的星期六和这个星期的星期三,深泥丘这一带都下了倾盆大雨——没错,就是这样。因为大雨的关系,本来会在命案的现场发现的脚印什么的种种线索,都被大雨给洗刷掉了。
「你看。」
石仓医生徐徐地靠近屋顶的围墙,伸出右手指着前方。
「看到那边了吧?那栋大楼就是上星期的命案现场。」
深泥丘医院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并且建筑在坡道上面的深泥丘上,所以从屋顶眺望的视线非常好。不过因为今天晚上起雾了,所以现在屋顶上的视线并不是很好。但是,医生的手指所指的「那栋大楼」的影子,我仍然捕捉到了。站在医院的屋顶上看「那栋大楼」,觉得距离好像不是太远。
「那栋大楼」是五层楼建的出租公寓大栋。从外观看,像是已经有数十年历史的老建筑物,显见大楼的主人对大楼的经营并不是很用心。以出租公寓大楼而言,它的地理条件明明不差,却好像还有很多空屋没有租出去。说实在的,那房子以前就有「幽灵公寓」之称……所以住的人不多,也不足为奇了。
住在那栋大楼四楼某一室的女人死了。死亡时间判定是上个星期六,在天亮以前的凌晨四点左右。
「我想听听刑警对那个命案有何看法。」
医生转头对我说。
「我说的刑警就是你。我觉得你的想像或许和我一样。」
「唔。你的意思是——」
我已稍稍猜出医生的用意了,却仍然装蒜不说。于是医生便说:
「你对同事或上司提出自己的猜测时,却没有人要理睬你的『那个猜测』。」
医生好像完全看穿我的内心般,眼角露出笑意。
「我没有机会去现场看,不过,后来看到照片了。现场发现的那个……」
「那个……血书吗?」
「そうです。」※(※そうです(音:SOUDESU)。在此有两层意思,一为附和、认同「是的」之意:一为「是そう」的意思。)
「是『そう(SOU)』吗?」
「是『そう(SOU)』。」
上一个周末,我在现场看到了那个。
大楼的一楼出租给骨董店,骨董店在人行道上搭了棚子。刚才提到的血书,就是在棚子下发现的。因为棚子遮挡了雨水,血书才得以保留,没有被雨水冲洗掉。
2
该女子(三十五岁,未婚的职业妇女)被认为于当天黎明前,从四楼的住处跳下。警方搜索她的房间时,发现她写的遗书,内容一再表示厌倦人际关系与受不了债务累积的压力,觉得活得很辛苦而厌世。遗书的最后还记下了日期。
经过鉴定,该女子应是写完遗书后,便从阳台一跃而下,摔落到下面的店铺和街道上。但是——
从遗书看来,这应该是一起单纯的自杀事件,但尸体被发现时所呈现的情形,却让人觉得古怪。
「虽然地面的状况会影响掉下来的结果,从那样的高度跳下来,摔死了并不奇怪,尤其如果是头着陆的话,绝对是必死无疑。但是那位女子的头部几乎没有损伤,而是两脚有复杂性的骨折。由此可见她不是倒栽葱掉下去,是脚先碰到地面。」
接受委托,负责检查尸体的石仓医生,非常清楚地表达了他自己的看法。
「她跳楼之后,并没有立即死亡。我认为她当时还有能力自行移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离开跳下来的地方;并且意识也很清楚。」
从四楼的阳台往下跳时,落点一般会在偏离建筑物几公尺的地方。但她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却紧邻建筑物……所以,她是自己把手伸到可以遮住雨的棚子下面,并且用血写下那样的文字后,才失去意识,断气的——可以这么想。
「头部确实有受到一些擦撞,也有一点点流血的状况。还有,她的双脚虽然严重骨折,但应该不会直接影响到性命。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死亡的呢?」
医生提出这样的质疑。
「内脏受损。她的肋骨全断了,内脏破裂的情况相当严重……」
她跳下来时,不仅两脚承受了很大的撞击力量,胸部和腹部应该也受到不小的冲击吧!负责搜查的刑警们,一致认为她的死因是内脏破裂。但是——
「很抱歉,我就是无法接受这种说法。我觉得那也大奇怪了。」
因为从高处坠落,内脏受到强大的撞击而死。医生认为这样的判断很奇怪。
「那个……」
医生注视着我,换了个口气说:
「我现在暂且不做专业性的详细解说。总之,我有不得不这么想的理由。从高处往下跳企图自杀,却没有自杀成功的她,在大雨中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回建筑物的旁边后,却遭受第三者的某种攻击而死。这才是她的死因,不是吗?」
「攻击?你的意思是……她的胸部和腹部受到攻击?被车子辗过吗?」
「嗯,或许是那样的吧?」
「但是,尸体身上没有轮胎的痕迹呀!」
「没有轮胎的痕迹吗?」
医生缓缓摇摇头说:
「想想看……或许是使用了某种特殊的器具压破死者的身体,以此杀死死者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命案有凶手?」
「对,有凶手。」
「那么,你认为这是杀人案?」
「你不认为吗?」
我眺望着被夜雾包围的那栋公寓大楼,没有马上回答医生的问题。
「还有,那个血书也有问题。」
医生继续说。
「遭受凶手攻击后,濒临死亡状态的受害者,用自己的血在棚子下的路面,写下『ソウ』※。」(※「ソウ」为日文的片假名,平假名则写成「そう」,发音同为「SOU」。)
「那可以说是『死前留言』吧?」
医生点点头,然后以强调的语气,叫了我一声「刑警先生」才说:
「你觉得如何?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啊,唔……嗯。」
「濒死的受害者用血写下的字——『ソウ』,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直视接二连三提出问题的医生的脸。如他一开始所说的,我和他对这件事情的猜测,似乎是一样的。
3
「如果说是死前的留言,那表示原本想要自杀的死者,突然在死前想要传达什么事情吧?是想暗示凶手的名字,或者是和凶手有关的……」
听到我这么说,医生皱皱鼻子说:
「那,这里的『ソウ』,暗示的是什么呢?」
被医生这么问,我姑且先列举了非常一般的、常识性的解释。
「首先,这个『ソウ』,可能是凶手的名字。例如名字里有想像的『想』这个字的男人,『想』的音就是『ソウ』。当然也可以是姓。另外,宗教的『宗』,也读成『ソウ』。」
「以前有一对姓『宗』的马拉松选手兄弟。」
「第二个解释是:『ソウ』是未完成的一句话的起头字。死者原本想留下更长的信息,但是还没有写完就气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的名字或许是什么『宗一(ソウイチ;SOUICHI)』、『宗司(ソウジ;SOUJI)』、『宗助(ソウスケ;SOUSUKE)』……等等。如果是姓氏的话,那么可能是『相井(ソウイ;SOUI)』、『宗谷(ソウヤ;SOUYA)』……等等。」
「照你这样说,线索就太多了。」
「在我所知道的范围里,死亡的女子朋友亲人中,好像没有那样的名字或姓氏的人。」
「如果无关姓氏或名字,那么会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属性?例如说职业?」
「若暗示的是职业,那么,会是『僧侣(ソウリョ;SOURYO)』的『僧(ソウ)』吗?」
「的确。如果暗示的职业,那大概只有这个吧?」
「不是只有这个喔。例如『殡葬业者』※、『熟食店』※、『职业小股东』※等职业也是……」(※日文为「葬仪屋」(音:ソウギヤ;SOUGIYA)。※日文为「惣菜屋」(音:
ソウサイヤ;SOUSAIYA)。※日文为「総会屋」(音:ソウカイヤ;SOUKAIYA)。)
「还有『总理大臣(ソウリダイジン;SOURIDAIJIN)』吗?」
医生一下子笑了。
「不是真的总理大臣,绰号叫『总理』的也算。」
「或许有个俱乐部叫『灵魂音乐&放克音乐』※,而凶手是那里的服务生。另外,或者是在韩国的首尔※认识的某个人。」(※日文为「ソウル&ファンク」(音:SOUL&FUNK)。※日文为「ソウル」(音:SOURU)。)
「还有『驾驶员』※、『装订设计师』※、『检查官』※。」(※日文为「操纵士」(音:ソウジュウシ;SOUJYUSI)。※日文为「装帧家」(音:ソウテイカ;SOUTEIKA)。※日文为「搜查官」(音:ソウサカン;SOUSAKAN)。)
「『仓库公司』※、『互助工会』※、『综合贸易公司』※、『综合警备保全公司』※……」(※日文为「仓库会社」(音:ソウコカイシャ;SOUKOKAISHA)。※日文为「相互组合」(音:ソウゴクミアイ;SOUGOKUMIAI)。※日文为「総合商社」(音:ソウゴショウシャ;SOUGOSYOUSHA)。※日文为「综合警备保障」(音:ソウゴウケイビホショ;SOUGOUKEIBIHOSYO)。)
「还有宗教团体吧!从『ソウ』开始的可真多。」
「等等、等等、等等……一开始举例出来就没完没了。」
「没错。」
我们面面相觑,各自耸耸肩。
医生清清喉咙,一边双手抱胸,一边说道:
「回归正题吧。」
我们要继续讨论下去。但是,就是在这个时候……
从我们所在位置的反方向——如果以方位来说的话,大约是南方——传来喧哗的声音。喧哗声音夹杂了笑声、叫声,像是很多年轻男子聚在一起喧嚣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转头看那个方向。
「好像是一群年轻人在公园里吵闹。」
医生说。
「医院的斜对面不是有座公园吗?最近经常有不知道是高中生还是国中生的年轻孩子在那里吵闹。有时已经很晚了,他们还会在公园里放烟火、放鞭炮。」
「那真糟糕。」
「住院的病人们不堪其扰而提出抱怨了。如果他们还继续吵闹的话,医院方面考虑要请警方干涉了。」
「哦?需要我先向少年队的人打个招呼吗?」
「可以吗?嗯,到时候看情形……」
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着夜晚的雾已经愈来愈浓,刚才还看得见的那栋楼房,现在完全被雾遮蔽,已经看不到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石仓医生说。
「即使上周末留在现场的『ソウ』,就是所谓的死前留言,但要找出留言的正确解释,却很困难。就像我们刚才在这里做了那么多的讨论,也挤不出答案——我当然同意这一点。不过,刑警先生,你觉得如何呢?在用一般的、常识性的看法,来寻找答案之前,你应该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那个——」
果然这么问了。我老实回答:
「有。」
如医生说的,如果我把我的猜测,拿去与同事或上司讨论,一定没有人会理我。因为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太离谱。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无法舍弃那样的猜测。
有个女人企图自杀,却没有自杀成功。企图自杀=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有人却特意杀死了想自杀的人。如果我把医生说的话当真,凶手使用了某种特殊的道具压破死者的身体,以残酷的方法杀死了受害者,而且——
受害者濒死前留下的死前信息是「ソウ」。
「我当下马上想到了。啊!这是『ソウ』。」
听到我的回答,医生很满意地点点头,说:
「果然和我一样。正是『ソウ』。」
「是的。」
不用多说大家也明白吧!我和医生都连想到了某恐怖电影。
二〇〇四年出品,温子仁导演的「夺魂锯」※,开启了「夺魂锯」电影的风潮,其后又有好几部系列作品……啊,话说回来,忘记那是什么时候了,石仓医生曾经对我说过「我是『ソウ』系列的影迷」——我有这样的印象。做为「夺魂锯」迷的医生,对「ソウ」这个字眼,想必特别敏感。(※「夺魂锯」英文名为「SAW」,日文写作「ソウ」(音同SAW)。)
「为了让对『活』——也就是生命——感到厌恶的人,了解生命的可贵,于是一再进行残酷的杀人手段。这是拼图杀人魔※的行动基础。」(※「拼图杀人魔」英文名为「JIGSAW」,为「夺魂锯」主角。)
「所以,你的意思是上周末命案的凶手,是仿效拼图杀人魔的犯罪?」
「受害者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死前留下『ソウ』(SAW)的信息……」
「也有可能是凶手在行凶时,戴着和拼图杀人魔一样的面具,所以……」
「不过,那样的血书留言不一定是受害者写的,也有可能是凶手的『签名』……」
我和医生之所以能够如此热络地对此事进行讨论,不外乎我们都是重度的恐怖电影爱好者。
不管对谁说出我们的想像,对方大概都会一笑置之,不予理睬。想到这里,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的这些猜测深藏在心里就好,但是……
前天,也就是本周的星期三,发生了第二桩命案。
4
越过深泥丘的另外一边的景色,完全不像深泥丘的这一边,在一大片的稻田与杂木林的乡下风景中,有一问木造的小平房。所谓的「茅舍」,指的大概就是那间房子的样子吧?那是一间非常简陋的老房子。
住在那间房子里的五十五岁无业男子,突然死了。
男子有严重的酒瘾,没有家人与他同居,长期以来没有工作,一直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这一天他也独自在家,大白天开始就喝得酩酊大醉,被不知是谁的凶手攻击致死。
他的情况和上星期的命案不一样,从现场的情形看来,他明显是遭受杀害的。
「那个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石仓医生说,我老实地点点头:
「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现场。我看到时,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所见。」
死者所住的房子也被严重破坏了。
因为没有火烧的痕迹,所以至少可以确定房子不是被什么爆炸物破坏的。从房子被破坏的情形来看,应该是使用了什么重机器,例如说是用大卡车之类的机械冲撞的结果。不仅房子的门破了,几乎所有的窗户都破了,甚至墙壁也破了,家具更是被摧毁成碎片……原本就已经老旧的房子,现在更是一片惨状,岌岌可危的模样让人担心随时都会倒塌。
男子就死在那样的房子里面。
他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摔向墙壁,头部受到强大的撞击而致命。
「唉,那个样子实在太惨了。」
「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能够做出那样的杀人事件……」
如前面所说的,这个时候外面是倾盆大雨——所以大量的雨水从破碎的窗户、倒塌的墙壁、裂开的天花板渗入房子里,所以整间房子可以说是泡在水里面。恶劣的天候,再加上这房子是大片田地里的唯一一间,所以根本找不到任何目击者……
基本上没有任何警方的搜查人员会把这个奇怪的命案,与上周的命案联想在一起……除了我以外。
「这个事件的死者手里,握着一个东西吧?」
石仓医生像在确认般地问我。理所当然的,我和他所注意的事情,几乎是一致的。
「没错。」
我边回答,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早就想抽烟了,但因为这里没有烟灰缸,所以刚才一直忍耐着。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死者的右手里,有一块拼图碎片。」
「拼图……拼图玩具中的一块吗?」
「嗯。」
死者的房子里,好像原本有一幅拼图做的装饰画(大约是一千片的),在遭到凶手破坏后,拼图散乱成一片片的碎片。受害者在气绝之前,捡了一片散落的拼图碎片,并且紧握在手中。
「死者濒死前的这个动作,可以视为是死前留言吧?」
「所以说,凶手是拼图杀人魔。是吗?」
「是的。」
「也就是说,上个周末的命案凶手,与前天的凶手是同一人。」
我说着点燃了香烟,吐出来的烟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两桩命案都是模仿拼图杀人魔的犯罪行为。」
医生说,并且摸摸左眼的眼罩。
「前天的受害者,是一个有严重酒瘾,过着自甘堕落生活的人,凶手因此认定他是不尊重上苍给予的宝贵生命的人。」
「这个推论有道理——不过,
医生……」
我提出了一点点的疑问:
「即使是那样,我还是觉得有不吻合之处。」
「你说的不吻合之处是哪里?」
「电影中拼图杀人魔是有杀人原则的。尽管会以残暴的手段杀人,但是在杀人前会布下种种机关,让受害者选择『要活』还是『要死』,给受害者一丝机会。如果受害者遵照『规则』,努力求活的话,也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但是这次命案的凶手,却没有任何规则,而是不留余地地杀害了受害者。」
「的确。」
医生虽然如此回答了,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不过,模仿的东西总是不如原来的东西有格调。」
5
拼图杀人魔的模仿犯,在深泥丘这一带肆无忌惮地横行。
就在我与医生在医院的屋顶上进行秘密讨论之时,我们的脑子里,已经模模糊糊地肯定仿效拼图杀人狂的凶手是存在的了。
那家伙会以不尊重生命的人为目标,进行攻击的行动。那家伙会用什么特别的方法,摧毁受害者的身体,破坏房子。那家伙还会……
……在浓雾的日子里。
我突然想起医生刚开始时说的话。
那家伙……会在浓雾的日子里出现。
我战战兢兢地左看右看。
浓雾……对,就像现在的这个夜晚。
「不会吧?」
我喃喃自语。
不会吧?如果那家伙今天晚上又……
我不自觉地拿下口中的香烟,丢到地上,用脚踩熄。
虽然一再被医生告诫我不要抽烟、不要抽烟、不要抽烟了,我却充耳不闻,仍然继续抽烟。我的这种行为,无异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如果被看作是那样,那么,我会不会成为那家伙的目标呢?
啊……我在想什么?
不要做无谓的胡思乱想了。
我偷窥了一下石仓医生的脸,露出想掩饰自己难为情的笑容。
但,就在这个时候——
「啊!」
医生皱着眉头,转身看背后的方向。
「刚才有奇怪的声音,你没有听到吗?」
「哦?」
「那边,声音从公园那边传来的。」
「是那些年轻人的喧哗声吧?」
「不是,那不像是……」
医生一边说,一边往反方向的围墙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走,那时——
听到奇怪的声音了。
那是很奇怪的声音,很不一样的声音。
清楚地说,那是我们一般日常生活中不太会听到的声音……啊!那究竟是什么?
接着,又听到声音了。
仍然是异样的声音,但是,这次的声音很快就判别出来了。
那是人们的叫声,而且是很多人的叫声。恐怕是先前在公园里喧哗的年轻人发出来的叫声吧!
「啧,雾太大了,看不到。」
石仓医生说。他把身体靠在面对公园那边的围墙上,正努力地想看清楚下面的情形。我也学他的样子,但是浓雾之下,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下楼去看看吧!」
「好。」
但是,当我们赶到现场时,年轻人喧哗的叫声已经消失了。
6
在连数公尺前也看不清楚的浓雾中,我们好不容易跑到心中认为的目的地,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
散开在公园内的年轻人的样子,看来十分凄惨。
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个头部倒栽在砂坑里的人。那是怎么被甩成那样的呢?他的头有一半埋在砂中,身体扭曲的角度很不自然……很明显的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脖子已经断了。
第二个进入我眼中的人,位于公园的中央附近。雾蒙蒙中,那人靠着公园内的路灯,虽然有点距离,却也勉强能够看到他的样子。他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脖子以上的地方,是色彩非常刺眼、可怕的肉块——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个人或许还活着呢!我这么想着,还想走到第二个人的旁边去看看。但就在这时,我听到旁边传来「呜」的呻吟声。
在哪里呢?一阵东张西望后,终于在位于公园入口处附近的厕所旁边,看到了第三个人。我连忙改变方向,朝第三个人的位置跑去。
「呜……呜呕……」
倒趴在地上的年轻人口中,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我靠近他,想把他抱起来。
「不要随便动他。」
医生立刻出言阻止我。
「不可以动他。他的背部有骨折的情况,内脏恐怕也……」
我膝盖着地,就近观察年轻人的脸。但我立刻闻到一股异味,这是……稀释液的气味?
这几个年轻人聚在这里吸食强力胶吗?吸食稀释液已经不流行了吧?真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行为。不过,他们的这种行为,确实已经足够成为拼图杀人魔(劣质化的模仿者)的目标了。
「你还好吗?」
年轻人在我的呼唤声下,无力地张开眼睛。
他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害怕的神色。嘴角满是血迹的嘴唇微微蠕动,他说话了。虽然是不成声的言语,但我从他的嘴唇动作,清楚地读出了他说的字。
他说的是:
「SO……U……」
啊,果然是吗?
「SOU」=「ソウ」。这就是他想要传达的吗?
他的嘴唇动作静止了,眼睛也闭起来,头垂到了地上。医生伸手去探他手腕上的脉搏,然后无力地摇摇头。
「医生。」
我说:
「他刚才说了『ソウ』……」
「是吗?」
「凶手或许还在附近。」
「……」
「我马上联络警署。」
我拿出手机,试着立刻与警署取得联络。
但……
「打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过去的经验看来,这附近的送讯、收讯应该都没有问题呀!
「我的手机也不通。」
石仓医生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机一边说。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回医院打电话。」
「麻烦你了。我留在这里……」
但我这句话刚说完,马上感觉到不对劲。
为什么住在附近的人都没有出来呢?发生这样的惨剧时所产生的声音应该非常大,为什么没有人……
呜哇!
忍着突如其来的晕眩,立刻——
我摇摇晃晃地追上走出公园的石仓医生。石仓医生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
「你看到了吗?」
「——什么?」
「脚印呀!」
「啊?」
「今天晚上没有下雨,和上周末与前天不一样,所以公园的地面上有清楚的脚印。你没有注意到那个脚印吗?」
「那、那个……」
我觉得不安,眼神也变得犹豫不定。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浓雾散去,我抬头仰望天,天边已经开始泛白……天就要亮了吗?
我更加混乱了。
刚才还是深夜呀!什么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这里也有。」
医生指着自己脚边说。
我靠过去看,被雾濡湿的柏油路面上,有带着公园的泥土走过来,像脚印一样的痕迹。那确实就是脚印,但……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说是脚印的话,也太奇怪了。
是这脚印的主人,杀死了公园里的那些年轻人吗?
这太——
这太没有道理了。
突然又是一阵强风吹来。笼罩天地的浓雾再度散去,这个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和刚才在医院的屋顶上听到的声音一样。
那是……
「啊……」
我吓呆了。
先前在我的脑海里成立的许多错误猜测,此时一一被导正了。
漏掉了浊音点※(因为被雨水冲洗掉了吗……)。只靠嘴唇的动作而读出来的话(因为听不到声音吗……)(※「ゾ」为「ソ」的浊音,字形上多了右上角的两点(浊音点),音为赞成「ZO」。)
被握在手中的拼图碎片。并不是在暗示凶手是「拼图杀人狂」,而是表示那幅拼图完成时的图案(那幅拼图的图案一定是——)……
……没错。
那不是「ソウ」。不是「ソウ」,那是「象」(ゾウ)……
逐渐接近的声音吸引我们的视线看向坡道的尽头。开始泛白的天空下,渐渐散去的雾中,我们看到了。
我们看到从深泥丘的坡道上往下走的那家伙的身影。
像这里这样的地方,绝对不应该,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巨大的生物。
那样巨大的生物不必使用「任何特别的道具」。
用它本身的力量和重量,就足以压扁人类的身体,破坏人类的房舍,
它是……
沉重而异于平常的脚
步声响起,它猛然从坡道上面往下冲。朝着因为惊恐过度,连逃的力气也没有的我们冲过来。
*
*
*
做了这样的梦——觉得做了这样的梦,而心情沉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