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时分。
年事已久的老屋被仿佛在挤压空气般浓密的静寂包围了。
嘎吱。
碾压地板的声音响起。这一天深夜,屋里的唯一居民——一位老妇人起来上厕所,走出卫生间后,旁边就立着一个洗面台。肮脏的洗面台与沾着锈迹的水龙头。上面还有一面随着时光而劣化,几乎无法映出景象的模糊镜子。
肮脏、朦胧、污浊的镜子依稀反射出站在台前的老妇人的影子。
灯泡散发出浑浊而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地照在污秽的镜子和洗面台上。
照明的一点光亮也投射在日本风建筑的走廊中。
以卫生间的入口和门外的洗面台为终点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四处充斥着旧电灯泡的昏暗灯光带来的浓厚阴影与煤炭般漆黑的黑暗。
静——
特有的黑暗和寂静在古老的木造老屋中扩散。
但是,对于屋内的独居老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如既往,司空见惯的黑暗与寂静罢了。
老妇人没有对这里的阴暗与宁静产生丝毫恐惧。
儿子已经独立门户,与丈夫也生离死别五年了。对于老妇人来说,浸没了这个家的黑暗不会让她感到恐惧或不安,只不过是一抹淡淡的寂寞。
她已度过了大半人生,现在只是独自守护着这个古老的家。
因为起夜而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她平静寂寞的生活中的一环。
镜子和洗面台变得如此肮脏,也是因为这套房子对于独居的老人来说有些太过宽敞。
随着年龄的增大,老妇人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没法彻底打扫和管理老屋就造成了这副让人不禁叹息的寂寞场景。
一如往常的景象和生活。
今天也是一样。
老妇人跟往常一样洗好了手,握住洗面台上的水龙头把手。
她扭转造型古老,还有粗糙手感的水龙头,仿佛有某处的空气钻入了水管,一声高亢的“咻”声响起。与此同时,水龙头里开始涌出水流。
自来水以扭曲的形状淌出。
不规则的水流声传入耳中。老妇人把手浸在流下的水中,拿起放在洗面台旁布满裂纹的肥皂,开始用掌心揉搓。
干燥的肥皂立刻恢复了湿润,越来越湿的手中泛起了泡沫。她放下肥皂,自然地搓动双手。于是,肥皂的泡沫一边在掌心增多,一边发出濡湿的声响覆盖了她的双手。
一如往常。
在电灯泡的昏黄灯光下,肥皂和白色的浑水裹在手上,变成了不断增加的泡沫。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做食品加工的工作,老妇人养成了一丝不苟的洗手习惯。
她用被泡沫沾满的手指和手掌擦拭指甲和指缝,有种手皮上还有另一层光滑皮肤的感触。她细心地擦拭着,让这种感觉不停扩散。
一如往常。
正如她平时会做的事。
然而……
“……”
这一天,老妇人的后背不知为何忽然划过一道不祥的预感。
这就像过着平凡生活的她,有时会在一瞬间产生讨厌的想象,汗毛倒竖一样。
老妇人在洗面台洗着手,平时从未感到过的淡淡不安从在背后走廊扩散的黑暗,逐渐压迫向她的后背。
“…………”
她不由得停住了正在擦拭的双手。
接着,她以生锈般的缓慢动作缓缓回头,确认后方被寂静占据的走廊。
…………………………
只有无声的黑暗充斥了整个走廊。
古老的木制走廊被昏黄的灯光与黑暗的颜色覆盖了,比起白天显得异常沉郁的景象在洗手台的附近静静展开。
只有水龙头发出了有如口哨般“咻”的声响。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吸走了一样,流水声细微而无力地响起。那仿佛是被绞杀了的阴郁声音。在这令人心情沉闷,随时会被孤独感侵袭的景色中,老妇人独自站在这里。
“………………”
沾满了肥皂泡沫的手和自己一个人。
空荡荡的走廊空间。宽广的阴影与浓郁的黑暗。
忽然间,她为待在这里的处境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这和往常不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哪里都没有明显的异常。即使明白这一点,她的本能还是产生了不协调感,拼命控诉着异常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对劲。
是错觉吗。她不禁想到。
还是快点洗完吧。
“……”
老妇人继续洗手。悬在洗面台上方,被泡沫包围的双手再次开始动作,准备一口气擦掉手上的泡沫。
滋啦——
一瞬间,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触传遍了整个手掌。
“…………!?”
如同薄膜般贴在手上的肥皂水原本十分光滑。但是,她的手掌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手感,而是一种光滑的皮膜从肌肤上剥落般的异样感受。
举例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泡沫中剥掉粘在手上的薄塑料袋。于是,原本在轻轻抚摸手背,互相揉搓的手掌上顿时沾满了如同薄膜般剥落的“那个”的感触。
她摊开了手掌,看向双手。
被泡沫覆盖的手指和指缝里粘着像是塑料袋一般的东西。
那么,这像是塑料袋的薄膜是从哪来的?
她看到了。
目不转睛地看清楚了。
刚才在洗手时沾满泡沫的手掌,几乎所有部分的皮肤都像烫过的西红柿一样剥落下来,暴露出鲜红的肉块。
从剥落暴露的手掌肉块中,突然一点一点地渗出鲜血。
“——————嘶……!!”
她咽下了一口气。眼睛大大地睁开。
忽然之间,剥落的皮肤碰到肥皂泡沫的凄楚疼痛带来了仿佛在燃烧手掌的灼热感。双手的肉块眼看着溢出了赤红色的鲜血,与泡沫混合在一起,“啪嗒啪嗒”地在洗面台上滴出红色的斑点,也从手掌流向手腕,开始滴滴答答地不断流淌。
啪嗒。
被鲜血弄脏的指甲渐渐从手指上剥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成声的悲鸣从她的喉咙中漏出。鲜血如同暴雨一般降临在洗面台上,和水管中流出的自来水融合在一起,流进了排水口。
已经变成鲜红色的颤抖双手上,肥皂泡沫与血液像是在发生化学反应,在手的表面发出“噗滋噗滋”的响声,泛起了血色的泡沫。红色的泡沫瞬间增多,流向手腕,伴随着痉挛般的疼痛淌过手腕的皮肤。手腕的肉简直就像是被细菌蚕食了一般开始融化,和流下的血泡混合在一起。
面前的指甲仿佛漂起般滑脱液化的肉体,掉落下来。
洗面台渐渐变红。对这副异常场景的恐惧与灼烧的疼痛让她只得无能为力地张大双眼,盯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
而她的双手也开始失去手的轮廓,化作血色的泡沫之块。血和肉继续冒出泡沫,鲜红色的微小泡沫之块在重力的牵引下,一点点地从手掌上滑落,流向手腕的根部。
燃烧般的疼痛扩散开来。
如同硫酸般的泡沫。
灼烧肉块,冒起血泡,骇人的场景、激痛与触感。
覆盖了震颤指尖的泡沫从手指上崩塌淌下————
滋啦。
从溶解的泡沫之中,露出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失去了全部血肉的雪白指骨。
“——————————!!”
在转瞬间亲眼目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场景,老妇人的眼球咕噜一转,翻起了白眼。她就此失去意识,躯体瘫倒在地面上。
…………………………
………………
…………
2
这是私立典岭高中的1-A班教室。
白野苍衣的座位靠窗。用今天早上新闻报道的“温暖阳光”来形容有些过于残暴,完美地表现了夏日景象的强烈阳光正从窗外射入。
“……好热。”
六月初旬。
之前时常阴云密布,与季节不符的凉爽空气久久不曾退却。五月后半的天气此时一扫而空。
这一天的天空就像是在说“该换衣服了”,并放出弓上紧绷的箭一样,突然进入了炎热的夏日,灼烧着城中的景物与空气。
快到中午的时候,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洒向位于车站附近的典岭高中。
现在是学校第三节课的课间。苍衣把自己的半个身体暴晒在以锐角直射而入的阳光中。
虽然开了窗户,但是外面几乎没什么风,空气如同热浪一般触碰着肌肤。
苍衣把自己暴露在炎热与阳光之中,而在他作为男人来说线条有些纤细的面庞上,眯起的眼睛如同困倦的猫一般。他茫然地思考着“幸好今天是换校服的日子”。
在教室里谈笑,等待下一堂课开始的同学们还在吵吵嚷嚷。他们的服装不再是一直穿到五月的苔绿色西装,而是刺有苔绿色系校章的衬衫。
往年这种时期都会穿上春秋西装,但是由于无法忍耐今天忽然升高的气温,大家都脱掉了背心,或是卷起了袖子。
苍衣看向前方,弓着腰坐在座位上书写什么的敷岛让把袖子一直卷到了完全露出肩膀的位置。他那孩子气的行为举止和高大体格的不协调感让他显得格外醒目,不过对于熟悉敷岛这个家伙的人来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倒不如说正是敷岛的风格。
敷岛本人忽然从桌子上抬起了脸。
“好的,写完啦!”
在抬起脸的同时,敷岛大喝一声,然后面带着满面笑容回头看向苍衣,又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走到了苍衣的座位旁。
“哟~谢谢你,白野。帮大忙了。”
敷岛说着,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苍衣。
这是苍衣的笔记本。下节课老师会对学生提问,所以没有预习的敷岛就借走了他的笔记,抄下了预习范围内的问题答案。
以苍衣的性格,他很难拒绝别人的请求。
“不……没事。反正我都习惯了。”
苍衣一边接过笔记本,一边说道。敷岛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的双目眯了起来,他露出格外明朗的笑容俯视着苍衣。
“……不过,我只是想知道你明明在誊写我的笔记,为什么脸上会洋溢着成就感呢?”
“嗯?你在说什么啊,白野?你这家伙真奇怪。”
敷岛带着没有多想的表情“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深藏不露。他就是这样的男人。虽然没有恶意也不无聊,但是欠缺考虑和体贴之类的重要品质——这就是敷岛这个男人的性格。
“白野。”
坐在附近座位的佐和野弓彦,忽然叫了一声苍衣。
“……嗯?”
“白野,那个叫做敷岛的男人,可是用体力来用功的男人啊。”
听到他的声音,苍衣和敷岛都回头看去。体型像是瘦小少年的佐和野以和容貌不符的冷淡眼神与低沉音调说道。
“敷岛本来就有着不知道是怎么进入这所高中的低等智能,我想恐怕是靠体力弥补了不足吧。对于敷岛来说,学习不只是用脑。他刚刚做的事就跟热身运动一样。”
“原来如此……”
“啊,咦?我还以为自己被夸奖了,难道是正相反吗?”
从小学起就是敷岛好友的佐和野给出了沉重的评价,而苍衣也不由得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一脸清爽的佐和野静静地向敷岛说出了给予致命一击的话语。
“当然是在愚弄你。”
“太过分了……”
敷岛撅起了嘴,像是在发牢骚般嘟囔道。
但是,抱怨了不到十秒钟,敷岛好像就转移了兴趣。他的表情瞬间转变,把视线移向有强光射入的窗户。
“白野,这里好热啊。你没事吧?”
“哎……?话题怎么忽然变成这个了?”
因为这唐突的话题转变,苍衣不禁提出了疑问。
佐和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而敷岛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把手撑在苍衣的桌子上,将自己刚刚抄下回答的笔记本当成扇子扇起了风。
“不把窗帘拉上吗?”
“不……我觉得没事。”
对于敷岛的提问,苍衣答道。
“如果有人想关掉的话,到时候再拉上就行了。”
只要不会显得不自然,不必亲自去做的事他就不会做。对于以不要太过显眼为信条的苍衣来说,这是他最基本的观点。
苍衣深爱着“普通”和“平凡”这一类的事。
不要引人注目,不要太过积极,埋没在周围的人之中度过一生。这就是苍衣最大的期望,而他也总是按照这样的基准生活。
可以说是有些过度的平凡理想。
但是,敷岛并不知道苍衣话中深藏着他的奇异性格,他仰望着窗外宽广的蓝天,有些厌烦地说道。
“哎呀,话说回来,这天气还热得真快。”
“是啊。”
“这样下去,都没法穿春秋西装了……”
敷岛遗憾地说道。苍衣先是敷衍地回答说“也许吧”,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抬起脸询问敷岛。
“……敷岛,你对时尚有兴趣吗?”
“当然有了。”
敷岛一脸认真地回答。
苍衣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移向卷到敷岛肩头的衬衫袖子。虽然没有见过敷岛在生活中的打扮,但是从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看来,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他会在意时尚。
“……”
“什、什么嘛,你那根本不相信的眼神。”
看到苍衣不由得皱起眉头的表情,敷岛十分意外。
然后,他挺起胸膛说。
“连白野都这么失礼。我可是很介意时尚的。在女生的制服里,我最喜欢的不是夏季或冬季制服,而是春秋西装!”
苍衣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带着半分惊讶,半分能够理解的心情将视线从敷岛身上移开,开始为下一堂课做准备。
“……”
“怎、怎么回事?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苍衣无视了他,从书包里取出课本,佐和野则毫无意义地摊开书本,假装看书。
被独自抛下的敷岛交替看向两人,而佐和野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忽然开口说道。
“至少……有一句话我可以断言。这个从高一开始养成的狂热兴趣,足以使敷岛让这个男人的未来充满悲观。”
“什么!?”
“太可怜了。对十六岁女高中生的制服,而且还限定为春秋西装的大叔癖好。敷岛身上已经没有年轻人的品味了吧。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到他在黑暗中不断穿行的未来。”
“太……太过分啦……!!”
听到这句过分的话,苍衣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敷岛本人则消沉地垂下肩膀。
戏弄完好友的佐和野一脸爽朗地把视线刻意地落在课本上。
这就是构成了苍衣普通日常的朋友们。
对于现在的苍衣来说,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平安度过了学校的“普通生活”。
†
放学之后,归宅部的苍衣跟往常一样走向了“神狩屋”。
从距离苍衣上学的典岭高中最近的车站走到商店街,再拐入小巷走个十分钟。在仿佛被时代的发展所遗忘的古老住宅区里,像是用昭和时期的照相馆改造而来的古董店显得尤为古老。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被涂成白色的木制洋馆上,挂着写有庄严字迹的招牌。
从建筑物本身就像古董的店铺入口,可以看到古旧昏暗的店内景象,还有排列拥挤、落满灰尘的商品架。
这里正如外观所见是家古董店,但它同时也是以“骑士团”之名秘密互助的结社在日本安插了二百多处、被称作“支部”的活动据点之一。
简单地说,就是联络场所兼聚集会所。
更简单地说,就是照顾志愿者团体的地方。
正是“支部”这些小团体构成了“骑士团”的大团体,而这家店的主人鹿狩雅孝就是这家“支部”的负责人。苍衣从属于以“神狩屋”为中心组成的“支部”,所以每天都会拜访这里。
苍衣是被称作“骑士”,负责与“噩梦”作战的组织成员。
不到一个月前,苍衣被卷入了所谓的“泡祸”——由神之噩梦引发的异常事件里。在“支部”成员的帮助下,他得救了。
从那以后,苍衣每天都会在放学以后来到这家“神狩屋”。
然后,他会以此为据点,跟同伴会合,在周边地区巡逻到晚上,探查“泡祸”的气息。
苍衣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走入店内。
“下午好!”
在他走入店内之后,外面炎热的空气就像是谎言般变得阴凉起来。如同走入了没有日光照射的仓库里一样,凉爽的空气轻轻触碰着他卷起了袖子的手臂。
苍衣从本身看起来就像是古董的陈列架之间穿过,走到小店内部。那里摆放着柜台和待客用的圆桌。站在桌旁手持茶壶,看上去像是中学生的女孩带着满面笑容,迎接着走进店内的苍衣。
“啊,白野同学,欢迎光临。”
名为田上飒姬的少女边说边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在她的短发上别了好几根发卡。然后,穿着样式活泼可爱的中裤的飒姬嘴角微微扬起,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为苍衣准备新茶。
“你好啊,飒姬。”
“嗯!”
苍衣一边说一边放下学校指定的书包,而飒姬向他回以笑容。
把书包放在地上的苍衣回过头来,面带沉稳的笑容,向另一个人说道。
“还有……雪乃同学也是。”
“……”
坐在桌前的先到之客瞥了一眼苍衣,又沉默着看向一边。
这位美貌的少女名叫时槻雪乃。她和苍衣同一年级,但是在市立第一高中上学。
她有着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和第一眼就能吸引别
人目光,冰冷而精致的容貌。扎成马尾辫的黑色长发上绑着用黑色丝带系成的华丽蝴蝶结。
而这是名副其实的哥特萝莉道具。
她的一高制服,也就是身穿水手服的样子,酝酿出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不过,她的制服也不再是一直穿到五月的黑色上衣,而是白底配上长袖的春秋装。她一脸不愉快地用手撑着脸颊,从左边的袖子里伸出的手臂上,能够看到刻度般的划痕,缠好的绷带也有种白晃晃的异样存在感。
正如外观所见,雪乃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
很难接近的冰雪美人,手臂上还刻有自残的痕迹。
虽然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难以靠近,但是苍衣的性格就是没法抛下这种心灵扭曲的女孩不管。所以,即使雪乃给出了普通人会被一击毙命的反应,苍衣也只是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心里并没有涌起什么特别的感情。
“本来我没法想象不穿黑色水手服的雪乃同学,现在看来,春秋装也很适合你呢。”
苍衣用客套的口吻说着,坐在了桌旁。
提起这个话题时,他就产生了既视感。原来是敷岛曾在学校里谈起过。看来我也没资格笑话敷岛——苍衣在心中苦笑。
在这样想到的苍衣面前,原本就不高兴地撑着面颊、看向一边的雪乃,愈发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每次苍衣提起这种日常的话题,雪乃多半都会很不高兴,甚至是发火。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跟你很配而已。”
雪乃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以冷冰冰的声音说道。苍衣则干脆地给出了回答。
雪乃也是“骑士”,是以跟“神之噩梦”战斗为生存意义的少女。
因此,雪乃想要舍弃掉普通的生活,也非常讨厌总想靠近“普通”的苍衣试图把她拉回日常的举动。为了跟“噩梦”这个怪物战斗,少女必须变成怪物。然而,苍衣也无法袖手旁观。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
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飒姬向摆在桌上的茶杯里注入了红茶。
“啊,谢谢你,飒姬。”
“嗯~今天的茶点很不错哦。”
飒姬高兴地回应了开口道谢的苍衣。
她把连不懂点心的苍衣都知道的高级西洋点心店出品的巧克力摆在桌上。这里平时都是去超市里买点心,毕竟古董店的主人是那个懒散的神狩屋,像这样的招待的确非常少见。
“哎,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
飒姬歪起了脑袋。
苍衣“哦”了一声表示认同。缄口不语的雪乃忽然把冷淡的视线移向苍衣,开口说道。
“飒姬刚才说过了,店里来了客人。”
“哎?是这样吗?”
听到雪乃的话,飒姬一脸讶异。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飒姬面带着介于害羞和苦笑两者之间的表情说道。飒姬体内持有被称作“食害”、可以侵蚀记忆的“断章”。因为这种“断章”也会在平常侵蚀自己的记忆,所以对于飒姬来说,没有重复的记忆会被她渐渐忘掉。
挂在她脖子上的可爱笔记本就是她唯一不会消失的记忆载体。
“啊啊,是这样啊……”
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苍衣还是带着些许复杂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店长在哪?”
“还在里面打电话。”
这也是雪乃的回答。
“是吗。”
苍衣没有继续提问,只是品味着飒姬泡好的红茶。然后,他无所事事地环视店内,发现这里似乎确实来过客人,柜台周围和地板上都有取出并摆放商品的凌乱痕迹。
忽然间——他心头一紧。
在柜台里面的阴影处放着一个像是用来谈判的古老木箱。在它表面镶嵌的玻璃下方,能够看到如同手脚折断的木乃伊一样的东西。
它有一双交错放于胸前的手,发黑的头部,还有凹下的眼窝。
苍衣不由得惊叫一声,差点站了起来,他的椅子发出了“咣当”的声响。
“唔哇……!”
看到这幅场景的雪乃轻轻哼了一声。飒姬惊讶地看向苍衣,接着又有些过意不去地笑了起来。
“那个果然很吓人呢。”
“那、那是什么……?”
苍衣从椅子上起身,走近木箱。
那是镶嵌着看上去就很古老的玻璃,并且有些发黑的箱子。里面铺着厚厚的白布,一个像是胎儿般缩着身体的木乃伊十分怪异地躺在里面。
不管怎么看,它都有着人类的容貌,萎缩的脑部除了凹陷的眼窝,还能看到干裂的嘴唇和暴露出来的牙齿。当苍衣把视线从交叉于胸前、有如枯木的双手向下移动时,他才发现这个木乃伊并不是人类。
因为它的下半身是鱼的身体。
人类的上半身。干燥皮肤紧贴在身上的腰部下方没有双腿,而是很明显地覆盖着鳞片,前端伸出了一条干燥的鱼尾。
“………………”
这个诡异的物体只是无言地躺在木箱里。
苍衣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透过古旧的玻璃盯着模糊的箱内景象。
然后,他再次轻声低喃。
“这是……什么?”
“白野君,那个呢,是‘人鱼的木乃伊’。”
就在这时,神狩屋的声音忽然回答了苍衣的疑问。苍衣慌忙抬起脸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下午好,神狩屋先生。”
“欢迎光临。”
这家“神狩屋”古董店的店主鹿狩雅孝似乎刚从柜台后面的门里走出。明明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他那夹杂着白发的头发依然乱糟糟,有些时代错乱的背心装扮也跟平时一样皱皱巴巴。
“这是……人鱼吗?”
“没错。”
对于提问的苍衣,神狩屋眯起了眼镜后方的双目说道。
“很古老了。只不过是手制品。”
“……”
苍衣再次大吃一惊。人的上半身加上鱼的下半身的确是人鱼,不过只是看到这个诡异的物体,很难让人联想到人鱼。
提起人鱼,通常都会给人以美丽的印象。
但是,面前的木乃伊用丑恶来形容都不够。
苍衣说道。
“是手制的啊……”
“当然。人鱼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
神狩屋笑着说。
“这是用猿猴的上半身的鱼的下半身拼在一起,以制造噱头为目的做成的东西。也会用在地狱绘卷之类的说法里,但是这种古老的技术基本上已经失传了,所以这也是相当贵重的物品。”
接着,神狩屋以一如往常的迂腐口吻进行了说明,穿着拖鞋走进了店内。
飒姬说道。
“店长~白野同学也吓了一跳呢。那个东西太吓人了,还是快点收起来吧。”
“嗯?啊啊,果然是这样吗?”
神狩屋哈哈大笑。
“毕竟连雪乃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都一脸惊愕呢。”
苍衣不由得“哎?”了一声,看向雪乃。在他的注视下,雪乃撑着脸颊转向一边,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是吗?”
“……”
雪乃没有回答。
“又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
“…………啰嗦。再不闭嘴就杀了你。”
苍衣闭上了嘴。神狩屋微笑着观望着对话的两人,却忽然改变表情,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想问问你们两个这个星期六,也就是明天的安排。”
“……”
听到神狩屋这么说,这一天一直看向旁边的雪乃第一次把视线移向了神狩屋。他会这么说通常都是跟“骑士团”有关的事情。苍衣也收敛表情,提出了疑问。
“……有什么事吗?”
“呃,其实呢,刚才我接到了其他‘支部’发来的支援请求。”
神狩屋说道。就凭这一句话,雪乃就差不多明白了。于是,她立刻给出了回答。
“只要去就行了吧?”
“嗯,拜托了。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神狩屋点了点头。
接着——
“那么……问题在于白野君这边。星期六可能会外宿,你也能一起去吗?”
神狩屋提问。
好突然的话题,苍衣不禁想到。但是,神狩屋像是非常理解他的心情,立刻补充了一句话。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的。”
“哈啊。”
“如果不行的话,就拜托你看店了。其实,像这种借走‘骑士’的情况经常发生。虽然‘支部’各地都有,但是也有很多连一位‘骑士’都没有的‘支部’。”
“是这样吗?”
这让苍衣有些意外。和“骑士团”相遇不久的苍衣只知道“神狩屋支部”,但是属于这个“支部”的成员,几乎都是“骑士”。
“很奇怪吧,‘骑士’也会分布不均呢。”
神狩屋
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好像没有跟白野君提起过,其实我们的‘支部’还有一位‘骑士’。那个人大概在三个月前出差了,至今还没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这件事先不提……怎么样?同行的事。如果实在太过困难,那也没关系。”
对于神狩屋不抱太大期望的提问,苍衣立刻一脸认真地给出回答。
“没问题。”
“啊……是吗?”
听到他干脆的回答,神狩屋反而担心起来,他带着有些困惑的表情再次询问苍衣。
“真的没问题?”
“嗯。最近我跟家里人说自己开始参加社团活动了,所以随便编点理由就行。”
“那样也好……”
“而且,如果我说要去朋友家过夜,我的父母反而会很高兴。因为他们一直担心我的生活太过乏味。虽说忽然这样,他们也会大吃一惊吧。”
苍衣说出了他的分析。实际上,苍衣这个人的确很没劲。升入初中之后,他就没有参加过社团。
其实苍衣的兴趣就在于避免跟他人过多的接触并且保持平凡这一点上,除了跟人交谈时能派上用场的话题,他对别的事情没有兴趣。所以,苍衣没有特别的爱好。如果别人问起,他就会回答是拼图。
就因为做什么事都兴趣缺缺,自从他提起“我开始参加社团活动了”,每天都到“骑士团”露面,回家也开始变晚以后,他的父母也非常高兴。因此,苍衣确信即使自己忽然提出“明天要在外面住宿”的要求,他们也不会强硬地反对。
“所以说,没问题的。”
苍衣说道。
“是吗?那就务必拜托你了……”
神狩屋回答。听到他们对话的雪乃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移开了不愉快的视线,看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但是,她也没有表示抗议。
苍衣和雪乃已经在同一个团队里活动了一个多月。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坚决反对了吧。
露出苦笑的苍衣同时也感到了些许安心。
跟包括雪乃在内的成员一起外宿旅行,让他稍稍有些期待。但是,这个事实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既然事情确定下来了,那就明天一早出发吧…………白野君,我们要去县外的地方,社团活动还能成为你跟父母提出的理由吗?”
“应该差不多吧。”
听了神狩屋的总结发言,苍衣立刻给出了回答。
“……呃,作为参考我想听一下,你会跟父母说自己参加了什么社团的活动?”
“乡村历史研究会。”
“这也太土气了吧……”
3
“……苍衣,那就小心一点哦。到了那边不跟妈妈电话联系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事啦。我又不是小学生了……”
苍衣在玄关前跟母亲说完话,就走出了家门。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正如苍衣的预料,他的父母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而是普通地把他送出家门。
苍衣跟平时一样走向车站,坐上电车,来到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
然后,他走近商店街里的小巷,来到碰头的地点“神狩屋”。此时的店里有种紧张而慌乱的微妙氛围。
“……嗯……?”
稍微感受到这种氛围的苍衣一瞬间浮现起讶异的表情,但他还是跟往常一样走进了店内。穿过满是灰尘的古董架的间隙,他来到了柜台旁边。那里只有身穿制服的雪乃独自坐在圆桌旁。
把胳膊撑在桌子上的雪乃露出了比平时更为不愉快的表情。
而且,苍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种比较罕见的氛围正是来自于雪乃内心的焦躁。
“呃……早上好,雪乃同学。”
对于苍衣战战兢兢的招呼声,雪乃只是沉默着回以冰冷的视线。
“……”
接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今天明明是休息日,雪乃和苍衣却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两人都穿着跟平时没有区别的学校制服。
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有摆在雪乃身旁,样式十分别致的旅行包,还有苍衣提着运动包,而不是学生书包这一点。两人之间流动着应该说些什么的氛围,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雪乃立刻把视线从苍衣身上移开了。
当然,只是从表面看来,雪乃的态度一如往常。
但是,沉默的人不只是雪乃。而且,苍衣和雪乃的沉默都与平时有所不同。
一切都是因为漂浮在现场的紧张氛围。
以神狩屋为首的其他人都不在,在场的只有苍衣和雪乃。在两人之间扩散的沉默带来的寂静中,店内的起居室方向隐隐传来了神狩屋正在打电话的慌乱声音。
那不是普通的电话,而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
苍衣提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今天的目的地似乎已经发现了牺牲者。”
对于苍衣直截了当的提问,雪乃也给出了冷淡的回答。
“现在正在跟对方讨论此事。”
“……!”
苍衣终于理解了现状。
与此同时,苍衣体内本来怀有的一丝游玩心态也彻底消失了。
昨天还只是前去支援的“支部”成员感到了“泡祸”的气息,请求他们前去调查。
结果,现在的状况好像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了。紧张的氛围也油然而生。事到如今,苍衣才意识到,这次他们的出行并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而是赶赴具有生命危险的战场。
不,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事情可能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是自己太天真了。苍衣用正在进行自我批评的压抑声音再次向雪乃提问。
“……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我还没问。”
雪乃回答道。接着,她总算松开了撑在脸颊上的手,在这一天第一次直视着苍衣。
“而且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不管发生了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雪乃的话语中包含着淡淡的克制。
“单纯的二选一。大家都已做好了觉悟。无论是被杀的一方,还是杀人的一方。”
“雪乃同学……”
苍衣有些困扰。
这种时候的雪乃说话总是很强硬。她憎恨着“神之噩梦”,同时体内还存在着“断章”,对于总是身陷毫不留情的残忍厮杀之中的雪乃来说,把敌人和自己的死当成等价物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我也做好了觉悟。正是因为我比谁都热衷于跟‘噩梦’作战,才会成为拥有‘雪之女王’名号的‘骑士’。”
在这个瞬间,雪乃的话突然被一个带有隐隐笑意的声音打断了。
《————是啊。‘噩梦’正等着我们呢。好期待。》
“!”
听到那个仿佛在抚摸背部的声音时,苍衣的皮肤上竖起了鸡皮疙瘩。
同时,寒冷的氛围似乎让周围的亮度也有所下降。在雪乃的座位旁边,一位身穿哥特萝莉服,如同影子般透明的少女身影像是在舞蹈一般,出现在苍衣的面前。
把手肘和头部搭在桌子上,横躺在虚空中的的美貌少女和雪乃十分相似。
惊讶的苍衣不由得向后一缩,而亡灵少女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副跟雪乃相像的面孔上浮现起与雪乃彻底不同,带有十足恶意的笑容。
《反正我们一直都在和“噩梦”厮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少女边说边嗤嗤发笑。
《发自心底憎恨自己的对手和到死为止都不断给予的疼痛,这些都是无上无情无常的快乐呢。》
“…………”
听到少女所说的话,雪乃面带着痛苦的表情沉默不语。
时槻风乃总是在说像是在嘲笑别人般破灭的话语。
她是雪乃亲姐姐的亡灵,作为雪乃“断章”的一部分凭依在雪乃身上,曾经带来了“泡祸”,使得家人惨死,又在家中放火烧死了自己。
《在破灭之中燃烧的人类姿态,实在是太美好了。》
风乃如同唱歌般说道。
《这个世界是在燃烧的疼痛中缓缓崩塌的楼阁。住在里面的人类也只不过是在风中摇摆的枯草。》
“……”
《生命就是火焰。火焰就是疼痛。》
“……啰嗦。”
《没有觉察到自己应尽的职责,就像那些没有自尊的傀儡一样,在烟雾缭绕中被疼痛燃烧几十年,然后再变成灰烬,这样一点也不美好吧?》
“啰嗦,姐姐你闭嘴。”
听到雪乃有些焦急的回答,风乃不知为何,愉快地耸了耸肩。
风乃长长的黑发和雪乃扎起来的头发一样,也系着一个黑色蕾丝的蝴蝶结,只是正在晃动的它给人带来的印象完全不同。风乃是只有雪乃和苍衣可以看见的亡灵。虽然从风乃的人格来说,她是苍衣无法置之不管的类型,但是她的存在本身让苍衣有些难以应对。
“能不能别
那样做了呢……既然雪乃同学都那么说了。”
听到苍衣刻意压低的抗议声,风乃愉快地看向苍衣。
风乃总会呢喃一些让雪乃走向破灭的话。对于想把雪乃拉回普通生活的苍衣来说,风乃的存在实在令人担心。
《有些突然的打招呼呢。》
风乃微笑的嘴型有些扭曲,眼睛也眯了起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不过,偏偏是‘爱丽丝’的请求。那我就老实一点吧。只要是可爱的孩子提出的请求,不管是什么都让人很高兴呢。》
苍衣本来是下定决心才发出的抗议,但是却被风乃戏弄了。不过,她的回答姑且可以解释为要听自己的话,所以苍衣开口道谢。
“……谢谢。”
《不客气。》
风乃以发自心底感到愉快的声音回应。
虽然只是普通的客套话,但是苍衣从里面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恶感,这让他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痉挛。
雪乃说道。
“没事了吧?”
冰冷的提问。
“那就消失吧。”
《好无情。》
风乃耸了耸肩。不过,跟她的话语完全相反,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充满了嘲弄人的愉快。
《听好了。我可是有个令人激动的通知哦。》
“……什么啊。”
《不去看看“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吗?》
在这个瞬间,雪乃像是弹簧般踢翻了椅子,在咣当的声响中迅速地站了起来。
“……!?”
在惊讶的苍衣面前翻身站起,雪乃立刻赶向店内。苍衣也慌忙站了起来,追在雪乃的身后。他把鞋子放在门口,迅速地跑向里面。
刚刚在走廊里打完电话的神狩屋面带着惊讶的表情避开了跑过去的雪乃。
接着,他向跟在雪乃身后跑过身旁的苍衣说。
“发……发生了什么?”
苍衣在一瞬间停住了脚步,试图解释,但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恢复了急不可耐的表情,最后还是没有解释,而是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就继续追在前方的雪乃后面。
“我去看一下梦见子!”
“哎?”
苍衣没有等待神狩屋的回应。
风乃说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所指的地方只有一处。
在铺着红色薄地毯的木质走廊深处。
雪乃推开了那扇门,而跟在她后面的苍衣也停住脚步。就在这时——
咯吱。
听到这碾压的声响,这里的空气忽然给人以开始冻结的错觉。
“…………………………!”
“…………………………!”
在这个瞬间,苍衣、雪乃,还有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
令人颤抖的寒冷氛围。而这是从雪乃打开的房门内漏出,并且不断扩散的恐怖碎片的气息。
充溢四周,甚至触碰着皮肤,异常到了极点的空气。
这就跟进一步纯化风乃身上的那种气息,让它变得更加浓密,将这世上的一切恐怖与疯狂结晶化,从而形成的透明而异常的空气。
在打开的房门前,仿佛只有苍衣和雪乃被冻结在这股空气中。
面前是一间“书库”。除了房门,就只有四四方方的墙壁和书架。在这容纳了数百册绘本与童话的小小“书库”中,地面铺了一层地毯,而地毯上杂乱地摆放着从书架里抽出来的书本。
在房间的正中央,还有一位裙摆蓬松、坐在地上的少女。
她穿着洋娃娃般轻飘飘的服装,抱着如同出现在《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的兔子玩偶。年幼少女的面孔就像人偶般精致,她抬起了缺乏表情的脸,仰望这边。
夏木梦见子。曾经在遭遇“泡祸”的时候心灵崩坏,从此以后,体内便寄宿着“断章”的少女。
在她体内是可以预言任何因果的“断章”,它被取名为“大木偶剧场的索引”,也象征着她经历过的噩梦。
面无表情的少女坐在地上,只是无言地看着他们。
不过,在她如同玻璃球般睁大的眼眸中,满满地充斥着在她坏掉的心里,唯一残存的感情——“恐惧”。
苍衣和雪乃如同冻结般回望过去的视线,被房内的地面吸引了。
在苍衣等人和梦见子之间的地面上,刚好摆放着一本像是专门取出来的厚重童话书。
于是——
滋溜。
有如芋虫般洁白的手指忽然从其中一页爬了出来。
顶着书页、从书中爬出的五根女性手指,以和蛆虫极为相似的骇人动作,从内侧缓缓地蠕动着,抓住了书的封面。
在屏住呼吸俯视的苍衣等人面前,从书中爬出的手指开始缓缓地举起那本书。随着书不断被书中的手举起,封面变成了垂直状态。就在这本书“嘭咚”一声打开的时刻,洁白的手也如同幻觉般烟消云散了。
“…………………………”
接下来,残留在这里的只有令人讨厌的沉默。
就在这时,神狩屋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了苍衣等人身后。
神狩屋轻轻地推开苍衣他们,走入“书库”,来到像是人偶般一动不动的梦见子身边,抱起了她。面无表情的梦见子用她的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神狩屋的肩膀。
没有人说话。
因为没有必要。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雪乃只是面带着严肃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掉在地板上的“那个”。
苍衣也站在雪乃的身旁。掉落在地的童话书已经纹丝不动,只有画着柔和插画和写有标题的章节扉页静静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人鱼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