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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迈入年底十二月而步调变得匆忙的社会大众相反,谷中白藤家的两人仍日复一日过著一成不变的生活。在这个难得放晴的日子,清晨时虽仍相当寒冷,但是天亮后温度就一口气攀升。由于直到昨天为止一直都是乌云密布,对于无法晒衣服的晴来说,这是个期待已久的晴天。
「午安。」
下午三点前,正当晴想著差不多该把院子里晒衣竿上挂满的衣服收进屋内时,玄关的拉门随著问候声被拉开来。晴边回应,边起身走出工作室。
「平时受你照顾了,我准备好啰。」
「非常感谢。」
桃园露出亲切的笑容道谢。他是杂货铺的老板,负责贩售晴制作的木雕。晴向以熟络的态度脱下鞋子走进来的桃园表示,想先去收拾衣服。
「能麻烦你先确认吗?」
「知道了。」
听到桃园的回答后,晴从客厅来到走廊,打开面对院子的玻璃拉门。两只家猫──蕨和五月艾正在日照充足的走廊上舒服地享受日光浴。靠在一起的两只猫似乎正熟睡著,对拉门被拉开的声响毫无反应。
「……全乾了。」
晴取下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满足地低语。白藤家前方是月影寺的墓地,后方也是其他寺庙的墓地,实在称不上是风水很好的土地,不过因为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物遮挡,日照相当充足,最重要的是非常安静。
晴愉快地把衣服全都收进屋里,先将衣服放在睡在走廊上的两只猫旁边,就回去找桃园。他打开工作室的拉门,询问正在确认这次商品的桃园要不要喝茶。
「谢谢,不然我来泡吧?」
「不用啦,我要顺便泡自己的。」
晴向担心打扰他工作的桃园摇摇头,接著走进厨房。把装了水的热水壶放上瓦斯炉点火后,他走回工作室去拿自己的茶杯。
「晴,这就是你先前提到的新作吗?」
「啊啊,对了,我就是想要跟你说那件事。」
「没关系。这真是太棒了。」
面向彷佛突然想起这件事的晴,桃园露出陶醉的表情高举手上的木雕凝视著。晴放在桃园的杂货铺里贩卖的木雕有分好几种,其中以妖怪为主题的系列作最受欢迎,种类包含滑头鬼、子泣爷爷、洗豆妖、单眼小和尚以及辘轳首等等。晴听从桃园的建议,逐一试做较为知名的妖怪,然后再依对方的评价制作成商品。
晴这次试做的新作是猫妖怪「猫又」。有著两只尾巴、手拿三味线的猫妖,模样相当讨喜,而且非常可爱。
「不愧是晴。你真的很喜欢猫呢,表情非常生动喔。」
「我才没有喜欢猫。」
晴否定似乎有所误解的桃园,拿著茶杯回到厨房。他换掉茶壶里的茶叶,关上瓦斯炉将壶中热水注入茶壶,接著把客人用和自己的茶杯放在托盘上拿进工作室。他向依然凝视著猫又木雕的桃园,表示那两只猫不算是自己养的。
「蕨是爷爷养的猫,五月艾则是苍一郎捡回来的。」
「是的,我听过这件事,不过那两只猫都跟晴很亲近吧。猫很会看人呢。」
「因为是我负责喂饲料的啊。它们也知道苍一郎靠不住吧。」
「这么说来,苍一郎呢?是出门去了吗?」
听到桃园的询问,晴板起脸摇头否定。桃园一听到晴说苍一郎还在睡觉,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已经三点了耶?」
「他总是说些『因为很冷』之类的理由……真是够了。比起那个,关于那座猫又雕像,由于雕得太精细得花上不少时间,我想要再稍微简化一下,等完成其他版本后会再联络你,到时候能麻烦你帮忙做比较吗?」
「知道了。这个我拿回店里就跟真澄……啊!」
「怎么了?」
桃园话讲到一半突然大叫,吓了一跳的晴不由得缩回原本伸向茶杯的手,讶异地问道。桃园先为吓到晴一事致歉后,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晴谈,接著把新作的猫又雕像包了回去。
「其实……我们店里的真澄说有事情想拜托你。」
「真澄……是那位长发的……」
「是的。」
看著点头肯定的桃园,晴回想起真澄的面容。真澄是在桃园的杂货铺工作的店员。桃园有事时,晴会自己走一趟去交货,所以曾见过她几次面。然而,晴却只能用「长发」来形容对方,这是因为就算彼此见过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对于真澄,晴只有「就服务业来说相当不亲切」这个印象。不过,说起待人不亲切这点,晴也不遑多让,所以他完全不在意。只是,对于这个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的人会想拜托自己什么事,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头绪。
「有事拜托我?」
「这个……我也不清楚详细状况,但似乎是想请你看看骨董。」
「………」
「对不起。」
晴在桃园说出「骨董」这个词汇的瞬间,顿时摆出厌恶的表情。桃园似乎对晴眉头深锁的不悦神情感到害怕,连忙开口道歉。就晴的角度来看,这是他反射性做出的反应,并没有打算要吓阻桃园,所以也连忙致歉。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一个不小心就……究竟为什么会讲到这种事?」
晴边用食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头,努力让表情缓和下来,边向桃园询问理由。虽然晴心里多少有个底,不过桃园吞吞吐吐地讲出的内容,还真的跟他的料想一样。
「之前……不是发生了银行员杀人事件吗?那件事情结束后,苍一郎曾过来店里跟我说了详情,当时就有提到晴对骨董很熟悉……真澄应该也是在那时候听到的。我一跟她说要来这里拿东西,她就问是不是能麻烦我拜托你……」
「是苍一郎说的啊……」
刑警来白藤家确认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时,桃园也在场,所以他知道晴跟小野崎家的事件有关并不奇怪。但是在那之后,新闻等媒体的报导中并没有提到骨董的事情,所以晴觉得很奇怪,桃园──正确来说是真澄──为什么会拜托自己这种事。
经过桃园的说明得知此事跟苍一郎有关后,晴双手抱胸地眯起眼睛。桃园能感受到正在碎碎念的晴有多愤怒,因而露出抱歉的神情询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不,这不是桃园的错。」
有错的是苍一郎。他明明知道晴不想跟骨董扯上关系,为什么还要在外面讲出多余的话?晴对苍一郎的怒气达到顶点,桃园则很困惑地问道:
「这是办不到的请求吗?」
晴轻轻叹了口气后,明确地表示那是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我不知道苍一郎到底说了什么,不过我只是个外行人,对骨董并不熟。如果是想找人鉴定的话,拿去店里是最好的方法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知道了,我会这样告诉真澄。」
「抱歉,没能帮上忙。」
晴语带歉意地说完,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拒绝了帮助自己很多的桃园虽然让晴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就只有跟骨董有关的事是绝不能妥协的。
晴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归咎于苍一郎,重重叹了一口气。
目送桃园离去后,晴来到走廊准备整理放在那里的衣服,并发现原本在走廊上睡觉的两只猫已经不见了。因为十二月的太阳很早就下山,晴心想它们应该是为了追求温暖移动到其他地方,四处看了看就发现面对走廊的纸门开了一道只够让猫通过的细缝。
「……」
纸门的另一边是苍一郎使用的和室。苍一郎生活不正常到快傍晚了还不起来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再加上从桃园那边听来的事情,让愤怒的晴用力在走廊上踏出脚步声往和室走去。晴伸手抓住纸门用力拉开,用不悦的语气开口说:
「喂!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再不起来天都要黑了!」
散乱到令人无处站立的四坪大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仔细凝视昏暗的房间,可以发现几乎遭书本掩埋起来、万年不收的被褥鼓得高高的,上面还坐著蕨和五月艾。苍一郎肯定就在那两只睡得很舒服的猫下面。
「哼!」
虽然对于苍一郎毫无反应感到生气,不过晴觉得现在去打扰猫,它们也很可怜。愤怒地用鼻子呼了口气后,他走回洗好的衣服旁边,坐下来开始摺衣服。他动作流畅地把衣服摺完并且各自收好后,就把跟洗好的衣服一起收进来的暖桌棉被装回去。接著,晴顺手把浴室打扫好。正当他准备回工作室重新开始工作时,却因为无意识地往客厅看了一眼而倒吸一口气。
「!」
苍一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间走出来,钻进暖桌中又继续睡。明明不管晴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却在客厅的暖桌装设好后立刻移动过来,这人到底是想怎样?
「苍一郎!」
听到晴高声喊了自己的名字,驼著背的苍一郎才微微有了动作。
「……好困……」
「已经下午四点了耶!就算你天亮才睡,这也未免睡太久了吧?」
「很冷啊……」
「因为是冬天,这很正常吧。」
苍一郎回应的声音不大,而且没有丝毫活力,毕竟他不喜欢冬天,也最讨厌寒冷,甚至还有气温一降低,连行动都会跟著变迟缓这种类似爬虫类的习性。与到了冬天就尽量不出门、几乎变成家里蹲状态的苍一郎相反,天生体质燥热的晴,直到现在依然打著赤脚,更不可能做出钻进暖桌里睡觉这种事。
「……把暖炉拿出来用啦。」
「没有必要用那种东西。今天是晴天,气温也很高。你就是一直躺在那边睡觉才会觉得冷,给我动起来。」
「办不到。」
简洁明确地这么回答后,苍一郎再度陷入沉默。正当晴觉得这样的对话只是在浪费时间,决定回去工作室时,他突然想起桃园的事情,所以高声说道:
「对了,你跑去桃园那边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对吧?」
「不该说的……事情?」
「小野崎家的事情啊!」
苍一郎依然拱著背,摆出一副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模样,用混著叹息的声音小声回应愤怒的晴:
「是这件事喔。因为桃园想知道后续发展,所以我在事件结束后顺道去了一趟。」
听到这番话,晴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如果你只有讲是谁被逮捕就算了,但我对骨……」
正当晴准备说出「但我对骨董很熟这种事根本不必提」时,他突然闭上嘴巴。晴想到一旦自己讲出这句话,苍一郎应该会追问原因,这么一来,他就得提到真澄想请他鉴定骨董的事情。
最后这会演变成激起苍一郎好奇心的状况。正因为晴预料到这个事态发展很不妙,所以用力摇了摇头。
「算了!」
晴单方面地停止对话后,往工作室走去。由于觉得自己差点犯错,使他叹了口气。
「我说啊!」
晴才刚走到工作室的固定位置坐下,就因为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一跳。他瞪大眼睛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原本躲在暖桌中的苍一郎站在那里。
「怎、怎么了?」
「『骨』什么?」
「『骨』?」
「你刚刚不是说了『骨』吗?」
「你在说什么啊?」
晴冷冷回应明明穿了超厚的棉袄,却依旧一副很冷的模样拱著背的苍一郎。自己没有不小心说溜嘴真是太好了。苍一郎的嗅觉真的很恐怖,光听见一个「骨」字就咬上来。要是他完整说出「骨董」,苍一郎肯定会紧咬不放吧。
苍一郎露出怀疑的眼神,看著没有理睬他而回去工作的晴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放弃地走回客厅。虽然他离开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应该是无法忍受工作室的低温吧。
晴抱著「得救了」的心情吐了口气,然后板起脸想著自己才不要再次跟没有意义的事情扯上关系。
时间来到六点左右,工作告一段落后,晴收拾好工具走出工作室。晴边想著晚餐该煮什么边走到厨房,接著打开冰箱、拿出食材。这时晴想到不知道苍一郎在做什么,于是走向客厅。因为冬天的低温,让苍一郎把客厅的拉门关起来,晴打开拉门往里面望去,看到苍一郎依然躲在暖桌当中。
「喂,你要吃晚餐吗?」
「要,我快饿死了……」
「那么饿不会自己动手喔?我可是在工作耶。这点小事你就自己动一下手啊。」
晴边低声抱怨边走回厨房。电子锅已预先做了设定,所以饭已经煮好。他想说来做个简单的盖饭,于是将蛋打进不锈钢碗里,再加入剩下的魩仔鱼。
因为这个盖饭实在称不上有分量,晴决定在味噌汤里多加一点料。他拿出白萝卜、油豆腐、红萝卜和南瓜,将这些剩下的蔬菜用高汤稍微熬煮一下后,就完成了丰盛的味噌汤。接著,晴在蛋液中加入砂糖做成甜味炒蛋。最后,他拿出碗公把饭添好、洒上紫苏粉后再将炒蛋放上去。
「过来帮一下忙。」
晴对著拉门的另一边喊了一声,没多久驼著背的苍一郎就走过来。
「晴,好冷喔。我们开暖炉啦。」
「现在还没冷到那个地步。把东西拿过去吧。」
「啊,是鸡蛋盖饭!看起来好好吃喔。」
刚刚表示肚子很饿的苍一郎很高兴地说道,然后喜孜孜地将东西端出去。晴将味噌汤舀入汤碗中,接著准备好筷子和热茶,最后从冰箱中取出腌白菜,这才移动到客厅。
「你至少在吃饭的时候把那个脱下来吧?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看著苍一郎身穿棉袄、相当不便地吃著鸡蛋盖饭的模样,晴一脸讶异地说道,不过苍一郎只是板著脸摇头。在这不算宽广的四坪大房间中,有著两名男性和两只猫,明明光靠体温都能让人觉得很温暖了。
「工作室可是比这里冷得多。」
听晴这么说,苍一郎耸了耸肩开口:
「那是你太异常。我实在无法理解天气明明这么冷,为什么你还能打赤脚?」
「因为还不到冬天最冷的时候。」
「就算是最冷的时候,你也还是打著赤脚吧?比起这个……」
看到苍一郎露出彷佛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打算开口,让晴内心一阵慌张。正当晴想到「难道他想起了桃园的事情吗?」并做好心理准备时,救援也在此时到访。
智慧型手机突然传出的铃声,让苍一郎面露不悦。他深深皱著眉头,不情愿地拿起放在榻榻米上的手机。看到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后,苍一郎先用鼻子呼了口气,这才忿忿地接起电话。
「……喂?办不到。现在这么冷……就说找不到我吧。」
打电话来的恐怕是苍一郎任职的大学的相关人士。苍一郎低声说著让一旁的晴听得目瞪口呆的回应,而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正努力说服讲出「天气很冷所以不想出门」这种胡闹藉口的苍一郎。
「……所以说很冷啊……咦?这也没办法。不能没办法?可是真的没办法啊,很冷耶!我没办法离开暖桌!」
正当晴打算斥责一下胡扯这种理由的苍一郎时,就发现跟他讲电话的对象似乎换人了,因为对方的声音大到连在一旁的晴,都能清楚听见吼声正从智慧型手机里传来。
『不要扯东扯西了,立刻给我过来!』
这段怒吼彷佛是在帮晴代言,让他忍不住笑出来。苍一郎眯起眼睛瞪向如此反应的晴,接著叹了口气说声「知道了」就挂上电话。
「是你的教授吗?」
「他明明应该去出差了才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苍一郎边歪著头嘀咕,边迅速把剩下的饭塞进嘴里,接著一口气喝光味噌汤,然后双手合十地说:「我吃饱了。」
苍一郎无法违抗长年照顾他的教授,便将收拾的工作交给晴,回房去做出门的准备。一看到从棉袄换穿羽绒外套的苍一郎一脸不悦地走出来,晴就用带著喜悦的语气说:「路上小心。」
「……晴,你好像很高兴?」
「你在说什么?」
对晴来说,这通电话实在来得太过及时,让他忍不住喜形于色。
「就算我冷死你也无所谓吗?」
板著脸的苍一郎边讲出这种夸张的抱怨,边慢吞吞地走出客厅。听到玄关的拉门关起的声音后,晴叹了口气,喝起味噌汤。
不仅因为他觉得整天抱怨很冷的苍一郎很烦,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他就能顺利把桃园的事情敷衍过去。只要有教授在,苍一郎应该没办法擅自翘班。想到等苍一郎回来时,他应该早已经忘记这件事,晴就露出安心的笑容。
晴虽然成功敷衍了苍一郎,觉得这样就不会跟麻烦事扯上关系而感到安心,不过事情当然不可能如此称心如意。两天后,晴就因为意想不到的发展,陷入自掘坟墓的惨况。
晴完成了桃园来取货时,谈到的其他版本的猫又雕像后,虽然想通知对方来取货,但因为苍一郎还没回来,而没有任何可以联络桃园的方法。白藤家没有装设室内电话,晴自己又没有手机,他想说这么一来只能自己走一趟,就带著货品走出家门。
桃园经营的杂货铺「PLUS FIVE」位于根津,与白藤家相距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晴穿过寺庙内的小路,走到三浦坂。只要在途中从陡坡往根津方向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从古老民房改建而成的店面。这是个从一早就是大晴天的日子,不适合散步的陡坡没什么人影,晴边想著晚餐的菜单边拿著布包行走。
快要抵达店面时,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店面前方站著一男一女。虽然只看到背影,不过晴凭身形认出那名男性是桃园;至于一旁体型纤细的女性,身高比桃园还高,那头长发也让人有印象。
「……」
看到那头长发后,晴注意到女性是「PLUS FIVE」的店员真澄,同时因为想起桃园提过的委托而微微皱起眉头。从桃园向晴转述真澄希望能拜托他鉴定骨董,而晴明确表达拒
绝之后,仅仅只经过两天。毕竟是不久前发生的事,这时候跟本人见面,内心难免会有些疙瘩。
如果对方再次提出委托该怎么办?虽然担心会这样,不过晴想说到时候也当著本人的面拒绝就好,所以轻轻呼了口气。就算会觉得不好意思,不过那也只是一时的事,怎么样都比自找麻烦要好得多。
虽然晴边想著这些事边接近他们,不过正忙于工作的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晴。
「真澄,这样可以吗?」
「再往右边一点。」
「这样?」
「这次往左边一点。」
他们似乎是在重挂店门口的招牌,桃园拿著挂在门前的招牌两端听著真澄下达的指示。高挑纤细的真澄和圆滚滚的桃园,实在是对比相当强烈的搭档。
「这样如何?」
「左边还是太下面了。」
「……那么,这样呢?」
「又太上去了。」
从这段对话就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真澄的口气虽然很有礼貌,不过整体来说是在命令桃园,这实在让人搞不清楚谁才是老板。晴几乎没有跟真澄交谈过,所以不清楚她的个性究竟如何,但可能意外地相当强势。晴边这么想著,边在两人身后停下脚步。
「那就稍微往下……」
「我觉得这样很好。」
「太好了……咦,这不是晴吗?」
听到真澄表示「OK」后,桃园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转过身来,同时注意到站在真澄身后的晴,因而高声喊道。晴原本想打招呼说声「午安」,却因为眼前真澄的背影突然大幅度颤动一下,吓得倒吸一口气。
「……嗯?」
惊吓得弹跳起来──晴被真澄夸张到只能如此形容的反应吓到后,看到真澄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真澄那双被长及背部的黑发给掩盖住的眼睛,先是瞪得大大地看向晴,接著在双方眼神交会的瞬间,她又再次跳了起来。
「!」
大概是为了避免自己高声尖叫,真澄双手摀住嘴巴,恐惧的模样彷佛是看到妖怪。虽然晴知道真澄是被吓到了,但对于她为何会如此惊讶却是毫无头绪。两人又不是初次见面,晴的打扮也没有夸张到会让人讶异的地步。
「怎么了吗?」
晴疑惑地询问,真澄则是甩著长发用力摇头。因为头摇得太用力,让真澄的发型变得凌乱,再加上从发间露出的眼睛又很大,给人一种非常恐怖的印象。
虽然晴烦恼著真澄惊讶的理由,不过桃园仍是用跟平常一样的语气向他搭话:
「你是外出路过吗?」
「不……」
晴听到桃园的询问后,正打算说自己是带作品过来时,桃园的智慧型手机却很凑巧地在这时响起。桃园先向晴道歉,接著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手机。简短地讲完后,他跟真澄表示自己要出门一趟。
「真澄,抱歉,『豆粹』的大野先生要我去取货,我可以过去吗?」
「我知道了。」
真澄直到刚刚还坐立难安,这时又一脸平静地简短回应桃园。晴对两人的互动感到惊讶,并伸手摸起自己的脸和头。该不会是他脸上沾到鸽子的粪便,真澄才会那么惊讶吧?但是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沾到任何东西,而且如果真是那样,桃园应该也会注意到并提醒他才对。
晴正因为不知道真澄讶异的理由而歪著头烦恼,这时桃园向他说:
「那么,晴,再见。」
「我可以在店里等你回来吗?我是有事情过来找你。」
「这样啊?那真是抱歉,我会快点回来。」
桃园一听到晴是有事情要找自己,就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表示会立刻回来,接著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晴目送桃园跑向不忍路的方向后,转身打算进入店内。然而……
「……」
晴感觉到视线往旁边看去,发现真澄再度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在双方眼神交会的瞬间,真澄立刻移开视线并低下头。由于被长发遮住,晴根本不知道真澄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不过总觉得对方依旧睁大著眼睛。
「请进。」
面对觉得困惑而抓著头的晴,真澄用蚊子般的音量邀请他进入店内。
「PLUS FIVE」店内没有任何客人,一片寂静。时值十二月,店内摆满与圣诞节相关的商品,位于中央的特区还摆设了圣诞树,周围也展示了很多适合当成礼物的商品。真澄迅速地穿过那一区,直直往收银台走去。
将民房一楼改建成店面的「PLUS FIVE」,在收银台的后方设有一处让店员休息的房间。晴注意到真澄打算带自己去休息室,就对著她的背影叫住她说:
「那个……我很快就回去了。」
晴虽然对桃园说自己会在店里等,但想到桃园平时的习惯,就觉得他肯定会花上不少时间。桃园去找晴的时候,也总是在白藤家待太久而被店员叫回去。晴把布包放在收银台前方的柜台上,向真澄说:
「请你把这个交给桃园。之前我有跟他讨论过这个作品。」
真澄站在收银台旁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晴带来的布包。晴先前来交货时,因为数量较多,大多是装在纸箱里带来。眼前这不常见的布包,让真澄露出了无法想像内容物的表情,晴见状便觉得向她说明一下会比较好,于是解开布包上的结。
「之前桃园有拿我的新作回来店里吧?这是那个新作的另一个版本。」
「嗡……」
「……」
晴正打算继续说出「麻烦你交给桃园确认」时,因为听到怪声而停下动作。刚刚发出奇妙声音的……是真澄对吧?晴觉得可疑而往真澄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她慌慌张张地用双手摀著嘴。
「那个……」
彷佛是要阻止晴问「怎么回事」,真澄动作超大地摇著头。晴看到一头乱发的真澄用动作示意他继续后,带著讶异打开布包。正当晴打算说明布包里的猫又木雕时,又再次听到奇怪的叫声。
「嗡嗡!」
「………」
晴刚刚没办法立刻断定,但这次瞬间就知道那是真澄发出的声音。看到猫又试做品的真澄动作迅速地蹲下去,让视线高度降低至猫又的位置仔细观察起来。
真澄将原本就很大的双眼睁大到极限,目不转睛地凝视著雕像,甚至还忘了晴就在旁边,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当中。她没有触碰猫又,只是动作迅速地在木雕周围移动,从各个角度注视著猫又木雕。晴见状,虽然知道真澄是对猫又木雕抱持著不得了的兴趣,但也觉得她认真到让人难以搭话而感到非常傻眼。
桃园也总是会夸奖晴的作品,不过真澄的反应远远超出这个状况。晴正因为真澄夸张的态度而感到困惑,同时很唐突地注意到一件事──虽然晴至今未曾察觉到,但真澄其实是个大美女。
「……嗯?」
真澄在面对晴时总是低著头,再加上长发的遮盖,使得晴从没好好看过她的面容。但是真澄现在蹲在地上,让晴得以清楚看见她的脸庞。
真澄的皮肤白皙,眼睛是大大的扁桃形,鼻梁直挺,带著一点红色的嘴唇形状相当高雅,有著不输给模特儿跟女演员的美貌,甚至美到让晴觉得自己先前竟然没注意到,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晴平时就对别人的容貌没什么兴趣,不常看别人的脸,像这样见了好几次面后,才终于注意到对方长什么样子的情况还挺常发生。对于真澄,他也只是心想「原来她长这样子啊」。之所以会觉得有些奇怪,在于真澄的容貌和行为举止实在太不协调。
既然外貌是个当上模特儿也不奇怪的高挑美女,一旦做出可疑的动作或发出奇怪的声音,会让人觉得不协调也是很自然的事。正当晴在心中将真澄分类为「怪人」时,店面的门铃突然响起。晴原本想说是有客人上门,后来发现自己弄错了,因为出现在门口的是抱著纸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桃园。
「晴,让你久等了……」
「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急著赶回来。」
晴原本以为桃园会顾著讲话,很晚才回来,正想说放下试做品就回家,所以对桃园特意顾虑到他的事表达歉意。
将纸箱放到收银台后方之后,桃园注意到放在柜台上的试做品。
「你特别把这个带过来吗?」
「是啊。我原本想打电话通知你但苍一郎不在,就想说出门买东西时顺便过来。」
「这次的作品也很棒呢……之前的是站姿,这次是坐姿吗……哎呀,能感受到一种威严呢。真澄,你觉得如何?」
依旧蹲在地上看著猫又木雕的真澄,完全没有向回来店里的桃园打招呼。听到桃园询问她的意见,她先用力地纵向摆动头部激烈点头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实在……太棒了。先前……看过的三味线和猫又,是含有讽刺题材(注1)……能表现出故事性的造型……但是这次的这个猫又木雕,该说是表现出猫又本身的角色性吗……从这分成两条尾巴的造型设计……我觉得能确实显示出这孩子大胆的性格……总之……太棒了……真不愧是
晴先生……」
虽然知道真澄正盯著作品看,不过晴完全没想到她会讲到这种地步而惊讶地看向她。真澄依旧凝视著试做品的眼神非常认真,甚至让人觉得要是这样看下去,作品会被她看穿一个洞。桃园注意到晴因为真澄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露出苦笑开口说明:
「真澄是晴的作品的忠实粉丝喔。」
「是、是吗……」
看到她如此死盯著看,那应该是真的吧?之所以无法衷心地感到高兴,大概是晴觉得,这反应实在有些夸张。桃园面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晴,说出了意外的事实。
「其实……晴初次带你的雕刻作品过来时,虽然我自己也是第一眼就深深著迷,不过也是因为有真澄在旁强力推荐,我才下定决心要进货。真澄的眼光是货真价实的。」
「是……这样啊。」
「建议我向晴提案制作妖怪系列的,其实也是真澄喔。」
晴一直以为这个建议来自于桃园,所以先是吃了一惊,接著转头看向真澄。两人的眼神一交会,真澄就露出非常慌张的表情。桃园看著脸朝下轻轻摇著头的真澄,露出苦笑告诉晴,其实真澄自费收集了晴的所有作品。真澄一听到这件事,就焦虑地开口辩驳:
「不……那是……那个……对不起。其实……我也觉得……多让一位客人买下作品……应该更能……传达出晴先生的作品有多棒……这样会比较好。但是……该怎么说……我无论如何都很想要……或著该说是完整收集魂在燃烧……」
「完整收集魂……?」
这个没听过的词汇,让晴颇感不可思议地重复一次,结果真澄因此更加慌张,不只是摇头还连手都跟著一起挥动。
「请不要在意!」
真澄说这句话的音量小得几乎听不到,这让晴实在很担心她,不过桃园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著真澄的事。
「我们店里用来放晴作品的展示台也是她负责的,还有思考什么比较好卖、接下来要做什么比较好,在我们店里可以算是晴的制作人喔。总之,真澄是晴的……」
「老板。」
「咦?」
「你说太多了。」
「咦?是这样吗?」
用冷淡的语气叮咛桃园的真澄,与一跟晴对上视线就动摇的她彷佛是两个人。由于她的表情也相当冷酷,晴实在无法判断本人是否有意识到这件事,但她在面对桃园跟晴时的态度有明显的差异。晴虽然觉得有些困惑,不过毕竟不是受到恶意欺负,所以没有感到不悦,而且,真澄如此喜欢他的作品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情。
「平常受你照顾了。」
晴一道谢,真澄就轻轻跳了起来。
「不会……您太客气……」
真澄吐嘈桃园时的那股冷酷感觉荡然无存,她摇著头任头发乱飘,对著晴用力挥动双手。真澄明明正严重动摇著,却又突然停下动作,猛然抬起头看向桃园。
「对了,老板,你有说过那件事了吗?」
「那件事是指……啊,对了。抱歉、抱歉。」
察觉到真澄所提的究竟是什么事之后,桃园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接著他露出窥探般的眼神看向晴。眼神一跟桃园对上,晴的心脏就扑通跳动一下。他暗自觉得,这该不会是指他在店门口看到真澄时也想过的那件事吧。
桃园之后似乎就出了趟远门,所以还没有跟真澄讲到这件事。看著刚好──对晴来说反而是不好──在场的晴,桃园开口表示:
「那件事啊,他已经拒绝了。晴,对吧?」
「……」
真澄在得知晴熟知骨董后,希望晴能帮忙鉴定物品,不过在从桃园那边听说这件事时,晴就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不过,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是只有当事人不在现场时才做得到的事,本人就站在面前的状况下,怎样都会感到尴尬。虽然晴觉得这样会很麻烦,不过他心中认为「这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事」的想法还是比较强烈,于是刻意保持面无表情地开口致歉:
「抱歉。我有从桃园那边听说这件事……不过我毕竟是外行人,对骨董真的没有那么了解。而且,骨董拿去给有名的店鉴定是最好的方法。」
在桃园说出「拒绝」二字时,真澄看起来似乎受到非常大的冲击。接著在晴直接开口拒绝时,真澄又彷佛遭到追击般受到双重冲击,使得她当场无力地蹲下来。
晴没想到真澄的反应会如此大,非常惊讶地连忙开口询问:
「你没事吧?」
靠著柜台低著头的真澄点了点头,用很微弱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这么说也是……您明明很忙……果然不该硬是拜托您……」
「不……也不是说很忙啦……」
「因为我周围没有懂骨董的人……所以……在听说晴先生懂得鉴定骨董时……就想说这是个机会……不过我也知道……您不是我可以麻烦的人……但又觉得找认识的人比较好……我烦恼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拜托老板转告……这么说也是……」
真澄不断重复说著这段话的音量小到随时会消失。晴一脸困扰地看向桃园,发现他也露出跟自己相同的表情看向低著头的真澄。她会这么失落很明显是自己害的,这让晴受到罪恶感的袭击。再加上──
「晴……只是听听看她的委托也不行吗?据我所知,这是真澄第一次主动想拜托别人帮忙。」
「……」
桃园为了真澄所说的话加强了晴的罪恶感。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非得拒绝不可──其实晴的脑中有个角落这么想著,不过,他实在无法反抗现场的气氛。特别是晴才刚刚听说,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深受真澄的照顾。
晴苦涩地下了决定,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只是听听看的话……虽然我无法接下委托,不过可以先听听看是什么事情。」
听到这段话,桃园的表情立刻亮起来。桃园向真澄说「太好了」,而真澄则是依旧蹲在地上,只抬起头看著晴道谢。
「谢谢……您……」
真澄的双眼看起来带著微微的湿气,还露出彷佛问题已经解决的安心表情。配合桃园非常高兴地在一旁说著「太好了、太好了」的反应,让晴瞬间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自己只说要听听对方的事情而已,没有说要接下委托,而且是打算听完之后就拒绝……晴边感受到非常高兴地说著「太好了」的两人与自己之间的温差,边诅咒著意志薄弱而无法强硬拒绝的自己。
「你们要谈话的话,我去泡咖啡吧。」
桃园这么说并邀请晴进入休息室。位于收银台后方的休息室兼作商谈用的会客室,也设置了小小的厨房。统一布置成北欧风格的房间相当明亮,墙边摆著颜色沉稳的深绿色沙发,中央则摆了白木制的桌子和椅子。由于经常会请常客进来喝咖啡,所以常被其他客人误以为这里有附设咖啡厅。
眼见情况变成自己非得要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让晴露出僵硬的表情。他听从桃园的建议坐上沙发,真澄则是为了在有客人来店时随时能起身,而坐在摆放于出入口附近的高脚凳。桃园进入厨房端出各自的咖啡后,对真澄说:
「如果有客人来的话,我去招呼就好。你不要在意,专心交代事情吧。」
「谢谢。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不起……因为我没有做事前准备……」
虽然在面对桃园时,真澄的语气都很乾脆,但是在晴面前就完全变了样。晴面对怎么样都说不出话的真澄,开口问她是否能由他提出问题,看到真澄点头同意后,晴先询问真澄想要请他鉴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虽说都是骨董,不过其实有分很多种类,例如陶瓷器或是挂轴。请问你手上的是什么物品呢?」
「这个……我不知道。」
「……咦?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希望晴帮忙鉴定骨董,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物品究竟是什么意思?见晴露出讶异的表情,真澄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著解释起原因:
「……那个……这件事说起来有点长……」
「你说无妨。」
「我……对北欧风格的装潢摆设与餐具很有兴趣……所以想去那边留学,因此才会像这样在这边打工存钱……外婆知道这件事后……就说要把她手中的骨董卖掉……来帮我出留学的费用。」
「嗯。那么,你口中的骨董是在你外婆手中啰?」
「是的。虽然是这样……但是没有人知道外婆拥有什么骨董……就连我母亲这个作女儿的都说没见过。」
「是在你母亲不知道的时候购买的物品吗?」
「不是。」
真澄摇摇头。据说,家族里从来没有人听说外婆有收购骨董的兴趣,甚至是关心过骨董。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只有从外婆那边听说「骨董」这个关键字。由于真澄的说明太不明确,晴很自然地皱起眉头。
注意到晴的表情,真澄缩起身子道歉:
「对不起。您应该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对吧?」
「不,与其说觉得很奇怪,不
如说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没办法做鉴定吧……」
「这个……其实有点难以启齿,不过……」
看到真澄面露犹豫,晴要她不要客气地直接说出口。无论委托的内容如何,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如果不听到最后也很让人困扰。真澄吸了口气,接著说出自己的愿望: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您跟我一起……去外婆的家找出那样东西吗?」
「要我过去……吗?」
「虽然外婆是铁了心要把东西卖掉……但是大家都觉得,纵使说是骨董,我们也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有价值。因为我听说……骨董有很多是赝品……」
从苍一郎那边听说小野崎家的事件后,真澄就强烈地这么认为。的确,持有者本人深信其为有价值的真品,结果却是赝品的案例不胜枚举,所以晴点头表示同意。
「这么说也是。」
真澄向这么说的晴露出难过的表情说道:
「外婆断定那个东西绝对有价值……如果她满怀著自信拿去变卖,却发现其实是赝品而大受打击……那外婆实在太可怜了。外婆只有我一个孙女,从以前就非常疼爱我。毕竟外婆是为了我才想卖掉骨董……这样更会让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外婆……」
「你想,如果能知道那是赝品,就能用委婉的方法阻止你外婆了对吧?」
一旁的桃园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点头说道,真澄也表示同意:
「正是如此。而且……如果是真品的话……我也觉得好好保存下来会比较好。我觉得……外婆肯定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那件骨董……所以,我希望能先知道那是真品或赝品。」
面对著真澄,晴不发一语地喝起咖啡。虽然打从晴听说要找他鉴定骨董时,就已猜到委托者应该是想知道是不是真品,不过,这件事比晴预料得还要复杂,所以他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
接下来,该如何拒绝她呢?晴边思索著方法边放下马克杯,接著感觉到一道视线从真澄所在的方向传来,让他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晴往那边瞥了一眼,发现真澄正紧盯著自己,慌忙将视线移开。
明明他说了只是听听看究竟是什么事,既没有接受委托,也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接受。必须明确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非得这么做不可──晴用坚定的意志如此告诉自己。
收下桃园送的日本酒,晴动身离开「PLUS FIVE」。冬天的午后,看不到太阳的白色天空已经带有一丝黑夜的气息。能听见某处传来嘎嘎的鸟叫声,寒风吹著晴只穿一件衬衫的背。原本想说在回家时要顺便去买晚餐的材料,不过一升瓶(注2)相当沉重,让晴实在没有那种力气,所以决定直接回家。
「小晴。」
当晴缓缓走在月影寺院内时,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抬头一看发现是登喜子。晴因为低著头走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穿著日式围裙的登喜子一脸讶异地开口叮咛晴:
「不可以这样弯腰驼背地走路。很冷吗?」
「……不是。」
「哎呀,清酒?以小晴来说还真稀奇呢。」
听完晴说明这不是自己买的而是别人送的之后,登喜子用拳头捶了一下手掌说道:
「对了,有个好东西要给你,过来一下。」
登喜子一讲完就往望月家走去。晴想说对方应该是要给自己食材之类的东西,就乖乖跟著登喜子走向位于寺庙角落的房子。
登喜子走进屋里后,先叫晴在玄关等一下,过没多久就抱著几个盒子回来。她跪坐在玄关楼梯上把那些盒子放下后,打开盒盖让晴看看里头的东西。
「我们收到别人送来的贺岁礼,你拿去吃吧?」
纸盒里面装著螃蟹和扇贝等等海鲜类的罐头。虽然是罐头,不过螃蟹依然是生活清寒的晴没什么缘分的高级食材。
「真的可以给我吗?」
听见晴的询问后,登喜子先是露出笑容,接著打开下头的盒子。
「这个是火腿……这个是佃煮(注3)。你会不吃佃煮吗?」
「不,我什么都吃。」
「太好了。我们家就只有两口子,所以每次收到这些都消化不掉呢。」
晴跟苍一郎也是两个人住,不过他们总是阮囊羞涩,所以能免费收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好。晴低下头致谢,登喜子则是满脸笑容地摇了摇手。
「这是所谓的互相啊,我们也常常受到小晴帮忙……话说回来,就快要过年了呢。」
「是啊。」
「你觉得会回来吗?」
虽然登喜子的问句中没有主词,不过晴立刻就明白她是在指谁。同时,晴也明白了眼前这堆高级赠品其实是在贿赂自己。
「很难说呢。」
晴努力压抑脸颊的抽动,歪头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如果,如果喔,小晴有接到联络的话,能告诉他家里希望他回来露个脸吗?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会听呢。」
「不……就这点来说我也一样……」
「没这回事喔。先前他出差回来时,不是去了小晴家三次吗?」
「……」
「三次喔。」
登喜子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在晴面前用手指比出「三」这个数字。虽然这是事实没错,但晴怎么样也无法点头肯定,只能保持沉默地一动也不动。晴边感受到平日所累积下来对于国崇的不满如今一口气沸腾起来,边沉默不语地看著登喜子将不合理的要求硬是推过来。
「我想小晴也很清楚,过年前后会有很多事情要忙。除夕时要敲钟,还必需去跟檀家(注4)们打声招呼才行。我们家爸爸大概因为一把年纪了,最近总是在说腰跟膝盖很痛,所以希望你能帮个忙……」
「……我知道了,如果有接到联络,我会这样告诉他。」
「真的吗?谢谢你。有小晴帮忙联络的话,那孩子肯定会愿意回来吧。」
「……阿姨,我说的是『如果有接到联络』喔?」
「真是帮了大忙呢,拜托你啰~」
登喜子硬生生将对话打住后,迅速起身走进房子里。由于晴在立场上无法强硬地叫住对方,让他感到非常痛苦。而且,虽然程度没有国崇严重,但登喜子毕竟是国崇的母亲,晴很清楚她也是那种不听人说话的个性。
虽然不要收下贿赂对自己比较好,不过,就算晴真的不收,也无法改变登喜子心中觉得晴已经答应她的事实。晴在内心决定「那就收下来吧」,抱起装著贺岁礼的盒子。
右手拿著一升瓶,左手拿著贺岁礼,无论哪一种都是免费得到的东西,本来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不过,一想到连那一升瓶日本酒都算是贿赂,晴不禁深深叹一口气。
无论是谁都会遇上走霉运的日子,不过就晴而言,最大的问题在于那种日子来得非常频繁。晴怀抱著灰暗的心情回到家,先将一升瓶日本酒跟贺岁礼全都放到厨房角落,接著走到院子里收起衣服。晴越是回想心情就越是忧郁,尤其是一切的元凶都在于自己的意志太过薄弱,更让他难以释怀。
晴默默地做完家事,就进入工作室开始工作,却怎么样也无法集中精神。在这种时候要是浑浑噩噩地继续工作下去,最后很可能会做出无法令人满意的成品,于是晴早早放弃继续工作,而是动手整理起工作室的环境。
晴动手打开原本打算等到新年时再喝、放在厨房中的日本酒,将第一杯倒入祖父爱用的酒杯后,先将那杯酒供奉到位于客厅的佛坛前,接著将一升瓶和茶杯一同放到暖桌上。他顺手把登喜子送的螃蟹罐头打开,与美乃滋一同装进盘子里。
「唉……」
日本酒配上螃蟹罐头,这可是奢侈到彷佛在过年一般,不过也是有不能这么做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亮著,晴在这种时间独自一人喝著酒的模样,似乎连猫咪们都觉得很稀奇而跑来看,这让晴更是有罪恶感。
「蕨跟五月艾……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啦,我也是有很多苦衷的啊……」
晴像是想用滑过喉咙的高级日本酒吞下原本要对猫咪们讲出的辩解般,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就在这时,晴听到外面传来脚踏车的煞车声。因为知道是苍一郎回来了,晴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被教授叫出去的苍一郎后来就没有回家,晴原本想说他应该会好一段时间不会回来,结果却是在晴深受打击时回来,时机实在有够不凑巧。苍一郎肯定会询问晴为什么心情这么差,但是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真相。正当晴如此盘算著,用力打开客厅纸门的苍一郎一开口就是:「我听说了!」
「你是指什么事?」
「你要去鉴定真澄小姐的骨董是吧?」
「………」
明明是想说一定要隐瞒苍一郎的事情,为什么他却已经知道了?而且说是「真澄小姐的骨董」,算是有些许的错误吧。
苍一郎完全不在乎晴立刻就皱起的眉头,只是一脸兴奋地钻进晴身旁的暖桌。
「你什么时候要过去?」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去桃园的店
里喝咖啡时,他跟我说了。」
虽然苍一郎很乾脆地如此回答,不过这对晴来说是个难以理解的答案。桃园的店是杂货铺,不是咖啡馆,苍一郎却说去他店里「喝咖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晴一脸惊讶地询问,苍一郎则是平静地对他说:
「因为桃园泡的咖啡非常好喝啊。我们实验室提供的咖啡超级难喝,我实在忍耐不下去就跑去那里。」
「你……难道是去休息室……?」
「最重要的是能免费喝到,所以我三不五时会过去。」
这么说著的苍一郎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晴先前不知道苍一郎做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他边对桃园怀著满满歉意,边斥责苍一郎这样实在太厚脸皮。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里可不是咖啡馆,而是在做正当生意的店家。这样对桃园太不好意思了吧!」
「会吗?桃园每次都很欢迎我过去喔?」
「……那是因为他是成熟的大人。」
苍一郎与晴的关系也是原因之一,所以就算桃园真的觉得困扰,也没办法表现在脸跟态度上吧。
「你好歹是个大人,不要再做那种会让人困扰的行为了。」
面对如此斥责自己的晴,苍一郎只是很随便地敷衍过去,又把话题拉回去:
「所以呢?」
「什么『所以』?」
「就是真澄小姐的骨董啊。」
讲到这件事同样让晴头痛,他不发一语地再次往茶杯里倒入清酒。
「怎么了?」
苍一郎看到晴手握著一升瓶,一脸惊讶地问道。毕竟晴几乎不会在天还亮著时喝酒。
「以晴来说还真稀奇,又不是在过年。」
「……」
「咦……这难道是螃蟹罐头?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额外的收入吗?」
日本酒配上高级螃蟹罐头,这是在贫穷的白藤家根本看不到的景象。晴无法说出「不管哪个都是贿赂」,只能大大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原本想说一定要隐瞒苍一郎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但晴仍然强烈觉得不能让苍一郎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因为他能预料到那样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这跟你没关系。另外,你不回去大学真的没关系吗?」
「我到大后天为止都无法脱身,所以你等大后天之后再去吧。」
「你在说什么?」
「就是去鉴定真澄小姐的骨董啊,我也想去。」
晴看著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表示的苍一郎,一脸不悦地回问:
「为什么你要跟来啊?」
苍一郎则是露出讶异的表情回覆极为单纯的答案:
「因为我也想看啊。不过,真亏你愿意接受耶。明明总是重复说著『我讨厌骨董』、『不想跟骨董扯上关系』。」
在一脸很感动地这么说的苍一郎旁边,晴用力叹了口气说:「……我也没办法啊。」他明明下定决心一定要拒绝,明明想说只是听听看状况而已,但是在同时面对提供自己诸多帮助的桃园和真澄的情况下,他怎么样都无法抵抗那股难以拒绝的气氛,这让晴深感自己的意志有多薄弱。
当时除了开口说「我知道了」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正因为怎么样也想不到,晴只能像是要藉酒浇愁般大口大口喝著茶杯里的清酒。苍一郎看著晴这副模样,耸了耸肩说:
「你果然很不情愿啊。」
「这不是废话吗?我可是深受桃园的帮助耶,怎么可能拒绝?」
「真澄小姐也是吧,她可是晴的大粉丝喔,你有听说吗?」
「……似乎是这样。」
回想起她在看到试做品时发出的怪声,接著又忘我地凝视著作品的模样,晴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有粉丝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那种让人觉得太过夸张的反应,还是令晴有些难以接受。
「你可以表现得更高兴一点吧?你可是深受美女喜欢耶。」
「……美女……?」
「真澄小姐是很有名的冰山美人喔,似乎还被评为谷根千第一名的美女店员。」
由于晴今天才初次注意到真澄是一位美女,这段话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让他不由得疑惑。真澄在面对桃园时的反应的确可以说是「冷酷」,也有一张很美丽的脸庞,但要说是谷根千一带──涵盖谷中、根津、千駄木──第一美女,还是有点言过其实吧。不过,晴能理解她很有名。
只是对晴来说,他实在无法觉得真澄是「冰山美人的美女店员」。比起外貌,她要不形迹可疑,要不发出怪声,实在有太多比脸庞更引人注意的地方。将眼睛睁大到极致、发出「嗡」这种怪声的真澄,即使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在晴眼中仍彷佛是妖怪。
「可能……的确是美女,不过,她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吧?」
「奇怪?你是指哪里?」
听到苍一郎的疑问后,晴因为无法好好说出个所以然就摇了摇头。如果真澄是用跟面对桃园时同样的态度面对苍一郎,他根本不可能理解晴所感觉到的不协调。
在晴轻轻叹气的同时,智慧型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苍一郎皱起眉头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手机,简短地应答后就挂上电话。
「……啊啊,是不是该辞职了……」
「笨蛋,那可是你唯一的存在意义耶。」
「说『唯一』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总之我大后天会回来,我们约好啰,晴。」
苍一郎又再重复一次「约好啰」,但是晴没有回答,只催促苍一郎快走。离开客厅后,苍一郎再次叮咛「你不可以一个人先跑去喔」才离开家门。听著脚踏车的车轮转动声响,直到苍一郎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晴重重叹了口气。
为了减少多余的麻烦,他似乎早点行动会比较好。原本晴还抱著「乾脆拖到真澄忘记这件事吧」的消极想法,不过,一旦跟苍一郎扯上关系就不能这么做了。下定决心要早早把这件事解决后,晴用鼻子呼了口气,接著将茶杯内的日本酒喝光并站起身来。
为了不让苍一郎介入,晴决定要在他不在的这段期间赶紧把事情处理完,于傍晚再度造访「PLUS FIVE」。听到晴说:「虽然有点赶,不过明天方便去打扰吗?」真澄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桃园建议事情早点解决比较好,最后真澄还是答应了。加上明天刚好是「PLUS FIVE」的公休日,所以桃园才会如此劝说。
真澄的外婆家位于驹込的六义园附近,两人约好在驹込车站碰面。比起到日暮里出站再转山手线,晴觉得走过去会比较简单,于是他算好足够的时间就离开家门往驹込走去。途中穿过六义园抵达驹込车站时,距离约好的下午两点还有十分钟。
原本晴想说自己提早到了,没想到却在相约的圆环旁速食店前,看到疑似真澄的身影。晴心想那位长发女性绝对是真澄,加快脚步靠了过去。
「真澄小姐。」
「唔……」
大概是被晴从后面搭话所以吓到了,真澄的身体大大颤抖一下。她慌慌张张地转身,深深地──深到让人担心她的头发会不会碰触到地面──一鞠躬。
「……让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不,我才是有点太急促。」
可以看出依然看著地面的真澄紧张到全身僵硬。
「那我们走吧?」
晴想起她昨天面对自己时,行为举止也是相当怪异。他带著困惑的心情催促真澄移动脚步,真澄动作僵硬地点点头,虽然迈步走了出去却一直低著头,这让晴很担心她会不会撞上什么。
今天桃园不在,所以是两人独处,可能因此让她更加紧张也不一定。如果能随便聊点什么缓和一下现场气氛就好了,不过晴相当不擅长做这种事。晴反省起自己竟然会抱有「如果苍一郎在就好了」的想法,毕竟为了不让苍一郎跟这件事扯上关系而偷跑的人正是晴自己。
无可奈何之下,晴总之先询问关于真澄外婆的事情。
「那个……从这边走到你外婆家要花多久时间?」
「……应该……不到十分钟。」
「你外婆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
真澄点头后表示她已确认过外婆是否在家。真澄是希望趁外婆不在的时候,偷偷调查骨董是不是真品,所以昨天已先确认过外婆今天的行程。
「外婆今天午后……好像要去练舞……她说会在五点左右回家,我想时间应该很足够……」
「这样啊。那钥匙呢?」
「妈妈……有借我备用钥匙……」
本来在一家之主不在时进入他人家中是犯罪行为,不过这是对方亲生女儿和孙女的委托。晴也跟真澄做好万一被发现时,她会负起责任的约定。不过,晴仍打算尽可能实现真澄想瞒著外婆私下确认的愿望。
「即使有些时间,我还是觉得必须早点完成这件事。你的外婆家很大吗?」
「是普通的……两层楼建筑……一楼是客厅和三间和室,二楼有……两间房间。」
「她独自住在那里吗?」
「
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母亲虽然有一个年纪小很多的妹妹……不过阿姨也在很久以前就离开老家……」
「原来如此。」
在晴点头的同时,已经能看见六义园出现在右手边;就这样再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往左边转弯,走出公寓大厦林立的住宅区后看到一座公园;穿过公园再走了一段路后,真澄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真澄所指的是距离道路大约高上两阶、门口有扇格子门的房子,门牌上写著「田茂」两个字。面对道路的部分用围篱隔开,更上面可以看到庭园树木,且在门扉的另一边看到一条短短的小径一路延伸到玄关。虽然真澄表示她的外婆家很「普通」,不过以不动产来看,这个地点应该有相当高的价值。
「请进。」
真澄熟练地打开格子门,邀请晴进去。围篱的旁边设置了木门,门的另一侧则是一片庭园。
「……真是宏伟的房子。」
「似乎是从外公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住在这里。」
「真澄小姐常常过来这里吗?」
「我……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直到国中前都在美国各处度过……过来这里……是回来东京之后的事情。」
「原来你是归国子女啊。」
听晴这么说,真澄用力摇了摇头回答:「没那么厉害啦。」
她拿出借来的备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邀晴进入房内。
「打扰了。」
晴姑且还是先打声招呼,才跟在真澄后面走上走廊。
走廊前方是厨房和用来当客厅的五坪大和室,里头摆了电视、矮桌和矮柜。
「一楼另外还有三间房间对吧?」
「是的。这房间后面有一间……走廊前方有两间。二楼……要走这个阶梯上去。」
「房间相当多呢。」
原本晴想说,既然是一名老人家独居的房子,应该没那么多地方好找才对,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令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能收藏有价值物品的地方应该相当有限才对。
「你外婆认为那件骨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对吧?那么……她应该是收在壁橱之类的地方吗?」
「壁橱吗……后面的房间和对面的两间和室里都有……另外二楼也有。」
「那我们就分头去找找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古董,不过收藏在木箱里的可能性很高。」
「这么说来,母亲有从外婆那边听说是很大的东西。」
「很大的东西吗……那应该不是挂轴,而是陶瓷器的可能性比较高。」
真澄也同意晴的意见,表示要去二楼找找看,独自负责搜索一楼的晴则踏入与客厅相连的和室。墙边虽然摆放了雕花五斗柜,不过那不是能放得下大型物品的家具。
还是觉得壁橱很可疑的晴,才刚把手放到拉门上,就听到手机的铃声传来。晴想说是真澄的手机,完全不在乎,没想到真澄却在不久后面色铁青地冲过来。
「!」
晴想说「究竟是怎么了?」而看向真澄,就看见她手上握著手机,嘴巴不断开阖却没发出声音。晴转身面对因为陷入混乱而发不出声音的真澄,先请真澄冷静一点后,接著才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真澄用双手握紧手机,一阵深呼吸后说道:
「外婆……突然说要回来了……」
「!」
就算不是真澄,听到这件事也会一阵慌张吧。
「不是说五点之前不会回来吗?」
面对再次确认的晴,真澄表情僵硬地说:
「昨天……我请母亲帮忙打电话给外婆……确认她今天的行程,当时,外婆似乎曾问过我今天有没有放假……刚刚她打电话来……说我如果放假的话,要不要碰个面一起喝杯茶……」
「舞蹈的练习呢?」
「她说今天的课很无聊……中途就先离开了。」
这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晴忍住想咂舌的冲动,向真澄说他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晴原本以为真澄会同意他的意见,真澄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去拖住外婆。」
「咦……?」
「能请您在这段时间内把东西找出来吗?我实在不能……麻烦您再跑一趟……」
「但是……」
「您好不容易……才抽空过来……」
毕竟曾一度被拒绝,真澄似乎觉得要晴再过来一趟会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晴自己也有必须快点解决这件事的理由。如果要另外找时间过来,很可能会陷入非得带苍一郎一同过来的情况。正因为讨厌这样、想要早点办完此事,晴才会急忙跟真澄约在今天来访。
虽然对于独自一人待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这件事颇为抗拒,但晴想说要是真澄能顺利拖住她外婆,应该就能确保他的安全。晴短暂地思考过后,回答真澄说:
「我知道了,那能请真澄小姐把备用钥匙借我吗?趁著真澄小姐拖延时间时,我把骨董找出来,确认那是什么东西后,再把门锁上离开……这样你外婆就不会发现了吧?」
「是的,我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真澄点著头肯定晴提出的方法,并将自己手中的备用钥匙交给晴。
「我绝对不会拿来做坏事。」
晴向真澄如此承诺,没想到她却显得一阵慌乱,用力摇著头还不住后退的模样彷佛是只虾子。
「晴、晴先生绝对不可能……会做坏事……」
「……我明天会把钥匙拿去店里还你,详情就到时候再说……」
「虽然给您添了麻烦,但还是拜托您!」
几乎要把身体折断般深深一鞠躬后,真澄转身准备离开,但晴连忙叫住她,询问她能拖延多少时间。真澄立刻表示,绝对会有两到三个小时。
「外婆很喜欢聊天……只要邀她去她喜欢的甜点店,几乎都能待上这段时间……」
「我知道了。」
虽然晴多少觉得要讲话两、三个小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大部分女性似乎都很喜欢聊天。约好会在这段时间内解决这件事后,他目送不断鞠躬的真澄离开。独自被留下的晴先是叹了口气,接著环视起这个陌生人的家。
要时能快点找到就好了──怀抱著这个心愿,晴再次伸手搭上壁橱的拉门。
虽然是受人委托,不过在别人家里四处翻找东西,还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除了罪恶感之外,为了不让真澄的外婆觉得可疑,晴在翻找时绝对不能移动到物品的位置,这也相当消耗他的精神。
「似乎不在这里……」
大致上找过客厅跟隔壁和室的壁橱后,晴关上拉门思考著接下来要留在一楼还是去二楼寻找。他心想把一楼全部找完后再去二楼会比较好,然后离开了和室。
真澄外婆的家是L型,厨房和客厅间的走廊直直走到底后要往左转。前方有著兼做为走廊的阳台,面对庭园的那一侧纱窗上挂有蕾丝窗帘,右手边则是两间房的纸门并立著。打开前方的纸门后,就看到凹间旁设置了很有规模的佛坛。
「真是壮观……」
白藤家也有佛坛,不过更加简朴且规模较小。摆在佛坛上的照片相当古老,晴觉得那应该是真澄出生前就去世的外公吧。晴想说来都来了,就跪在佛坛前双手合十地说:
「……非常抱歉。」
为自己擅自翻找东西向故人道歉后,晴正准备往壁橱走去,却突然看到在意的东西。佛坛上整理得很乾净,只摆了一张照片,完全没有鲜花或供品之类的东西。但是在佛坛的角落,却放著小小的……连十公分都不到的小型瓶状陶瓷器。晴感到讶异而停下脚步,专注地凝视著那样东西。
「……难道……」
正当晴这么想,准备伸出手时,突然想起从真澄那边听来的事。真澄说过,她母亲听说是「大型」物品,那么,就不可能是这个小型瓶状陶瓷器。虽然晴这么想而把手收回来,却还是很在意地注视著。
短暂陷入思考的晴想起自己来访的意图后,惊觉这样不行,即使还有时间也不能这样浪费。他反省自己不该停下动作,走向位于正对著佛坛的壁橱。
打开拉门,翻找过壁橱里的东西后,晴还是没有看到可能的物品。
「是收在二楼吗……」
一般来说,会觉得贵重物品放在二楼比放在一楼安全吧?虽然想直接放弃一楼、改去二楼翻找,不过一楼也只剩下一间房还未找过。即使最后依然是做白工的可能性很高,但晴觉得还是应该要找找看,就离开了设有佛坛的和室。由于两间和室没有相连在一起,他必须再次走回阳台才能过去另一间和室。晴没想太多就拉开另一间和室的纸门,接著因为映入眼帘的景象而皱起眉头。
「……咦?」
不管是客厅或后方的和室,以及刚刚的佛堂,无论那个房间都收拾得乾乾净净,却只有这个房间不一样。只见和室的中央堆满棉被,而且都没有摺叠好,感觉比较像是随手丢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打扫到一半就出门了吗?晴觉得不可思议地走进和
室,就看到棉被另一边的壁橱没有关上。由于壁橱的上半层是空的,可以看出丢在榻榻米上的棉被原本应该是收在壁橱上层。
对于打算在壁橱里找东西的晴来说,这景象虽然让他惊讶,但也算是求之不得的情况。至少这样看来,壁橱上半层似乎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晴想著这样只要翻找下半层就好,往前踏出一步的下一秒,却见到足以令人倒吸一口气的恐怖情景。
「唔!」
一名男性像是隐藏在棉被的影子当中般,倒在壁橱前方。那名仰躺在地上的男性,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穿深绿色的夹克以及四处都是破洞的牛仔裤。他的打扮相当时髦,长相也不算太差,但在这个状况下,晴实在无法想像对方的面容。
「……」
无论怎么看……对方都已经死了。晴俯视著没有瞑目、遗体已开始僵硬的男性,深深皱起眉头。「糟糕了!」晴脑中的警钟不断敲响,几乎快要陷入狂乱;但某一部分的自己却出奇冷静,他观察起横躺在地的遗体周遭。
这个人的死因是什么?想著这个问题时,晴注意到自己脚边的铁撬。他捡起那根大约三十公分长的东西,凝视了好一段时间。
难道是被这根铁撬殴打?被谁?比起这个……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正当晴脑中一一浮现这些问题时──
「哇啊!」
「!」
一阵足以撕天裂地的惨叫声传来,晴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名穿著和服的老太太站在那里。当她与晴四目相交,尖叫声又变得更大,而且还落荒而逃。
「请等……」
想说「请等一下」打算追上去的晴,突然想到自己手上还握著铁撬,连忙丢下它。看著发出钝重声响落在榻榻米上的铁撬,晴的脑中冒出非常恐怖的想像。
刚刚那位老太太──应该是真澄的外婆──该不会对拿著铁撬的他有所误解吧?误解……也就是说,她认为杀死这个男人的凶手,是拿著铁撬的晴?虽然想说这怎么可能,不过晴也想不到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状况,使得他绝望地抓了抓头发。
总而言之,离开尸体所在的和室后,晴就去追疑似是真澄外婆的女性,不过无论是在客厅、厨房甚至是玄关都没有看到对方。正当晴烦恼著该怎么办才好时,听到警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难、难……难道……」
晴想著难道真澄的外婆通知了警察,但又无法判断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玄关前不停打转。听到警笛声停在门前,晴整个人陷入混乱。对真澄的外婆来说,晴是不认识的陌生人,看到陌生人出现在家里肯定会受到惊吓。
总之必须联络真澄,请她快点回来才行。只要听过外孙女的说明,真澄的外婆应该能理解他并不是坏人吧?晴在一片混乱的脑袋瓜里终于想到这个方法,但是他没有手机。晴边诅咒著自身的贫穷,边继续在原地打转时,见到玄关的拉门正慢慢被拉开。
发现从微微开启的缝隙窥探屋里的是警察,让晴忍不住仰天长叹。晴想说要跟在警戒嫌疑犯的警察做说明,打著赤脚踏上敲土主动把拉门打开,然而看到晴走出来的警察却用警棍戳了过来。
「不要动!」
站在玄关前的两名警察手持警棍摆出架势。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迎击的动作,应该是在警戒著晴会逃跑吧。晴无力地摇摇头,表示情况并非他们所看到的。
「请等一下,这是有原因的……」
「我们要以侵入住宅罪逮捕你!」
「咦……不,所以说……」
「我方支援很快就会赶来了!不要再抵抗!」
「说什么抵抗……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说了这是误会吗?」
虽然晴要求对方听自己说话,不过警方完全不予理会。晴遭到警察一左一右架著,像是被硬拖著离开真澄外婆的房子。通过大门来到外面后,晴看见刚刚发出惨叫声的老太太,正和应该是附近邻居的女性一同瞪著自己。
「我是……因为真澄小姐的委托才会过来这里!请打电话给她!」
只要跟真澄联络,立刻能把误会解开才对。这么想的晴向对方喊话,不过把晴当成是小偷的老太太却是撇过头,完全不打算听他说话。一旦被警察强硬地压上警车,晴就再也没有机会跟那位老太太说话了。
「所以就说不是这样了!」
「给我乖乖听话!」
在晴拚命解释自己不是可疑人物的同时,警车接二连三地抵达现场,也开始有警察进入田茂家;没多久位于后方和室的尸体就被人发现,骚动也因此扩大。
「人是你杀的对吧?」
「才不是!」
「总之等到了局里再来问你,跟我们走一趟警局。」
即使晴说著「别开玩笑了」开口拒绝,仍被用「你侵入他人住宅可是事实」的理由驳回。接著,晴就这样被警车载著带往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