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操作智慧型手机,追踪都市传说网站的浏览记录。
猪濑说第一次与她接触是在去年秋天的十月,但她已经不记得了。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猪濑在十一月底来再次造访她时,她已经将猪濑忘得一乾二净。换句话说,在这一个月之间,她见过记忆使者,还被记忆使者消除了记忆。
从十月底开始出现用「夏生」这个名字的投稿,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中旬。
「我说什么都想见你一面」、「求求你」、「请你帮助我」──随著时间的流逝,投稿的内容越来越迫切。
夏生无法相信那是自己写的内容。即使猪濑怀疑她和芽衣子都有很大的嫌疑,但是──若说她是为了洗刷她们的嫌疑而寻找记忆使者,之前的她与现在的她之间的态度落差太大。
(我果然有希望记忆使者帮我消除的记忆,所以才会寻找她吗?)
她对猪濑说自己不知道记忆使者,但其实有想要消除的记忆而瞒著猪濑试图与记忆使者见面,这种想法还比较合乎逻辑。她无法想像自己曾经处于迫切得不得不求助记忆使者的处境,可是,她也完全无法想像自己明明没有想要消除的记忆,却单独去见记忆使者的情况。
不管哪一种行为都不像她的作风。
更何况以她的个性来说,她不太可能听完猪濑的片面之词就相信记忆使者的存在,之前跟猪濑说话时她似乎很焦躁,或许在那时她的心里就已经有底了吧?不过,现在她也无从确认。
如果她是为了消除自己的记忆而与记忆使者接触,她想消除的究竟是怎样的记忆呢?
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一切,表示记忆使者听从她的请求了吗?
「真木伸一郎是清白的。球谷柊与记忆使者见面是八月的事,那时候真木伸一郎不在日本,他刚好去国外研修了。」
猪濑说,画两条线删除自己制作的「嫌犯清单」上的名字。
夏生把智慧型手机的画面盖在桌面上,抬起头来。
「你连真木老师都怀疑吗?他只有在我国中的时候来实习一段时间而已。」
「除了学生,在这几起事件发生的当时同时任教于S中和K女中的只有他。现在知道他是清白的,代表记忆使者是学生的嫌疑很大。」
球谷柊与记忆使者见面是去年八月的事。
换句话说,夏生和芽衣子失去了不在场证明。那时候正值暑假,她们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只是夏生和芽衣子,曾经就读S中,现在就读K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几名学生仍然无法洗刷嫌疑。
球谷说记忆使者似乎是女性。既然会被误认为是球谷的恋人,表示她是年轻女子吧?莉奈也说过同样的话,所以可以把这视为有力的情报。因为这层关系,猪濑更加确信记忆使者是就读K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某个学生。
夏生也隐约感觉到,其中他最怀疑的人就是芽衣子。
夏生不是第六感很敏锐的人,不过这两个月来,她察觉到一件事。
猪濑说,和女孩子一起行动比较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戒,让记忆被消除的「被害人」同行也比较有说服力。不过,他带著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她东奔西跑,让她跟莉奈和球谷见面,像这样告诉她关于记忆使者的事,以及让她藉此思考那些行为的对错,应该都别有目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不是带夏生东奔西跑的藉口,猪濑是真的怀疑芽衣子就是记忆使者。
他想利用她来证明这件事。如果芽衣子真的是记忆使者,他打算让她去说服芽衣子。猪濑在心中怀抱著这样的期待来「教育」她。
(芽衣子明明不可能是记忆使者。)
夏生思考起自己和芽衣子被怀疑是记忆使者的原因──四年前的事件,也思考为什么自己和芽衣子的记忆会被消除。
她可以明白为什么关于纱惠秘密的记忆会被消除。但是,她很在意的是,面包店员的记忆消失的那一天──她们没有「事件」当天的行动的记忆。
难道是她们目击到记忆使者的庐山真面目?
她觉得那是很大的线索,但是犹豫要不要告诉猪濑。
抑或者,也许说自己四年前已彻底调查过的猪濑早已知道一切,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不只是学生吧?学生的家人也会在角面包店买面包。」
位于上学路上的咖啡厅里很安静。
这间咖啡厅的价格对高中生来说偏高,所以即使位于女高中生往来的路上,平日的客人也不多。今天的客人特别少。店员也没有靠过来,所以他们说话时不需要刻意压低音量。
「已经够了吧?我觉得不要再继续深究比较好。如果找到记忆使者就能恢复记忆,或许寻找她还有意义……可是被消除的记忆不会再恢复,就算真的找到她,对你我来说都没有好处。」
夏生知道猪濑寻找记忆使者并不是为了让友人恢复记忆,却还是故意说这种话。
即使揪出记忆使者,也没有人能获得好处。或许猪濑的想法是,这么做可以拯救将来可能会被消除记忆的某人,可是夏生只觉得他这么做太多管闲事了。
「你对于让记忆使者自由自在地行动没有任何排斥吗?」
「如果失去记忆的人陆续出现,或许需要抱持危机意识,但是记忆使者也不是活动得很频繁,她只是几年才忽然出现一次吧?莉奈的记忆被消除是去年的春天……啊,对了,我的记忆被消除是在秋天……但是,在莉奈的记忆被消除之前,上一个人被消除记忆是四年前的事,距离更早之前的事件也相隔了很多年吧?」
桌上只有咖啡和可可亚的杯子。被猪濑找出来时,夏生只有在一开始才兴奋地点了蛋糕和甜点拼盘。被豪华的甜点引诱,决定协助猪濑调查时,夏生并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她反而想要阻止猪濑。
如果无法阻止他,至少不要再跟他有所牵连。
猪濑所说的话是否正确另当别论。
「记忆使者没有接受球谷先生的委托,表示她不会随便消除别人的记忆。如果没有委托她,她不会消除记忆;即使有人委托,她也会依据委托的内容判断而拒绝,所以应该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安全吧?」
她无意说猪濑的友人因追查记忆使者而被消除记忆是自作自受。但只要不是抱持希望记忆使者实现自己的愿望,或探索记忆使者真面目等目的而主动接近,就不会被她消除记忆吧?
以论坛的纪录来看,以前的她似乎试图主动接触记忆使者。她对记忆使者没有任何恐惧和憎恨,或许是因为当时的自己接受了记忆被消除的事吧。虽然猪濑或许会说,她只是连对记忆使者的负面情感都被消除了而已。
「虽然你说记忆使者很危险,但我是认为只要不主动接触记忆使者,她就没有那么危险。」
记忆使者具有特殊的能力,只要她有心,就可以为所欲为──以这层意义来说,那或许是很危险的能力。但只因有潜在的危险,在记忆使者还没有具体地胡作非为的这个时间点就将她视为危险的存在,夏生不禁为这个想法打了个问号。
纵使记忆使者是宛如融入人类社会的野兽,她也是平常不会加害于人的温驯野兽,她与人类共存。只要不去狩猎她,试图揭穿她的真面目,她应该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猪濑说过等记忆使者铸下大错就后悔莫及了。夏生并非无法理解,但还是无法释怀。
「我还是不认为记忆使者的所作所为是罪大恶极的事。我现在没有希望被消除的记忆,所以不明白,不过,对于有想要消除的记忆的人来说,或许她就像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吧。」
夏生想起纱惠的事。
如果记忆使者只会出现在有想要消除的记忆的人面前,她觉得不相关的人应该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你没有希望被消除的记忆,表示记忆使者在你非自愿的情况下消除了你的记忆。」
「当时的我说不定有想要消除的记忆,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那四年前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我想那一定是应该消除的记忆。」
有人像四年前的纱惠一样被记忆使者拯救──如果没有记忆使者就无法得到救赎。为了实现纱惠的心愿,自己的记忆被消除了,她对此毫无怨恨。这只是为了完成大我所牺牲的小我。
记忆使者的能力确实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或许也有不少人被卷入其中,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失去记忆,或是被人遗忘。猪濑是被遗忘的人,站在他的立场,夏生也可以理解他认为应该阻止记忆使者的想法。相对的,也有人因记忆使者而获得救赎,夏生无法举双手赞成「为了避免不相关的人被卷入其中而应该阻止记忆使者」这个结论。
然而,猪濑的想法似乎没有改变。
「我认为是否应该消除个别的记忆并非问题的症结。我所害怕的是,不论有什么理由,记忆使者都会在没有当事人的委托和同意下消除他人的记忆。」
猪濑说道,然后放下名单和笔,将咖啡杯拉向自己。
「只要记忆使者认为那么做是
对的,就会去实行,相信那么做就是正义,而且记忆使者也办得到。但是,没有人阻止她。你不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事吗?」
他用温和有礼且循循善诱的方式说。他是大人,是新闻记者,是思考记忆使者许多年并且调查多时的人。
夏生不认为自己能说服他,所以也预料到他会反驳自己。虽然已经事先预料到,但被他反驳的时候,她还是反射性地戒备。
她不认为猪濑在责备抱持不同论点的自己,也不害怕他指出自己的错误。但是,一旦认为猪濑是正确的,她觉得自己将无法全身而退。
「记忆使者不一定是圣人君子,我也没说她是恶贯满盈的坏人。相反的,我认为她应该是具有和常人一样的正义感、亲切的普通人。但是,普通人拥有可以消除他人记忆的能力──我还是认为那是很可怕的事。」
猪濑温和地看著默不作声的夏生,彷佛在对她说自己并非否定她的意见,想让她安心。
「正义感很强、亲切的普通人,无法对有困难的人坐视不理,如果是喜欢的人的期盼,自然会想去实现对方的心愿。如果自己办得到──如果只有自己办得到,这样的心情会更强烈。」
平稳、沉静,这是猪濑一贯的说话方式。这是他反覆思忖多年的想法吧,所以在化为言语时没有丝毫迟疑。
也没有非要说服夏生不可的企图。
夏生觉得他彷佛在对自己说,其实她也早就明白了吧。
「记忆使者的确没有接受球谷柊的委托。在她的心中有一定的基准,不会轻易消除他人的记忆吧?但是,如果是自己重要的朋友、恋人或家人,希望他人忘记自己想要重新来过的记忆,她要怎么办?更甚者,若是她自己呢?不管对方是谁,她都能公平地判断吗?在我看来,片山莉奈的委托和球谷柊的委托没有太大的差别。但记忆使者有与片山莉奈产生共鸣、同情她的理由吧?或许是她对身为人气模特儿的莉奈有所同情吧。简而言之,是否消除记忆,单由记忆使者的主观意识来决定。」
夏生也考虑过这一点,所以无从反驳。
她觉得自己的退路被猪濑一一封锁了。
「更大的问题是,即使想要消除某人的记忆或是帮某人消除记忆,仍然压抑私心,只接受除了消除记忆之外别无他法的人的委托……一般人办得到吗?当然,即使记忆使者认为自己下了公正的判断,结果其实并不公正或判断错误的可能性也很大。」
「……」
「更简单来说,你把当事人代换成自己。除了消除记忆外还有其他办法,但消除某人的记忆对自己来说是最轻松──倘若自己处于那种情况,我没有自信可以阻止自己,你呢?」
夏生无法回答。
猪濑明明知道她的答案,却毫不留情地趁胜追击。
「如果可以任意消除他人的记忆……只要消除一点点对方的记忆就好,自己失败再多次都可以重新来过。当然,擅自消除他人的记忆是不对的事,不过,对或不对只是伦理上的问题,你有自信能战胜那样的诱惑吗?」
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希望对方忘记的时候。只要消除一点点对方的记忆就好,如此一来就可以重新来过。在那种状况下,如果自己拥有消除记忆的能力──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消除对方的记忆……
她会对抗那种诱惑,贯彻正义──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倒。
根本没有人办得到吧?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每个人都会犯错。
有时候明明知道不正确,却仍然会去做。
任何人都不可能只将能力用在正确的事情上。
即使站在正义的一方,再优秀、理智和高尚的人都办不到这种事。
「就算是出自于亲切和正义感,总有一天必定会犯错。若不是圣人,就不可能凭藉意志的力量每次都做出正确的事。」
猪濑说,拿著咖啡杯看向窗外。夏生也随著他的动作向窗外望去。
剎那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穿著制服的芽衣子站在马路的另一侧。
(为什么?)
猪濑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
夏生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学生会结束、芽衣子放学回家的时间。她本来打算在芽衣子开完学生会之前回家,没想到留到这么晚。
或者猪濑早已预料到芽衣子会在这个时间路过。
「记忆使者有可能会在认为自己做出正确判断的过程中发生失误,也有可能明明知道是不正确的事,却仍然因私心而使用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使用能力的次数越多,犯错的可能性就越高。最后,那个错误变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等她发现自己犯了错,或者被某人知道她犯了错,她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而使用能力,将会造成恶性循环。」
猪濑看著窗外的芽衣子说。
「所以不管是对周围的人而言,还是对记忆使者本身而言,继续使用那种能力都非常危险。尤其是记忆使者的个性越正直,风险越大,因为当她犯错时,她自己也会伤得很深。」
最后,猪濑用夏生从未看过的严厉目光看向她。
「如果她一直没有察觉这件事,就必须有人来阻止她才行。」
芽衣子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向夏生和猪濑的方向。
夏生抓起外套和书包站起来。
芽衣子在寒冷的气温中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等夏生。
夏生步出咖啡厅跑向芽衣子,芽衣子担心地问她:「你还好吧?」
夏生不知道她这么问是因为她没有穿上外套,还是拋下猪濑,所以反问:「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学生会结束了吗?」
因为天气真的太冷,所以夏生连忙穿上外套,围上围巾。芽衣子帮她拿书包,等她穿戴好防寒的衣物。
穿好外套,围好围巾后,夏生接过书包,对芽衣子说:「谢谢。」
芽衣子看向咖啡厅──看向猪濑。
「我之前也有在学校前看过那个人。」
「嗯,他是记者……好像在调查这一带发生的事件,所以问了我很多事。」
夏生对芽衣子说回家吧,然后迈开步伐。
她觉得应该为自己找藉口,但她在情急之下冲出来,完全不知道该跟芽衣子说什么才好。
她还没有理清头绪。
一方面是和怀疑芽衣子的猪濑一起行动让她对芽衣子有一股罪恶感。但是,在芽衣子开口询问之前先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没有怀疑她也很不自然,所以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
「什么事件?」
「……四年前不是有一间叫『角面包』的店员失去记忆吗?他问我那件事。」
或许是因为她说过芽衣子的正义感很强,正好与猪濑心中记忆使者的形象重叠了,但是以客观的角度来说,应该没有怀疑芽衣子的根据。芽衣子从来没有说过关于记忆使者的事,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其实只要她向芽衣子确认,证明芽衣子果然是清白的,然后再向猪濑报告就行了。如此一来,她跟芽衣子就可以摆脱猪濑了。
然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向芽衣子开口。
无法轻易开口,表示她内心某处的确怀疑芽衣子有可能是记忆使者。因为夏生有所自觉,所以不敢直视芽衣子。
(结果我还是在怀疑芽衣子。)
夏生认为,记忆使者在什么地方接受谁的委托都跟她无关,万一犯了错而受伤,那也是记忆使者应付的代价,也是委托记忆使者的人自己的责任;即使周遭的人受了伤,那也是记忆使者和委托者应该背负的责任,旁人无权置喙。但是,如果记忆使者是她身旁的某个人……
如果是她最重要的朋友──芽衣子,她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如果不是芽衣子,她想确认清楚。她不想要心中一直怀有疙瘩。
(对她说我有想要消除的记忆……或是有人希望可以消除记忆之类的。)
告诉芽衣子自己在寻找记忆使者,然后观察她的反应。猪濑期待她做的大概就是这类事吧?
不过,她对试探芽衣子仍然有所排斥。
「记忆使者……」
夏生在理清头绪之前,不小心把话说出口。芽衣子反问:「什么?」夏生连忙摇头说:「没什么。」
她觉得观察芽衣子的反应,用探试性的问法问话,感觉就像是对芽衣子的背叛。
她厌恶自己对芽衣子的怀疑。
如果芽衣子有烦恼,她想要帮助她,想阻止会让她烦恼的事。这份心情再真实不过,然而她却觉得连这份心情都像是在为自己找藉口。
芽衣子目不转睛地看著夏生担心地说:
「对了,夏生,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夏生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吗?」
芽衣子指的是她提起莉奈的事情时?还是在别的情况下跟她说过?她在被记忆使者消除记忆之前找芽衣子商量也不奇怪。
夏生不敢问自己对
她说过什么话。现在问的话,也必须一五一十地招出关于记忆使者的事。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芽衣子的心理准备。
「夏生,如果你有任何烦恼……」
「抱歉,今天表姊要来我家,我必须先走了。」
两人刚好走到回各自的家的岔路口。
芽衣子停下脚步,似乎想要继续说什么,但夏生打断她的话,装作没有察觉。
怀疑芽衣子和对芽衣子有所隐瞒,都让夏生内疚得恨不得立刻逃跑。她对芽衣子说再见后便转身跑开。
芽衣子一定觉得她的样子不太对劲,但只是沉默不语。
夏生跑到回头也看不见芽衣子的距离,才拿出智慧型手机打电话给猪濑。拨号声才响一次,猪濑就立刻接起电话。他大概还在咖啡厅里吧?
「我还是没办法继续帮你了。」
猪濑一接起电话,夏生便盖过他应答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说。
她没有多想,只是冲动性地打电话。
猪濑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用沉稳的声音说:
『你感觉很慌乱。在四个月前,你被消除记忆之前也是这种感觉。』
「我不记得了。」
『你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
夏生反射性地回答后才霍然惊觉。
原来她在害怕。
她在寻找记忆使者,所以害怕被消除记忆,害怕面对记忆使者。虽然她不认为芽衣子就是记忆使者,但她知道可能性不是零,所以确认真伪也很可怕,思考确认后的事更令她恐惧。
「记忆使者不会连无关之人的记忆都消除,所以不要被牵扯在内才是最好的方法。再继续寻找记忆使者,说不定连我也会被她盯上。我不想忘记朋友跟家人,也不想被他们遗忘。」
即使向芽衣子确认,知道她不是记忆使者,自己曾经怀疑过芽衣子的事实也不会消失,光是这一点就令她百般排斥。她不想做出任何会让自己与芽衣子之间留下芥蒂的事。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确认的结果,证明猪濑的假说是正确的。
如果芽衣子就是记忆使者,她打算消除知晓这个真相的夏生的记忆──光想像这个「可能性」,就让夏生悲从中来。
她不想让芽衣子做出这种事。
她不想知道任何真相,所以对电话另一端的猪濑重复在咖啡厅里说过的话。
「已经够了吧?如果记忆使者的所作所为对她不好,让她身旁的人去阻止她就好了。这件事和我无关!」
也跟芽衣子无关,她怀抱著想要相信芽衣子的心情说道。
她如此想著──希望可以一直这么想。
夏生说完想说的话,等待猪濑的反应。
猪濑应该认为夏生已经跟芽衣子提及了。抑或者,他已经发现现在离她跑出咖啡厅的时间太短,结果她还是没有和芽衣子提及话题的核心?
无论如何,猪濑应该已经知道夏生并非没有思考过芽衣子是记忆使者的可能性。不过,他没有明确地提出芽衣子的名字;他明明在心中想,如果上仓芽衣子就是记忆使者,阻止她就是夏生的责任。
『真的跟你无关吗?』他只是静静地说道。
『记忆使者说不定就在你身边喔?』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知道。
夏生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
她边在玄关脱鞋边说「我回来了」,化好妆、梳理好头发的妈妈便出来迎接她。
「你回来啦?今天回来得好晚。」
看到妈妈梳妆完毕,夏生才想起今天是妈妈要去打工的日子。
「真希来了。我得出门打工了,幸好你刚好回来。她带了蛋糕来,你跟她一起吃吧。」
真希是妈妈那边的亲戚。她住在别的县,所以她们见面的次数并不频繁,不过从小有亲戚聚会时,她总是陪夏生玩。
鞋柜前方整齐地摆了一双陌生的鞋子,大概是真希的鞋子吧?
真希联络她们说自己一月太忙,没能来打招呼,刚好工作上有事要来这附近,所以想跟她们拜个晚年。妈妈虽然对真希说不用特地过来拜年,但心里其实很高兴。
夏生也很期待见到真希。
「真希,对不起,没办法好好招待你。夏生回来了,你们慢慢聊吧。」
妈妈向在客厅的真希说,接著对夏生说:「我出门了。」然后走出家门。
目送妈妈离开后,夏生把门锁好,拿著背包吐出一口气。
好不容易可以跟最喜欢的表姊见面,在这种心慌意乱的状态下无法打从心底笑著面对真希,让夏生感到很遗憾。虽然很疲惫,夏生还是转换心情,心想至少不能让真希望觉得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很不擅长挤出虚假的笑容,但还是笑容满面地走进客厅。
夏生还来不及说欢迎,真希便从沙发站起来,对夏生说:
「你回来啦。打扰了,夏生。」
从微卷的发丝间隐约可见真希的耳朵上载著浑圆的珍珠耳针,柔软的玫瑰粉红色针织衫也很适合她,她穿起来很可爱。真希已经是社会人士,但看起来就像高中生或大学生。与其说她是女人,她更像个女孩。
「我回来了,欢迎你来。」夏生回答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只是看到真希的脸,就让夏生无条件地放松心情。对夏生来说,真希就是那样的存在。
她家和真希家并非近得可以随时见面。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她们虽然感情很好,但又不若亲姊妹亲近,所以许多无法向朋友和父母说的话,夏生都可以向真希畅所欲言。成绩不好而跟妈妈吵架的时候、隔壁班发生霸凌事件的时候、第一次被男生告白的时候……只要向真希倾诉,她的心情就会轻松不少,而真希也总是给予她适切的建议。
不过,她说什么也无法跟真希商量关于记忆使者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任何人商量,也不认为这是可以商量的事。
调查记忆使者的这两个月来明明没有想起过真希,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忍不住想向她哭诉。
「夏生,你过得好吗?」
真希不是用担忧,而是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
「之前和你见面的时候,你有点没精神,所以我一直很在意。」
真希理所当然似的挂念起了作用,夏生感觉到鼻腔深处开始发热。
她虽然回答自己过得很好,但不知道是否有笑著回答。
真希绝对不会相信她说的话,不要觉得她脑袋有问题就不错了。
不过,她其实一直很希望能够向人倾诉。
「裤袜很温暖吧?我以前念高中的时候也常穿。」
真希看著夏生从制服裙子下方延伸而出、包覆在裤袜里的双腿说。
「你还是穿裤袜比较好看。难得你有一双美腿,隐藏在运动裤里太浪费了。」
真希高兴地赞美夏生。夏生回答:「嗯,很温暖,谢谢你。」然后低下头。
这双裤袜似乎是真希送她的。夏生回想起芽衣子曾经如此告诉过她。
夏生完全不记得真希送过自己这双裤袜。她没有理由忘记裤袜的事,所以一定是真希送她裤袜的时期与她接触记忆使者的时期重叠,所以当时的记忆也被记忆使者一并消除了吧?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像这样无关紧要的记忆被记忆使者消除。
不只是夏生,所有被记忆使者消除记忆的人也一样吧。
其中也有或许在旁人眼中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再珍贵不过的记忆。
夏生忍不住这么想。
「……对不起,其实你送我这双裤袜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嗯?」
在她不敢向芽衣子说出真心话而逃回家之后。
她不想连对真希都撒谎,所以决定说出一切。
她一直想向人倾诉。
(不用回答我没有关系,但请你相信我。)
她知道不要说出口比较好,说出来的风险太大了。但是,现在她不想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真希一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然后知道她是认真的而开始担心她,也或许直到最后真希都不会相信她。
她低著头,擦拭眼泪,用颤抖的声音问:
「真希……你知道记忆使者吗?」
真希微微垂下眉毛,笑著回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