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客厅的落地窗来到庭院。
「……真是气派的庭院呢」
「…………」
穿上从玄关带来的鞋子,来到铺着混凝土和砂砾的庭院。这座被高墙从外界阻绝,采用单色调的匀称及秩序建造的人工庭院,正如苍衣的那声呢喃,构造之气派完全不像个人的宅院。
被混凝土划分出来的人工空间中,整齐地铺开一片敷设砂砾的区域。
仅有这些的话,这个空间只能算作充满近代感与无机感,然而这里又巧妙添上了别致的『和式』元素,沿围墙种植的绿色竹林,富有生机地围绕着这个空间。
在竹林稀疏的地方能够从竹子之间窥见墙壁的灰色,而茂密的地方则将围墙完全遮住,林子里面也看不到。
竹子的配置作为装饰为有限的空间添上色彩,更是让人不能一眼望见其全貌,装造出深邃的感觉,能够轻易看出设计师为了实现这些效果将自己的审美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通过计算在平面上进行布局。
嘎啦
苍衣的鞋子踩在砂砾上,踏入了这个空间。
「……光从这里来看,视野所及之处未能发现异常」
「话说,白野同学」
雪乃用冷过冰点的口气对四下环视的苍衣说道。
「你有必要过来么?」
「诶?啊、嗯」
转过身去的苍衣,手中正拿着这个家的一家之主的高尔夫球杆。别说是拿来当武器了,外行人这个样子反而只会让人觉得危险。
而且,还有问题存在。
「你放着睡着的飒姬不管么?」
「嗯,我知道了。我不过去」
雪乃出言责备,苍衣答道。
「不过,我就找个能两边兼顾的地方吧。要是发生什么,说不定我也能做些什么……我果然还是担心雪乃同学。其实,我本来是想一个人去的……」
「不需要。去做些其他的事情怎么样?」
雪乃冷漠地回绝苍衣。
「去和神狩屋先生打通电话吧。你不是闲着没事才到这里来的吧?」
雪乃有讽刺的意思,不过苍衣不以为意的样子,说
「嗯……必须得要定时联络呢,不过叔叔因为工作上的事在讲电话,我等电话空下来了再打」
「……哎,是么」
雪乃烦躁地叹了口气,立刻来到了中庭。
然后
「总之,你要好好地看着飒姬」
她一边走一边转身,指着叮嘱苍衣。雪乃来到庭院正中间,从那里环顾周围。
「………………」
环视之后,被围墙包围的空气十分淤塞,完全感觉不到这里是清早的住宅区中心,毫无生活气息,被异样的宁静所笼罩。
从庭院到空中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一般。在这样的空气中,与高耸的围墙以及宅子隔开的头顶的天空,灰色的云厚厚地卷起漩涡。
将这样的灰色作为布景,挺拔的竹子叶片一层叠起一层。
空气沉重,无端地潮湿。但是在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却完全看不到特别可疑的东西,与气氛截然相反。
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混凝土墙壁还有竹林。
庭院的角落设置着非常巨大的储藏室,不过也因为竹林的关系,从客厅的窗户看去并不显眼。
「储藏室……」
雪乃张大眼睛看过去,能够看的地方也只有这些了。
雪乃颦眉,对仿佛藏在竹子后面看不大清楚的储藏室观察了一阵子,但看不出边界,不久走了过去。
相当宽敞的庭院里,真的只有铺着砂砾的空地,竹林,以及储藏室。
这个庭院恐怕除了观赏还有集会之外,没有考虑过任何其他用途。虽然勇敢地挺身而出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事情实在不值一提,渐渐地也觉得没有巡视的价值。
然而雪乃为而来到储藏室的另一头去,准备绕过竹林,向庭院的一头走去。
储藏室建在庭院的一头,仿佛被竹林分割了一般在庭院的中心看上去几乎不会让人留意到的墙根的一个角落,然后再往那头过去,是表面镶嵌着百叶门的通向车库的入口。
雪乃烦闷地感受着苍衣忧心的视线,朝那边走去。
车库那边从宅子里面也能看到,于是应该确认就只有储藏室了。如果上了锁,整个确认过程就算完了。就算没上锁,在里面看看也算完成确认。
但是————
「……」
雪乃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猛地皱紧眉头。她发现了绝对不容忽视的东西。
在车库门附近,能看到两旁随随便便地陈设着水桶和水槽,还有外用自来水的龙头。然后,在取水处附近建造着一个混凝土制的小小洗涤所,看上去并没有闲置多久的样子,于是雪乃发现了明显有水飞洒造成的湿润迹象。
「……」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起疑的话,怕是发现不了的吧。
雪乃无言地,缓缓地取下了别在左臂的绷带上用来固定的别针。集中力快要消失的精神瞬间绷紧,然后一边缓缓地推出美工刀的刀片……一边转向储藏室的门。
「雪、雪乃同学,遇到什么了?」
「……」
雪乃听到了苍衣的声音,但是没有理会,无言地朝储藏室走了过去。
仔细一看,储藏室的双开门,真的开着一条缝。
雪乃绷紧意识。雪乃一边将由于服装的不同关系产生的意识的异样感压抑下去,一边在心中强烈地提取敌意。
噶扎
然后踏出一步。
随后
「……喂、停下!别出去!」
传来好像是少年的压低过的声音,然后储藏室里传来了好像有什么在乱动的声音。是人!?雪乃脸上露出了另一种戒备的神色。
然后
「给我出来。不出来的话————杀了你」
雪乃解开绷带,低沉地发出恫吓。
随后,随着一阵好像发生扭打的声音,门打开了。可是打开门的人与预想的不一样,不是发出声音的少年。
「……!?」
雪乃预想到了那名少年的身份。
更准确的说,有种朦胧的被牵动的感觉,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关联了起来。
那是在看到那个『母亲』从自己的肉里抽出来的好像结晶一样的针的瞬间,所产生的感觉。
在不久前雪乃参与过的一起事件最后,驰尾勇路从〈阿普尔顿支部〉销声匿迹。而那东西就是由他的〈断章〉所产生的东西——————可是刚才打开仓库门的不是那个驰尾勇路。
「…………………………」
从储藏室里出来的是一名少女,她被勇路架着,用漠然的眼神注视雪乃。那是一位将一只红色的印花大手帕像三角巾一样缠在头上,用线在脖子上挂着笔记本,大概小学生年纪的短发女孩。
「……………咦…………?」
雪乃张大了眼睛。
她无法理解眼前的事象,思维停摆了。
但是
「可恶!!」
当勇路放开少女,想要动起来的那一刻,雪乃也恢复了正常,反射性地发出了警告。
「别动!!」
「!!」
雪乃解开绷带,将美工刀抵在了满是割腕伤痕的露出来的左臂之上,喊了过去。
勇路面露苦色地停了下来,表情扭曲,举起双手。
「可恶……为什么是〈雪之女王〉……」
「我才要问为什么」
雪乃对呻吟般开口的勇路说道。
虽然为了吓住勇路而保持着冷静,但雪乃脑袋已经完全被莫名其妙,以及对自己竟然对始料未及的方面发生难以理解之事的预感所感到的烦躁所占据。
守候在后方的苍衣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
然后他为雪乃的混乱代辩一般,呆呆地低语起来
「你是————瑞姬,对吧?」
「…………」
「怎么回事?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吧?」
「…………」
勇路别开眼睛。
瑞姬用那双仿佛没有意志没有感情一般冷漠的眼睛,注视着雪乃和苍衣的方向,呆呆地保持沉默。
………………
…………………………
2
————讨厌!讨厌!
这是真喜多莉绪内心的叫喊。
莉绪以前应该够对这家人心灰意冷了,现在更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大家真讨厌!蠢死了!
莉绪一次又一次的大叫。她背对一切,面朝墙壁蹲坐着,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大叫。
————讨厌……!
太差劲了。自己的事也就算了。早就死心了。
但实在没有想到,竟然连耀也死了。
为什么耀都死了,他们还把悲伤凉在一边开始吵架。这个家的人只会去想自己的事。然后莉绪还觉得,加入这场争吵中的自己无疑也是这
个家里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心灰意冷,潸然泪下。
一边是吵着吵着暴怒起来,把耀抛下,带着一肚子火把自己关进书房的父亲。
一边是和父亲吵完架,想要让生气的莉绪心情平复,到头来只想炫耀自己的悲伤一般,和耀的遗体一起缩在房里的祖母。
然后是看到争吵起来的两人为耀感到可怜暴怒起来,但最终拒绝所有人,把耀抛在一边的自己。
所有人都太自我中心了。
耀好可怜。
为什么耀要遭到不幸。
莉绪感觉胸口要被压烂。然后最重要的是,耀是这个家中唯一站在自己一边的人,自己唯一且最后的家人,这个事实让莉绪泪流不止。
耀最后献给莉绪的好意,扎进莉绪的胸口。
虽然对耀的那份稚嫩的诚实有些嫉妒,但莉绪真的非常开心。然后,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姐姐,我会站你这边的』
莉绪回想起那段诚实的话,那对诚实眼睛。
与耀做过的最后的交谈,铭刻在莉绪心中。这也让莉绪的内心备受煎熬。
『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任何坏事』
耀……!
耀……!
眼泪停不下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残酷了。
他们算不上一对关系要好的姐弟,但也并不讨厌彼此。
只是莉绪单方面的怀有隔阂。然后这个家对莉绪的所怀的隔阂,也让耀跟着效仿罢了。
说不定能够更加深入地相互理解。
说不定能够让关系变得更加要好。
一想到这里,莉绪就悲伤得喘过不气来。
至少那孩子不该死得这么凄惨。
莉绪发自肺腑地,强烈地感觉到,反正有人要死的话,宁愿死的是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替他去死的话,好想替他去死。
如果是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谁都不会像对耀那样悲伤。然后吵起架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那么的亵渎吧。
不对,说到底,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吵架吧。
围着耀的尸体的时候,父亲和祖母也像世界毁灭一般悲伤地哭喊,可死的如果是我,他们会有多悲伤呢?
说到底,他们为我悲伤过么?
然后他们,会不会为我悲伤呢?
还是说,已经在『莉绪』死得时候,悲伤就已经完全过去了?
假设如果我死的时候父亲感到悲伤,那他的悲伤,究竟是为我的,还是为转生之后的『莉绪』呢?
我从我的父母手中————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
就连名字都是。如果『莉绪』没死的话,我会叫什么名字呢?
就连这条命,都不是属于我的。
那么活着跟死了,一定没有区别。
悲伤。
愤怒。
憎恨。
灰心。
越是去想,这一切负面感情就越是灼烧胸口,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流出来,根本停不下来。
泪水从就像煮熟了一样的滚烫眼睛中溢出,顺着脸颊滑向下巴,啪嗒啪嗒地滴在腿上,打湿裙子。但是,面前只有一堵墙壁。到头来,感觉自己伤心的不是弟弟,而是自己。到头来,自己也是那种人渣的同类。
耀,你怎么这么可怜。
对不起,耀。真的对不起。
「………………呜呜……呜……呜……!」
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来,莉绪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一边对自己只能这样为耀悲伤这件事,发自心底向耀道歉。
却又一边相信着自己流的眼泪才是耀最想要的。
然后一边发自内心盼望着,这样能够让耀的领会得到些许的救赎。
「……呜……」
莉绪哭了。
几乎要溺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但是,这种悲伤的空间,被突然发生的骚动打破了。
刚才出去的两个灵能力者,突然胁迫着另外两个人,从面朝庭院的落地窗回到了客厅。
「……喂、可恶!我都说不会乱来了,把刀拿开!」
「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
莉绪不由自主地朝着蜂拥而入的这群人转过身去。
雪乃一推,一对少年少女栽进了客厅里。然后莉绪记得见过他们两个。
「咦……为什么?」
衬衣的衣领上别着安全别针的少年,以及将红色的印花大手帕盖在头上的少女。这两人来过一次,应该已经走了才对————
「你们是…………杀掉我妈妈的人?」
莉绪说道。
「……不出所料。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
听到这句话,少年————勇路摆着很不痛快的表情垂着头,站在他身后的雪乃面色险恶,一只手握着美工刀,威慑一般俯视勇路。
3
「……再问一次。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说」
「你们销声匿迹之后直到现在,都在做什么?」
「不想说」
「想死么?现在我可没有余力留你这种可疑人物一命。为什么要藏在那种地方?」
「因为我知道如果被发现就会变成这样」
「关键的问题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扯上这次的〈泡祸〉的?」
「我是〈骑士〉,作为〈骑士〉涉足这场〈泡祸〉的,仅此而已。我听说那个『母亲』死而复活了,就寻思着说不定可以暗中收拾掉,于是潜入了进来。然后…………可恶!我可没听说派来的消除记忆的人,是〈雪之女王〉来支援的」
「……这样的回答,你认为我会接受么?」
「我可没撒谎,我是作为〈骑士〉来到这里的」
「……」
「可恶,那你去问那边的姐姐啊,问他们全家都没问题」
「……也对。于是,你会什么会在这里?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可恶」
…………
+
「……怎么回事?他是你指使的吧?」
『哎,已经露馅了么?』
咪哈哈,『莉香』在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辉之的电话打完了,苍衣使用通话状态提示灯熄灭的电话,开始定时联络。
苍衣也想和神狩屋谈一谈,但当务之急先让莉香转接了。在苍衣单刀直入地问过之后,即便提问的内容说明不够,莉香还是察觉到了「怎么回事」是指什么,于是装傻似的回答了苍衣。
「哎呀,露馅了?才不是这样吧……」
苍衣觉得果不其然,少有的改用了责备式的口吻。莉香对苍衣说道
『哎,你觉得我很多地方都很像幕后黑手是吧?』
「啊……没有……」
『没事没事,你的怀疑是很正常的。勇路君现在的监护人确实是我,知道他和你们有些渊源而喊他过来的确实也是我。我觉得很有意思』
「……」
『无处可去的孩子所得到的无形居所,那就是我的〈支部〉哦。而且我身为负责人,有责任提供帮助来解决我负责的孩子所怀的问题呢。这次的主旨为支援委托』
苍衣哑口无言。尽管最开始见到的时候就感觉莉香是个不正常的人,孰料她这个人岂止不正常,就是一名愉快犯。至少苍衣完全理解周围的人对待莉香以及她的〈支部〉时,态度为什么会那么微妙了。
『我其实是想以其他的形式让你们见面的,但当我了解到那边被隔离的时候,勇路君就已经擅自再次闯入了。在我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发现全部用这种意向来办就可以了呢』
「我想,他应该不想遇到这种情况……」
苍衣愁苦地说道,向房里看去。
在客厅里,勇路在雪乃的压迫之下被逼到了翘脚,摆着一张闹别扭的脸坐着,然后瑞姬紧紧地贴着勇路坐在一起,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吃着苍衣从带进来的食物交给她的奶油面包。
被吵醒的飒姬一边用扫帚打扫着化为一片惨状的地面,一边摆着复杂的表情不时地看着两人。
似乎是勇路在庭院里让飒姬不说的。尽管没必要这么去想,但从结果上来说,飒姬还是对没有信守约定感到过意不去。她的眼神中流露着愧疚。
勇路虽然承认了他判断真喜多家的『母亲』很危险并将其杀死的事情,但对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也觉得把关心的事情推后可能不太好呢。哎呀,不只是这样啦,你们力量的确实是不可或缺的哦?正所谓……怎么说呢。呃……就是趣味和实效兼顾吧?』
苍衣对口气轻浮的莉香说道
「不……这件事已经够了。我还有更想问的事情」
『嗯?是什么?』
苍衣放弃了很多事情,将不论如何也想知道的核心问题,问了出来
「请问————瑞姬,是怎么回事?」
『……』
飒姬的妹妹。应该在某次事件中已经死亡的少
女。
苍衣也亲眼目睹过她的尸体。她不可能还活着。于是,她为什么会活着出现在这里呢?
用力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就算他似乎很怕的雪乃去威胁他,他也死不松口。
所以,苍衣要问莉香。不过莉香含着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苍衣的这个问题。
『……哼哼,这件事不能说』
「那个……我会很困扰的……」
『成员的个人隐私我是不会透露的。这也可以说是负责人的义务。总之,你们就别在意那孩子的事了,好好加油吧?』
莉香说了堆乱七八糟的话,完全拒绝回答。
然后
『那么,换回神狩屋先生来接咯?』
「啊、等等……」
莉香逃跑似的转交了电话。
苍衣连忙想要阻止,可自然来不及了。苍衣无奈,只能对神狩屋说了情况,然后交代了一下后面的事情。
「……情况就是这样……有劳了」
『嗯,我明白了。我也去逼问一下』
听到情况的神狩屋很不愉快地叹了口气,用略微坚定的口气答应下来。
『不过老实说,我也没什么信心……她会形成那种扭曲的人格,也是心灵创伤造成的。她对任何人都能拿重要的事情来打诨逗笑,岔开话题。然后经某人一说,便有了〈柴群猫〉这个令人敬而远之的称号了』
「哎……」
苍衣叹着气接受了神狩屋的说法。这么一说,感觉还是死不开口的勇路要好对付的多。
『总而言之,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你们的情况似乎很糟糕,真不好意思。都怪我未及细想就答应支援』
「言重了……」
『嗯,当务之急必须思考的是你们那边的情况呢。从人身上长出芽的〈泡祸〉么……实在对不住修司和可南子小姐呢』
「是啊,一个人……不,他们两个留在了二楼」
『是么……抱歉,虽然人手不足可能很成问题,但还是尽量别去管他们』
神狩屋说道。
「是……不过,一个人呆着会很危险」
『也对。不过,如果可南子真的死了的话……大概对修司来说,跟失去生存意义没有差别吧。虽然不想去这么思考,但若是他在这非常时期自行了断随可南子而去,也请不要恨他』
「怎么会」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殉情自杀』这个词仍旧对苍衣造成了很大打击。可是神狩屋的话中仍旧交杂着叹息,十分沉重,完全违背了苍衣所想。
『于是……白野你,进展如何?』
神狩屋就像打断接下来可能会提到禁忌之事一般,不再谈论〈丧葬屋〉,将画风转向苍衣。
「不,没有任何进展……说真的,没有功夫静下来思考」
『是么……』
苍衣回答的声音变得沉重,交杂着叹息。
『请一定要坚持下去。要是发什么万一,我也会去的』
「咦?可是这样一来……」
『你想问梦见子怎么办是吧。我有能够托付的人,所以……总会有办法的……』
「……」
神狩屋说到。话题无可避免地,渐渐充满了悲观论调。
当下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苍衣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在这种时候和别人谈论悲观的话题的话,感觉会让自己越来越没底气。
苍衣连忙转变话题。
「不、不说这个了……那番话的后续,能麻烦讲讲么?」
『后续?』
神狩屋大惑不解。苍衣说道
「我是说『玫瑰公主』。上次只说到了一半」
『咦?啊……啊啊,是么。好像是啊』
听到苍衣这么说,神狩屋的声音稍稍明快了一些。
苍衣松了口气。电话那头的伸手作思忖状,从听筒中在苍衣的耳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的呢?』
隔了一会,神狩屋开口道。
「咦?呃……」
『说起来,你说人的身上长出芽来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开始谈论这件事的神狩屋,几乎恢复了到了平时的语气。
『在童话里,荆棘覆盖了城堡,可是你们那边是覆盖了人呢』
「啊,是的」
『这个意思是,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王国么?』
「不清楚……不过感觉不是不可能……」
神狩屋讲出了疑问。苍衣觉得纳闷,不解地这般回应。
『说起来,你知道基督受难的刑具“荆棘头冠”,为什么是“荆棘”的“头冠”么?』
「呃,因为会扎得人痛?」
『这是很朴实的感想,非常不错。其实,与其说那是给予痛苦的刑罚,不如说是对宣讲神之王国的耶稣的讽刺。将头戴荆条王冠的耶稣当成国王,藉此来嘲笑他的悲惨王国。在这层意义上,被戴上荆条的人,或许也可以认为是被荆棘覆盖的国家的比喻』
「被荆棘覆盖,比喻王国……?」
苍衣陷入沉思,转动大脑。
『另外说到被植物覆盖的人,从象征学的观点出发,首先就会想到「格林·曼(Green Man)」呢』
神狩屋接着说道。
「格林曼」
『对,格林·曼。在以前的欧洲,以哥特风格建造的大教堂中,墙壁和柱子上会密密麻麻地被精致的雕刻完全覆盖,那种地方本来的意思是怪诞(grotesque)————也就是充满怪物色彩的中心思想占据的异教或地狱等,相传在基督教义上表现的是邪恶,现在人们也正在对此进行研究。
以著名的“石像鬼”为首,按日本的观点来看很像守护神的外表丑陋凶残的石像,在哥特式教堂中被大量使用。其他还有半人半马的肯特洛伊,生出翅膀的老虎,野兽脑袋的鱼等……总而言之就是雕有很多这类生物相互融合的匪夷所思的怪物。
即便在这种构思中也相当频繁出现的,在学术上也相当引人注目的,就要数“叶子人(格林·曼)”了。胡须和眉毛都是叶片,全身长出叶片,生出芽的人形浮雕。这样一说感觉如何……像么?』
「……!」
苍衣忍不住呼吸为之一窒。
之前稍稍看到过的,用毛巾被盖着的少年的遗体,以及躺在二楼房间里看上去就像一团草的另一具遗体。还没经过时间多少冲刷的这些记忆,硬是在脑中鲜明地浮现出来。
「这……」
『格林曼大多头部被树叶覆盖。就像刚才所说的,胡须和眉毛都是叶片,或表现为从嘴或脸颊生出芽的男性像。其中也有毛骨悚然地笑着张大嘴的男人,从嘴里长出两只硕大叶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浮雕』
「……」
越来越像了。
『相传象征学的研究中发现,那是用来表现早在基督教之前的异教的丰收之神的东西。另外,也指被妖精牢牢结上。不过按照基督教的观点,“异教性质”与“妖精性质”都会原原本本地定为“恶魔性质”』
「妖精……说到妖精,您说过,送玫瑰公主礼物的,还有施加诅咒的,也是其中一种呢」
听到神狩屋的说明,苍衣就像要从可怕的记忆中逃走一般,专注于当下的话题。
「这么说来,用荆棘将城堡周围覆盖的也是……」
『就会是女妖精——Le fait的手笔呢』
神狩屋同意这个说法。
『在格林版的《玫瑰公主》中,是诅咒的力量令城堡被荆棘所包围。佩罗版的《林中睡美人》中,是将死亡诅咒弱化为百年沉睡的仙女为了保护城堡而施展的神通力让荆棘包围了城堡』
「……相差甚远呢」
『倒也不错,还有另一个有名的同类故事。生存年代比佩罗还要早的诗人巴西耳(注1)所写的《五日谈》中的《太阳、月亮和塔利娅》中,仙女本来就没出场呢……』
「连这种版本都有么……」
『嗯,顺便就基督教来讲一讲,在英国一带的魔女狩猎的记载中,关于妖精的记载比恶魔更抢眼。妖精虽然颇得民众的亲睐,但教会会将它们一同视为恶魔,处以极刑。所以虽然在民间故事中被区分开来,但对于教会而言,妖精和邪恶的魔女,似乎都是一样的魔女』
「哈哈……」
苍衣表示同意,但又涌出了其他疑问。
「奇怪了。那么,妖精也好格林曼也好,都是恶魔的话……为什么在大教堂————在教会会出现那种浮雕呢?」
『因为宗教中分天堂和地狱,神与恶魔,善与恶』
神狩屋回答。
『由于说法是这样,所以两面都必须向信徒展示,让世人畏惧坠入地狱而害怕作恶……情况就是这样。不过在佛教中,会通过使用描绘地狱的图卷来阐述观点。不过讽刺的是,人们虽然畏惧令人讨厌的东西,但乐于去看,艺术家也更喜欢将自己的想象力与技术倾注于这种东西上。我认为哥特式教堂的雕刻,可谓就是这种需要与要求之集大成』
「啊,原来是这样……」
※注1:吉姆巴地斯达·巴西耳,意大利诗人、朝臣及童话搜集者。其最为人熟知的成就是他所著的那不勒斯童话集《五日谈》。
4
在这间厚实的窗帘被拉上,灯也不点的小房间里,有套桌椅,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大型金属架,上面堆满了业务文件和书籍,充满压迫感的影子洒满房间。
这里是穿过会客室后的隔壁。
辉之的书房。
在这样的小小书房里,身为一家之主的辉之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电脑椅上,光是在暗中无所事事地看着桌上电话亮着的显示正在通话中的红灯。
「…………………………」
辉之好像一具空壳,仿佛沉浸在昏暗之中,孤零零地坐着。
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辉之直到刚才为止一直就像逃避烦躁的情绪一般在打工作上的电话。
家中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异常。
既然无法解释,工作就不能放下来。
辉之离不开家,为了不让与客户间的工作停滞下来,辉之以遇到抽不开身的情况为由极力拜托事务所的员工代替自己,一直在用电话和电子邮件完成工作上的部署。
辉之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异常与悲剧笼罩着整个家,这些所带来的恐惧也好,悲伤也好,不安也好混乱也好,还有对自己母亲的愤怒也好,辉之全都难以忍受。
辉之已经忍耐不下去了,逃进了自己身为经营者的责任中去。
工作必须进行布置。
不能给事务所的部下以及客户造成麻烦。
因为自己不在而发生的问题,必须解决。
辉之心想,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一直解决不了就好了。
……他想一直像这样只去思考工作上的事。
可是,自己挑选的员工非常优秀,布置工作没过多久就完成了。
然后就只能等待新工作的邮件了。
辉之放下电话的受话器,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关闭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习惯性地检查起这起事件发生后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
到底还是做完了。
黑暗的房间里,只留下了自己。
「…………………………」
在这黑暗安静的房间里,自己只能凝视着跟前的光亮。
能够将眼前的一切掩盖过去的名为工作的使命,已经完成得一干二净,只有黑暗空虚的自己以及自己的房间,以及周围扩散开来的令人发疯的现实,留存于此。
在这里,是工作告一段落,感觉就像被剩下来一样的自己。
这时候,电话也有他人开始使用————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被孤零零地留下来的,自己。
「…………………………」
思考停止的,只有空虚的自己。
房间沉没在黑暗中,化作一座空有轮廓的山耸立着。
此情此景之中,在自己心头霍然出现的,是甚为空泛的孤独。
不知为何,感觉心一下老了许多,无所适从的孤独,在心口下面心脏周围,弥漫开一片满满的空虚。
心,空荡荡的。
立在桌上的照片,忽然出现在眼中。
上面是耀在地区足球赛上得到季军时,露出的澄澈的笑容。
「…………………………………………!!」
辉之心如刀割。
感情在胸口溃决。
本应一度视而不见的一切感情,如惊涛骇浪般向心头一拥而入,将心摧垮。悲叹、后悔、以及回忆,将胸口撕碎,号泣像洪水一样从喉咙和眼窝中溢出来。
「…………唔……!!咕……唔嗷……嗷……!!耀……!!耀……!!」
压抑过的惨叫漏出来,辉之趴在了桌子上。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将做过笔记的纸捏烂,抓住自己的手臂,用最大力气抓了上去。
将野兽般的咆哮的压下去,弓着背,流下眼泪。屋内的暗处与孤独,进一步让绝望染上被悲伤压碎的心。
「喔喔喔……耀……!!」
为什么。
为什么那孩子要死。
他是个开朗,能干的孩子。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孩子。
他充满正义感,非常机灵,有时候甚至会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大吃一惊,是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
他,为什么会……
为什么,要遇到那种事……
「……呜…………呜呜…………!!」
辉之全身颤抖起来,要撕碎灵魂一般开始哭泣。
我要诅咒所有的一切。那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们究竟做错什么。我们应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根本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非得遇到这种悲剧。
我们本该是个幸福的家庭。
本该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庭。
死去的妻子以可怕的姿态复活了,藏在了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家中,为了杀死家人而四处徘徊着。
「……为什么……会这样…………」
就这样,辉之从压烂的肺部,漏出这种呻吟的时候。
「…………………………什……么?」
过了一阵子,辉之用残留着泪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黑中小声嘟嚷。
他突然觉得屋内的空气有股奇妙的怪味。
虽说这是怪味,但并不是不像腐臭那样刺鼻,硬要说的话,类似于淤塞的河流或死水塘的味道。
再举个进一步的例子吧,就像将池塘里带着泥舀上来的水放在火上加温后所散发出来的臭味。
臭味并不是家中发生的。但光是在这所宅子里,不是完全没有头绪的东西,到处都是。
但是,即便这样还是很奇怪。不应该出现这种臭味。
无能无视。辉之缓缓地站起身来,戴上眼镜,然后在黑暗的房间里,敞开了会客室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出的门。
「……唔……」
荧光灯晃眼的光线,射进泪水灼过的眼睛。
臭味也变强了。淤塞的池塘一般的臭味,充满了会客室。
辉之揉了揉眼镜下面的眼睛。不久,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
总算能看清楚了。然后在辉之再一次看到会客室里面的东西时,他一时间无法理解究竟在发生什么。
水槽,发白发浊了。
养着引以为豪的金鱼的,精心配置过的水族箱,水质发浊发白看不到里面,荧光灯的灯光昏暗地扩散开来。
「…………啊……?」
辉之的脑袋转不过来,感到茫然。
浑浊的水中只能看到里面的水草等东西的影子在晃动,但即便变成了这样的状态,空气泵仍在继续将水质搅浑。浓浓的浊质缓缓地,咕噜咕噜地在水槽中乱转。
好像是金鱼的影子,不时无力地在白色的水中随波逐流,转来转去。
白色的浊质,恐怕是吸水发胀后被剥下来的细碎的皮、被剥下来的鳞片、碱水,然后还有变成病态白色的,粘膜与粘液之类的东西。
大到肉眼可见,小到看不见的白色浊质,大量地混在水槽的水中,浑浊到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在空气泵的搅拌之下,通过太过浑浊而无法起效的过滤装置,在水槽中到处流荡。
然后从水槽盖子的缝隙间
哗地
漏出热气。
「什么……!?」
辉之总算掌握了情况。水槽的温度在异常升高。
水槽里确实安装了管理水温的加热装置。可是温度不可能上升到这个地步。况且里面还安装有恒温装置。
「怎、怎么搞的……?」
加热装置和恒温装置发生故障了?
辉之慌了,但不知如何是好。
加热装置静静地发出声音,混入死亡的水在玻璃缸中缓缓地流动。
辉之准备赶快拔掉电源,挪动内藏空气泵的盖子想将其取下,然而白浊的水面飘荡着腥臭的热气,温度太高,无法出手去碰。
总之必须设法解决。
抽掉水槽中的水,把东西从里面捞出来。
对了,拿工具————
在辉之准备行动,刚离开房间,只见走廊上并立着一大排白色的水槽。
「………………!!」
辉之哑口无言。
摆在走廊上的水槽,全都和里面变得一样眼中白浊,在分别装设其中的荧光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列朦胧的白色。
养金鱼的水槽,养青蛙的水槽,全都变成这个样子。
然后从水面中透出来荧光的白光中,走廊上飘散着热气,弥漫着微微的怪味。
「怎么搞的……?」
辉之呢喃起来。
「怎么搞的……这是……?」
辉之呆呆地,呢喃起来。
怀着留恋养起来的金鱼和青蛙,全都死了。
在耀死的时候,一部分金鱼和青蛙就已经被植物的芽寄生而死掉,而剩下来的这些,现在又被温度异常的水给煮熟,发白变
色继而崩解,被空气泵达成细微的皮的碎片,一边弄脏缸里的水一边循环。
全都死绝了,心血也好留恋也好生命也好,全都化为乌有。
留下来的,都变成了在水中一边飘荡,一边撒发着污水味道的恶臭的无数尸体、粘液、皮屑。
如果有存活下来的个体,必须救活。
然而辉之连去确认的干劲都提不起来。在他眼前,唯一只有摆成一排的水槽。无一例外全都塞满让恶臭都变得朦胧的充满绝望的死亡的,水槽。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加热装置发生故障?全都一起?不可能。
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匪夷所思。然后周围弥漫着的东西,乃是令人愕然的异常,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
辉之一边强烈地感受着微寒的紧张,回过神来已经呆住不动。
噗…………咕……只有空气泵加热装置的声音在回荡的寂静,在昏暗的走廊与会客室里弥漫着。
不安忽然在胸口弥漫。
在之前塞满内心的愤怒、悲伤、冲动全部消除之后而产生的缝隙中,不安与恐惧突然涌了上来。
噗…………咕……
低沉的微弱的气泵声,消磨鼓膜一般回荡。
被气泵搅浑的全白浑浊的水槽中,几十只金鱼与青蛙的上百万片碎皮随着水流飘荡打旋。
无数水槽的水面上,散发着空气泵引发的微弱波浪的感觉。
充满这些东西却仍旧静谧、空泛的空气,充斥着空荡荡的黑暗走廊。
而辉之在这走廊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
皮肤上渐渐地微微冒出鸡皮疙瘩。
不安。好像影子里潜藏着什么的不安。
就好像周围各处所有的缝隙中,都有什么在朝这边窥视一般,不安的感觉突然而然就像妄想一样从身体最深处沸腾上涌。
「唔……」
烧焦的走廊地面,还有墙壁。
关着的,通向客厅的门。
以及被死亡塞满的,无数水槽。
不行的。
这下去,是不行的。
源自本能的恐惧在全身扩散开。仿佛刚刚才察觉到存在于周围的东西全都不正常这件事一般,恐惧向意识中溢出。
此刻————
唰啪
在背后,有水声响了起来。
「……!!」
辉之顿时背脊发凉,全身都僵住了。
他犹就像零件卡住一般,慢慢地转过身去。
映入眼中的,首先是被荧光灯照亮的会客室。
然后是摆在墙边的水族箱。
辉之为访客而制作的,引以为豪的水族箱,如今已不见往日的美丽,浑浊不堪,变成一面白色玻璃稳稳地摆在那里。
从被挪开的盖子中窥见的水面中,微微地散发着热气与怪味。
一尘不变。
没有一丝涟漪。
玻璃面看上去也是,只是发白发浊,细小的碎片无力地在里面飘来飘去。好像发出水声的什么东西,根本就看不到。
「………………」
噗…………咕……
唯有气泵声混入其中的寂静,仿佛渗进身体里一般。
是什么?
刚才发出声音的,是什么?
里面还有活着的金鱼么?
辉之想要这么去想,希望是这个样子。可是他根据长期饲养金鱼的经验,非常清楚大型的流金绝对不是对异常环境适应力强的品种。
那么,究竟是什么?
「……」
吱,辉之脚踩在地板上,地板倾轧发出声音,心中怀着疑问与害怕,走上前去。
身为成年男人的自我意识,身为一家之主的立场,推着他的身体向前进。然后身为饲养爱好者的本能以及自己长年来这些培养金鱼的感情,让他不得不确认水槽中的异样究竟是什么。
……吱
向水槽,靠近。
即便电源线拔掉,气泵停止运作,加热装置的余热仍旧在令水槽中的水继续对流,无数碎渣顺着水流在水中浮游。
辉之站在水槽前面静静地凝视,发现脏兮兮的白浊之中,好像海洋雪一样的白色微尘在摇荡。辉之聚目凝神后,感觉视线和意识仿佛要被吸进去,带去不好的地方一般。
「………………」
辉之静静地凝视着纹丝不动的水面。
水面下面的白浊物质,不断在徐徐循环。
要被吸进去似的,缓缓地浮游。
眼前满满的全是白浊,意识被飘舞其中的鳞的碎片所吸引,被拖进飘荡着的白浊之中沉下去,就这样让意识吸入散发着河水淤塞的臭味的眩晕之中,渐渐变得白浊一般——————
回过神来,脸已经极度靠近浑浊的水面。
「唔……!!」
辉之连忙抽身。在他恢复正常大吃一惊的瞬间,从水面升腾起来的温热的恶臭被他慢慢地吸上了一口。
「唔咕!……唔……咳咳!」
辉之要将自己的身体从水槽拉开,抓住水槽的边缘,不住地咳嗽起来。
仿佛微微混杂着腐烂到一半的河水、融解一半的水草、以及病死的鱼的臭味混杂其中的水的臭味,激起强烈的呕吐感,翻江倒海地折腾着肺脏与胃部。辉之抓着水槽的边缘撑住身体,弯着身子不住地咳嗽。
「……咕呕!唔……呕……」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情况?
意识被吸了进去。就像是中了催眠术一样。
辉之拼命地让不住的咳嗽而苦闷难忍的肺脏,以及陷入恐慌的脑袋平静下来。怎么回事?难道里面生成了危险的气体?好像意识不清了。还是说,只是不知不觉间累坏了,快要丧失意识而已?
必须多加注意……
辉之想到这里,而就在这一刻。
噼嚓
随着突然响起的水声,手被抓住了。
「!!」
手被用力抓住的这一刻,全身维持着因咳嗽不止而俯下的这个姿势,僵直了。
突然,抓着水槽边缘的手,被滚烫而柔软的手的触感所覆盖。
抓着被水槽里的水加热,温热的玻璃和铁制框架的坚固触感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突然又多了一份被浴室中的洗澡水一般温热的,就像松松软软的肉一样柔软的,湿哒哒的小手的触感。
「…………………………」
滋
辉之看到,水顺着视野角落的水槽侧面流下来。
「…………………………」
时间停止了。
辉之眼睛大睁,眨都没办法眨一下,一动不动。他无法呼吸。
他的膝盖激烈地颤抖着。
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刺激神经的耳鸣在耳朵里持续地响着。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冷汗从全身狂喷出来。
「…………………………」
叠在手上的,烂掉一般的温热的,『手』。
只有触感的『手』。视野之外的『手』。
不想看到。不想看到。
但是,眼球就像零件之间存在龃龉一般,一点点不流畅地转向侧边,转向水槽。
「…………」
朝着水槽,向上,向上
「………………!!」
朝着水滑过的玻璃,向上
朝着架子,朝着抓着架子的,自己的手
「不要…………停下…………!!」
然后,朝着自己的手的
手背上面————
看到黏糊糊地搭在手上的,煞白的吸水发胀的婴儿的手,然后与来自同一个方向正看着这边的,挂在煞白的融化到一半的婴儿的脑袋上的漆黑眼睛四目相交的瞬间——————
「——————原谅我……!!」
口中喊了出来。
吸水发胀到几乎崩溃的婴儿的头,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
『慨欸』
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