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女性嘴里的赞美,有各种意含。有真心觉得厉害而感到佩服的;也有想透过赞美获得对方好感的;更有附和对方想法而顺口称赞的。
「课长真的很厉害耶。」
另外,还有这种言下之意是「虽然很厉害但我办不到」,隐含着不耐烦的称赞。
「没有啦。」
江口朱美顺势接受了这声「厉害」。成为社会人近十年,她早已习惯这种反应。
对方是广本菜月,进入公司大约半年的年轻下属。看来是还不习惯朱美这种「做的事远超过公司规定」的人。
「没有啦。」
小事一桩——话未出口便吞了下去。如果工作得太卖力,有可能会让人认为「上司带头加班工作,就是在施压要下属也得免费加班」。她也不想勉强下属,再想想其他妥善的说法吧。
「反正我这星期日又不忙。」
这样应该算恰如其分吧。
——朱美并非想让自己获得什么好评。虽然在这年纪,已经有了不错的职称,但有更多同年纪的人在其他更大的企业里被委派更伟大的工作。
在这层意义上,原本想说的「小事一桩」倒是真心话。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份内事罢了。
「星期日上半天班」的确很麻烦。休假日只剩半天,也没有高额的假日津贴,更不会因此大受公司好评。只是必须有人去做而已。仅仅如此。
于是乎,这个星期日朱美便穿着套装去上班。手脚俐落地在上午完成了必须完成的工作,午餐也在公司旁的荞麦面店简单吃完后,便直接坐上回程的电车,车上正好有空位,她就迅速地坐了下来。
她在电车里全都是滑手机来打发时间。不是玩游戏或用通讯软体聊天,主要是看网路电子报的新闻。
当年为了找工作而开始看网路新闻,养成习惯后就延续至今。反正既不会有什么损失,对工作也有加分的效果。而且,她也没有其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完成的要事,当然没有理由放弃这习惯的理由。
星期天的新闻会有比较多的专栏或书评,比平日的内容轻松了一点。快速阅读新闻的朱美手指突然停在某篇访问上。心里的冲击好比被雷打中般剧烈。
令朱美惊愕的是每周会专访活跃于各领域女性的报导。这系列采访其实很普通,但重点是在于此次受访的人物:「历史学家 平内宪子」。采访照片是在黑板前讲课的女性身影。既阳光又美丽,知性的气质也符合她的头衔。
朱美认识这位女性。过去她们的人生曾有所交集。
她整个人的感觉焕然一新。不像「当时」那样戴着眼镜,气质优雅出众。然而,她并非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朱美很清楚这位女性绝对就是「那个」宪子。
朱美读着文章,现在的她是著名大学的副教授,也活跃于电视节目中,担任解说员。更因流畅清晰的口条,简单扼要的说明而大受欢迎。几乎不看电视的朱美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记事的最后,有着如此的总结。
——在电视的历史节目中,由老学者当任解说员可说是「常规」,但她在这股风潮中,也泰然自若地接下挑战。「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的一生可说是极为短暂。无论年轻或年长,在人类的历史面前并无太大差异。希望今后我也能将历史的有趣之处传达给更多人。」
记忆复苏,历历在目。朱美回想起与她共处时的记忆。曾以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和态度生活着的朱美,和现在感觉完全不同的她,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里一起度过的时光——
——当时,朱美全都用iPod来打发时间。不管是在上学的电车中,或是在学校的休息时间里,朱美都一直在听音乐。听的是激烈吵闹的歌曲。
喜欢音乐当然是无庸置疑,但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闪避无聊的话题。
帅气的偶像、笑话和流行的衣服。同学们的话题时常换来变去。一言以蔽之,就是什么都可以聊,重要的是「和同学一起聊天」这件事。强调自己懂得察言观色,融入于班上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这一点反倒让朱美不开心。光是重视「跟大家一起」、「跟大家一样」,为此即使不喜欢的东西也会说喜欢,甚至避开喜欢的东西。对此感到厌烦的朱美一直散发出「你们别来跟我说话」的气场,用音乐建了一道墙来隔离周遭的人。
离家升上高中已经过了一个月。虽然和同学不太交谈,但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算大家都不跟她说话,也完全没问题。
「喂,江口同学。」
事实上并没那么顺利。想趁刚升上高中这段时间来吸引男生注意的某位女同学,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向她搭话。
「干嘛?」
朱美拿掉耳机,口气爱理不理地回道。
「江口同学很爱听音乐呢。」
但女同学的脸上仍堆着笑容。
「你在听什么?告诉我吧!」
既然对方这么说,朱美便告诉她。这是美国某个乐团的首张专辑。团员全都戴着诡异的面具,统一穿着连身工作服,音乐则是由轰隆作响的吉他及主唱的尖叫贯穿——
「西洋音乐啊?我不太了解。」
女同学一听到是海外乐团就兴趣缺缺。朱美想也知道,对方对后头的内容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不了解的话,可以不用假装在听我说话。」
因为觉得火大,而故意让对方听到自己关上心门的声音。女同学先是一脸僵硬,最后才「哈哈」几声,识趣地离开。
朱美默默又戴上耳机。想聊天也只是白费力气。谁叫大家只对感兴趣的事物有兴趣,又不想去了解不熟悉的事物。反正不过就是感觉吧。哈哈——
经过「听什么歌事件」后,朱美在班上的立场也随之确立。她成了「听奇怪西洋音乐的恐怖女生」。正合朱美的意。
在那之后,朱美每天的例行公事是一个人度过休息时间,放学后便到校舍顶楼。虽然放学后也能立刻回家,但要是在归途或电车中遇到班上同学的话,便会被他们投以好奇的眼神,她觉得这样很烦,干脆错开回家的时间。
顶楼上没半个人,可以度过还不坏的悠哉时光。虽然夏天可能会很热,而冬天或许很冷,但到了那时再说吧。
朱美享受一个人的时光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有一个人径自闯了进来。
那一天下着小雨。不用说,学校顶楼当然没有屋顶,于是朱美在楼梯口的屋檐下躲雨。虽然只要进到校舍里就好,但不知怎么地她就想待在外头,就像是一种逞强吧。
当她如同往常般听音乐时,楼梯口的门打开了。她好奇地回头,那里站着一名女学生。
个子娇小,戴副眼镜,发型算是短发。整个人感觉唯唯诺诺的。从名牌颜色来看跟朱美一样同属一年级生,姓平内。
平内同学瞄了下朱美后低下头,一直重复这动作。感觉很妙。
「有事吗?」
朱美拿掉一只耳机问道。平内同学吓了一大跳。
既然那么胆小,应该会逃走吧。朱美这么想,但平内同学却有莫名的耐性。扭扭捏捏半晌后,微微深吸口气。
「我有事上来顶楼。」
接着她又说起话来。
「啊。」
朱美自个儿也不好说,但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要紧事?况且还下着雨。虽感到谜团重重,但她还是先靠边站,注意着尽量不让自己淋到雨,一边空出通道。
平内同学走到顶楼后,发现外头正在下雨而大吃一惊,又回到了屋檐下。
屋檐不是很宽,平内一走回来,两人就只能并肩而立。
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但又没有特别该搭话的理由,也没有话题。朱美下定决心不去在意,打算重新戴上耳机。
「那个……」
这时平内同学突然向她搭话。
「什么?」
朱美困惑地应道,平内同学小心翼翼又很紧张地看向她。符合校规的裙长、打得规规矩矩的领带,与其说像是模范生不如说是朴素;与其用乖乖牌来形容还不如说是朴素。总而言之,就是很朴素的一个人。
「我叫做平内宪子。」
平内同学自我介绍了起来。这令朱美更加一头雾水了。突然冒出来的朴素少女为什么要对朱美自我介绍,根本没道理。
「请多指教。」
平内宪子鞠躬说。她的胸前有个东西在摇晃。插在胸前口袋的笔尾上挂着铃铛。声音很小听不到铃声,这铃铛跟她这人氛围挺像的——
『——出口在左侧。』
车内广播将朱美从回忆拉回到现实。看了下车内的标示萤幕,已到了离自宅最近的一站。
——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许久没想起那时候的事了。
电车到站停了下来。朱美将手机收进托特包,拉上拉链后站起来。
走到月台,通过剪票口,走出车站。这段期间她脑中全想着过去的事。或许听听音乐能转换心情,但朱美身上已经不会带着iPod之类的东西。手机又没插上耳机,她已经很久没有
主动去听音乐了。
于是她心不在焉地踏上归途。那些回想起来也没用的回忆一一苏醒。总是在回顾后悔也无济于事的失败,胸口也随之感到苦闷。
喝酒吧。朱美决定喝酒解闷。若一直这样下去会影响到明天的心情。
她绕去药妆店,买了一堆烧酎调酒和零食。朱美平常没有在家里喝酒的习惯,牌子也是随便乱选一通。请店员将这些东西装入塑胶袋后,她便直接整袋放入托特包里。虽然也可以不用拿袋子,但之后拿来当作家里的垃圾袋使用也不错。
从药妆店出来稍微走了一段后,托持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朱美从震动模式判断,应该是公司的电子邮件收到了新信件。
半晌后,又传来同样的震动模式。连续传了两封信来,或许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最好还是确认一下才对。
于是朱美停下来,正要打开托特包时,却发现拉链紧得拉不开。她用力拉开一看,原来是夹住塑胶袋了。似乎是她刚才将袋子连着拉链一起关上,真是太不小心了。
她拿起手机确认邮件。寄件人是bloody_dark_nightmare这类的地址,主旨是『好久不见,我是紫香乐暗奈。』,第二封则是『我是广本,不好意思寄错了。』
朱美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后,便直接把邮件删除。为了体谅对方,她没把信点开。但会将个人信件误寄到公司主管信箱里,表示对方没好好管理信件,下次得当面提醒她才行。真拿她没办法。
朱美将手机放回托特包里,拉上拉链。
「天!」
她顿时惊呼。拉链竟然关不起来,一直开到尾端。
先将拉链头拉回到还关得起来的部分,再小心地往前拉,果然还是关不起来。肯定是拉链坏了。所谓的祸不单行就是这么回事吧。
看来明天只好先带这包包上班,回家时再绕去买新的。虽然她还挺喜欢裤装搭配托特包的造型。
她走出一步后,又再度停下来。并不是紫香乐什么小姐又传讯息来。而是朱美发现前方有一个招牌。
招牌上写着『维修专门店 猫庵』、『万物皆可维修』。无论是设计或品味感觉都经过专家设计,相当引人注目的招牌。不过,庵字翘起来的部分设计成猫尾巴,倒是很刻意。
先不管这个,如果真是什么都能修理就实在是谢天谢地了。不用特地买新包就能解决,更何况只是拉链坏掉就得换一个新包也太浪费了。
猫庵这个建筑物的外观设计,典雅又大方。店头有橱窗,摆了各种衣服和小东西。应该是为了展现这家店的「维修」技术。
稍微看了下橱窗里的东西,她对手工艺的东西不了解,无法妄下评断,但看起来每样都做得很棒,修拉链应该不是难事。
「打扰了。」
打开门,朱美边出声招呼边进入店内。
店里有吧台,两张四人座的桌子,装潢宛如咖啡店的风格。还有一把红色和伞摆放得像架在吧台上方,整体概念倒像是日式吃茶店。由于店名是「维修专门店」,还以为店内装潢会像小木偶爷爷的工房一样,朱美不禁有点意外。
吧台上有只猫。有着茶色底的毛与黑色虎斑。猫咪横躺着看向朱美。应该是吉祥物吧。毕竟收钱让客人与猫咪玩耍的猫咪咖啡店也愈来愈普及,的确是个不赖的经营策略。
朱美和猫咪四眼相对。猫有着橘色——应该更像是橘红色的瞳孔。若举一个最相近的例子,应该是夕阳吧。会让见到这双眼眸的人感伤或寂寞的颜色。
「欢迎光临。」
吧台深处的门开启,一名青年进到吧台中。年纪约莫二十几岁,端正的五官与瘦长的体型,就算说是年轻的人气演员也说得通,看起来就很受女孩子欢迎。然而,瞳孔深处湛放的光芒却能感受到他不只是个花瓶帅哥。不知道该用难以掌控来形容呢,还是该用老成来形容才好,总之,气质相当不可思议。
「店长,请您好好接待客人啊。」
青年这样对猫咪说。应该是为了客人能毫无顾虑地和猫咪肢体接触才会这么说吧。那么自己就恭敬不如从命,去和那个应该是店长的猫咪玩一下——
「这是什么话。若老夫去接待客人,小鬼不就没工作了吗?这叫工作分享。」
于是店长嘴硬地反驳说。朱美瞠目结舌。猫咪竟然说话了。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从猫嘴听到「工作分享」这个单字。
「我的工作多到一个头两个大了,替我分担一些也不为过吧。」
青年毫不在乎地和店长继续谈话。这对他或许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请坐。」
青年笑容可掬地请一脸狼狈的朱美入坐。原来他的笑容也如此迷人。但朱美可不会就这样上当。
「为什么猫会说话?」
这问题听来滑稽,但她也只能这么问。
「你这问题还真奇怪。」
店长从吧台跳下来,站在地面上。
「谁规定猫不能说话。人类可以说话,猫却无法说话,哪有这种道理。」
没错,店长是站着的。用两只后脚站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简直是小学生爱说的歪理呢。一副『为什么不能做坏事?那些大人物不也做坏事?』的样子,完全就是狡辩。」
青年指出猫咪逻辑的问题点。虽然朱美觉得是猫咪用两只脚站才违反物理逻辑,但青年似乎没有要吐槽这点的意思。
「够了,住嘴。别挑人话柄。」
猫咪愤愤地踏脚闹脾气,全身举手投足都不像只猫。不,这反而是他的可爱之处吧。
「总而言之,你先坐吧。身为庵主,老夫不希望客人站着。」
店长抬头看着朱美说。
「哦。」
催促之下,朱美坐入吧台位子。
「请问今天有何贵干?」
一入坐,青年便询问道。
「包包的拉链坏了。」
朱美将身边的包包摆到吧台上。
「嗯,老夫看看。」
店长跳到吧台上,检查拉链。
「小鬼,把适合这包包尺寸的拉链和拆线器给老夫拿来。还有剪刀之类的工具。」
店长目不离包,直接向青年下指示。
「好的。」
青年便开启刚才那道吧台门,走了出去。
「真伤脑筋啊,客人你太大力拉拉链了。」
店长抬起脸,看向朱美。
「因为夹着塑胶袋,不小心就——」
朱美一边回答,一边心生佩服。光用看的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真不简单。
「从包包的状态来看,你平常应该不会如此粗暴对待它,发生啥事了吗?」
端坐在吧台上的店长问朱美。
「聊聊吧,老夫出肉球帮你一把。」
又圆又大的双眼望进朱美的眼目中。那对有着奇妙颜色的瞳仁,绽放着仿佛看透心中所思所想的光芒。
「来吧,别客气,尽量说吧。」
店长不给朱美犹豫的时间,店长探出身子不断逼近。
「不,没什么。」
朱美支吾其词。却无法断然拒绝。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你有自信断言,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处理吗?」
她无法否定店长的话。
「我,这个——」
即使说出来,也只是流露内心的动摇罢了。
「店长,我拿来了。」
青年抱了一堆东西回来。朱美觉得更加为难。如此一来,不只店长,连这青年都会听到她说的话吧。
「小鬼,你去整理仓库直到老夫满意为止。」
正当朱美想着该怎么办时,店长这样告诉青年。仿佛了解朱美内心的想法。
「这令人恼火的命令是什么意思嘛?这叫做职权骚扰喔!」
青年气呼呼地抗议。
「老夫有点事要问客人。」
店长语气稍微认真地说。
「有烦恼的人类,并不完全是被同情的一方。」
接着瞄了一下朱美。
「那烦恼有时也因为错在自己。」
朱美愕然失语。光从朱美那犹豫不定的态度,就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吗?
「知道了,有事再叫我。」
或许是同意了店长的意思,青年将拿来的工具摆上吧台后,便开门离开。
「那老夫就边修边听吧。」
店长如是说道后,便在朱美隔壁的椅子坐下,开始翻找着工具。他并不是像一般猫咪那样坐,而是像人类般的坐姿。
「我会拿掉拉链换新的,这样可以吗?」
店长问道。他的手,应该说是前脚拿着的是如雕刻刀般的工具。金属部分比雕刻刀细长,而且一长一短分岔成两端。
「要拆掉拉链?」
她不太懂意思。拉链紧紧贴合着包包,并没有用什么固定住的感觉。
「将拉链的部分拆掉,缝上新拉链。」
店长轻描淡写地说。朱美却很讶异,看来似乎是个大工程。
瞥一眼店长摊开的工具
,的确有更换用的拉链。原来拉链是独自存在的单品,她第一次晓得这件事。
「虽然自己说有点老王卖瓜,但老夫的手艺真的很不赖。所以你不用担心会伤到包包。」
店长说。看来负责维修工作的不是青年而是店长。然而,跟刚刚的自称一样。店长的手是猫手。真的有办法修好吗?
「就包在老夫身上,这程度小菜一碟。」
为安抚朱美的不安,店长自信满满地表示。
「唔唔,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也没办法。虽然半信半疑,朱美仍决定交给他修理。她将里头的东西全拿出来后,把包包交给店长。
「嗯,你安心吧。」
店长开始着手作业。闲来无事,朱美看着手边的东西。
酒、饼干、杂物小包、化妆包、皮包、手帕、卫生纸和手机。有些日子,她会为了读资料或电子书而带上平板电脑。扣除今天意外购卖的饼干和酒外,这些就代表现在的自己。实用取胜的事务性内容。无聊乏味的人。
她回想起宪子。从电子报的单色照片就看得出来,她闪闪发亮。跟自己是如此不同,如此有别。
现在的自己或许比起当年的她还要无趣。若当时的宪子是「朴素」,现在的自己就是「淡而无味」吧。如水龙头流出来的水般——不对,自来水都还有漂白水味。自己是更无趣的人,根本是水分子吧,H2O。
「表情真严肃呢。」
听到店长的话,朱美便从化学公式的世界重回现实。
她看向店长,只见他用有如雕刻刀的工具快速将拉链拆开。为何猫手能做如此精密的工作,根本不合理。
「我想起很多事。」
朱美脱口而出。
「以前的朋友似乎实现了梦想。」
店长工作的身体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能令她放松下来。
「哦。」
店长一边工作,一边附和。
「我却没有替她高兴。」
随着话语一一说出口,混乱模糊的情绪逐一明确地成形。
「虽说是朋友,实际上没有那么亲密吗?」
「不是这样,我们感情很好。」
朱美摇头回应店长的问题。自己一直和宪子在一起。对当时的自己而言她是闺密,对当时的宪子而言,朱美应该也是闺密。
没错,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该怎么说呢?」
那个时候——
——突然自我介绍的平内宪子,在那之后说了句「再见」就离开了。真是莫名其妙。
隔天,她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平内宪子是同班同学,她之前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经过一两个月,班上的「势力图」便大致底定。以八面玲珑又可爱的女孩子为核心,形成班上主要的团体,而运动社团、普通的人、书呆子、喜欢动漫的人等团体,则是像飞镖的镖靶一样围绕她们。顺带一提,朱美的位置是这圈圈之外。墙壁或边缘,肯定零分的位置。
平内宪子则像拼命挂在最外圈,就她如同挂在胸前的小铃铛一样,存在感稀薄得要是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
这么看来,她应该是为了不想要一个人孤孤单单,才和朱美攀谈吧。不对,她若有这样的打算,在第一次攀谈时应该要更大方点才对。上次那样实在太过笨拙了。果然还是个谜。
放学后,朱美完成了值日生的工作,来到顶楼上,那时平内宪子人已在那里。平内宪子朝着因惊讶而呆站的朱美低头打招呼,「你好。」
之后,一直到朱美回家前,平内宪子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看着书。谜团愈滚愈大。
隔天,以及再隔一天也是一样。平内宪子都会来到顶楼,这次是摊开类似古纸一样的东西,盯着入迷。
朱美在这段期间一直戴着耳机,却无心听歌。现在不是听音乐的时候。怎么回事?现在究竟是怎样?
某一天。朱美终于下定决心问她究竟想怎么样。
「那个!江口同学!」
没想到对方也在这时与她攀谈。
「怎样?」
被夺得先机,令她不小心跟平时一样冷漠以对。
「我也想听听江口同学的音乐!」
「什么?」
出乎意料的这番话令朱美不禁傻眼。
「这个嘛……」
她连忙从西装制服的口袋拿出iPod,看着曲目表。
朱美瞄了下平内同学的表情,她一脸像是要决斗般的认真表情。虽然那不是听音乐该有的表情,但朱美也因此明白她跟之前的同学不同,是真心诚意的想了解。这么一来,朱美也得认真回应她才行。
「就听这个吧。」
她选了手头上的音乐中最有名的乐团。这也是美国的乐团,具节奏感的饶舌、厚重的吉他声、再融合了主唱特殊的嗓音所唱出的哀伤旋律,在日本也是颇为知名的乐团。
iPod里的是第二张专辑。该听哪首呢?每首都还蛮好听的——啊,就先听第三首歌吧。选完歌后,她先按下暂停键。
「这边是右耳。」
朱美一边说明左右耳方向,并把耳机拿给她。平内同学笨挫地戴上耳机。
朱美将音量稍微调得比平时自己听的音量小一点后,再播放歌曲。
平内同学的表情没有改变。一脸紧绷的表情睨着空无一物的半空。她可能是在集中精神听音乐吧,但也太夸张了。
由于自己听不到声音,也不知歌曲进行到哪里。就算看了iPod的显示画面,也无法完美想象出现在究竟实际听到哪里。
一分钟、一分三十秒,只有时间不断流逝。平内同学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朱美难掩失望,果然没能让她产生兴趣,分明是首好歌啊。
——不对,说不定不是这样。朱美低头开始沉思。
说不定……只是自己不擅于向人传达自己的想法。会和周遭人起冲突,或许也是因为自己不擅沟通。
她顿时感到不安。仔细想想,「在听什么事件」可能是朱美不对。朱美之所以现在会孤单一人,并不是自己希望如此,而是不受周围欢迎才会变得如此?
她再度抬起头,播放时间显示正播到两分二十秒左右。而平内同学——眼泪正扑簌簌地掉下来。
「哎?」
朱美吓了一大跳,差点把iPod摔了下来。她怎么了?
歌曲听完的平内同学拿掉耳机,把眼镜往上推,再用西装制服的袖子拭泪。她真的在哭。
「你怎么了?」
朱美终于问出这一句,平内同学看向朱美。直勾勾的视线。那是没有任何虚假,表里如一的诚实双眸。
「我真的很感动。」
——从这时开始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密。
「这个乐团太棒了!」
宪子对每个朱美喜欢的音乐都展现出相当热烈的兴趣。
「太厉害了!太帅了!」
「对吧!」
朱美也兴奋地告诉她很多关于音乐的事。她虽是中学时期开始听音乐,但却没有这种分享的经验。对朱美而言,音乐一直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了,」
朱美也开始对宪子产生兴趣。
「宪子,你在看什么?」
宪子在顶楼上看着她摊开的奇妙纸张。上头写的是如天书般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但一看就晓得是很古老的东西。
「这个啊,是古文书。」
宪子害羞地回答。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古文书是什么?」
「就是古时候的人留下来的古文书籍哦。」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要看古文书?」
「因为我想看啊。」
有点天然呆的宪子有时说话会像是连续投来会消失的魔球,让人一头雾水。对负责接球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种球更令人想哭的。
「我家有很大的仓库。」
感觉终于要进入正题。
「仓库里有我家祖先留下来的大量古文书,从小我就自己学着怎么看。」
「啊,原来如此。」
感觉好了不起。朱美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比父亲、母亲以及曾祖父母还老的祖先都是人类罢了。现在宪子的话就像是异世界的故事。
「可是上了高中之后,前阵子开始遭到双亲的反对。」
宪子的表情淡了下来。
「他们说女孩子读这种东西,以后会嫁不出去。还要我学学如何交朋友。」
宪子的头发比初见面时长许多,随风飘扬。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读古文书,想研究更深入的历史。」
「这样很好啊。」
朱美断言说。
「不用配合任何人。就算学会了其他人也会做的事情,那又有什么意思?宪子就做宪子会做的事就好。」
宪子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微微一笑。
「谢谢。」
那是连见到这笑容的朱美都会心动的灿烂笑容。
「所以我才会主动攀谈,
想跟朱美做朋友。」
宪子说。
「完全不对班上任何人虚以委蛇,一个人也自由自在。让拼命想打入圈子里的自己就跟笨蛋一样,很想跟这样帅气的人做朋友。」
「你把我夸得太好了啦。」
朱美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开。
两人做什么事都黏在一起。想当然耳,她们也交换了联络方式,午休时也将桌子连起来一起吃便当。宪子还学朱美将之前系得很紧的制服领带稍微调松了一点。
宪子不仅外表,连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我问你,这样比较好吧?」
她时常会像这样主动搭话了。
「看是要跟什么比较。」
另一方面,朱美倒是常常感到为难。这时也是,宪子要她看的是个普通的茶色短夹。感觉不好也不坏。
「那不是你之前就在使用的皮夹吗?」
朱美实在没办法就干脆直说了自己的想法,只见宪子嘟着嘴反驳:
「不是那个,是这个啦。」
宪子指着皮夹的一角,仔细一看,放零钱的拉链上挂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这个,你改挂到皮夹上了啊。」
那是原本挂在自动铅笔上的铃铛。
「嗯,之前不是掉了吗?」
「对啊,之前掉过呢。」
——忘了是哪一天,放学后两人去逛唱片行。她们在店里试听音乐,逛逛推荐专区时,宪子突然大喊「铃铛掉了!」似乎是从自动铅笔上掉了。
最后是在店员以及刚好在场的嘻哈大哥帮忙下,才终于找到铃铛。朱美原本觉得打扮成嘻哈风格的人「感觉很差」,但这件事令她抛掉了偏见。
「皮夹大多都会收在包包里,应该不大会掉吧。」
宪子自信满满地表示。
「是吗?」
话说回来,在皮夹上挂铃铛很有一种古老咒语的味道。朱美想起祖母好像就曾这么做过。
算了,这种事下次再说。因为朱美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对了,那铃铛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最为基本的问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宪子身上就挂着这铃铛,究竟是有什么原因?
「你们家代代相传的东西吗?平内家的家徽是铃铛?」
「不是,我家的家纹是『圆内交叉的扇纹』喔。」
宪子否定朱美的猜想后,眼神忽然望向远方。
「不是这样的,这个是别人送的礼物。」
——虽然常被宪子说的话给吓一大跳,但这次的发言可称是首屈一指的厉害。
「虽然已经分手了,但这是初恋情人送我的铃铛。在国中的时候。」
朱美因太过震撼而说不出话来。
「震惊成这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宪子不悦地板起脸。
高二的秋天,两人去看了演唱会。宪子第一次听时就感动流泪的乐团来日本举行了演唱会。
老实说,之前也有过参加这乐团演唱会的机会,他们曾在摇滚音乐节与慈善音乐会表演过很多次。
然而每次宪子的父亲都不同意她去听演唱会。对平内家而言,摇滚乐团的演唱会就等同可疑的反社会人士聚会。
这次一定要成功,两人因此研拟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她答应父母会经常联络,也以音乐杂志等资料作了简报说明「摇滚乐团的演唱会并非不良少年聚集耍坏的地方」。加上时常来家里玩的朱美也和父母熟识而成了助功,两人终于获得许可。
包含热场,总共有三个乐团参与了这场表演,结束时已超过九点。她们两人和其他观众一起离开会场,往车站方向走去。
「太精彩了!真的太棒了!」
宪子兴奋地说。演唱会从头到尾她都非常嗨,看来兴奋的情绪尚未平抚下来。
「就是说啊。」
朱美也很激动。对朱美而言,这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参加的演唱会。直接沐浴在音乐下是全然不同的经验。未曾听过的重低音、响彻整个扩大空间的欢声、超过万人聚集所释放而出的热烈气氛,全都历历在目。
周围挤满了看完演唱会踏上归途的人。有的人穿着T裇,有的脖子上围着毛巾,穿着打扮跟一般的行人完全不同,一眼就分辨得出来。大街仿佛被粉丝所镇压似地,让朱美不自觉地骄傲了起来。
朱美她们也穿着乐团的T裇。那是在演唱会买的周边商品,图案设计则都不一样。
虽然宪子希望两人穿一样的款式,朱美却断然拒绝了。穿一样的图案会让朱美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看到马路上有人穿着同样图案的T裇,她却反而感到莫名开心,真是势利眼。
「谢谢你,朱美。」
宪子突然冒出这一句。
「唔?谢什么?」
朱美反问,宪子扬起嘴角微笑。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定不会晓得这样的世界。因为有朱美介绍,我才能这么着迷在这里头。」
——一股暖流在胸膛里逐渐扩大。与看演唱会的感动不同,这是另一种柔软温暖的感情。
朱美这才明白。将喜爱的事物魅力与精彩传达给某人,与某人一起共享,感觉竟如此美妙。
一个目标在朱美内心里萌芽。虽然还不是相当明确,不过,她这么想着。
——希望将这样的心情传达给更多人。
两人到了车站,却发现人山人海。从演唱会离开的观众大批大批涌入,造成车站人满为患。售票机前也是大排长龙。
「早知道刚刚先买回程的车票就好了。」
朱美点头同意宪子,也跟着排在队伍的最后面。脑中全是刚刚油然而生的念头。
——这想法并非突然间才冒出来的,她心里如此认为。说不定这个目标在很早之前便萌生了呢?
站在自己旁边的宪子,与她相处的每一个日常,都让朱美的内心吹进崭新的风。而这道风运来的新种籽,又萌发出了未知的新芽。
朱美看向宪子。宪子在这喧腾里哼唱着歌曲。想必是演唱会的情景又在心里苏醒了吧。她一脸满足却又嫌不够的表情,欣赏完一场精彩演唱会后的反应,肯定就是这样。
朱美本想跟她说话,却把话吞了进去。她不忍心打扰沉浸在余韵里的好友——不,不是这样的,她是没有勇气。
那一天。让宪子听音乐,进而变成挚友的那一天。虽然是朱美人生中最闪耀的一天,却也让她油然生出和明亮完全相反的心情。那心情从未消失,如光明背后的影子般,在朱美心中留下黑点。
——自己是否不擅与人沟通。朱美偶尔冒出这想法时,就会感到茫然不安。
自己能将目前心中的想法完整地传达出去吗?如果无法让宪子理解,如果被宪子推开的话,又该怎么办?
人龙慢慢往前进,朱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仍说不出口。
她心里也很清楚,现在再不说,大概永远都说不出口了。若不借着演唱会的感动说出来,在这仍残留兴奋余热的地方说出来,一定再也不会说出口。然而,她却怎么样都无法坦然展露内心——
「怎么了?」
宪子突然开口探问。她的眼神仿佛带着敬佩,又仿佛窥视着内心。
「那个,嗯——」
朱美就仿佛被引导似地说出了口。
「我啊,想试着写些聊音乐的东西。」
后悔之情顿时排山倒海而来。写些聊音乐的东西,自己到底在讲什么啊。文法也很怪,感觉不知道在讲什么。
「啊,是指乐评吗?」
然而,宪子却轻易接了朱美的话后,还能悠然地回应。甚至还将朱美表达不好的部分,直白地表达出来。
原来如此。朱美终于理解了,自己想做的事原来就是乐评啊。
「我觉得很好啊,我也想读读看。」
然而,还没时间感动,宪子就轻松地说出吓坏朱美的话。
「可是,就算要我这么急着去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朱美感觉相当狼狈,没想到宪子竟然会如此轻松地说出这种话。朱美才刚萌生了这念头,一下子就要她付诸实行实在太过突然。
「啊!」
宪子突然惊声尖叫,维持着打开包包的姿势僵硬在当场。
「怎么了?」
朱美不解地问道,宪子相当难过地说:
「铃铛掉了。」
这次她们也获得周遭人士们的协助寻找铃铛,却没能顺利找着。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就没有再深入聊过客人你『想做的事』啰。」
店长领会地点点头。
「是啊,就是时机溜走了。」
那时能说的都说了,但却无法踏出更进一步。现在想起来,或许那就是最初的「契机」。
「好了,完成了。你检查看看。」
店长将包包递给朱美。
「哇!好厉害!」
朱美不禁出声赞叹。新换上的拉链与托特包完全贴合,若不说的话,应该没人会知道有换过拉链。
「真谢谢你。」
朱美向
店长道谢。
「唔。」
店长一副得意地点头回应。
「那么,你继续说,差不多到核心的部分了吧。」
店长这么一说,朱美原本想要开口,但不知怎地说不出话来。欲言又止,视线游移,只好用苦笑带过。
「——唔,是吗?」
店长眯起眼,从椅子上跳下来。
「也说了很久了,休息一下吧。」
说完便往店里头走。吧台的角落有扇弹簧门,店长推开门入内。虽然店长刚才都会坐在吧台上了,直接跨过分明比较方便,但看来似乎不能这么做。
「你稍待一下。」
店长上半身突然从吧台对面冒了出来。似乎是站在什么台子上。
「让我招待客人吃茶点吧。」
说完,店长拿出茶壶和茶杯,似乎是要泡红茶。明明是和风式的店,泡的却是红茶。
茶壶和茶杯都是同款花色,配色鲜艳却得宜,品味很好。
「今天是起司蛋糕,所以配红茶。」
店长将四方形的盒子放在吧台上。盒子上写着「Rikuro's老爷爷的店」。上头也写着「烤起司蛋糕」,并画着戴着厨师帽,笑咪咪的老爷爷插图。这位就是Rikuro's老爷爷吧,很有烤面包店的设计。
「这是大阪著名糕点店的起司蛋糕。等红茶泡好,就来切蛋糕吧。顺带一提,Rikuro's老爷爷的原型是公司的创立者,但跟实际长相不太像。」
店长熟练地煮开热水后,温热茶杯再将茶叶倒入茶壶里。泡红茶的猫。令朱美不禁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啊,可是故事里猫和红茶没有直接关系啊。
「来吧,红茶泡好了。老夫要切蛋糕,你可以先喝。」
店长将红茶放在小碟子上说道。扑鼻而来的香气,骚动着朱美的鼻尖。温暖的味道似乎能抚平毛躁的情绪。她手拿茶杯,啜饮一口。
「——呼……」
不由得呻吟。满载深度的韵味慢慢地渗入体内。仿佛血液载着红茶,将平静输送至全身一样。朱美不是很懂红茶,但即便毫无半点知识都能实际感受到这杯的确是绝品。
「嘿咻。」
店长从盒子里拿出起司蛋糕。是一整个大蛋糕。黄色的蛋糕体及焦茶色的表面和一般的起司蛋糕一样,但表面中央的部分——也就是圆形正中央的部分印有Rikuro's老爷爷的图样,底部则是点缀着些许黑色的东西,跟一般起司蛋糕不太相同。
「其实蛋糕有各种切法。商家建议用九等分切法,留下Rikuro's老爷爷的图案,但老夫先用一般的切法吧。」
说完,店长用手拿着菜刀。虽说是用手拿刀,毕竟他的身体是一般猫咪身体的尺寸,用「举刀过头」来形容这姿势似乎更加适当。
「嘿咻!」
店长将蛋糕切开。虽然店长的举刀方式应该会很不好切才是,但实际上起司蛋糕已被切成漂亮的八等分。
「来,吃吧。」
店长将切好的起司蛋糕放在盘子上,摆上叉子放在茶杯旁边。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美很快用叉子将蛋糕送进嘴里。
「——唔!」
和红茶时不同,这次她不禁发声惊叹。
虽然两者都是温柔的味道,方向却不一样。相较于能让情绪柔和放松的红茶,蛋糕则是能释放低落的情绪。
湿润又不黏牙,蓬松柔软的口感。味道既不会太浓也不会太淡,恰到好处的甘甜。享用完丰富的滋味后,起司的后劲还会残留于口中,留下耐人寻味的余韵。
绝妙的好滋味还不仅如此,这款起司蛋糕用崭新的角度加了一个重点,添加风味层次,那就是散布在蛋糕底部的黑色的东西。原来那是葡萄干。
葡萄干拥有明确的酸味,替起司蛋糕点缀了更加精致的配色。笑容和蔼的Rikuro's老爷爷,仿佛不只是会笑咪咪而已。
「滋味很棒吧。听说以前这大小的蛋糕只要五百日圆时,我真是大吃一惊。最近是因为原物料的缘故而有些涨价,但的确有这价值。」
店长边说,边准备了自己的红茶与蛋糕。
「唔嗯。真不愧是老夫,绝妙的风味。」
喝了口自己泡的红茶,店长自夸说。虽然他很自满,却是事实。
朱美也再喝一口红茶,感觉味道和第一口有所不同。一定是因为刚刚吃了起司蛋糕吧。甜点跟饮料会因为组合不同而产生出崭新的滋味。
「唔,这样的组合也很完美。」
店长用叉子吃了口蛋糕,满意地笑了。看来朱美的感想并没有错误。
「话说回来,客人。」
享用一会儿美味的起司蛋糕后,店长忽然看向朱美。
「为什么直到现在仍会如此在意那位友人呢?」
他抛出来的是,听起来轻松却很沉重的问题。
「因为——」
原本想回答,朱美却哑然失语。经店长这么一提,的确是这样。
为何会这样呢?朱美自问。是嫉妒她成功吗?——不,不是这样。朱美的确觉得现在的她十分耀眼,但心里并没有负面的感情。丝毫没有希望她不幸,或失败的念头。
既然如此,是替她高兴吗?——也不是那样。不可能不替她高兴,心情怎么都无法开朗起来。总觉得心头闷闷的。
「关于人生有各种看法。有苦也有乐,既有用歌来颂扬,也有形容说是巧克力盒子。还有某个狸猫也曾说过『人生就像是背着重重的负担,走长长的路4』。
猫咪在谈论人生的大道理,但朱美却笑不出来。
「如同这样,即使仅仅描写『何谓人生?』这个主题,其实也有各种表现。可见得人有多少,就有多少人生。
如此一来,即使过去是多么亲密的朋友,不也一定会就此离别,各自踏上不同的人生吗?既然如此,为何你无法接受呢?」
为什么呢?店长的话深深撼动她的心。
「——也是啦,突然被这么一问,的确不可能马上答得出来。没什么,只要有个契机,一定能够恍然大悟。要老夫来说的话,人生近似于项链。即使复杂地纠缠在一起,也会因为意外的契机就能轻易解开。不用勉强,等待时机到来即可。」
看到朱美沉默不语,店长微笑,接着说:「那么,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好。」
踌躇半晌后,朱美再度驰骋于回忆中。
「升上高三之后,」
为何会踌躇呢?因为现在要说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发生了许多事。」
因为是最她不想提的事情。
朱美不太喜欢拘泥于歌词。在推荐喜欢的音乐时,实在太常因为歌词是英文这理由而吃闭门羹。只要能够感受到音乐或旋律表现而出的情感不就好了吗?又不是英文考试。
「这个『珍的日记』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但宪子却持相反意见。
「毕竟是歌名,意义肯定最重要吧。」
她总会翻阅字典或上网搜寻,全力以赴解读着喜欢的音乐歌词。
——即使升上三年级,两人也会固定去顶楼。对两人而言,放学后在这里打发时间已变成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对了,升学考试没问题吗?」
「嗯,感觉还不错。模拟考也判断是B。」
升上高三,两人的话题也进展成升学出路。
两人都接受大学考,但想念的学校却不同。朱美依自己的分数选择了安全牌,宪子则是因为「想上某大学某个老师的课」,而以难考的大学史学系为第一志愿。
——没错,是史学系。宪子终于成功说服双亲。朱美也跟着一起讨论过很多次,但最终说服双亲还是宪子本身对历史的热情。
「是喔。」
「嗯,英文成绩变好了。我想都要归功于音乐吧。真的很有趣。」
宪子不好意思地笑说。
「果然因为喜欢而享受在其中才是最重要的。正所谓懂的人不敌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不敌享受其中的人。所以说——」
宪子话说一半,手便伸进西装外套的口袋。她拿出手机,似乎是有讯息寄来。
宪子开始回起了讯息。两人的谈话就这样没头没尾地中断了。
「对不起,我今天要先回家了。」
打完讯息后,宪子便说着「拜拜」挥手离开顶楼。
「好吧。」
朱美没有特别要阻止她的理由。目送宪子离开后,朱美戴上耳机。
以前她们会一直聊天直到学校关门。然而,最近宪子愈来愈常先回去,不然就是根本没来。
她似乎有很多事要忙,但却不知忙什么。既然宪子没说,朱美也没问。虽然她并非毫不在意。
朱美深吸口气后,从摆在旁边的书包拿出一本笔记。那是普通的大学笔记本,封面什么都没写。翻开内页,里头有一些文章或潦草写下的笔记,都是朱美
的笔迹。
内容是听完音乐后的感想。她将想法一一写下来。目标是开一个部落格。介绍自己喜欢的歌曲让更多人知道。
她从校服胸前口袋抽出自动铅笔,想写下正在听的音乐感想。虽然整首曲子交互使用了死亡咆哮声与一般歌声,但旋律相当棒。大量炫技的吉他独奏也很帅气。似乎是主唱兼吉他手嗓子疼痛,曲子里也收录了如此的纠葛心情——
叹了口气后,她放弃书写。完全不行。这种文章不会有人想读的。
朱美一直像这样写了又放弃,写了又放弃。是那个「影子」在扯后腿。她怀疑自己想表达的心情是否无法传达给任何人?整个人陷入这样的情绪,无法继续书写。
——不对,不是这样的。没问题的。宪子会听自己说话,会一起去看演唱会,甚至表示了感谢,也说想读朱美写的东西。应该不致于办不到。
朱美将笔记本收进书包中,站起来。一直闷头烦恼也不是办法。虽然有点早,差不多该准备「那个」了。
朱美前往的是饰品店。装潢稳重大方的时尚饰品店。
「唔……」
朱美在店前徘徊许久。果然,她很难踏进去。若是摇滚乐相关的店,纵使气氛有些吓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进去,却对这种可爱流行的商店却步。感觉店周围似乎张着时尚结界,仿佛只要踏进去一步,邪恶的朱美就会被净化。
然而她怎样都得冲进去才行,因为宪子的生日快到了。
之前两人都是在各自生日时互请水果圣代,大吃大喝度过奢侈的一天。不需要大费周章,对生日的感觉就像是「能吃免费水果圣代的幸运日」。
不过,这次朱美决定买礼物送她。其实她并没有特别意思,只是想送她生日礼物而已。
店门开启,有个女人从店里出来。那是位穿着稍长裙子的普通女性,却有股莫名的气势。而女性并未特地留意朱美,迅速扬长而去。
朱美望着关上的门。她不能够一直这样犹豫了,若不下定决心,今年也会用水果圣代塘塞度过这一天。吃水果圣代搪塞过生日最惨了,几乎跟吃土一样。
朱美终于下定决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于是她拉开门,走进店里。
「欢迎光临。」
被这么一招呼,朱美内心立刻胆怯下来,但她仍若无其事般地板着脸。她很擅长板着脸,虽然这也不是什么该得意的特技。
她环视店内,不是太过宽敞,小小的地方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店内播放的音乐是爵士乐。她完全不懂爵士乐。只知道音乐里有着钢琴、爵士鼓、贝斯在响而已。
店里只有朱美和女店员。店员的编发上别有珠珠发饰,一看就知道是饰品店店员的时尚打扮。
不过,自己又不是来欣赏店员的。朱美转眼看向商品架。她要找的是——铃铛。
——那天演唱会弄丢铃铛后,宪子消沉了好一阵子。虽说是有纪念价值的东西,但她应该原本就很喜欢那铃铛吧。
所以朱美才想在生日时送新的给她。虽然不知道能否找到宪子喜欢的铃铛,但收到铃铛总不会不开心吧。
正当她在店里四下寻找时,朱美发现了「铃铛Bell」区。那就从这里找找类似的吧——
「呃!」
朱美惊呼。铃铛的种类比想象得还要丰富。大小颜色都各有不同,样式多到宪子这辈子的生日礼物都送铃铛也没问题。朱美被震慑住,到底该选哪一个呢?
烦恼半天后,朱美选了跟之前宪子挂的铃铛类似的小铃铛。打安全牌虽然不甚满意,但要冒险的话,项目实在又太多了。
数日后。朱美将包装好的铃铛放进西装外套口袋去学校。她多次伸手进口袋里摸摸铃铛,终于到了放学时间。
朱美和宪子一起前往顶楼。朱美感到莫名紧张而默默不语。宪子也没说话,两人便一语不发走上楼梯。
两人到了顶楼。差不多该开口了。朱美不禁心跳加速,手再次伸进口袋。她想赶快送给宪子,看她开心的表情。
「宪子。」
朱美清了清喉咙后开口。
「唔?怎么了?」
老爱低着头的宪子,抬起脸来。
「欸?啊,不是——就是,最近我写了满多的。」
朱美竟说了无关紧要的事。现在聊乐评的东西也无济于事,虽然她的确写了满多乐评,但聊这件事并非她的目的——
「写了?你写了什么?」
宪子一副不懂她在说什么的表情。
「咦?」
朱美僵在那里。刚刚宪子说「写了什么?」吗?
看完演唱会的归途中,宪子立刻明白朱美想说的事情,甚至还说「我想读读看你写的东西」。自己分明是受到她的鼓励才动手的,现在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朱美插入口袋里的手触碰到包装好的铃铛。她只是想赶快送给宪子,看她开心的表情。现在情况却似乎逐渐往莫名奇妙的方向展开。
「不,没什么。」
朱美想将话题拉回来。虽然心里觉得受挫,然而现在若追究这件事,感觉会变成无法挽回的状况。
「啊,对了。」
半是焦虑地,朱美继续说了下去。
「已经五月了吧?那个五月——」
「对了,朱美。」
——接下来,朱美却听到宪子意料之外的话。
「我可以带两位朋友来这里吗?」
「朋友?两位?」
她感到晴天霹雳,有点无法理解宪子的话。
「嗯,他们是我在图书室找历史书籍时认识的。」
「什么时候的事?」
朱美虽然想露出笑容,却不知为何失败了。最后却露出有点僵硬的笑容和沙哑的声音。
「嗯,最近才刚认识的。虽然我想介绍给你,但他们满害羞的。」
「唔。」
宪子似乎很替那些朋友着想。
「随你高兴。」
说出来的语气比想象中还刺耳。奇怪?怎么会这样?
「我第一次认识对历史有兴趣的朋友。」
宪子似乎没有察觉不对劲,笑着继续说。看来她真的很开心。
——谜团终于解开了。怪不得宪子最近常不在,以及突然回家的原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是吗?」
比起朱美这种对历史毫无兴趣的朋友,宪子找到了更愉快的时光。
「这样啊。」
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朱美感受到内心有什么逐渐变形。
「不好意思,我是对历史没兴趣的朋友。」
——唉,原来是这样啊。她完全不记得看完演唱会归途上所发生的事了。因为还有其他更好玩的事。
「既然如此。」
朱美的嘴巴,径自动了起来。
「既然如此的话——」
「——既然如此就随你高兴。」
话说到此,朱美又再度语塞。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太幼稚了。正因为太幼稚,才无法挽回。
「唔。」
店长慢条斯理地点了几次头。不勉强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就此吵架,再也没说半句话就毕业了。」
自此之后的人生,朱美有了各种经历。上大学然后毕业,离开家乡出社会工作。经历过几次被告白后交往的感情,但每段恋情都不长久。
她完全放弃要把音乐分享给更多人的梦想,笔记本也再也没有打开过就这么丢了。虽然一开始因为习惯继续听音乐,但被几个交往对象说过类似「都是大人了,还听这种歌实在很蠢」后,她便完全不听音乐了。
她不再去做想做的事,而是做该做的事。懂得察言观色,留心自己的行为举止。只要这么做就不会再感到不安。朱美她——长成了成熟的大人。
「铃铛你怎么处理了?」
店长问道。
「已经不在了。」
那天她就直接把铃铛带回家,但直到最后都没有打开包装。为了不再看到它,甚至塞进了房间深处。
在朱美出社会离开老家后过了好几年,母亲打扫朱美的房间时,不小心将铃铛和其他东西一起扔了。朱美记得当她发现铃铛被丢掉时,心里还松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唔。老夫知道了。」
说完,吧台另一边的店长却突然消失。
看来他不知道在到处找什么。
「啊,有了有了!」
店长边说,边露出脸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娃娃。
「这个就送你吧。」
那是由小型串珠制作而成,有着店长模样的娃娃。从蓬松的猫毛到黑色虎斑,都以串珠的感觉重现出来。头部更接上绳子,做成了吊饰。
「哇,好可爱!」
朱美不觉惊呼出声。朱美并不是那种会喜欢可爱东西的人,但这只串珠店长就是有连这种人都会被吸引住的魅力。
「这就当作修理的赠品。」
店长将绳子穿过拉链开阖的部分(话说回来,这部位的名称到底是什么呢?)的前端,把娃娃绑在上头
。
绑好之后,吊饰发出清脆的铃声。仔细一看,娃娃的脖子上挂着铃铛。是个小巧可爱的铃铛。
「老夫还有挂上铃铛。不过,在猫脖子上挂铃铛,还真是不太让人喜欢的说法啊。」
只见店长自嘲地说完后,便用前脚的肉球用力按在娃娃上。紧接着,娃娃便发出炫目的光芒。店长收回前脚,而铃铛上则出现原本没有的肉球印记。
「这样就完成了。」
店长满意地点头。感觉刚才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朱美却没空多加理会。
——铃铛大声地响起。那不只是声音,而是昔日残留的声响。方才回顾的记忆,如阵阵涟漪般涌上心头。
「小鬼,可以啰。回来吧。」
店长向门的另一边喊道。
「呼,终于整理好了。仓库和厨房后门附近也亮晶晶哦。」
过了一会儿,青年开门进来。
「啊,这不是Rikuro's老爷爷吗?好狡猾,我也好想吃!」
青年一看到起司蛋糕便闹脾气地说。因为刚才店长和朱美边聊边吃着起司蛋糕,早已被吃掉半块了。
「虽然是招待客人的,可是——」
青年继续抗议,却只说到一半。他的视线落在修理完毕的托特包——更精准地说,是绑在拉链上的串珠店长。
「店长,这个——」
青年表情有些讶异。
「嗯,是免费赠送的,是猫庵谨制的独创商品。」
店长对青年解释。朱美有些糊涂了,刚刚他是说「喵庵」吗?喵庵是什么?喵庵、喵庵——
「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小声说。喵庵,原来店名要这样念啊。
「怎么了?」
青年问道。
「那个『喵庵』是店名吧?我还以为念作『猫庵』。」
听到朱美这么说,青年「呵呵」调皮地笑了。
「哼!」
店长却不悦地闷哼。
「是店长取的,但几乎没人会念。店长,干脆改名好了?像艺人他们不是改名后就顿时大红吗?」
「老夫跟小鬼你是师父跟徒弟的关系,才不是什么相声搭档呢!」
「艺人不也跟师父一样吗?」
「你说什么!」
一面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朱美一面拿起托特包,打算把东西放回去而打开拉链。
——铃铃。串珠店长胸前响起铃铛声。声音就铃铛的体积一样,也非常小声。
「话说回来。」
朱美回去后。坐在吧台享用剩下起司蛋糕的青年,喃喃说道。
「店长,这次跟平常的情况有点不同呢。」
「嗯。」
坐在脚梯上整理吧台的店长应和。
「老夫实在无法置之不顾。」
「这是什么——不。」
青年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来。
「我不应该再继续问了。那位客人,似乎也很难以启齿。」
「——所谓的羁绊……」
店长将茶器摆入棚架里。每个茶具并非全都一模一样,而是形状大小都各有不同。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机器而是徒手一一打造而成。
「起初因为芝麻小事而失去了这羁绊。之后无论再后悔都无法弥补,一旦丢弃了就再也找不回来。老夫有深切的体会。」
店长停下摆茶杯的手,或该说是前脚。
「然而。只要对方还活着,说不定就有机会能解决。或许他们之间也有剪不断的羁绊。这么一想,老夫便不由自主……」
店长的眼神里透露深深的惆怅。
「其实,我们自己也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情。老夫已经丢出『能令她恍然大悟的问题』。只要那位小姑娘可以不仅仅是怀抱着那份心情,而是能够接纳的话,她的烦恼或许就能解决了。」
店长再度开始摆起茶器。青年盯着店长好一会儿,正想要开口却又打消了念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将起司蛋糕放入口中。
朱美一如往常地过日子,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自从造访那家店以来,都没有发生什么大大脱离生活常轨的事件。
在这样的每一天中,朱美的苦恼与纠葛仍未被淡化。在每天的休息片刻间会时不时冒出来。无论是智慧型手机的液晶萤幕、夜晚电车的玻璃窗、公司大楼的自动门。若隐若现地,将朱美拖进找不出答案的深渊里。
朱美好几次都想找到那间猫庵,却怎么都找不着。即使上网搜寻也都找不到「维修专门店 猫庵」的资讯。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直立走路的猫,还会端出红茶和起司蛋糕,根本就超乎现实。
然而,那一切又不全然是白日梦。毕竟朱美的托特包换了新拉链,拉链头的部分还挂着可爱的串珠猫吊饰——
——那一天夜里。朱美没走平时的上班路线,反而出现在转运车站。这代表她这天没回公司,直接下班。
即使是在车站,朱美的包包上扔挂着脖子上有铃铛的串珠店长。虽然铃铛在人群中常会造成困扰,但这铃铛尺寸很小,声音不大所以不需要担心。
而且,车站相当吵杂,无论是出站进站的电车、铃声、从头顶上方传下来的站内广播,来往交错的无数人们。所有一切都会发出声音,合而为一演绎出车站这个场域。
朱美认为,铃铛在这个空间里根本微不足道。无论发出什么声音,都会被吞没。一如当时的朱美一样,被压倒性的现实所吞没——
——铃。仿佛要否定朱美的想法似地,铃铛发出响彻周边的清亮声。这是迄今最大的声音,强而有力又清冽的音色,贯穿了四周压迫而来的杂音。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检查手上的托特包,才发现串珠店长不见了。似乎是掉了。
朱美四处找寻,似乎没人对铃铛有反应。若真的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掉到地上时应该会听到声音。但没有任何人瞥向停下脚步的朱美一眼,没有人察觉到铃铛的声响。
——不对。只有一个人的反应跟周围的人完全不同。那人弯着腰。长长的裙子搭配白色开襟羊毛衫,长发有着美丽的卷度,是位非常美丽动人的女性。朱美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女性从地上捡起某个东西。是串珠店长。
「那个,不好意思。」
朱美对女性说。
「咦?」
一抬起头,女性的表情丕变。仿佛遇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人。
「莫非,你是朱美?」
朱美僵在那里——自己现在又是何种表情呢?
「完全没想到会再见面呢。」
许久不见的宪子,果然和那时候高中时的她很不一样。
「我好感动喔。分明就是命运的安排嘛!根本就是红线嘛!」
首先是她开朗的表现。虽然宪子原本个性也不阴沉,但应该没有这么活泼才对。而时尚的穿搭、摘掉眼镜改戴隐形眼镜,更加强了这样的印象。
「总之先来杯生啤酒。葱烧鸡肉串、鸡皮,以及软骨都先来两人份的——还有,加上高丽菜就完美了。朱美呢?」
再来是,驾轻就熟的态度。现在的宪子已浑然不见过去名门千金小姐的气质。若对高中时的自己说「将来宪子会在均一价的连锁串烧居酒屋大点特点」,也一定不被当一回事吧。
「好好吃!」
接着是,食量很大。高中时代的宪子,便当盒跟珠宝盒差不多小,每次都是小口小口又慢条斯理地吃着五颜六色的配菜;现在吃葱烧鸡肉串时却每口都能鸡肉连葱全吃下去,鸡软骨也爽快地吃得干干净净。
「——那么,我就继续说啰。因为我在那节目制作了失智症特集,为此绞尽脑汁。譬如说,到了江户时代,虽然有大量关于被认定为失智症患者的资料,但其实各有各的状况,不能一概而论。虽不是像弃姥山那样全带到山里弃养,但也不代表大家都像『古老而美好的日本』那样敬爱照顾老人。实际上也都是受到经济的左右,跟现今的情况很类似。」
然后是,很长舌。虽然宪子高中时代也只有一开始沉默寡言,之后也很多话,但没像现在这么夸张。
「所以我提议『在节目里提及这些问题,再让观众多加思考』,却被节目的人退件说『只要讲到秀吉是失智症的情报就好,观众根本不会对其他详细抱有兴趣』。」
当然,酒精应该也有所影响。但光靠酒精不太可能就这么机关枪似地说个不停。
「我就是想克服『懂点皮毛就好』或『随便都可以』的想法。毕竟历史并非是单纯给予有趣小知识的供给端而已。我自己又不是想炫耀知识才说个不停,而是为了想将失智症的知识传播出去才说的!」
这是她的志业。她一直为了这目的,为完成这梦想而努力思考。宪子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单纯喜欢历史的女孩子,而是认真看待历史学这门高深的学问,是一名实实在在的历史学者。
「过去能反映出现代,让我们获得创新的看法。我想珍惜这样的想法。」
宪子简直耀眼夺目。两人只不过隔了一张
桌子,却感到她离自己很远。
「原来是这样啊。」
朱美附和着,视线落到了桌上。眼前摆的是随便点的黑醋栗利口酒跟芥末章鱼。连朱美都不懂为何会选择这样的组合。
串珠店长也待在了黑醋栗利口酒旁边。宪子替她捡起来后,朱美还没挂回包包上。她原本幻想着串珠店长会不会像真正的店长一样,会行动并说话解救自己呢?看来是她想太多。毕竟串珠店长自始至终都只是串珠店长。
脖子铃铛上的肉球印记不知何时消失了。并不是涂料脱落,而是消失得干干净净。真不可思议——
「啊,不好意思,好像我自顾自地讲个不停。」
宪子解释道,她似乎误会了朱美的沉默。
「不,不会。」
朱美摇头回应。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很明显地宪子是在等待朱美开口说些什么,朱美却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哦,当上了课长。」
宪子刻意对朱美先前提到的事表现出讶异。大概是由于朱美默不作声,才想找话题吧。
「连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都晓得朱美公司的名号。」
她顾虑着朱美的心情如此说道。这是成熟人士才有的行为。
「没有啦,根本不算什么。」
朱美回应,并察觉到自内心深处涌上一股莫名的感情。那感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对于无法纯粹地赞赏宪子变成熟的自己感到厌恶。这时想起店长的话『有烦恼的人类,并不完全是被同情的一方。』唉,真受不了。真受不了自己,被猫店长说中了。
「啊,对了。」
宪子话锋一转。看来是发现朱美的反应不佳,才转换话题吧。
「朱美最近听什么歌?」
宪子的表情充满期待。她一定以为这个话题能带动气氛吧,但事实却是大错特错。
「我不太听最近的乐团的歌曲。像是Sleeping with Sirens,或Asking Alexandria,都已经不是最近的乐团了。可是——」
她所说的乐团名称她全不认识。
「骚动乐团(Disturbed)今年不是出新歌吗?我去看了他们的演唱会喔。就是几年前来参加『Knotfest』的。」
即使提到认识的乐团她也没什么想法。那乐团有来日本吗?
「唔,是吧。」
也没认真应对,朱美目光一直盯着桌子。宪子非常开朗阳光,就跟那时候一样,打从心底享受着音乐。
——朱美痛心地领会到。宪子和朱美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宪子从当时的宪子成长为现在的宪子;相较之下,朱美却舍去了当时的自己,成为现在的自己。如此截然不同的差异。
「朱美?」
宪子困惑地问道,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抱歉。莫非你最近不太听歌?」
朱美微微点头,甚至连「嗯」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喔。」
宪子便继续吃起烤鸡肉串,看来她似乎终于无话可说了。
朱美喝了口黑醋栗利口酒。她真应该点更烈的酒,就能借酒精之力稍微缓和气氛。
谈话一中断,之前一直没察觉的喧嚣瞬间蜂拥而至。怒吼般的大笑声,啤酒杯与桌子的碰撞声。仔细留意的话也会发现,好奇的目光穿过杂乱无章的声音缝隙间投射过来。
会有这反应也是可想而知的。两名女性出现在这样的居酒屋的情形并不多见,而其中一人又是极具魅力的大美女。或许有些人已发现那美女经常上电视。
——果然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朱美由衷体会到。宪子是张着双翼自由翱翔空中的飞鸟,而朱美是望着天空的杂草云云。
在这瞬间,当时的感觉又涌上来。就像是寒风吹入了胸口,同时却又一点一滴地刺着心脏。无以名状的情绪、莫名的感情,从身体内部不停拍打着朱美。
『为何你无法接受呢?』
店长提出的问题在脑海里重播。仍未找到答案。而且,为何自己会这样——
「对不起。」
宪子突然低声冒出这一句。
「欸?」
朱美抬起脸。
「我果然还是不中用吧。」
宪子将吃完的烤鸡肉串竹签垂拿在手上,表情一看就知道不对劲。难道她这么快就醉了吗?
「对不起。」
不对,看来也不是醉了。宪子似乎相当沮丧。
「我仍跟那时候一样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你感到困扰。」
宪子悠悠叹气。跟刚刚的开朗呈一百八十度大改变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
「朱美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真的,完全是个了不起的社会人士。」
宪子说的这些话,令朱美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了不起啊。虽然公司的确很有名,但工作内容超级普通,还不能对讨厌的上司加倍奉还喔?」
她话中试着开了点玩笑,但宪子毫无反应。没戳中她的笑点吗?
「要这么说的话,宪子才是超厉害的吧。」
无可奈何,她只好续道:
「宪子不是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吗?但我只不过是很会妥协而已。」
说得极端一点,若明天朱美突然因莫名的怪病倒下去住院超过一个月,能取代朱美的人多得是。大型组织就是这样的机制。就像是拥有复杂精密结构的机械,为以备不时之需,各个零件都能轻易地更换或修理。就跟这道理一样。
但宪子却不同。当然,若她不在依然有人能填补那个空洞,但却无法完美填平。由于空洞是以她的形状形成的空洞,除了她以外,不管是谁去填都会留下空隙。
「宪子很帅气啊。」
老是拼命模仿朱美的宪子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她,真正活出她自己。
「我才真的是不中用。」
相较之下,朱美真的没丝毫成长。
「现在也,一直——」
一直,囚困在这感情中。对一股劲儿往前走的宪子所涌出的这个感情。
「我,现在也一直——」
宪子看着朱美。有些柔弱,又很坚强的眼神。比起过去,这两者的比例,后者较前者强烈。唉,她果然很了不起。
「我一直——」
自店长抛来后便一直纠结着朱美的问题,再度苏醒。
『为何你无法接受呢?』
她咬着下唇。既然如此,直接告诉她不就得了。既然懂得说什么人生像项链的话,至少会有线索吧。与其讲些艰涩难懂的话让人摸不着头绪,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讲了之后,又置之不理。
「我——」
置之不理。朱美感觉心里有某种东西快要解开了。对,就是被置之不理。宪子虽然就在眼前,但朱美却像是一直在看着她身影逐渐变小的感觉。
「——啊,原来是这样。」
忽然间。蓦地,朱美恍然大悟。这股心情的真相。
「原来,我一直都很寂寞。」
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急忙准备生日礼物也是;对于一股劲儿地往前跑的宪子感到气愤也是。之后,慢慢与音乐拉开距离也是。全都来自于——被抛下来的孤独感。
「原来是这么回事。」
店长所说的『轻易就能解开的东西』。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原本以为复杂交缠的东西,其实非常单纯。
她不觉苦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店长明明知道她的心情,却故意提出问题来暗示她。让朱美自己绞尽脑汁后才终于发现。
「朱美?」
宪子困惑地叫唤她。
「我很寂寞,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
朱美嫣然一笑,说出早该说出口的话。
「对不起,宪子。那时该道歉的人是我。」
自己也很讶异,竟然能够侃侃而谈。
「真的,很对不起。」
朱美低下头诚心说道。
「欸?什么?」
宪子惊慌失措。
「我还以为一定是我——」
那声音有着浓浓的鼻音。
「一定、一定,是我被讨厌了。」
听到这句话,朱美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宪子眼泪竟然扑簌簌地掉下来。
「等、等一下!」
朱美慌了起来。光是宪子突然在居酒屋大哭就让她很伤脑筋了,更糟糕的是宪子还是个名人。说不定会有跑艺能线的记者躲在一旁偷拍,那下星期的周刊杂志上就会出现写有「在电视大受欢迎的学者,竟然在居酒屋嚎啕大哭!」的八卦文章。
「你快擦擦眼泪。」
朱美连忙从包包里拿出手帕,她不能让宪子陷入变成丑闻人物的风险。
「呜呜……」
宪子收下手帕,按压着眼角。为了抑止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脸朝上做了个深呼吸。
「隐形眼镜别掉啰。哎呀,筷子碰到手肘了啦,小心衣服会沾到番茄酱。」
朱美替她顾东顾
西。真拿她没辙,好不容易解开长年的芥蒂,却没空沉浸在感动的气氛里。
「——哈、哈哈。」
这时宪子突然笑了出来。接着边笑又抽抽嗒嗒地哭起来,最后还哭得太大力而不禁咳嗽。
「你到底是要笑还是要哭啊?喜怒哀乐跟资源回收都要分清楚啊!」
听她这么一说,宪子更是捧腹大笑。顺势说出来的冷笑话,看来是奏效了。朱美自己倒觉得刚刚的加倍奉还好笑一点。
「果然很厉害,朱美真的太强了。」
会不会夸过头了?要是这种程度的笑话就能让她赞不绝口,看来迄今的朱美还真是个无聊透顶的人吧。
「不仅温柔,又很会照顾人。」
还以为是要夸她会讲笑话。
「你还记得吗?我东西不见时,你不都会帮我找吗?」
「只是帮一下小忙而已。」
朱美不解地歪头。那是需要特别提及的事情吗?
「你不是还有帮我向面露疑问的陌生人问说『请问有看到我们掉的铃铛吗?』」
「有这种事吗?」
朱美不太记得了。当时觉得一定要找到才行,虽然记得有帮忙到处找,但她真的有做到这种地步吗?
「当然有啊!」
宪子似乎冷静了下来,微笑说。
「朱美果然还是那个我所崇拜的朱美。」
「别这么说啦,又没什么。」
朱美故意把脸撇向一边。即使是在高中被这么说大概也会很不好意思。现在就更脸红耳热了。
「没什么?哪会呀?」
宪子疑惑地问。她天真傻气的这点仍然没变。
「就是啊,我又不像宪子那样成功,又没有远大的目标。也不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就去做啊。」
宪子若无其事地说。朱美深吞口气后把视线拉了回来。
「现在也是,想做的事就去做不就好了。去实现你想将喜欢的东西传达给更多人知道的目标不就好了。」
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不会吧?她还记得?
「我没忘记这件事。可是,那时却没想到这个。」
宪子看着朱美。
「我觉得那是很棒的目标,也很期待你能实现。可是那时我却没有好好听你说话,光想着自己的事。」
她的视线很真诚,表情里没有一丝虚假与敷衍。
「和朱美不再见面的那时起,我也一直很后悔。因为朱美的鼓励,我才能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但我却什么都没替你做。」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一股暖流浸透朱美的内心。
「所以,这次换我站在身后推着朱美向前走——现在开始也不晚喔。写写看吧。」
啊,果然,宪子对朱美而言,仍然是最重要的——挚友。
『对了,最近我主管样子怪怪的。』
中午午休时间,广本菜月用手机的通讯软体和朋友聊到这话题。
『是喔。』
朋友血沙都回了讯息。
『暗奈的主管是那个人吧?』『超优秀的人。』
『对对,就是她。』
菜月在脑中稍微整理下文字就传送出去。
『之前午饭只在附近的荞麦面店吃。』『但最近会在附近的公园吃便当或三明治。』『而且每天还带着笔电走来走去。』
极度优秀且英姿绰约,却又令人难以靠近的她,突然起了莫名的变化。在同事之间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哦哦。』
血沙都传了一张猫咪双手抱胸的可爱贴图。
『只是中午也在工作而已吧?』
『我们原本也这么想。』『但好像不是这样。』
虽然没有直接看到萤幕画面所以无法肯定,但似乎与工作无关。那位手腕高超的主管若连中午也工作的话,工作的速度肯定会大幅攀升,但又不是这么回事。
『感觉也不是在收集情报或念书。』『总之是个大谜团。』
『这样啊~』
血沙都传了可爱猫咪冒着问号的贴图。
『啊,这么说来。』
一看到那贴图,菜月猛然想到一件事。
『主管最近好像在包包上挂了吊饰。』『是很可爱的猫咪娃娃。』
对,的确有这件事。主管分明是个大美女却很朴素,最近却突然挂了猫咪吊饰。同事们起初看到时,周围都默默地陷入震撼。
『原来如此。』『所以是交男朋友了吗?』『男朋友送的礼物吧?』
血沙都的话的确有道理。像她那样的人会突然大改变,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受到新恋人的影响。
『可是,好像又不是这样。』
菜月却不同意她的说法。那个可爱的吊饰是串珠娃娃,不是品味一般的男性会送的东西。
况且,若有男朋友的话,午休带着笔电去公园也说不通。若非要写很长的文章,为何要带笔电——
『抱歉。』
菜月的思绪被血沙都的话给打断。
『青菜差不多要开始促销了,我要去超市啰!』『再聊啰!』
真是充满生活感的留言。「血沙都」的昵称虽然霸气,其实她是个家庭主妇。
不过,菜月也是一样,虽然是个公司职员,昵称却是「紫香乐暗奈」,实属同类。上次把要传给朋友的讯息误传给主管时,她还以为死定了。
『唔。』『买菜小心。』
说完这句,菜月与血沙都的聊天结束。午休还有一点时间,菜月瞄了下网路动态,便从书签连往某个部落格。那是专门书写金属乐CD或演唱会感想的部落格。
菜月因为喜欢视觉系的音乐,在上下班的电车中时常听歌,但不太读这样的部落格。因为她看不懂。
『强烈受到某某影响的吉他』『绝赞的这个那个与歌词又这样那样的』『巴哈的精神怎样怎样的』——无论哪种类型的音乐部落格都一样,总爱使用该种音乐的专有名词,再与其他狂热的乐团或音乐家比较,就结果来看,对菜月这样的入门者来说门槛太高。
但这个部落格却不同。尽量使用浅显易懂的语汇,企图向更多人传达音乐的魅力。
那是最近刚开的部落格,说实在也有许多还在尝试的地方,可以看出有些部分写得很艰涩,或想写轻松一点却失败的文章。然而,像这样尝试的作法,菜月还挺喜欢的。
部落格本身并不热络。偶尔会有昵称为「海苔子」的人,留下冗长的留言。虽不知登入人数的多寡,但在社群媒体普及的当今时代,部落格也不流行了吧。
「好吧。」
考虑半饷,菜月决定写下留言。因为菜月很清楚,观看者的感想能成为书写者的力量。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可说是菜月极为致命的黑历史,其实以前她经营名为『血染的暗梦』的部落格。那是个有着黑底红字,有点伤眼的部落格,她在上头写着悲痛的日记,有人留言就会心喜若狂。第一篇留言她还截图保存了下来。
『我搜寻喜欢的音乐人所受到影响的乐团时,进而找到这里,将会就此待下来。』
开头这样应该没问题吧。虽然有点饶舌,但也只能这样。因为菜月「喜欢的音乐人」是画浓妆的视觉系吉他手,部落格主可能不太熟吧。
『全都是不认识的乐团,每次都让我有新发现。』
感觉有点老套,所以菜月补写了『对之前介绍的专辑产生了兴趣,就下载购买了』。最后是属名吧。
『姓名:紫香乐暗奈。』
危险!不小心就用了习惯用的昵称。她四下张望,输入正好映入眼里的东西。
『便利贴(黄色)。』
虽然有点随便,但应该没关系吧。菜月送出留言。
之后菜月将手机设为休眠后放回桌上,便放松地靠着椅子休息。菜月的桌子就在课长旁边,工作中不能太散漫,所以要趁现在尽量放轻松一点。
「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道声音传入耳里,听来大方爽朗。她好奇地转头过去,没想到声音的主人竟是江口朱美课长。
「不会吧。」
菜月大吃一惊。课长竟然会开朗地打招呼,天要下红雨了。
她不禁窥探周围的反应,只见大家也都在互相窥探,交换着视线,最近则一致看向菜月这里。她听见大家无声的表示,要坐最近的她去问问状况。
虽然想拒绝,但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菜月是这部门职位最低的新人。
「请问课长,您怎么了吗?」
菜月若无其事地向课长询问。
「没有,没什么。」
课长如此回答,但她才不信。
「好,要努力工作了。」
最奇怪的是,课长笑容满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
「啊,是。」
菜月虽感讶异,仍点头。
真搞不懂她,太不可思议了。平时态度淡然的课长,竟仿佛变了一个人,到底遇到什么开心事?
4译注:德川家康的遗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