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啊……不会错的。这是人类的骨头。”
神狩屋像是在鉴定古董一样仔细查看那块“骨头”,他扶正眼镜,静静地断言道。
一夜过去,第二天苍衣和雪乃按照约定前往遥火的家接她上学,明明时辰还早,遥火却已经等在家门口了。她让两人看了看放在信封里的骨头碎片。
放学后,苍衣等人在“神狩屋”集合。
这是为了调查骨头的事。由于一大早就看到那种东西,苍衣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一天的学校生活都过的迷迷糊糊。
苍衣、雪乃和神狩屋三个人正位于“神狩屋”内部住宅的书斋里。
书斋的布置看上去完全就是明治时代的舞台剧,厚重的书架和桌子上摆满了分量十足的书本,神狩屋坐在一张古老的皮椅上,他透过台灯的灯光查看着那块骨头。
遥火也来到了神狩屋,但她在店内的桌旁等候,由飒姬陪伴着她。毕竟不能让她知道关于“泡”的事。苍衣对遥火解释说“这里有一位可以调查这块骨头是什么的人物”,但他知道这只是对付遥火的权宜之计。
不过……
“是人类幼儿的骨头。下巴骨前端的部分。大概已经被火化过了吧。”
神狩屋看了一会骨头,如此断言。
“能、能看出来吗?”
“嗯,我经手的古董中也有不少骨头和木乃伊。”
听到苍衣不由自主提出的疑问,神狩屋一边回答一边将骨头放回摆在桌上的信封,交还给雪乃。
“那些东西可能是人类的骨头,也可能是用猿猴的骨头加工而成。我姑且拥有一些鉴别真伪的知识。”
神狩屋微笑着说。接着,古老的椅子发出咯吱的碾压声,他面向站在狭窄书斋内的苍衣和雪乃,把双手摆在膝盖上,抬头仰望两人的脸。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班长以前看到的那个婴儿的骨头?”
雪乃一脸不高兴地打断了想要给出结论的神狩屋,接着他的话说道。
“……没错。”
听了雪乃的解释,神狩屋点了点头。雪乃的表情虽然严肃,还带有一如往常的不愉快,但其中也稍稍包含着对于同班同学的担忧。只不过从站在她身旁的苍衣看来,他无法判断事实究竟如何。
“当然也有不是这样的可能性,只是我们没有全盘否定的理由。”
神狩屋说。这本身就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而苍衣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呃……但是,如果真有把那块骨头送去的母亲,噩梦之‘泡’的‘潜有者’不应该是媛泽同学,有可能是那个人才对吧?”
“嗯,你的意见很有道理。确实如此。”
听完苍衣的说明,神狩屋认同地点了点头。
雪乃也随之回应苍衣。
“如果那位母亲不是通过‘泡祸’制造出来的亡灵就好。”
“…………”
好不容易想到的积极要素被否定,苍衣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有关“泡祸”的事件,“骑士团”的“骑士”基本都持悲观主义。在他们之中,雪乃尤其具有否定积极方向的倾向。
不,应该说是雪乃冷淡的说话方式加强了这种印象。
苍衣有些畏缩地露出苦笑。
雪乃瞪着这样的苍衣。
看到两人还是老样子,神狩屋苦笑着转变了话题。
“算啦,这件事先不提…………现在我考虑的是她遇到的东西与其产生根源的过去经历,跟《汉赛尔与葛丽特》有什么关系。”
神狩屋的表情严肃起来,把手移向放在桌上的绘本。
那是内附可爱插画的《汉赛尔与葛丽特》。除此以外,还有几本跟童话有关,大小不一的书本被摆在桌上。
雪乃摆出一副像是在说“又来了”一般不耐烦的表情,微微皱起了眉头。神狩屋刚才说的意思是——通过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汉赛尔与葛丽特》进行分析,尝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泡祸”。
神的噩梦之“泡”会上浮到人类的意识中,与此人原有的恐惧和疯狂混合在一起。
全知全能的神所做的噩梦,会与其全知性一同混合于人类潜有的噩梦,而全能性会变成真正的现象,溢出到人类的意识之外,即现实中。
在噩梦之“泡”过于巨大的情况下,全知的普遍性会稀释此人原有的噩梦,使其变形为荣格所说的“原型”。这也就是说,它们与人类自古相传的传说和童话有直接或象征性的相似之处。
梦见子的“断章”预言了这部会成为“原型”的童话。
反过来说,只要分析成为“原型”的童话,说不定就可以搞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危险。
神狩屋准备做出这种预测。
出现预言的案例本来就很少,也没有预测成功的前例。不过,神狩屋在听到“预言”的同时,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而雪乃似乎并不喜欢他对于预测的尝试。
虽然她不会刻意阻止,但她还是认为那是没用的,或者说,是毫无意义的。
苍衣瞥到雪乃的表情,便接下了神狩屋的话题。苍衣对这种尝试很感兴趣。不,比起说是感兴趣,不如说他是对通过预测帮到别人的可能性抱有希望。
苍衣提问。
“出现……‘骨头’了吗?在汉赛尔与葛丽特里面。”
“出现了呢。被关起来的汉赛尔向调查他是否变胖的魔女伸出了骨头而不是手指,以此欺骗魔女的场景。”
神狩屋一边回答,一边把书摊开在桌面上。
那本书不是绘本,而是巨大的格林童话集。神狩屋把书翻到书签所夹的那一页,像是要确认那一页的故事一般,将视线投向纸上的文字。
“《汉赛尔与葛丽特》现在已作为绘本广为流传,而它也是与出典没有极端差别的故事之一。”
神狩屋说。
“倒不如说,为了简化而删减了多余章节的绘本也许更为接近出典,甚至更为原始的‘原型故事’。通称《格林童话集》,由格林兄弟编纂的《儿童与家庭童话集》实际上被修订至了七版。在这七次修订中,《汉赛尔与葛丽特》被加入了几个没有关联的故事片段,整篇故事被改写长了。最为接近原型故事的初版《汉赛尔与葛丽特》是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片茂密的森林旁,居住着贫穷的樵夫一家。樵夫穷困潦倒,与妻子两人一起养育着汉赛尔和葛丽特这两个孩子。有一天,他们连面包都没的吃了。无能为力的妻子只好对他说。
‘孩子他爸,明天早上把孩子们带进森林,丢下他们吧。我们已经养不起孩子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所有人一起饿死啊。’
樵夫虽然反对,但是因为妻子一直啰里啰嗦地责骂他,樵夫终于同意了这件事。孩子们因为肚子饿没有睡着,他们听到了父母所有的对话。
葛丽特以为他们就要完蛋了,便哭了起来。而汉赛尔这样说道。
‘安静一点,葛丽特。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这句话,汉赛尔偷偷地溜到外面,捡了一些在月光照耀下像银币一样闪闪发光的白色小石子,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接着,他又回到了家中。
到了早上,妻子来到房中,把两人叫了起来。
‘好啦,孩子们起床吧。要出发去森林里了哦。给你们带上一个面包。’
于是,一家人走进了森林。他们走着走着,汉赛尔停下脚步朝家的方向回了回头,后来他每走一会,都要停下来回头望望。樵夫问他。
‘汉赛尔,你走走停停看什么呢?快点走吧。’
“可是爸爸,有一只白色的小猫蹲在咱们家的房顶上,我正跟它说再见呢。”
樵夫的妻子说。
‘傻瓜,那个不是小猫。只是早晨的阳光照在烟囱上。’
不过,汉赛尔并不是在看小猫,他只是趁机将白色的小石头丢在路上。
来到森林深处之后,樵夫嘱咐兄妹俩捡点柴火,烧起了篝火。
‘好啦,你们在火堆旁睡觉,等着我们吧。爸爸和妈妈去伐木了哦。’
汉赛尔和葛丽特在火堆旁等待着。他们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临,但樵夫和妻子还是没有回来。葛丽特开始哭泣,但汉赛尔却说。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再稍微等一会。’
于是,月亮升上天空,小石子借着月光发出了银币般的光芒,指出了回家的路。两人连夜赶路,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里。樵夫看到两人,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妻子表面上很开心,其实内心十分恼火。
在那之后没多久,家里又没有面包吃了。汉赛尔和葛丽特听到了晚上樵夫与妻子的对话。
‘明天把孩子们带到森林更深处,这一次要让他们没法再回来。不然的话,我们无论如何都维持不下去了啊。’
樵夫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但他还是答应了妻子的要求,没有说一个‘不’字。汉赛尔本打算再捡一次小石头,但这一次樵夫的妻子把门锁
上了,他没办法溜到外面。汉赛尔安慰葛丽特说。
‘没事的,休息吧。神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第二天早上,两人拿到比上次还小的面包,再次被带进了森林里。汉赛尔的手在口袋里捏碎了面包,每走一会就停下脚步,把面包的碎屑洒在地上。
‘为什么又走走停停的?走快一点。’
‘可是爸爸,我的小鸽子就在房顶上,我正跟它说再见呢。’
樵夫的妻子说。
‘傻瓜,那个不是鸽子。只是早晨的阳光照在烟囱上。’
樵夫的妻子把他们一直带到了森林的最深处。接着,她点起了篝火,嘱咐孩子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白天过去,夜晚降临。他们没有前来迎接孩子们。汉赛尔安慰葛丽特说。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到时候就能看到我洒下的面包屑。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再等一等。’
不过,等到月亮升上了天空,他们还是找不到面包屑。原来是森林里的鸟儿把面包屑全部吃掉了。即使如此,汉赛尔还是为了寻找回家的路而迈开了步伐。两个人就这样在森林里迷路了。第二天他们继续在森林里找路,但还是没能走出森林。到了第三天,两个人在森林里遇到了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是用面包做成的。房顶的瓦片是蛋糕,而窗户是糖果。
‘太好了,我们可以吃个饱啦。我从房顶开始吃,你从窗户开始吃吧。’
汉赛尔说完,两人就分别开始吃起房顶和窗户。就在他们快吃饱时,小屋里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啃啊啃啊,啃啊啃。是谁在吃我的小屋?’
一位年长的老婆婆走了出来。
‘哦哦,好可爱的孩子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小屋里面来吧。’
于是,她牵着两人的手,把他们带进了家中。屋内准备着美味的食物。老婆婆又为他们铺好了床,两人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国。
其实这位老婆婆是把小孩做成料理吃掉的邪恶魔女。面包屋也是为了引诱小孩而盖起来的。第二天一大早,老婆婆抓住了还在熟睡中的汉赛尔,把他关在装有铁栅栏的家畜窝棚。接着,她摇醒了葛丽特。
‘好了,快去打点水来,我要在厨房做好吃的食物。把你的哥哥养肥之后,就可以吃掉他啦。你的哥哥会成为我的美餐!’
老婆婆大声命令葛丽特。葛丽特哭了起来,但她必须按照老婆婆的吩咐去做。为了养胖汉赛尔,老婆婆每天都给他烹饪美食,但葛丽特连龙虾的壳都没吃过。老婆婆为了确认汉赛尔有没有长胖,每天都要他伸出手指,但汉赛尔总是伸出一根细小的骨头。因为他总是不长胖,老婆婆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去打点水来。不管你的哥哥是胖还是瘦,这次我都要杀了他,煮熟吃掉。’
葛丽特伤心地打来煮汉赛尔用的水,把巨大的锅子架在火上。老婆婆开口说道。
‘葛丽特,我的火炉里面烤着面包,你进去看看面包烤好了没有。’
老婆婆准备等葛丽特钻进火炉就关上炉门,把葛丽特也烤熟吃掉。但是,神告诉了葛丽特这件事,葛丽特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请你为我做一下示范吧。’
当老婆婆钻进火炉,葛丽特就用力地关上炉门,并插上了铁闩。老婆婆在滚烫的火炉中大吵大闹,发出悲惨的呻吟声,最后终于被烧死了。
葛丽特打开关押汉赛尔的窝棚大门,汉赛尔冲了出来。两人开心地亲了亲彼此的面颊。魔女的小屋里藏有很多珍珠和宝石,两人把衣服口袋装得满满的。接下来,他们沿路回到了家,樵夫看到两个孩子十分高兴。孩子们离开之后,樵夫没有度过一天开心的日子。从此以后,樵夫一家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至于那位樵夫的妻子,她早就死了。
……这就是初版的《汉赛尔与葛丽特》。而最终敲定的七版加入了他们从魔女的小屋回家的途中,坐在鸭子的背上渡过小河等其他的故事片段。从第四版之后,亲生母亲就变成了继母。在格林童话中,亲生母亲被改写为继母的情况很多,据说是因为不符合格林兄弟生长时代的社会道德。
呃……一不留神就开始闲谈了。问题在于发生在那位媛泽遥火同学身上的事和这篇《汉赛尔与葛丽特》有什么关联。”
神狩屋说到这里,看向苍衣。
“你怎么看?”
“咦,我吗?呃…………虽然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我认为媛泽同学多半就是配角葛丽特吧。”
苍衣稍微思考了片刻,回答说。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只不过因为要素太少,他的想象没能汇聚为明确的形态。
“……为什么这么认为?”
“呃,因为拯救被烧死的孩子,不就是葛丽特的职责吗?”
听到神狩屋如同学校老师般温柔的提问,苍衣如此回答。
“所以中暑而死的婴儿就是汉赛尔,那位母亲就是魔女。媛泽同学至今还很介意自己对婴儿见死不救的事。如果葛丽特抛弃汉赛尔逃跑,说不定就会变成那样……不过,这只是我任性的想象而已。”
随着苍衣的讲述,他的想象也变得越来越具体。在开口的时候,他只想到婴儿的母亲是魔女,而车和火炉十分相符这两点而已。
“原来如此。白野君的眼光果然敏锐。”
神狩屋点了点头。
“我原本认为热气蒸腾的汽车与面包烤炉有所关联,但并非完全吻合。比起白野君,我还拥有一些象征学和神秘学的知识,所以会反过来被这些知识束缚。不过,说起汉赛尔与葛丽特,我担心接下来会有类似于食人的事件发生。”
“食人?”(注释:日语原文是外来语cannibalism,意为食人,食人的习性。也有同类相食的含义。)
“正是食人。汉赛尔和葛丽特被魔女吃掉的故事。”
啊——苍衣点头认同。
确实如此,因为这个事实太过明显,他反而没有考虑到。
这样的话,媛泽遥火会被吃掉吗?
还是说……她是吃人的一方?
“……好复杂。”
“没错。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童话非常有名,被用于许多寓意深长的创作主题,成为了各种研究和想象的对象。比如汉赛尔为了回家而沿路撒下的‘路标’。从世界范围来看,这个主题也是支持原型论的重要论据之一。
譬如在《姥捨山》中,主人公准备遗弃母亲时,年老的母亲为了不让主人公在回家的路上迷路,折下小树枝,沿途丢下‘路标’。在《神道集》中有一篇《二所权现之事》,继母打算在山里杀死两姐妹中的姐姐,而妹妹利用姐姐用小刀削下的木屑追了上去。佩罗的童话《大拇指》中除了有七兄弟,故事前半把孩子丢到森林里的部分和汉赛尔与葛丽特相同,一开始是扔小石子,后来是把面包当作回家的路标。而希腊神话中,也有渊源相近的故事主题,即勇者忒修斯在弥诺陶洛斯的迷宫里利用线团的线脱离迷宫,得以幸存。(注释:《神道集》是写于14世纪的日本神话故事集。“权现”是指菩萨为普度众生而权巧化现各种形相。在日本指菩萨垂迹的化身。)
还有食人的‘魔女’。魔女经常出现在童话故事中,但汉赛尔与葛丽特中的魔女在故事中没有实际使用过魔法。她的特征只有眼神非常不好。由于作品对她的描写十分苍白,也有不少研究者分析认为这位魔女其实只是普通的老婆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可能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为了掩饰自己杀死老婆婆的罪行才撒谎说她是魔女。毕竟是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由他们自己做出的宣言。也有人认为控诉社会弱者老婆婆是‘魔女’并将其活活烧死,这暗示着与中世纪魔女狩猎之间的关联。当时无缘无故被控诉为魔女并予以处刑的被害者中,有很多人都是有些脱离社会的年老女性。也有记录显示,她们是在小孩的投诉下被判为魔女并执以火刑。
进一步举例的话,还有‘糖果屋’这个主题。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糖果屋这种说法非常梦幻。但是,原作中对小屋的描写是面包屋。提起面包屋,就会想到新约圣经中耶稣的诞生地伯利恒。伯利恒这个词本身就有面包屋的含义,在耶稣诞生之后,因为当时的希腊王畏惧‘新王会诞生于伯利恒’的预言,掀起了一场虐杀,所有年龄未满两岁的男婴均被杀害。”
“……”
在面包屋杀死幼儿。确实是与之酷似的主题。
苍衣开口说。
“我记得在基督教的说法中,面包好像是耶稣的肉?”
“没错。葡萄酒是耶稣的血,面包则是耶稣的身体。这象征着最后的晚餐,即膜拜圣体的仪式。”
神狩屋回答。
“也有不少人把它理解为食人的象征。顺带一提,圣体的面包象征着‘永恒的生命之粮’。为了感谢这种象征,人们才在面包的表皮刻上十字。”
“啊……那个原来是这种意思啊。”
“除此以外,还有面包是指人类本身的情况。从收割小麦到烤制面包这个过程被
比作辛劳的人生。直到最后,人们会成为神圣的面包。也就是升入天国。这就是基督教徒的一生。”
人类是面包。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升入天国。这样解释的神狩屋面带微妙的表情抓了抓掺有少白头的头发。关于这种对人类一生的解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也就是说……”
听到这里,苍衣若有所思地开口。
“汉赛尔与葛丽特……是一个处处包含着食人象征的故事。”
“也可以这样解释。”
神狩屋苦笑着说,他的表情像是一位听到学生的标准答案而眯起眼睛表示赞许的老师。
“反过来说,不只是面包,被用作路标的另一种物品‘石头’也是人类的象征。在基督教和犹太教的传说中,人类是由石头做成的。
这样看来,从象征意义上来讲,石头和面包可能是相同的。啊啊,话说回来,圣经上也有恶魔唆使耶稣说‘若想显现奇迹,便把石头变成面包’的章节。所以,把石头和面包合在一起符号化,就成为了‘恶魔的诱惑’这种象征。石头和面包的确是非常近似的象征。”
苍衣说。
“可是,石头是不能吃的啊。”
虽然他的原意不是开玩笑,但神狩屋还是笑了。
“哈哈,确实如此。”
看到神狩屋发笑,苍衣不由得紧张起来。
“啊……抱歉……”
“不不,我并不是嘲笑你的观点。”
神狩屋摇了摇手,继续说道。
“‘不能吃’这一点可能意外地重要呢。尤其是从魔女的角度来看。自古以来,圆形的小石子就被信奉为对付妖术的护身符。据说在地板上或庭院里摆上圆形的小石子具有防止魔女侵入家中的效果。”
“啊……是这样……”
“没错。汉赛尔和葛丽特的家周围有很多小石子。说不定那些石头就是护身符。因此,魔女才无法吃掉他们。如果说面包和石头都是人类,比起面包,还是做石头比较好一些。”
说到这里,神狩屋停顿片刻。
“所以说……媛泽同学如果是‘石头’就好了。”
“是啊。”
苍衣点了点头。
接着,苍衣看了一眼站在书斋一角的雪乃。
在他看向雪乃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令人意外的是,雪乃正在认真倾听他们的谈话。一瞬间,苍衣和雪乃双方面带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但接下来的瞬间,雪乃露骨地皱起了眉头,慌忙将视线从苍衣和神狩屋身上移开。
2
雪乃和苍衣回到了充满尘埃与古董味道的“神狩屋”店内,在收银台旁边待客用的桌子旁等待的遥火以及陪伴她的飒姬,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苍衣有些抱歉地说。雪乃只是沉默着瞥了一眼自己的同班同学,没有说出一个字。
“……”
雪乃并不认为谈话时间过长是苍衣的责任。
她单纯只是想不到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好,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多说了。
雪乃本来就无法轻而易举地说出社交辞令。她也想不到该怎么说。比起不了解她的人,在同班同学这种稍微熟悉一点的人眼中看来,她的冷淡反而变得尤其明显。
“我们谈话的时间长了一点。”
“不,没事的哦?这家店很有趣呢。”
像苍衣和遥火这样的交谈,对雪乃来说就很困难。
这完全就是属于其他世界的技巧。不过,以前的自己本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到这些。
“田上同学也在陪我聊天。……对吧?”
“是的。聊得很开心哦!”
“她还给我展示了店里很多有趣的东西。……只不过她忘了那些东西是从哪个架子上取下来的,就全都放在那边啦。”
“……啊哈哈,不小心忘了。对不起。之后我会跟店长解释的。”
放眼望去,木制的收银台上方满满地堆放古董八音盒之类的物品。飒姬缩了一下身体,脸上浮现起害羞的笑容。
对话的两人从年龄的差距上来说可以算是姐妹,只不过看上去像是同龄的朋友。
因为遥火娇小的身材和娃娃脸。
“…………嗯,也好。”
雪乃和苍衣一起坐在待客用的椅子上,她开口说道。
“比起这些,可以继续我们的话题吗?”
“……”
雪乃打断了她们的闲谈,递出手里的信封。看到已经褶皱的白色信封,遥火的表情紧张起来。接着,她以有些不安的声音询问雪乃。
“……情况如何?”
“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骨头。”
“…………是、是这样啊……”
“似乎是幼儿的骨头。一般情况下,现在应当向警察举报。不过,这一次我们该怎么办呢?”
听到雪乃的回答,遥火用手捂住了嘴,她垂下了脸庞。
雪乃说。
“假如那位母亲真的在附近游荡,举报并将其逮捕,‘车内的幽灵’也不会消失。而且要是告诉了警察,附近的巡逻也会加强,如果我们被怀疑为可疑人物加以询问的话就麻烦了。”
“……嗯。”
“如果情况有变,我们说不定还会在晚上前去除灵。当然,这一类的判断都取决于当事人班长你。”
雪乃这样说着,但她的内心也很困惑。
如果那位母亲只是偶然在同一时期出现的话,交给警察是最好的方式。“泡祸”时常被称为共时性的偶然。不过,一旦那位母亲是“潜有者”或“泡祸”本身,警察就只会碍手碍脚而已,牺牲者也会毫无意义地增多。
“………………”
在雪乃等人的注视下,遥火面带严肃的表情思考了一会。
在让人感觉无比漫长的沉默过后,遥火总算张开了口。
“警察…………我想尽量避开。”
这个结论对雪乃他们来说正好,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些意外。凭介至今为止在学校里对班长模模糊糊的印象,雪乃看不出她会是比起现实优先考虑幽灵,甚至讨厌警察的类型。
“……班长如果觉得可以,那就好。”
雪乃说。
“比起跟踪狂优先选择幽灵,你对此没有疑问?也不会后悔?”
“要、要是这样说的话,我还是有点为难……”
听到雪乃怀有疑问的质疑,遥火有些胆怯起来。即使如此,她很快就干脆地回答。
“不过,我认为等我们弄清楚那个人真的是那个婴儿的母亲之后,再通知警察也不晚。让警察知道事情会闹得很大,对我来说这是最想避免的事态……”
“……是吗。”
“我不想让家人担心。”
遥火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指摆在胸前绕着圈。
“要是警察到我家联系了家人,一切就完蛋了。这大概是我的理想吧。不想让妈妈和爸爸担心我。不想再次看到他们那时的表情。精神创伤。我……这是我的精神创伤……”
这应该是真心话吧。啊哈哈……遥火露出了笑容。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的笑容有些无力。至于雪乃、苍衣和飒姬,在场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笑。
对于遥火来说,她最为恐惧的东西恐怕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个”。
支配她一切行动的根源——“伤痕”。就像雪乃他们一样。
笑不出来。而且,雪乃很不舒服。
置身于噩梦之“泡”这种异常的事物之中,还总是关注着日常生活——雪乃对这类人会感到无比烦躁。如果他们不舍弃这样的做法,就无法和“噩梦”战斗。
遥火果然和苍衣很像。
雪乃的眉头自然而然地皱了起来。即使如此,她还是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可能自己解决。”
“嗯……谢谢。”
“那位母亲也可能是亡灵出现的原因。不过,一旦情况危急,你要立即联系警察。”
“……”
遥火依然低着头。
“如果注意力都集中在亡灵上,对人类本身造成了危害就本末倒置了。我们必须从两种可能性之中保护你。”
“……”
“要是我们确认了那位母亲,也会叫来警察的。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人做出寄送人类之骨这种事,就不得不被逮捕。”
“也是啊……嗯,我懂了。就这么办吧。”
你真的明白了吗?雪乃本想质问,但还是勉强自己相信了她。如果遥火不想让父母伤心,应该不会故意拒绝回避危险的行为吧。
更何况,如果那位母亲跟“泡祸”有关,只要杀了她就行了。
母亲不是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是由“泡祸”制造出来的怪物——雪乃本人认为这样的可能很高。
如果那位母亲是实际存在的,那么她已经发狂的可能性也很高。
疯狂的“潜有者”一旦成为“异端”,就只能被杀死。这样一切就得以收场。不如说这是雪乃所期望的部分。
没
有丝毫犹豫和罪恶感,只是按照需求杀死对方。倘若想要解决所有问题,只是做到这一步还不能放松。但是在她与遥火对话的过程中,她明白了那位母亲确实拥有足以成为“潜有者”的扭曲心灵,而遥火自身也十分扭曲。
就在此时,雪乃忽然察觉到一件事,停止了她的思考。
犹豫?
罪恶感?
发现自己在考虑这种事的雪乃表情微微扭曲,但她的内心却激烈地否定了这种思考。
“………………”
自己在想些什么啊?杀死任何人不都是一回事吗。
因为需要所以杀人。因为无法救活,就为了拯救而杀人。
她应该早就明白这种事了。这应当是对任何人都无需区别的日常工作,也是她所期望的与“泡祸”之间的战斗。
自己是在害怕不得不杀死遥火的情况吗?
人称“雪之女王”的时槻雪乃会害怕?这怎么可能。她们只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杀死和被杀也只不过是永无止境的战斗对象。
没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毕竟雪乃已经为了这一点舍弃了日常。
————“如果雪乃不想杀那个人的话,请告诉我。”
昨天苍衣说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复苏。
“……!”
雪乃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发出“咯吱”的碾压声。
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被苍衣,也被自己的内心。这份犹豫————只是在否定雪乃至今为止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一切。
“……雪乃同学?”
听到苍衣呼喊自己的名字,雪乃抬起了脸。
“什么事?”
“没事……就是感觉你的表情有点可怕。”
“啰嗦。杀了你啊。”
雪乃瞪了一眼苍衣,用冰冷彻骨的声音让他闭嘴。
不过,苍衣这样做让她注意到外界的环境,心情也稍微平静一点了。于是,她放弃思考没有意义的事。没错,遥火对雪乃来说,还是可以拯救的被害者。
遥火不是不得不打倒的对象。
自己的思维太跳跃了。现在还没必要这样考虑。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呢……?一切的一切————都要等事态万一发展到那一步时,再做出行动。
多余的思考只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通过预言的童话预测“泡祸”,这件事在雪乃看来也是一样。
雪乃烦闷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将积蓄在胸口的滚烫的感情残渣吐了出来。接着,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对遥火说。
“……总之,班长今后要小心一点。”
雪乃说。
“我们还没有见过‘婴儿的亡灵’。如果它出现在我所在的地方,那么还有对应的措施,但我们可以共处的时间并不多。”
“啊……嗯,我明白。”
遥火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为了尽早解决这个问题而努力的。”
“嗯。”
“但是说到底,保护你的人还是你自己。请不要接近危险的东西。……话虽如此,如果我说不要接近汽车之类的话,你就不能上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在开玩笑,遥火扑哧一笑。不过,雪乃没有这种意图,所以她有些恼火地吊起一根眉毛。
“……算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雪乃说完,结束了话题。
她原本打算就此起立,却忽然想起自己手中的物品,便再次向遥火提问。
“啊,对了。班长,这个要怎么办?”
“咦?”
那是她忘在手中的,装有那个婴儿“骨头”的信封。
“呃、呃……”
“要不然我们帮你处理掉?”
“……………………”
听到雪乃的提问,遥火抬起了脸,不知为什么露出一幅困惑的表情,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信封。
3
结束了在“神狩屋”里的谈话之后,太阳已经开始下山。
媛泽遥火在雪乃和苍衣的陪伴下走上回家的路,她手中的书包里装着封有那块“骨头”的信封。
“……这样好吗?”
“唔……嗯。”
也难怪为了送遥火回家而走在一旁的雪乃会确认她的情况。这时连遥火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留下来。
只是在雪乃问她“要不要处理掉?”的时候,遥火毫无理由地产生了抗拒感。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像是在主张那是自己的“骨头”一样。
于是,遥火要求用自己的手供奉它。总之,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那块“骨头”通过其他的人的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被处理掉。
这时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过,在他们踱步片刻之后,她渐渐地明白了。
遥火认为“骨头”的主人——那个婴儿实在太可怜了。这块骨头如果真的属于那个因为中暑而亡的婴儿,那么因为被母亲放置不管而死的他变成骨头之后,也是为了骚扰而被送到了遥火家,这让遥火不禁产生了一种他再次被母亲抛弃的印象。
她把这块小小的骨头当成了那个被抛弃的可怜幼儿。
所以遥火才会觉得,如果连自己都抛弃这孩子,那他就太可怜了。
这孩子是被遗弃在遥火手中的婴儿。
至少要用自己的手来供奉他。
三个人走在开始变暗的住宅区里,遥火把自己总算想通的理由告诉了雪乃。
“……老好人也要有个限度。”
雪乃的回答只有一句话。遥火无法反驳。
而苍衣指责了雪乃的说话方式。
“雪乃同学,说话的时候还是温和一些吧……”
“啰嗦。”
苍衣谨慎却认真地向雪乃提出谏言,但雪乃毫不领情。
听到他们的对话,遥火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不由得偷笑起来。
“……你们的关系真好呢。”
“是、是吗?”
“哪有!?”
听到遥火的话,苍衣和雪乃同时给出相反的回答。对于他们的反应,遥火只好露出微笑。明显对雪乃怀有好感的苍衣与对他不抱希望的雪乃。无法和正常人沟通的雪乃与能够正常交流的苍衣。他们之间的平衡虽然很差,但看上去仿佛是一对欢喜冤家。
遥火为雪乃有这样的朋友而安心。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啊,班长。”
“呵。抱、抱歉啦。”
遥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消失。
雪乃一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重新看向前方。平时班里的同学不管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雪乃都面无表情。对于遥火来说,雪乃能做出这样的反应本身就是让人无法忍住笑意的事。
“那个,白野同学。”
遥火对苍衣说。
“咦?你说我吗?”
“时槻同学就拜托你了。”
“咦?”
苍衣露出惊讶的表情。在他身旁的雪乃不高兴地皱起眉头表示无视。
三个人就这样走着走着,遥火的家依稀出现在前方。遥火继续走到家门前,又往回跑了几小步,向苍衣和雪乃挥手。
“谢谢。多亏了你们,今天我才能不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就回到家。”
遥火说着,在家门前向两人低下了头。
苍衣慌忙摆手。
“啊,不……不必介意。”
“不用道谢了。比起这个,你家的邮箱里有没有再次出现奇怪的东西啊?”
听到雪乃的话,遥火慌忙打开邮箱。
邮箱里面空空荡荡的,于是遥火松了口气。有他们两个在果然让人放心。遥火向两人点了点头。
“没事,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吗。”
雪乃点了点头。
“嗯,谢谢。那就明天见了。”
遥火挥了挥手。而雪乃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苍衣说。
“再见,媛泽同学……多加小心。”
“嗯。”
遥火眯起眼睛,再次点头回礼。
“你们两位回家的路上也要小心哦。”
遥火再次说了一声再见,就与两人在家门前分别了。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街头之前,遥火一直站在门口守望着他们的背影。
“………………”
在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比起不安,遥火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两人的影子渐渐消失,空气的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遥火大口呼吸着夜晚来临前的空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当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遥火胸口的温暖也开始抽离————她突然意识到夜晚即将降临。遥火握着书包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她一边俯视着玄关灯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一边转身走向玄关。
就在这时。
“……小遥。你现在有空吗?”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遥火吓了一跳。
已经握住门把手的遥火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穿的水手服与遥火相同,有着一头波浪短发的少女正站在门前。
“咦?麻智……?”
站在前方的少女是遥火的同班同学横川麻智。麻智是她从小学起就在同一个学校的好朋友,高中她们也同样被一高录取,有幸成为了同班同学。麻智的家就在附近,她也是遥火在现在的班级中关系最好的朋友。
“怎么了,麻智?”
“小遥……你没事吧?”
麻智依然保持着刚从学校回来提着书包的状态,她直勾勾地盯着遥火说。
看到她不寻常的样子,遥火十分困惑。
“没……没事,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当然是时槻同学了。小遥,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咦……?”
遥火惊讶地盯着麻智的脸。她还以为麻智是在开玩笑。但是,麻智认真的表情像是在说她绝对不是跟她闹着玩的。
“你、你在说什么呢?”
“因为……小遥你最近的样子很奇怪耶?”
面对困惑的遥火,麻智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追根刨地地说。
“我认为你虽然没有隐藏什么,但是肯定正在因为什么事而烦恼。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就是你突然和那位时槻同学一起上学放学,我会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啊……呃,那是因为……”
遥火很为难。她无法解释说她与雪乃商量了关于幽灵的事情。而麻智看到遥火的反应,误解似乎变得更深了。
“那是跟我都不能讲的事吗?”
“嗯,麻智不用担心哦。跟时槻同学也没有关系。”
“撒谎。”
“我没有撒谎……”
麻智一步也不肯退让。这样连遥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麻智是个十分固执,喜欢为朋友操心的女孩。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们两人可以算是志同道合。但是另一方面,麻智敢爱敢恨,个性十分冲动,甚至曾经在教室里暴扁甩掉自己朋友的男生。她过激的行动一直让人十分困扰。
而且,年龄原本就小的遥火个子不高。从很久以前开始,麻智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姐姐。
初中时她们不在同一个班级,到了高中好不容易成为同班同学,麻智尤其热心于帮助担任班长的遥火。
她太爱操心了。特别是对遥火。
遥火明白麻智的心意,但是她为如何向麻智解释而苦恼不已。
“真的没事……”
话虽如此,不擅长临时撒谎的遥火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很显然她的话没法蒙混过关。麻智没有相信遥火。她的表情越来越怀疑了。
麻智说。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直接去问时槻同学本人吧。”
“等、等一下!?”
麻智忽然转身跑向刚才雪乃他们离开的方向,遥火慌忙追在她的身后跑向大门,书包却撞上栅栏掉在了地上。在一片混乱之中,遥火眼睁睁地看着麻智的身影拐过了路口,就此消失不见。
“怎……怎么办。”
遥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想真的不是那样的啊。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使阻止了麻智,她也想不到该怎么说服她。
如果她老实说出来的话,麻智会接受吗?
但是,她已经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没办法了。看来只能今天晚上给麻智打电话解释清楚。
麻智也知道那个“婴儿”的事件。只能希望她尽可能地接受这件事了。
总之,她必须先拦住麻智。
不过,即使现在给麻智的手机打电话,麻智恐怕也不会接。
遥火无计可施,只好慌慌张张地冲向掉在地上的书包,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接着,为了让雪乃暂且躲开麻智,遥火在通讯录中找到了雪乃的手机号,第一次对这个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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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那么,我就直接去问时槻同学本人吧。”
这个结论对于横川麻智来说是一个太过显而易见的结局。
“等、等一下!?”
她转过身跑了起来。背后传来制止她的喊声。
麻智没有听从遥火,她在住宅区的暮色中不停奔跑。通过帆布鞋的鞋底,可以感受到“咚咚”作响的坚硬柏油路。装满课本的书包也沉甸甸地陷进了胳膊和肩膀。
像是要甩去这种感受一般,麻智跑向时槻雪乃离开的方向。
麻智的脚步声在住宅密布的小路上高声响起。
她只知道大致方向。他们多半要去车站吧。
麻智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遥火和雪乃与另一位不认识的男生走在一起,于是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观察情况。
因为她觉得很奇怪。
好几天前,麻智就注意到遥火的行为和表情,她似乎在为什么事担心。不,倒不如说她脸上露出的表情就是恐惧。
其他人也许并不明白,但是跟遥火来往已久的麻智非常清楚。
而且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遥火开始和时槻雪乃一起上学。
偏偏是那个时槻。
班里最讨厌的人。她们两个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一个让麻智根本不会考虑“她们是不是成为朋友了”的人。倘若时槻向遥火这类担任班里职务的同学以外的人主动搭话,这种微不足道的举动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就是这样的存在。那个时槻雪乃。
不好的传闻也多如牛毛。
比如她在与不良少年交往。又比如她在做援交。
也有愚蠢的传闻说她有灵感。或者是有神经病。
之前她的父母和姐姐因为火灾而死的传闻很快就流传开来,但也有人煞有介事地传出雪乃就是犯人,只是因为证据不足没有被逮捕的流言。
麻智本人当然也对她没有好感。
对于麻智来说,这种人跟遥火出现在一起根本就是禁忌。
麻智把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她会保护遥火远离坏人。既然要保护遥火————那就只能质问对方本人了。
“……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对于已经血涌上头的麻智来说,完全不存在弄错事实的可能性。
绝对不会原谅让我的朋友流泪的家伙。在麻智的头脑中,只有这么一种想法。而且,遥火还是她从小学起就当作妹妹的挚友。遥火既温柔又公正,责任感很强还有些不通世故,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拼命保护的好友。
那孩子到底被怎么样了?麻智冲动地思考着。
麻智对遥火的表情有印象。小学时,遥火因为目击了放置车中死亡的婴儿事件,有很长一段时间表情都十分惊恐,她现在的样子跟那时很像。
那段时间,麻智也担心她到夜不能寐。就麻智所知,那是对于遥火来说最糟的事件,既然现在的遥火脸上出现了跟那时相同的表情,那么无论有什么理由,麻智都不会原谅让她变成这样的人。
夕阳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渐渐褪去,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整个住宅区。
温度迅速下降的空气之中,麻智依然保持着胸口燃烧的冲动追赶雪乃。
道路两侧位于黯淡阴影中的住宅和昏暗的玄关灯光不停掠过。当十字路口依稀出现在前方,麻智因为奔跑而一直落在地面的视线终于看到了从十字路口右方接近的“影子”————她越跑越近的脚步忽然变得迟钝起来,变成连走带跑的步伐,最终一步一步地————突然停在了十字路口前方。
“…………………………”
为什么要停下脚步,麻智没有自觉,也完全没有搞明白。
只是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前方,胸口中强烈的感情像是已经退潮,又像是烈火燃尽一般变得寒冷彻骨。
厚厚的阴云下方夕阳缓缓坠落,狭窄的小巷中有一个人。
麻智注视着自己在街灯的照射下投射在脚边的黑影,茫然地伫立在此处。
“………………”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让自己的脚或身体动起来的想法。
麻智只是站在原地吸气呼气,感受到此时与肌肤和脚面接触的空气无比寒冷而凝滞的事实。
一片寂静。
声音从这个十字路口彻底消失。
在麻智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十字路口的世界像是死掉一般停滞,只有寂静在不断扩散。
如同深夜到来般的寂静。
只有黑暗与光明降临此处。
在那之中,麻智仅仅俯视着一样“东西”。
那是从狭窄十字路口右方的小巷投射在柏油路面上,有着人类形状的长长的“影子”。
咣。
小巷那边响起坚硬的微小碰撞音,“影子”向前迈出了一步。
“…………………………!”
“某个人”正从右边的小巷靠近。在这个时刻,麻智的全身都领悟到了现场的异常。
周围的空气和
逼近的气息明显很不寻常。在如同深夜墓地般的空气中,她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那股正在逼近的气息已经不是正常的存在,强烈而疯狂的存在感从右方的小巷飘了过来。
强烈到即使没有看到实体,也能用各个感官感受到的疯狂的“气息”。
只有那道“影子”被小巷里的街灯不断拉长,一直延伸到自己的面前。
影子的形状显示出那是一位长发的女性。但是,从影子的本体传来的由空气浸透皮肤的气息,很明显地释放出一种强烈而危险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异常性,让她明白那是不可以扯上关系的存在。
咣。
“那个”随着声音向前迈了一步。
“………………!”
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身体在瑟瑟发抖。
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双脚无法用力,身体也没法移动。
咣。
“那个”又走近了一步。
影子变得更大了,气息也强烈到了刺痛皮肤的程度。
即使想喊,也无法出声。如同痉挛般无法动弹的喉咙深处,只是漏出“咻咻”的吐气声。
咣。
“影子”已经延长到自己脚下。
“影子”的脚动了一下,发出坚硬的脚步声。
咣。
“那个”接近到了可以看清影子的脚。而“影子”的脚的前方正是产生那个“影子”的本体。
咣。
气息的主人已经来到了右方小巷的围墙附近。
还差一点就能看到对方的样子了。不要看。不想看。她的本能如此呐喊着,如果看到一切就迟了。
不想看。不可以看。
不可以让那种疯狂的东西映入眼中。
不要看。
咣。
不要看。别过来。
咣。
不要看。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咣。
穿着粉红色高跟鞋的脚浮现于围墙的阴影中,接着,一颗垂着长发的脑袋从小巷中出现。在看到那对充血且圆睁的赤红双眼时——麻智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她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