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没道理了。可以稀释个人的噩梦,采取了‘童话’的形式——受到‘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巨大‘泡祸’应该是几十年才有一次的稀有事件才对啊。”
《是呢。但是,这有什么要紧的吗?》
“当然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偶然的话,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这和必然是一回事哦?偶然就是神带来的奇迹。所以,‘神之噩梦’会引发名为偶然的必然。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一回事。”
《是吗?你也可以这样考虑哦?》
“什么?”
《如果不是苍衣(爱丽丝)和梦见子(兔子)的相遇,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开始哦?》
“…………………………”
†
安徒生童话 《人鱼公主》
在遥远的海面下方,人鱼们居住在玻璃般澄澈的海水中有如无数座教会钟楼般深深的海底。
珍奇的草木在水中悠闲地晃动,各式各样的鱼在枝叶间游泳。在海底的最深处,人鱼之王建起了一座城堡。城堡用珊瑚做成,窗户则是用晶莹剔透的琥珀做成。屋顶铺的贝壳会随着水流的波动一张一合,里面的珍珠也会随之闪闪发光。
这座城堡里居住着一位鳏居多年的国王和他的母亲。母亲是照料家中一切的贤明老人,她家世优越所以颇为自傲,其他人即使有这么高的地位也只会挂上六枚牡蛎,但她的尾巴上挂着十二枚。城堡里还居住着他们两人十分珍爱的六位公主。每位公主都很美丽,不过最小的公主在其中最为光彩夺目。
这位小公主文静寡言,是个有些奇怪的人鱼公主。姐姐们会从沉船中带来奇珍异玩给她玩耍,而小公主最珍视的就是一座白玉般剔透的美少年雕像。
公主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询问大海之外人类世界的故事。年老的奶奶会为她们讲述大船、城市、人类和动物的各种趣闻。
“等你们到了十五岁,就可以去海上看看。”
第二年,最年长的公主十五岁了。因为其他的公主依次年幼一岁,最小的公主想去海上还要再等待五年。最憧憬海上世界的公主,偏偏是等待时间最长的文静小公主。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公主们依次拥有了游向海上的资格。得到许可的姐姐们经常一起浮上海面,每一次小公主都会怀着想哭的心情目送她们。不过,人鱼没有眼泪,她只好在心里品尝苦涩的滋味。时间流逝,小公主总算变为十五岁,到了可以浮上海面的年龄。
“好啦,你也终于成人了。”
奶奶说道。接着,她把白百合的王冠戴在公主的头上,把代表公主高贵身份的八个巨大的牡蛎夹在小公主的尾巴上。
公主虽然有些疼痛,但奶奶说:“这样你就成为大人了,忍耐一下吧。”小公主本想丢掉这些既沉重又花哨的东西,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说:“我走了!”然后,就如同水中的泡沫般浮向上方。
人鱼公主把头探出水面时,海上正好是夜晚。
海面风平浪静,远处漂浮着三艘帆船。
船上传来了歌声与音乐,绚烂的灯光星星点点。人鱼公主游到了船舱附近,只见窗户里衣着光鲜的人群中,有一位拥有出众相貌的年轻王子。
这是王子的庆生派对。
人鱼公主久久地注视船上英俊的王子,不曾移开视线。
她忘我地凝视着大船,回过神时却忽然发现海上的浪头越来越高,大片的乌云正在迫近,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大海开始肆虐发狂,波浪如同高塔般卷起。大船被劈成两半,沉入了海中。
人鱼公主这才意识到事态非常严重。
人类无法在水中生存。公主到处寻找着年轻王子的身影。
她总算找到了沉入海中的王子,让王子的头浮在水面,支撑他游了起来。如果没有人鱼公主,王子应该会死去吧。
夜晚终于过去,他们来到了陆地上。
人鱼公主撩起王子浸湿的前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公主没有察觉到王子和海底那尊珍视的大理石雕像有些相似。人鱼公主抱着王子,一直游到了海湾。为了使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她让王子平躺在沙滩上。
就在这时,海岸边巨大的建筑物中响起了钟声。有很多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人鱼公主立刻游回了大海,在泡沫中躲在了岩石的阴影后。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过来,她发现了王子。女孩迅速地叫来了其他人,而王子也恢复了神智,被抬进了那座建筑物。
公主十分悲伤,回到了海底的城堡。在那之后,公主一直过着烦闷的生活。她每晚都会回到与王子分别的海滨,但她没有见到王子。于是,公主只好跟姐姐们倾诉了这件事,因为姐姐的朋友中似乎有个女孩认识王子。
她告诉了公主那位王子是哪里人,以及他的国家在什么地方。
知道了王子宫殿的所在地之后,公主每天晚上都会在宫殿的海滨上浮,偷偷地仰望着站在豪华露台上的年轻王子。
公主对人类有种怜悯之心。所以,想要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的公主向贤明的奶奶询问了关于人类的事。
“人类的一生比我们短得多。我们可是会活个三百年哪。”
奶奶说道。
“但是,我们的生命结束时会化作泡沫。我们没有不死的灵魂。人类拥有灵魂,所以死后会得到永生,升入对于我们来说是未知世界,名叫天国的美丽国度。”
人鱼公主悲伤地说道。
“我们没被授予不死的灵魂吗?如果在一天内变成人类,死后就能升入天国的话,让我舍弃几百年的性命也不足为惜。”
“不可能的,这种事你根本不必考虑。不过,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人类中的某个人发自心底地爱上你,在神父的面前许下誓言,那么你就会分到人类的灵魂,获得属于人类的幸福。但是,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你在海中十分美丽的尾巴,在陆地上的人类眼中丑陋不堪。因为人类不懂得尾巴的用处。”
人鱼公主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尾巴。
于是,公主离开城堡,游向了海之魔女的住处。即使她害怕极了,但她还是觉得魔女可能会有解决的办法。
想要到达海之魔女的领地,就必须穿越漩涡的中心,来到没有鲜花也没有海草,冒出炙热泡沫的泥潭上方。魔女的家就坐落在前方半是动物半是植物的水螅森林中。
人鱼公主不禁对森林心生畏惧,但是想到王子与人类的灵魂,她就下定决心冲入了森林。水螅们向公主伸出扭曲的手臂,只见它的数百只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地抓着曾经的猎物,其中有船的桅杆和木箱,人类与陆地动物的骨骸。人鱼公主很怕自己也被抓住并绞杀。
不过,公主最终还是来到了森林中泥泞的广场。在广场正中,有一栋用人类的凄惨尸骨搭建的房子。就像人类给金丝雀喂糖一样,房中的海之魔女正在给一只蟾蜍喂食。
“我很清楚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哦。”
海之魔女说道。
“你来得正好。明天太阳升起之后,接下来这一年你就没有机会了。我会帮你制作药水,你可以带着它,趁太阳没有升起时到陆地上服下。然后,你的尾巴就会变成腿。只不过,到那时你会感觉到被锋利的剑刃刺中般的疼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即使如此,你也能忍耐吗?
而且,你一旦变成人类的样子,就无法变回人鱼了。王子必须打从心底喜欢上你,并和你在神父的面前起誓。如果王子和其他女人结婚,第二天早晨你的心脏就会破裂,变成海中的泡沫。还有,不要忘了给我谢礼。把你那海底最为动听的声音交给我吧?毕竟为了发挥药效,我需要把自己的血混进去呢。所以你也要把最好的东西交给我。”
听到魔女的要求,人鱼公主回答。
“请你拿去吧!”
得到了公主的答复,魔女便用海蛇摩擦大锅点着了火,又在胸口划了一下,将黑色的血液滴入锅中。然后,她把各种各样的材料倒入大锅煮沸。药水终于渐渐做好了,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清水一般。
“哎呀,让你久等了。”
魔女说着,把人鱼公主的舌头割了下来。公主不能再唱歌,也无法说话了。她穿过森林和漩涡,向父亲已经熄灯的城堡投去了几个飞吻,就在蓝色的大海中不停地往上方游动。
人鱼公主登上王子宫殿的大理石台阶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公主喝下了带有灼烧感的猛药,感到了被两把剑刺穿的疼痛,接着便失去了意识,像是死了一般倒在原地。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面前站着年轻英俊的王子。公主眯起眼睛,只见自己的鱼尾已经变成了人类女孩那样白皙的双腿。
王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人鱼公主只是悲伤地仰望着王子。公主已经不能说话了。王子抓住公主的手,把她带进了宫殿。正如魔女所说,公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但是喜欢的她拼命忍住了这份痛苦。
宫殿里没有像人鱼公主这般美丽的女孩。人们都出神地盯着她看,而王子似乎很喜欢公主,说她是“捡来的可爱女孩”。王子对公主说,希望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也允许她睡在王子房间外的天鹅绒坐垫上。
公主等到宫殿内的人都沉沉睡去之后,就走下大理石的台阶,将灼烧般疼痛的脚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姐姐们每天晚上都会来到海面,转达在她离开以后,海底的大家是多么的悲伤。某一天夜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浮上海面的奶奶和戴着王冠的人鱼国王也出现了。两人向公主伸出了手,但没有像她的姐姐们一样靠近陆地。
其实,王子虽然珍爱公主,但只是把她当成聪明可爱的孩子来疼爱,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娶她为妻。有一次,王子这样说道。
“你和我见过的一个女孩很像。我乘坐的船曾经遭遇海难,当我漂上海岸后,在岸边高贵的教堂中工作的女孩救了我。她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可爱的女孩。你和她很像。因为她已经为教会献上一生,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神一定是把你送到我的面前来取代她的。”
嗯,王子不知道是我救了他的性命啊。人鱼公主想到。
王子醒过来的时候,公主已躲在泡沫之中,所以王子还以为是那个女孩救了他。人鱼公主叹了口气,但是那个女孩要为教堂献上一生,不会回到俗世。人鱼公主决定从今往后,每天都要服侍王子,让他爱上自己。
然而,王子很快就订下了一门亲事。为了见到邻国美丽的公主,他再次建起了一艘华美的大船。但是,人鱼公主比谁都了解王子的内心,她只是微笑着不停摇头。王子说道。
“我也不想去见那位美丽的公主,但是父亲和母亲都要我务必把她娶回来。我不可能爱上在海边见到的那个女孩以外的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找个新娘,那我宁愿选择跟那个女孩很像的你。”
王子说完,吻了人鱼公主的红唇。
有一天早上,大船进入了邻国都城的港口。祝福与宴会持续了好几天,邻国的公主总算出现了。她的确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这位公主曾在远方的教会接受教育,修行身为王女的各种美德,最近才回到自己的国家。
“啊,是你!”
王子大声喊道。
“是你啊。当垂死的我躺在海岸上时,是你救了我!啊啊,我是多么的幸福啊,居然可以实现原本不抱期望的梦想。
……你也会为我的幸福感到喜悦吗?毕竟是比起任何人都要珍惜我的你。”
王子对人鱼公主说完,就把脸颊泛红的邻国公主抱了起来。人鱼公主亲了一下王子的手,但是胸口却几欲涨裂。这是因为在王子的婚礼结束之后的早晨,她就会迎来化作海中泡沫的命运。
教会的钟声响起,新郎与新娘接受了神父的祝福。这是王子与公主的结婚典礼。在这一天傍晚,船上搭起了露天帐幕,作为新郎和新娘度过美好夜晚的场所,没有比这里更加凉爽宁静的地方了。
船上的庆典一直持续到半夜,人鱼公主的心已经死了,但还是露出微笑,站在献上祝福的人群中。最终,王子吻了美丽的新娘,而新娘轻抚王子的黑发,两人手拉着手,前往华丽的帐幕中休息。
在鸦雀无声的船上,公主眺望着逐渐泛红的东方。她知道当太阳射出第一道光线时,自己的生命就会结束。就在这时,姐姐们从波浪中浮上海面,前来看望她。但是,姐姐们漂亮的长发已被连根切断。
“我们把头发交给了魔女。为了不让你死去,我们只好向魔女求助。魔女给了我们一把短剑。如果你在太阳升起之前用这把短剑刺穿王子的心脏,把他的血涂在你的腿上,你的双腿就能恢复为鱼尾巴,你也不必死去了。”
人鱼公主接过短剑,拉开了帐幕的门帘。美丽的新娘正轻轻倚在王子的胸前熟睡。人鱼公主在王子英俊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她盯着锋利的短剑————接下来的瞬间,人鱼公主把短剑丢入了海中,纵身扑向大海。
公主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融化,逐渐化作了泡沫。
太阳升上了海面。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死亡般冰冷的海中泡沫上,这让人鱼公主几乎不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她抬头仰望着太阳,空中飘浮着数百个美丽的透明人。他们是人类看不到也听不见的灵魂世界居民。
人鱼公主发现自己也变得轻盈起来,身体开始缓缓地上升。
“我要去哪里呢?”
“你会前往空气姑娘们居住的地方。”
听到公主的提问,大家这样答道。
“与人鱼姑娘相同,我们空气姑娘也没有不死的灵魂。但是,只要好好表现,就会得到授予灵魂的机会哦。你要在充满毒气的炎热国度吹起凉风,把花香散播到空中,给别人带来凉爽宜人的心情。如果你能这样工作三百年,就会得到不死的灵魂,跟人类一样获得永远的幸福。可怜的小人鱼。你忍耐着痛苦,费尽心血地走到了这一步,所以才能升入空气精灵的世界。只要你今后好好表现,一定会被授予不死的灵魂。”
人鱼公主这时第一次感到了泪水。
船上一片骚乱。
人鱼公主看到王子和美丽的新娘正在一起寻找她。两人仿佛知道人鱼公主已经投身大海,他们悲伤地注视着海上的泡沫。人鱼公主以人类看不到的身影轻吻了新娘的额头,向王子露出微笑,便和空气姑娘一起升上了蔷薇色的云端。
2
从学校最近的车站乘上电车后,需要大约两个小时的行程。
身穿制服的时槻雪乃提着外观古朴的巨大旅行箱,走下海边的小镇车站。
风景秀丽却有些土气的站台上,吹来了在他们的城市不常有的强风。
空气的味道很不一样。话虽如此,这里虽然跟海边很近,但是也没有海风的气味。雪乃只知道这块土地跟两个小时前所在的地方明显不同,有着清新的空气。
“……还是没什么变化。”
撩起被风吹乱的额发,雪乃环视着与都市大为不同,视野异常开阔的车站周边景色。
雪乃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从雪乃加入“骑士团”的三年前起,这一带就没有“骑士”。至今为止,小镇曾经多次发出支援请求,由于地理上比较接近,神狩屋的“支部”曾三次派遣她来到这里。
第一次是和神狩屋一道。
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来了。而且,三个人来还是第一次。
神狩屋与苍衣。
不,正确地说,还有一人。
《乡下地方不怎么变的。不过,跟以前还是完全不同啊。》
另外一人——身穿哥特萝莉服的风乃忽然出现在雪乃的视野一角。
她的头发和衣服随风飘扬,透明的身影融入风景之中。
“……什么意思?”
《——有股‘泡祸’的味道。》
风乃回答了雪乃的提问。
《从城镇那边飘过来的哦。难道‘潜有者’已经变成了‘异端’?》
“……!”
风乃的窃笑声听起来十分愉快。听到她的话,雪乃锁紧了眉头。
神之噩梦之“泡”上浮到精神之中的人类,也就是发狂的“潜有者”都被称作“异端”。他们会在疯狂之中毫无自觉地散播“泡祸”。
一旦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不得不杀掉他们。对于雪乃来说,“泡祸”是令人憎恶的复仇对象,但是杀掉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的“异端”,与在“噩梦”结束前烧掉所有异常现象的普通“泡祸”不同。“异端”是虽然疯狂,却仍然保持着意识的人类。
《至少,在这座小镇,就算已经发生了什么也不足为奇。》
仿佛正在为从城镇吹来的风而陶醉一般,风乃笑了起来。
雪乃依然皱着眉头。就在这时,苍衣抱着沉重的行李从电车的出口走了下来。
除了自己的行李,苍衣还抱着神狩屋的包和一大捧花。带来这束花的人也是神狩屋,听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泡祸”的调查来到这里的,而是有别的事情要办。
所以,神狩屋才以“同行者”这种少有的形式带来了其他的派遣成员。
神狩屋已经先行下车去打电话了,现在正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走向站台对面的公用电话亭。
“嘿……咻。”
苍衣把他和神狩屋的包放在站台上,只将不能放在地面上的花束捧在怀中,然后立刻看向雪乃,以看到了耀眼之物的认同表情眯起眼睛。
看到他的表情,雪乃问道。
“……干什么?”
“啊,不……我在想雪乃同学的提箱跟制服不怎么般配,却跟风乃那身衣服很配呢。”
雪乃低头看向自己的箱子。它像是会出现在古老的欧洲电影里,穿着披风的旅行者会提在手中的古朴旅行箱。
苍衣注视着近乎透明的风乃。
确实和哥特装很般配。所以,比起现在身穿制服的雪乃,站在她身旁的风乃——排除这里是现代日本的事实——更像是一幅画。
风乃回头看向苍衣。她在风中眯起眼睛,露出了微笑。
雪乃吊起了眉毛。苍衣毫无危机感的发言似乎触怒了她。
“这种时候还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雪乃低沉的声音暴露出她的怒意。
上浮到人类意识中的神之噩梦,即“泡祸”一旦变大,就会稀释人的个性,接近于故事的“原型”或者说“童话”。根据梦见子可以对此做出预言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所说,这座小镇中发生的“泡祸”规模巨大且危险。
这里是危险的战场。
雪乃正是在明白这一点的前提下来到了这里。而且,风乃也刚刚向雪乃暗示过“泡祸”的规模非比寻常的可能性。
雪乃无法理解若无其事地谈论箱子的苍衣。
苍衣应该没有忘记。他至今为止已经体验过两次采取童话形式的巨大“泡祸”,但是在来这里的电车上,他还是一直在读《人鱼公主》的原著并与神狩屋讨论。
苍衣放在站台上的旅行包中,露出了从神狩屋那里借来的译文版安徒生童话全集。
为了参考,雪乃也在电车上读了这本书。
她模糊地记得小时候看的《人鱼公主》并不是大团圆结局,但却不记得是如此阴暗的故事。难道说这已经是为了让孩子阅读而软化了表现手法的例子?不管怎么说,只是考虑一下这里的“泡祸”会采取怎样的形式,雪乃就觉得等在前方的一定是地狱。
尽管如此,苍衣还是没有丝毫紧张感。
他太狂妄了。只有这一点,让雪乃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
“……虽然已经好几次跟你一起与‘泡祸’战斗,但我还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雪乃瞪着苍衣。
“不过,与你一起行动的我也活着就是了。你实在是太狂妄了。”
“抱歉。”
苍衣干脆地道歉。这让雪乃更加生气,她讨厌道歉。这就好像他在承认自己输了。
输了就会死掉。
雪乃将自己置身于与“泡祸”的战斗之中,虽然无情却理所当然。
雪乃处在残酷的世界中,但是苍衣却根本没有把事情想清楚。而且,苍衣还拥有可以对“泡祸”给予致命伤害之“效果”的“断章”,对此雪乃私底下怀有一种复杂而羡慕的感情。
雪乃不得不保护软弱的苍衣和苍衣与之相反的“断章”。
苍衣对雪乃明显的好感和雪乃与之不容的志向。
也不知道他是否了解雪乃内心的想法,苍衣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微笑。
“不过,只要穿上合适的衣服,那个提箱跟雪乃同学也很般配的。”
“………………”
还在说这个吗。雪乃握紧拳头,在心中搜寻教训他的话语——就在这时,神狩屋打完了电话,从公用电话亭那边走了过来。
“群草先生似乎已经在现场待机了。按照预定,我们也向那边出发吧。”
神狩屋向苍衣伸出手去,接过花束并说道。
雪乃只好把她愤愤不平的情绪吞进肚里。群草是这个城镇“支部”的负责人,经营着名叫“群草工艺”的木工店,雪乃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中老年男性。
也许是由于职业关系吧,听说他与神狩屋是老交情了。
雪乃对这些事没有兴趣。对她来说有意义的事,只有群草是“支部”负责人,也是这附近唯一从事“骑士”活动的人,以及他拥有的“断章”似乎可以探知“泡祸”与尸体。
“……”
回想着群草满是白发的容貌,神狩屋提起自己的包,对雪乃他们说道。
“那我们走吧。在车站前叫辆出租车好了。”
他说完就向架在站台与铁路上方的通道走去。
雪乃叫住了他。
“啊,神狩屋先生。”
“……嗯?怎么了?”
“刚才,风乃……”
“哎!?”
雪乃把刚才风乃所说的话转述给回过头来的神狩屋。她差点因为生苍衣的气把这件事忘了。雪乃心想“净说些无聊的话题”,把罪责都归咎在苍衣身上。
不过,还是算了吧。
现在的问题在于“泡祸”的危险性。
神狩屋听了雪乃的讲述,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然后又一脸为难地环视着站台周围。接着,那张向来给人迟钝印象的脸上浮现起最大限度的认真表情,他把花束搭在肩膀上,静静地说道。
“……真是头疼。那就快点吧。如果事情是真的,我们就更要尽可能地把被害限制在最小范围内。”
神狩屋的表情十分微妙,像是同时包含着某种觉悟与困惑。
说完这些,神狩屋就再次走向通道。
雪乃和苍衣也跟在他的身后迈起步子。现在他们要赶往今天早上刚刚出现被害者的“泡祸”现场。
“因为交通事故造成的堵塞,修司——‘丧葬屋’还没赶到。我们可能会抢先赶到现场,你们做好觉悟吧。”
走在前方的神狩屋说道。
被害者在“泡祸”中变成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异常尸体后,就会由“丧葬屋”这样的尸体处理专家进行私密的处理。
既然那位“丧葬屋”都被叫来了,那么这里的尸体一定惨不忍睹。而他还没有赶到的话,尸体应该还遗留在现场。
就连苍衣的脸上都笼罩起一层阴影。雪乃本以为他稍微有点理解现状了,但是看他向自己投来关心的视线,她才明白他也许是在担忧自己看到被害者。
“……”
继续追究下去实在太过麻烦,所以雪乃决定置之不管。走在她身旁的苍衣说道。
“呃……应该是《人鱼公主》吧?”
“是啊。比起很高的可能性,这次的‘泡祸’应该说是确凿无疑。”
对于苍衣的提问,神狩屋没有回头地回答。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的童话作家。与格林兄弟不同,安徒生童话并不是根据自古流传的民间传说编纂而成,而是他原创的故事。但是,人鱼传说自古就有,安徒生童话也不是没有受到民间传说的影响。
从象征意义上来说,其中甚至还包含着深层的教唆含义。他可能对象征学的知识有着深刻的洞察吧。这么说来,意识到“神之噩梦之泡”的存在,写下《恶意物语》并创设“骑士团”的约翰·德尔塔(John Delta)也是童话作家。即使说安徒生注意到了“泡”的存在,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呢。
……总之,刚才这些就当作玩笑话随便听听吧。人鱼传说可是足以被称为人类‘原型’,自古就存在于世界各地的故事。从英国的美人鱼(mermaid),爱尔兰的海妖(Mero),到德国的人鱼(nix),半人半鱼的姿态十分邪异,与基督教的教义并不相容,但是却有一位名叫李·碧恩(Li Bean),接受了宗教洗礼而升入天国的人鱼传说。因此,它们与基督教的因缘不浅。在其他地方,比如美国关岛、韩国,当然还有日本,都有关于人鱼的传承。”
神狩屋淡淡地说道。神狩屋是个博闻强识的炫学爱好者,刚才说的话和以往风格相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神狩屋的话中好像没有乐在其中的语气。
雪乃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协调感,她皱起眉头。
苍衣说道。
“说起日本的人鱼……那个,就像昨天的木乃伊那样……?”
“嗯,是啊。外国的人鱼形象都有美丽女性的上半身,但是日本的人鱼基本上都是那种怪物的形态。在《古今著闻集》中有记载,还有八百比丘尼的传说。据说吃了人鱼的肉,就可以不老不死。”
接着,神狩屋略微转向苍衣。
“不过……这些可能有些脱离梦见子的‘预言’范畴了。”
“……”
神狩屋的语气果然不对劲。
对这类话题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的雪乃不打算多嘴,但是就连苍衣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三个人寡言少语地穿过通道和检票口。
在这期间,苍衣曾向雪乃露出为难的表情。
那是因为氛围忽然变怪而露出的困惑表情。但是,雪乃仿佛毫不知情,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把头甩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
神狩屋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异常。
“……啊……啊啊,抱歉。都怪我忽然沉默。”
神狩屋说着,转头面向两人,露出抱歉的笑容并停下脚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我以前曾住在这座小镇的附近。”
神狩屋像是在找借口般继续说道。
“很久没有来过,我就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是这样吗。”
苍衣随声附和。雪乃也想到,神狩屋与这里的“支部”负责人群草关系很好,也是因为这个吧。
不过,她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神狩屋没打算详细解释,只是露出一如既往的迟钝笑容,催促着雪乃他们。
“那我们走吧。”
就在神狩屋迈步走向车站的
出口时。
雪乃三人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难道是雅孝哥哥?”
“!”
那个声音呼唤了神狩屋的名字。
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去。不过,他们之中最为惊讶的还是被叫到名字的神狩屋本人。
叫他名字的人是一位身穿高中水手服,外貌清新美丽,头发过长的少女。转过头来的神狩屋脸上表现出雪乃他们也能看到的阴郁,但是也有一丝他们从未见过的明显僵硬。
3
神狩屋说了一句“稍等一下”,就离开了雪乃他们,走向搭话的长发少女聊了几句。过了一会——
“抱歉,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我把地方告诉你们,你们两个先去吧?”
“…………好。”
听了神狩屋的说明,雪乃和苍衣乘上了在车站前等待的出租车,两人赶往现场。
雪乃和苍衣并排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老旧的道路给座位带来了轻微的震动。目的地并不远,但是他们不能让出租车停在现场,所以只好指定了有些距离的地方。
雪乃和苍衣都没有说话。
虽说这样的情况一如往常,但是苍衣很明显是在担心刚才分别的神狩屋。
“……呐,雪乃同学。”
于是,苍衣总算张开了口。
“那个女孩……呃……是‘我们的’相关者吗?”
苍衣选择合适的词语问道。为了不让司机听到,他刻意回避了“骑士团”这个词。
“……谁知道呢?这里的人我只见过群草先生。”
“是吗。”
苍衣垂下视线,继续沉思。
“刚才她叫了‘哥哥’吧?”
“是啊。确实让人惊讶……不过,这种事无关紧要。毕竟他以前住在这附近,有几个熟人也很正常吧?”
雪乃冷淡地回答。
实际上,那两个认识的事应该不会错,但是苍衣很在意神狩屋为什么会那么惊讶,还有少女脸上绝对算不上友好的冷漠表情。
就连雪乃都觉察到了这一点,总是关心他人的苍衣就更加无法释怀了。不过,雪乃对包含神狩屋在内的其他人都不感兴趣,所以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再怎么思考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嗯,话是这么说啦。”
苍衣敷衍了一句。
他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啊……雪乃微微地皱起眉头。
不过,雪乃没打算对苍衣奇特的举止做出认真的反馈。面对就此沉默的雪乃,苍衣也没有继续说话,出租车中充斥着沉默与车子行驶的沉闷声响。
………………
†
推着自行车,走在前方的少女说道。
“……如果没有看到那束花,我是不会向你搭话的。”
“是吗……那么,我没有等来到这里之后再买花,一边被同行者抱怨一边带来这束花还是有价值的。”
神狩屋回答。
两人走在距离车站不远,比起幽静倒不如说是冷清的住宅区中。神狩屋一边为自己让苍衣和雪乃两个人赶赴现场而感到抱歉,一边与长发少女一起,在有些尴尬的氛围中走在小道上。
这里跟都市不同,有很多房子都拥有宽广的庭院和围墙,延绵不绝的住宅区中偶尔还夹杂着田地。两人走在这样的街道上,空洞的对话偶尔穿插于气氛沉重的沉默之中。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神狩屋也非常熟悉,正是少女的家。
她的名字是海部野千惠。
如果神狩屋没有记错,她今年十八岁。从她身上的制服来判断,现在大概上高中三年级吧。
神狩屋认为她应该是为了社团活动之类的事去了趟学校,刚才正好在回家的路上。
有些过长的头发和白色的夏季水手服,只看这些似乎是哪里都能见到的普通高中生。但是,她那光泽美丽的长发和男孩子气的说话口吻让人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而且,现在明明时值酷暑,她扶着车把的手上却戴着白色手套,可以说是相当奇怪。
“这里的景色没有改变呢。”
神狩屋熟知这座小镇和千惠。
不过,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在这六年间他没有来过这个地区,也有六年没有见过千惠了。
遇见千惠,还能像这样与她一起散步,纯粹只是偶然。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见到千惠,甚至不想跟来。他本想处理完自己的私事,就像这六年来一样,不接近海部野家也不见千惠等人,就这样离开小镇。
但是,千惠碰到了他。
事隔六年后,神狩屋与千惠四目相对。
“毕竟过去了六年,你的样子也变了。”
神狩屋跟在千惠身后,感慨地说道。
他最后一次见到千惠的时候,她才十二岁。比起样子改变,可以说外观已经形同他人。
但是,当他看到千惠时,并没有认不出来。
不可能认不出。神狩屋刚才第一眼看到千惠的时候,就因为太过相似而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你和志弦————你的姐姐很像呢,这让我吓了一跳。”
神狩屋说道。
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后,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以前明明像个男孩子。”
“哥哥……完全没变。”
千惠微微地转头看向神狩屋,如此回应。
“以前就很显老,现在还是老样子。相貌和服装的品味也没变。”
“哈哈……”
“还有笑的方式。”
千惠用冷淡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地断定了神狩屋的一切。
“……”
神狩屋露出疲惫的笑容,承受了她的话。
接着,神狩屋说道。
“即使如此,你还叫我哥哥?”
“……!”
千惠停住推车的脚步,转过头来,用锐利的眼神怒视着神狩屋,有些粗暴地叫道。
“那是因为姐姐太可怜了!不然谁会这么做啊!”
低沉而愤怒的声音。
听到她的喊声,神狩屋闭起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是啊……”
不过,千惠很快就尴尬地移开视线,再次迈出步子。几秒之后,她又像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没事。”
“我还是应该向你道谢。谢谢你来为姐姐过七年忌。”
千惠用奇怪的语气说道。神狩屋却有些消沉地给出了含糊不清的回应。
“不……其实我本打算把花放在墓前,不见任何人就回去的。”
“我就知道。”
千惠没有回头。
“但是,我不会允许的。如果哥哥参加明天的法事,姐姐一定会很高兴。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带你一起去。”
千惠一边走一边淡淡地开口。
“不过,我、爸爸、妈妈还有亲戚们,大家都不会欢迎哥哥。”
“……”
“姐姐的死仍然束缚着我们。它肯定会成为一次氛围极其糟糕的法事。”
“……是啊。”
“但是,你还是要来。”
千惠淡漠却坚定地说道。
“为了姐姐,无论是怎样的刀山火海,哥哥也能忍耐。”
“……”
“毕竟是为了姐姐。”
“…………”
“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不会原谅你……!”
“………………嗯……我知道了。”
†
雪乃和苍衣乘坐的出租车来到了一家观光物产会馆。
出租车停在黑瓦白墙,看起来像是仓库的建筑物外。两人从车上走下,没有踏入会馆,而是走向了旁边排列着古老商家的旧道。
雪乃的脚几乎已在小跑,而苍衣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路上有家名叫“舟木”的住户,那里才是他们的目的地。雪乃和苍衣本打算边走边找,但是,当出租车从旧道的入口旁开过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因为,他们的目的地一目了然。
不知为何在旧道旁的某栋房子外,一辆熟悉的黑色货车正横向停在入口处。
那是看上去会让人误以为是灵柩车,有种诡异存在感的巨大货车。
停在那里的货车很明显是“骑士团”的尸体处理人员“丧葬屋”开来的车。
“居然这么光明正大……!”
雪乃嘀咕一声,加快了脚步。
她加快步伐是有理由的。因为那辆货车此时所在的旧道上还有行人通过。
而“丧葬屋”的尸体处理方法是用柴刀或锯子将其切碎,放入铁筒,再堆到货车的车厢里。他会在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停车,不管怎么想都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态。
不过……在雪乃迅速穿过旧道,靠近货车的瞬间。
“!”
那个踏入屋檐下方的瞬间,空气彻底发生了转变。仿佛被关在用透明玻璃建成的小屋里
一样,强烈的孤独感猛地从皮肤渗透到她的胸口,身上到处都起了鸡皮疙瘩。
“唔哇……!”
跟在身后赶来的苍衣也站在雪乃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发出了悲鸣。
雪乃慌忙环视四周,周围的确有行人通过……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座房子和货车,而且他们似乎也没看到靠近的雪乃等人,没有一个人把视线投向这里。
“雪乃同学,这是……”
“‘断章’的‘效果’吧。”
听到苍衣的提问,雪乃答道。
“不然的话,就是‘泡祸’。”
“……!”
雪乃表面上十分冷静地仰望着挂在玄关上方,写有“舟木”两个字的铭牌。
大多数“泡祸”的内部都有“噩梦”的单独世界,与外界世界会产生五感上的“隔离”。因此,作为碎片的“断章”有受到周围隔离的次级“效果”,只是相对而言影响较小。
普通人类会无意识地避开被“隔离”的空间内侧,看不到也听不见。
但是,拥有“断章”的“保持者”无法像人类的精神那样容纳大量的“神之噩梦”,所以对此拥有轻度的抗性,基本上不会受到这种效果的影响。
现在雪乃他们也是如此。
两人已经处在某个人的“噩梦”之中了。
“……”
正当雪乃和苍衣在一瞬间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
镶嵌着玻璃的古老玄关拉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雪乃他们的面前打开了。
在听到声音而吓了一跳的雪乃眼中,映入了从门内探出脸来,身穿丧服的女性面容。她是“丧葬屋”的助手户塚可南子。黑色丧服长裙的腰间缠着一条粗大的腰带,手里抓着好几把柴刀、形象异常的可南子也看到了雪乃他们的身影。她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的微笑,用沉稳的声音打了声招呼。
“辛苦你们了。”
可南子说着,将玄关的门敞开,让两人走进房内。
刚刚踏入玄关,和外观一样古老的房内就扬起了灰尘。
在木板铺成的斜坡入口上方是带有修补痕迹的拉门。木制房子中那股独特的气味和灰尘的阴影向房内弥漫。
“我们刚刚结束工作,很快就能撤走。”
可南子解释说。
看来“丧葬屋”最终还是赶上了。苍衣刚刚对可南子回了句“辛苦了”,两个男人就从房内走了过来。
一位是身高接近两米,身穿有如黑影般丧服的高大男人。
不必多说,他就是他们早已熟知的“丧葬屋”。他的容貌仿佛是出现在西方电影中的魁梧掘墓人一样线条分明,只是站在这里就散发出一种缓缓地吞噬周围空气,站在阴沉庞大的送葬队列中般超脱人类的强烈气息。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位男性,在他的对比下显得个子矮小。
这个人身穿白色衬衫和橙色背心,与神狩屋的打扮相似,是一位身高较低,头上长满了白发,脸上刻满凶恶的皱纹,身上还带有一种阴沉氛围的老人。
他就是群草工艺“支部”的负责人——群草宗平。
群草以锐利的视线看向从斜坡入口走上来的雪乃和苍衣,他用表情中没有显现出来的低沉声音,不悦地向雪乃提问。
“小姑娘,神狩屋怎么了?”
他个子很矮,眼睛和声音却包含着威慑感。
苍衣在一瞬间露出了被他震慑的表情。但是,雪乃以毅然决然的态度与群草对峙,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在车站那边好像遇到了熟人,就跟对方走了。”
“你说熟人?”
“比起这些,‘泡祸’情况如何?隔离是群草先生的‘断章’造成的吧?”
“嗯,是啊。”
群草点了点头。群草如外观所见般严厉,是个顽固又冷漠的人。但是与之相对,他也很少表现出愤怒,不会对他人做出多余的干涉。就连雪乃这样的女孩他都能平等对待,所以对于雪乃来说,是个易于相处的对象。
“小姑娘,你不知道老夫的‘断章’是什么吧。”
“嗯。”
“也是。这样的用法对老夫来说不过是顺手拈来的程度罢了。它可以把老夫和死人关在没有任何人能拯救的空间里。如果有一天老夫心满意足、不再动弹,它就会把老夫关起来,慢慢地杀死老夫吧。”
群草闭上了沉着的双目,向点了点头的雪乃解释道。
“神狩屋把它称作‘安徒生的棺材’。”
“……安徒生?”
“就是写童话的那个安徒生。那个家伙害怕在睡觉期间被活生生地埋葬,所以会在睡觉时留下一张‘我还没死’的纸条。”
群草用鼻子哼了一声。
在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了安徒生童话的现在,这个名字的出现显得尤为不祥。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雪乃感觉到背后的苍衣变了表情,便在他做出反应前抢先转回原来的话题。
“……被害者呢?”
“上半身融化了。在洗面台前。”
群草一脸厌恶地皱着眉头说道。
可南子接着补充了一句。
“搬出去的时候有一半已经不需要柴刀,而是用上了铲子。”
“铲子……”
“逐渐腐烂的尸体肉块像是融化为了粘土状。不过,实际操作后才知道完全不同。”
可南子像是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样,轻轻地交叉着手臂。
“老夫在‘断章’的呼唤下找到了这里。刚开始的时候,混合着腐烂礁石和肥皂的味道充满了整座房子,情况真是惨不忍睹。”
群草继续说道。
“看上去就像是冒泡的咸烹海藻。这座房子里住着一位独居的老婆婆,所以死去的人多半是她吧。不过,因为没有帮手,老夫一直在这里放哨。正如你们所知,这一带没有‘骑士’。只有老夫来负责了。”
群草十分困扰地抿起嘴角。
“真是麻烦。这附近出现死人的‘泡祸’已经事隔六年了。”
群草面带阴沉的表情低喃。
可南子说。
“自从神狩屋先生那件事以来吗?”
“没错。”
群草点了点头。雪乃讶异地皱起了眉头,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关于让神狩屋拥有“断章”的那次“泡祸”,她也听过大致的内容。不过,雪乃并不知道那件事发生在这座小镇。
“……”
雪乃虽然有些在意,但是她一直习惯于跟普通人保持距离,对于他人的冷漠阻止她继续追问。不过,就在雪乃犹豫着是否要提问的同时,直到刚才为止都一副跟周围的氛围不符的样子沉默不语的苍衣,忽然毫不犹豫地向群草等人提问。
“请问……神狩屋先生那件事是指什么……?”
听到苍衣的提问,可南子回过头去,而群草像是刚刚看到苍衣一样,向他投去阴沉的视线。
雪乃回想起第一次与群草见面的情形。那时她是作为神狩屋的同伴陪同前来,但是群草像是已经了解她的来历,没有打招呼也没说任何社交辞令。最后,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与“泡祸”有关的实际话题。
现在,他对苍衣的态度也一样。
“神狩屋那个家伙没有提起吗?”
“啊……是的……”
群草的问题十分简洁。苍衣以困惑的语气做出回答,点了点头。
“神狩屋先生只说过他以前住在这附近……”
“是吗。不过说来话长,请谅解。”
群草哼了一声。
“老夫能说的就是,那个家伙确实居住在老夫管辖的这块地域,还有他卷入了出现死人的‘泡祸’,因此才得到了‘断章’。”
后来的事情自己去问他——群草冷漠地说着。
这样感觉像是被他拒绝了一样。不过,雪乃也基本上明白了神狩屋与群草的“支部”渊源颇深的理由,所以她就此认同,心情恢复为原本的漠不关心。
然而————
“……那么,跟名叫‘zhixian’的那个人有关系吗?”
在那之后,苍衣突然开口说出雪乃根本没有听过的名字。
雪乃惊讶地回头看向苍衣,但是被提问的群草和可南子听到苍衣说出的名字,态度明显地软化下来。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啊。”
“是啊。”
两人相视点头。
雪乃皱起了眉头。接着,她忍不住向苍衣询问。
“……那个人是谁啊?你什么时候听说了这件事?”
“哎?不,呃……”
毫不疏忽的提问。
不过,苍衣对于大家的反应,只是有些为难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战战兢兢地否定了雪乃和其他人的怀疑。
“不,不是的。我是神狩屋在车站跟那个女孩谈话时听到的。”
“车站……?”
雪乃惊讶地愣住了。
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听得进去啊。不过,仔细想来,也是因为雪乃太过漠不关心,所以才没把他们的
谈话听入耳中。
对于苍衣敏锐的听力,她有些羡慕,同时也感到了异常的不愉快。
“喂,神狩屋的确说了‘zhixian’这个名字吗?”
群草和可南子的表情都十分惊愕。
“不会错吧?”
“是的……大概。”
“对方是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吗?”
“啊,是的。”
群草紧紧追问,而苍衣给出了含糊不清的回答。可南子抬头看向影子般站在身后的“丧葬屋”,呼唤他的名字。
“泷……”
“……”
如同影子般一言不发的“丧葬屋”依旧沉默地看向可南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不麻烦神狩屋先生,由我们来解决这里的事情。”
可南子说道。“丧葬屋”没有回应她的提议,而是以大型犬般沉重的动作,面带阴沉的脸色望向远方。
就连雪乃都忍不住提问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道。
可南子为难地看向“丧葬屋”和群草。
“呃……”
群草似乎觉得很麻烦,皱着眉头说道。
“稍微讲一点也没关系吧。你来说。”
“是。”
即使如此,可南子还是为难地垂下了视线。
“呃,‘zhixian’这个人呢……”
接着,她继续说道。
“……海部野志弦因为神狩屋先生上浮的‘泡祸’在六年前逝世,是他未婚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