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像被巨大的刷子刷过一般,血一路延伸到漆黑的走廊里头。
「………………」
正值破晓时分,意识朦胧的时刻。这个时候,白野苍衣和田上飒姬一起,跟在领头的〈丧葬屋〉身后,屏气慑息地走在各处开始发灰的黑暗的走廊之中。
吱
吱
〈丧葬屋〉高大的身躯每一步踩在地板上都会发出声音。
从外面漏进来微微的鸟叫声,而水槽里空气泵仿佛将这鸟叫声压下去般,声音震撼着整个走廊。在这样的声音中,苍衣一边感受这紧紧搂着胳膊的飒姬的重量,一边不断紧张地呼吸着,跟在〈丧葬屋〉身着丧服的背影之后。
「……」
走在前面的〈丧葬屋〉浑身散发出充满威慑的无言之息,手里拿着一把大柴刀。
苍衣走在后面,不时留意水槽的暗处以及自己的身后。
苍衣害怕会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从暗处或身后蹦出来,非常紧张,身体紧缩。地板上有一条宽度足足有一个人的血迹,苍衣和飒姬一起,一边注意不踩到血,一边走在狭窄的走廊上。
苍衣他们正循着走廊上的血迹走去。
这条粗大的血迹是〈丧葬屋〉的助手,户冢可南子拖出来的。本人就在血迹的尽头。
苍衣、雪乃,以及真喜多家的人之所以还能活着,多亏了可南子挺身而出。就在几小时前的深夜,在〈不死异形〉——『母亲』伴随着〈泡祸〉出现时,被雪乃用〈断章〉烧成火人,然而『母亲』奋力地将水槽扔向了雪乃。
巨大的质量朝着雪乃的头部飞去,就算雪乃护住身体也完不起效果,水槽砸得粉碎,水和玻璃撒了一地,夺走了雪乃的意识。
一切在瞬息之间完结。可南子看到这一幕,一只手把昏迷的雪乃拖进房间,把她和苍衣一起推进了祖母的房间进行避难,然后由〈丧葬屋〉看守房门,可南子自己一个人迎击〈异形〉与〈泡祸〉。
苍衣除了听着那破坏与悲惨的死斗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可南子受了重伤无法动弹,被『母亲』拖走了。
然后仍留在外面的〈丧葬屋〉不断地与〈异形〉战斗守卫房门,没能够去追上可南子,他自己也受了伤。他不停地劈倒从水槽里涌现出来纷纷爬向房门的『婴儿』,虽然从他非人印象的巨大身躯很难看出来,实际上已经接近满目疮痍。
在这样的状态下,〈丧葬屋〉确认客厅的状态稳定下来后,准备离开房间,追寻可南子的痕迹。只身一人。
苍衣没办法阻止,相对的,决定跟过去。
苍衣拿起放在客厅里的高尔夫球杆,而飒姬不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苍衣,无奈之下也带上了飒姬。
他们把不省人事的雪乃和真喜多家的众人留了下来。尽管分散行动会有危险,但实际来讲,现在唯一拥有有效对抗〈异形〉之手段的雪乃无法战斗,再多人聚在一起都不会有多大差别。
「……」
就这样,苍衣站在了这里。
如果能救可南子,如果是能够救得了的情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苍衣跟了过来。他完全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雪乃倒下之后,宅子的任何地方都不再安全。
虽然飒姬的存在让他心里没底,但已经无计可施了。
飒姬背上的背包里,放了一整套急救箱。
这样如果能够救下可南子,那么希望还会增加。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份力量。更何况苍衣和飒姬,根本不忍对救过雪乃的可南子见死不救。
一个是奋不顾身保护了苍衣等人的,可南子。
一个是眼睁睁地看着搭档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被〈异形〉拖走,却仍要守护着苍衣等人所在房间的,〈丧葬屋〉。
苍衣想要帮助他们两个。
如果这个时候抛弃〈丧葬屋〉,让他只身去救可南子的话,苍衣觉得自己就不配做人了。至少苍衣觉得,自己将不再会是一个相信真情的善良人类。
吱
因此,苍衣等人要追寻走廊上拖出来的血。
拖出来的大片的血,甚至完全让人觉得这就是将被破坏的人类身体当做含有充足涂料的巨大刷子,十分可怕。
然后最关键的是,就算拼命地不去思考,这一幕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流了这么多血绝无生还的可能。不,这并不是那种暧昧的想象,而是除此之外不容其他看法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流了这么多血,人不可能还活着。
苍衣一边拼命地打消脑内浮现的思考,一边跟上〈丧葬屋〉。
一言不发的〈丧葬屋〉只是迈着沉重而慎重的脚步,一边敏锐地戒备周围,一边追寻着血迹。感觉他所释放出的好似丧葬队的气场,就是正暗示着前方的景象,不过身为当事者的他正在思考什么,苍衣根本无法想象。
「……抱歉,都是因为我们」
苍衣不论如何也沉默不下去了,朝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说道。
就连这样一句话,都让不安的飒姬抬起脸看向苍衣。苍衣并没有期待〈丧葬屋〉做出回答,不过身着丧服的背影简短地回答了苍衣。
「…………这是“职责”」
「!」
这个词,他们〈骑士〉与〈负责人〉经常挂在嘴边。
仅仅如此。虽然这么简单的一个词,无法让苍衣从现状中得到救赎,但对说出这个词的〈骑士〉来说,再无其他适合的话,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
血延伸到了二楼。
苍衣等人在〈丧葬屋〉的带领下,追寻着血迹,登上了楼梯。
吱
吱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声音,登上楼梯,走向二楼走廊。
没有水槽的二楼走廊,暗得与一楼无法相提并论,完全被黑暗所吞噬,就连脚下都看不到。
唯独————有一点除外。
在漆黑的走廊深处,有个侧旁透出灰暗微光的地方。
从走廊上一扇敞开的门中,房间里的灯光漏出来,模糊不清地把走廊照了出来。然后被照亮的地面上,延伸至此的血迹转了个大弯,消失在了房间里。
唯独被微乎其微的光照亮的拖出血迹的地面,以及墙壁上微微反光好像被截取出来一般的门,孤零零地,悄无声息地游离于走廊的漆黑中。
这幕光景摆在面前,三人登上台阶停了下来。
「……」
无言。这一幕看上去,仿佛在引诱自己进去一般,让内心十分不稳定。
在广为流传鬼怪故事中,迷失方向闯入漆黑的山里,发现有户诡异的人家孤零零地亮着灯。此刻看去,就与故事中的情景十分相似。苍衣望着这一幕,不好的预感与不安在身体里面渐渐地弥漫开。
吱
〈丧葬屋〉走上前去。
「……!」
他毫不迟疑,傲然地,慎重地。苍衣慌了,连忙坚定了临时产生的觉悟,一边感受这自己的心跳声,一只手紧紧拉住飒姬,而另一只手摆起高尔夫球杆,压低脚步声,跟咱渐渐闯入这目光景的〈丧葬屋〉。
苍衣从挡在眼前的庞大身躯两侧,隐约看到了门的光亮。
地面和墙壁漆黑一片,无法很好的区分开来,从黑暗的墙壁中截下来的亮着白光的四方的洞,渐渐靠近。
「…………」
朝着血连接的,房间。
朝着少说也算正在进入的房间。
吱
靠近。
朝着不知什么东西会扑过来的房间,慎重地,保持警戒地。
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觉不寒而栗。渐渐提起来的心脏的鼓动。在这番感觉中确实地渐渐向光亮靠近的,自己的身体。
吱。
然后,带头的〈丧葬屋〉的身体,中途进到了漏出的光线中。
在由于靠近了光,苍衣开始发白的视野中,〈丧葬屋〉的手紧紧握住柴刀的手攥出声响,漆黑的身躯缓缓地站在了屋前。
然后————
「…………」
〈丧葬屋〉停了下来,眼神严峻。
视线投向房间的光线中,隐约露出侧面的嘴,语言也好,心也好,意志也好,全都看不出来,紧紧地抿着。
「…………………………」
像岩石一样无言。时间静止。
情况摆在面前,飒姬和苍衣被留在黑暗与沉默之中。
尽管心脏在紧张之下快要被压碎,还是完全动不起来。感觉呼吸困难。不知这样的情况要忍耐到什么时候,绷紧,停止。
「……」
〈丧葬屋〉死死地盯着房间里面。
苍衣沉默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下去,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撒了光线的空间。
来到与地面上被照出的血相同的空间中。
〈丧葬屋〉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吱
苍衣踏了出去。
害怕而锁着身体的飒姬,很重。
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缓缓地朝着敞
开的门,探进身体。然后,苍衣总算来到了站在门前的〈丧葬屋〉的身旁,从侧边偷偷地向洒满微光的房间里面的窥探。
「…………!!」
在房间里,滚落着一具浑身长出草来的尸体。
从所有露出的肌肤中,从勉强才能看到的头发里面,从被撕开的衣服的破缝中,密密麻麻地生出长势很高的藤蔓,已经只能称作为苗床的难辨原型的人类尸体正躺在房间里面。
在破碎后没有玻璃的窗户透入的淡淡光芒所形成的逆光之中,尸体乍看之下就像用铲子原原本本地将长势茂密的豆藤挖出来,摆成人类的形状一样。因为生长太过茂密的关系,变成一团看不见表面的东西。可是从渗出地面的血以及生长稀疏勉强能看到皮肤和形状的撒开来的手臂,昭示着这并不是土培的苗床,而是人类的身体。
生长尚不充分的,生出芽的『手』。
一点点地从手掌和手指以及指甲缝中生出绿芽的,尸体煞白的皮肤。
以及,内侧因为繁茂的芽,变得就像破掉的袋子一样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还有记忆中的黑色布料的衣服。不会看错的。
「……可南……子小姐……」
让人下意识想要跪在地上的沉重脱力感,茫然地落在苍衣的身心之中。
「……」
飒姬更加用力抱紧苍衣,不愿目睹这悲惨的一幕,将脸按在苍衣的臂弯中。
逆光之光,不具备意识的藤蔓,在认识的人的身体中繁茂地生长出来。
〈丧葬屋〉低沉的声音,在无言以对,张大眼睛杵在原地的苍衣头上降下来。
「……回去」
——让我们两个呆一会儿。
………………
2
「……耀……耀……!为什么…………喂、怎么会……」
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辉之发出压抑之后的咆哮,压迫屋内的空气。
「唔哇……啊……!」
「…………」
总算天亮了,苍衣回到了客厅。这里与“破晓”一词的印象相去甚远,充满着浓浓的哀叹之色。
从敞开的门中看到的昏暗的隔壁房间里,正中央的地上有个小孩子大小的隆起,上面搭着一条毛巾毯。然后颓然地跪在地上的父亲的背影,以及祖母还有姐姐,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围着这个被布盖着的孩子。
「太可怜了……小耀,太可怜了……」
「…………!」
祖母延子潸然泪下反复念着,姐姐莉绪只是一语不发地在哭。
被毛巾被盖着的小小身体,轮廓奇妙的扭曲,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已经不忍再看第二眼了。
「……啊啊……啊啊啊……!」
「………………」
苍衣听到恸哭,一边侧眼看着隐约看到的隔壁房间,一边在几乎没地方下脚的客厅一角的勉强还能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歇了口气。
传过来悲怆之声让他很难过。
在苍衣心中,也有这股悲怆及百分之一的难过。
苍衣对自己认识了那位温柔的少年这件事感到难过。苍衣虽然想索性加入到那个悲伤地轮换中,但他就连这样都做不到。他没有这个资格,他的立场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苍衣他们,是没能保护那孩子的人。
所以苍衣不能加入到家人们之中。既然如此,要是能够重新下定决心,洗刷自责与污名可能倒还轻松,但苍衣却连这些都做不到。苍衣他们,也刚刚失去了同伴。
「……」
〈丧葬屋〉和可南子不在不在。
在的只有沙发上的苍衣,在苍衣身旁精疲力竭一般发出微弱鼾声的飒姬,以及没有办法仍穿着被水槽的水弄湿的哥特萝莉装,躺在对面的沙发上,仍未苏醒的雪乃。
没想到可南子竟然会……苍衣现在都不敢相信。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苍衣总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人,就算出什么意外,他们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件事对苍衣的打击就是如此巨大。
可是事情不仅仅是受到打击也算了的,这一点乃是苍衣的苦处。
现在人手减少,代表着苍衣等人将无法得到保护。此时在这里睁着眼睛的,只有苍衣。如果现在发生什么的话,只有苍衣一个人,毫无办法。
苍衣又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可真没用啊……」
苍衣不让隔壁的房间听到,悄悄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就算是苍衣,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面对不打破现状便无法推翻的死亡命运,苍衣也没办法不露出软弱的一面。
找不到突破口。苍衣心中有数,自己除开唯一的一点,不论身心都是一个普通的人。
客厅里变成这幅惨状的时候,苍衣到头来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母亲』从烧焦的门闯进来,『婴儿』从破碎漏空水槽中爬出来,到头来苍衣手中的椅子还是一下都没挥下去,被可南子他们保护,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然后那位『母亲』被雪乃烧过,被可南子砍过,然后把可南子拖走了。
那些『婴儿』被〈丧葬屋〉铲除,不知是融进水里,融进血泊中,还是随『母亲』去了什么地方,转眼间不见踪影。
苍衣什么都没做,什么也做不到。
苍衣对自己的无为追悔莫及。事出无奈,站在这种异常的前面,苍衣不过是个单纯的普通人。
只不过,苍衣不可能什么都做不了。这让苍衣焦急万分呢。
苍衣怀疑在解开这个〈泡祸〉前是否能存活下来,内心感到焦急、不安。
想要尽一份力。想要帮助大家。
虽然没能救下那位少年,但至少得救他的家人,不然自己此行将丧失意义。
必须让只能拼命依靠不中用的自己的飒姬平安无事地回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苍衣想救雪乃。因为苍衣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里的。
「……嗯…………唔……」
躺在沙发上的雪乃身体微微动起来,漏出声音。
雪乃一直在受梦魇。好似人偶的端正的通透睡脸微微扭曲,与其说感到痛苦,更像是快哭出来的表情,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做梦。
「雪乃同学……」
苍衣于心难忍地嘟哝起来。苍衣在以前的事件中,得知雪乃在烧过『人』之后,睡着了会被噩梦缠住。
烧人的情景将直接连接〈噩梦〉。然后迄今为止在这个宅子里蔓延开来的〈泡祸〉,对这样的雪乃来说十分残忍,可谓俨然就是噩梦的重复。
「……尽快……必须尽快设法解决」
苍衣的脑中,没有浮现“由我来”这个前置短语。
这对终归自认为普通的苍衣来说,实在不是喜欢的辞藻。
但就算这样,自己该做事仍旧没有任何差别。
了解此处正在发生的〈噩梦〉,将其破坏。不论最后了解这个〈噩梦〉是多么不忍心破坏的悲剧,也将毫不犹豫犹豫。
只要是为了雪乃。
「不过这样会惹雪乃同学生气吧……」
『是啊』
「!」
正当苍衣一边凝视着睡着了的雪乃的侧脸,一边交杂着几分惆怅下定决心,嘟哝起来的时候,突然随着一股令人浑身汗毛根根倒竖的寒气,少女含笑的声音,嗖地掠过苍衣的耳畔。
『准会生气的吧。换而言之,这么做就是在抢那孩子的猎物哦』
「……!」
风乃呵呵一笑。
风乃用手肘撑在沙发背上,把搭在手上的脑袋窥探过来。那张与雪乃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颓废的笑容,让苍衣不由身子一缩。可是苍衣对平时不善应付的风乃,唯独在这个时候有些感激。
当下,已经一个能说话的对象也没有了。
「也对,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真心话呢……」
苍衣小声说道。
以前苍衣也曾撇下雪乃,解决过〈泡祸〉。那时候,雪乃少说也在第二天之前都没跟苍衣说过话。
苍衣不知什么时候会迎来真正的极限,感觉提心吊胆。
『要是发展成那样,我倒是挺开心呢』
风乃笑道。苍衣叹了口气。
「我会伤脑筋的」
『这样也很好玩呢』
「……好过分」
『呵呵,可爱的〈爱丽丝〉。你用不着那么担心,其实你在这孩子心中的分量,意外的大哦?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大』
「是么?」
苍衣将信将疑,也有几分期待。
『没错哦?这孩子明明要舍弃一切,到头来却什么都没能舍弃啊』
风乃回答。
『唯一舍弃掉的,就是以前的自己的那层皮。除此之外,她什么也舍弃不了。她就算难以忍受而发作性地将东西舍弃掉,但不论如何都会回头去看垃圾箱。她肯定也舍弃不了你哦』
「那就算不是我也一样吧……」
『是一样的,但又大不一样。舍弃之后
最终才会了解分量,充满留恋。到那时候才会去意识自己舍弃的东西的分量。能够成为留恋的东西,不是很美妙么?那是紧紧缠住心脏,非常强力地将人束缚在过去之中的丝线。你一定会成为这孩子非常强烈的留恋哦。你不想成为雪乃心里,这种特别的存在么?』
「…………我不想被舍弃」
苍衣有些心动,但还是藏在了心里。
『是么?』
呵呵,风乃看上去好像看透了苍衣的内心,嫣然一笑,眯起眼睛。然后她开心地看了苍衣别开视线的侧脸许久,但又立刻言归正传。
『于是〈爱丽丝〉,不惹雪乃生气就没事了么?』
「…………」
随后,苍衣感觉就像吞进了不好的东西。
这是种令人讨厌的开启话题的方式。风乃主要是绕着弯子在问,苍衣有没有能够解决这个〈泡祸〉的头绪。
惹雪乃生气被雪乃舍弃,总比所有人在这里全军覆没要强得多。
即便听出了风乃的话中有恶心人的成分,苍衣还是无法很好地给出回答。而且因为风乃也明白,苍衣觉得风乃是在耍自己。
「……没有」
『呵呵。只有温柔的话,也会让人讨厌的哦?』
风乃笑起来。
『不过你能对别人说出的严厉的话,就只有〈断章诗〉呢』
「……」
风乃的话,钝重地刺进了苍衣的胸口。苍衣既不喜欢被人讨厌也不喜欢讨厌别人。可是因此而遭到讨厌是常有的事……话是这么说,但苍衣无法对人强硬起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是杀死对方的时候。可以说太过极端。
『将相互理解的对象推落地狱底层,这是你的才能(伤)』
风乃用听上去好似揶揄又好似悲悯的,萦绕不散的细语方式说道。
『怎么样?也已经面对面地见过那个〈异端〉好几次了,有稍微理解她——这座噩梦城堡的主人,〈异端〉么?』
「……办不到的吧。再怎么说」
苍衣沮丧地回答风乃。
「变成那个样子的人,我根本无法理解。我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了解那位太太在还“正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找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来龙去脉,理解这一切」
接着,苍衣叹了口气。
「可是雪乃同学倒下了……可南子小姐也……」
苍衣按住额头。
「而且,这家人也遭到了迫害,必须向悲痛的全家人闻取情况……之前这家人中,告诉我事情最多的,就是小耀。我从那孩子告诉我的话中,看到了轮廓」
悲惨。
真的太悲惨了。
那还是好孩子,然而却死得那么惨。真是太无道了。真的太悲惨了。
「……不过,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轻轻地说道。
「雪乃同学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丧葬屋〉先生也指望不上,现在要是出什么事,就全完了」
令人绝望的实事摆在勉强,餐椅感到焦虑。
就算雪乃醒过来,也不能让她在这样的状态下勉强。不,雪乃肯定会那么做,但这件事本身就让苍衣非常不安。
「……」
不论多么微小都没关系。苍衣想要得到,能让自己放下心来的材料。
苍衣拼命思考。风乃的亡灵在沙发背上撑着脸,开心地望着苍衣苦恼的侧脸。
正当这时————
噶啪
突然,躺在沙发上的雪乃毫无预兆地起来了。
「啊……」
『哎呀,公主醒了呢』
「………………」
在吃惊的苍衣面前,直起上半身的雪乃一时间静静地一动不动,但似乎在记忆恢复完全掌握情况之后,奋力将重得让飒姬醒过来的拳头砸向沙发背,然后就这么捂住脸一般,就像要拔掉一样用力扯起自己的留海。
3
在雪乃醒来后,过了一会儿。
宅内的空气骤然改变。
雪乃心情差到仿佛一醒来就要杀人,和苍衣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客厅,整个过程仅在转眼之间。漏出嘤嘤的哭泣声与呢喃声,充满悲伤的隔壁房间,气氛开始急剧恶化,之前听上去十分悲伤的呢喃,回过神来已经变成了对骂。
「……竟然还说这种话!?母亲,您给我有点分寸!!」
辉之头一次发出怒吼。
「!?」
苍衣大吃一惊,转过身去。就在苍衣专心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的时候,父亲和祖母的对骂,席卷盖着毛巾被的少年遗体周围的悲伤之地。
「……彩香不止杀了那孩子,还把小耀给杀死了。我究竟哪里说错了?」
「错误的是母亲你的思考方式!」
看来祖母延子又说出逆抚辉之感情的话来了。
不止是哭过之后没有消退,还是因为怒气使然,两人面红耳赤,隔着耀的遗体粗暴地骂起来。莉绪在一旁,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顾着哭。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彩香她……虽然现在变成了那个样子,但她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辉之的声音将莉绪的哭声压了下去,在屋内回荡起来。
「这种事,我知道」
延子强态度硬地回应了大吵起来的儿子。
「有什么理由包庇这种死了都要让我们受罪的人?真可怜。为什么小耀要会死得这么惨,你给我好好想想」
延子淡然地,用令人讨厌的说教式语气说道。辉之的全身身上还有声音,都在愤怒的作用下颤抖起来。
「母……母亲您就没有人性么!」
「理屈词穷了么。人性我当然有。所以我才会觉得小耀可怜不是么。小耀他……也被母亲给杀死了。要是没有那样的母亲,他也不会惨死了啊」
「您竟然……说这种话……!」
「辉之,你也与她同罪。你要是再小心一些,就不会发生这么可悲的事情了」
延子厉声放出话来。
听到延子的话,辉之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发出嘡!的一声巨响。
「您想一个人束之高阁么!?您以为悲伤的只有您一个人么!?」
辉之的怒吼震耳欲聋。
「母亲只在乎自己的悲伤,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和彩香的感受不是么!!你在『莉绪』死得时候也是,没有考虑我们的感受还有情况,就请祭祀还有巫师之类来路不明的家伙,围着彩香转了好几年,要把她赶走对吧!?您也为活着的我们着想一下……想想我们的感受啊!!您觉得我们自己的孩子死了,我和彩香就不伤心么!?」
辉之俯视着自己的母亲,将感情,将愤怒一股脑地宣泄过去。
但延子目光锐利地仰视辉之。
「你们只顾自己,根本没考虑过死去孩子的感受。我是代我死去的孙儿说的」
「……!!见鬼……!!」
双方互不相让,相互责难。
苍衣听着他们互相抨击,只觉百无聊赖。
在苍衣的视线前方,是互相争吵的两人中间,身上搭着毛巾被的少年的遗体。
苍衣回想起与他那唯一的一次交谈。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正是死之前的他想要终结当下这种以他遗体为正中心正在展开的惨景的迫切心愿。
苍衣最为伤感的事,莫过于此。
但同时他也觉得,这肯定不是任何人的错。
大家都有各自着想的人,而他们所最为着想的对象,肯定略有不同。
辉之将妻子放在首位。
延子将死去的孙子放在首位。
他们的情感在偶然间背道而驰。
继而相互错失。
辉之也好延子也好,都觉得对方没有为自己最珍视的人着想,认为自己必须去维护自己最珍视的人,并拼了命地这么去做。
因此,他们才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家的其他成员————孩子们————会认为自己根本不会得到他们的关心。
「够了————适可而止!!」
于是身为当事人的莉绪,最后还是哭喊着站了起来。
「快停下啊……!你们这样……耀才更可怜啊!」
莉绪哽咽着,越说越激动。
「耀太可怜了!你们两个不要在耀的面前……拿耀来吵架!你们两个都蠢死了!!」
莉绪就说了这些,直接随着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冲出了隔壁的房间,穿过苍衣的身边,露出抗拒周围一切的顽固样子,面朝墙壁蹲坐下来。
「莉、莉绪……」
「别过来!」
莉绪拒绝了连忙离开房间想要安慰莉绪的祖母。
一阵沉重而不开心的沉默,在屋内蔓延开。
随后
「……可恶!」
辉之气愤地咒骂了一声,离开了房间。
然后
「事务所的人打电话来了。我出不了家门,如果不预先下达指示的话,可是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他就像要逃离现场一般,又像是寻找什么借口一样
放出话来,转身来到了走廊上,脚步粗暴地朝着自己的书斋,也就是接待室的方向走去,尽管有在意脚下的血,但还是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客厅。
「莉绪……」
「……」
「对不起,喊得那么大声…………肚子饿不饿?」
脚步声渐渐远去。延子就像没去听客厅里的动静一样,想要让莉绪恢复心情。
莉绪仍旧蹲在房间的角落,完全不去回答。
昏暗的邻室沉寂下来,空无一人。只有搭上了毛巾毯的一具少年的遗体,孤零零地留在那儿。
————好可怜。
苍衣感到很可悲。
众人的不和谐音,与已故之人的遗愿相去甚远。
到头来还是一个孤零零的。对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噩梦了。
————〈噩梦〉、么……
必须设法找到突破口。
苍衣心想。心情十分焦躁。
4
在封闭的城堡中,不论发生多么凄惨的悲剧,不论出现多么重大的危机,不论遇到多么诡异的异常,都与外界无关,兀自运转下去。
『……那边给我用惯用的部署。嗯……这样就好。抱歉,多多有劳了』
他在这种时候似乎也必须工作。在一片狼藉,而且还摆着自己儿子遗体的家中,真喜多辉之正在大声给自己经营的事务所打电话。雪乃在浴室的更衣处,无意识地听着他讲电话的声音,索然地产生这样的感想。
「………………」
就在刚才,雪乃冲了个澡。
在充满肥皂与水汽味道的空间中,雪乃用浴巾从头到脚擦干热水的热度还微微残留的赤身。
盥洗台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是自己摆着一张冷漠的表情擦头发的样子。
然后在这背景之中铺开的,是被自己亲手烧过的墙壁、柜子、天花板都烧得焦黑的,呈现一片惨状的更衣所的情景。
在客厅醒来的时候,雪乃因为身上淋到了水槽里的水,身体发冷。
现在总算舒服了一把。要是患了伤风,就是给本来就弱的体力来上致命一击,实在开不起这个玩笑。
这家人现在没人要用浴室。
姑且也有现在冲澡不合时宜的理由。不过实际上,雪乃从来的那天开始,就没任何人使用浴室。要说为什么,毕竟当做〈异端〉被杀死过的『母亲』惨死的尸体,在前一段时间一直就摆在这里。
这里曾一度化为沾满鲜血的尸体的安置所。
在之后,由于雪乃在浴室中用火烧过活过来的『母亲』,浴室就变成现在的惨状,与原本的用途相差甚远。
脱衣处就像火灾现场一样乱七八糟,然后之前当做尸体安置所的浴室,对于拥有正常感情的人来说实在过于毛骨悚然。但是雪乃完全不介意那种事,用淋浴冲了个澡。雪乃自认为浴室曾被用作尸体安置所的事实并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不会造成问题。
“这种事情对雪乃不构成问题”的形象是必须的。
只不过,这个必须,并不是对这个家的人。
需要这个形象的不是别人,正是雪乃自己。
她需要“自己还很强”的形象。
「……库」
雪乃想起了自己狼狈的样子,不安心地身影起来,奋力从脸上将搭在头上的浴巾抽了下来,紧紧攥住。
雪乃手臂用了很大的力,从为防伤口见水而在冲澡的时候缠得很牢的绷带之下渗出血来,传来刺痛。
昨天晚上的那段记忆,在装满水的水槽朝自己飞来,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挡水槽,然后手上传来仿佛骨头断掉的沉重疼痛,被「哐」地砸中的时候,完全中断了。
失策了。
无法原谅自己。
对投来安慰的眼神的苍衣也感到很火大。
然后最重要的,是对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自己感到的,仿佛肺要气炸的怒火。
还有————就在刚才听风乃说的,可南子的事情也是。
「……!!」
雪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泪快要流下来,可她把攥紧的浴巾拉到脸上,一边颤抖一边忍耐。
可南子为了弥补雪乃的失态,牺牲了。
雪乃很后悔。
很愧疚。
对可南子,对〈丧葬屋〉,无以言表的愧疚。
并且对这样的自己怒不可遏,甚至想杀了自己。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够在愤怒的驱使下将自己的身心似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地杀了自己。
自我厌恶的愤怒让雪乃感到恶心。她全身颤抖,恶心的感觉快要把胸口挤烂。
这股愤怒、这股烦躁,究竟该向何处宣泄,雪乃搞不大清楚了。
朝自己宣泄杀死自己可谓轻而易举,可这么做只能让可南子付出的一切归于枉然。
不,雪乃清楚自己的使命。
战斗,将这个〈异端〉燃烧殆尽,解救受害者,活着回去。
雪乃知道。心知肚明。
可是这个本质为〈噩梦〉的现实,甚至就连这件事都不允许。
死不了的〈异端〉。
这个事实非常可恨。
不能期盼做不到的事情,不能冒险,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要做到这些,可没有说的那么轻巧。
能够用这种冷静的判断来疏通情况的人类,根本不会成为〈骑士〉。只有播撒深深铭刻的感情与情念,不断追寻发泄对象的才是〈骑士〉,才是雪乃,才是雪乃唯一能够产生共鸣的人。
不然,与自己内心的〈噩梦〉共存也好,允许自己内心的〈噩梦〉存在也好,依靠自己内心的〈噩梦〉也好,都办不到。
就连初看之下沉稳而冷静的神狩屋,实际上都非常扭曲,和他暗藏于心的黑暗狂气及感情如出一辙。
没有什么比空转的杀意更让雪乃感到烦躁的了。
而烦躁的结果就是,背负的东西越沉重自己就越是无法得到成果的这股烦躁情绪,接近疯狂的激烈地炙烤雪乃的身心。
要用自己的双手。
要用自己的〈噩梦〉,杀死〈噩梦〉。
这是唯一想要的。可是这却无法如愿以偿。
雪乃从心口下面感觉想要吐血。
————该怎么办啊……!!
杀不死的〈异端〉。
空转的感情。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做才能从这股烦躁中得到解放?
『————把〈爱丽丝〉杀了试试,你看如何?』
「!?」
在镜子里映不出来的黑衣少女,站在视野的异端,轻声细语。
雪乃一听到这话,当即哑口无言。她冷不丁地在说什么?这样的疑问在混乱的头脑中乱窜,感觉一桶冷水从头上泼了下来,不由陷入凝重的沉默。
凝重的沉默在内心弥漫开。
此前的一语不发没有半点影响,就好像放声怒吼过一般躁动起来的意识之中的世界,仿佛落幕了一般安静下来。
「…………………………」
更衣处的寂静,原本如此。
在几秒的寂静过后,雪乃总算低沉、冰冷地张开嘴
「…………你在说什么?这之间有关系么」
『难道没有么?』
风乃窃笑起来。
然后说道
『很羡慕吧?不觉现在煎熬你的烦躁的一切根源,都来自你对〈爱丽丝〉的嫉妒么?你不是很在意〈爱丽丝〉么?』
「胡言乱语……」
雪乃烦躁地皱紧眉头。这话不值一提。雪乃对这样的风乃全力调动出坏心眼,找茬一般反问
「……姐姐你不是喜欢那家伙么?」
『是啊,我很喜欢哦』
风乃一派轻松地答道
『那可是除你之外我唯一能够交谈的对象。但是你要是杀了〈爱丽丝〉————你也一定会痛苦的哦。说不定回事撕心裂肺的痛苦,没准可以知道真正的「爱」呢』
「……愚蠢之极」
『如果能看到为这样的感情所痛苦的雪乃,就算用失去〈爱丽丝〉来交换我也不觉得可惜哦。不,这样失去〈爱丽丝〉,我觉得不算是失去』
风乃双手环在腰后,露出嫣然的微笑,又说
『而且我呢,不是别的,就是你的〈噩梦〉哦?我可爱的雪乃』
「……」
『我一直都只想着你。不是想着〈爱丽丝〉,而是想着你。让可爱的妹妹美丽起来,是我的心愿。呐……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怎么样?至少兴许能从寸步难移的烦躁中得到解放哦?』
然后
『没错————像我一样』
「……」
雪乃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思考的必要。
不是自己怎么在想的问题。风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诱导雪乃变得不正常的语言,这是不争的事实。
雪乃睁开眼睛,冰冷地答道
「……这不可能」
『呵呵』
听到这个回答,风乃只是笑了笑,什么
也没说。
沉默降临后,雪乃又无意识地听到了辉之似乎还在继续通话的声音。
什么也没变。
令人烦躁的状况,世界。
出口也好,退路也好,能够完成的事情也好,依旧完全找不到。
雪乃只是只身一人站在盥洗台前,凝视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这时————
「……呜咕!?」
上臂的皮肤突然感到皮肤剥开般的剧烈刺痛,雪乃微微呻吟,按住胳膊。
那里是个小小的有伤的地方。
从冲澡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感到钝痛的,在客厅里被『母亲』用针刺到的伤口所在的地方。
埋进肉里的钝痛。在那里仿佛变得沉重的,突然在皮肤上出现的疼痛。
「……」
因伤破皮而裸露的皮肤上,有股好像被碰到一般火辣辣的放射状疼痛。
雪乃向下看去。
赤裸的白色上臂映入眼中。
然后————
只见从红色的针刺伤口上,冒出了绿色发黑想都一样的东西埋在皮肤之下。
那东西在肉与皮肤之间仰起头,几乎要冲破一般把皮肤向上顶,从肉里撑破皮质。
而且在伤口的周围,大量存在。
「……………………!!」
那些东西就像是被那根针埋进肉里的疼痛化作了种子,将肉当做培养基发芽一般,在伤口周围密密麻麻地,就像可怕的皮肤病一样发着芽。
疼痛,以及瘙痒。
看到这片像病变一样在自己的上臂之上,大概五百日元大小的面积上铺开的聚落,雪乃全身窜过一真恶寒,冒起鸡皮疙瘩。
————这是……
在来到这里之前看过一眼,从全身生出芽而死的,死相凄惨的少年的尸体,以及从眼球、两腮以及鳞片之间生出芽而死的金鱼的样子,纷纷在雪乃的脑海中闪过。
那是毋庸置疑的〈泡祸〉。
〈泡祸〉在具备抵抗力的〈保持者〉身上上浮,也就表示就算不会像那位少年那样在短时间内病发,但病变迟早会满满地扩散至全身,不久将会————
「…………!!」
雪乃碰了碰埋在皮肤之下的数个芽组成的聚落。
还没有长成叶子的小芽,坚硬而软弱连在皮下,手指触碰上去,传来皮肤表面变得坑坑洼洼的触感。
动一下接触芽的皮肤,里面的芽也跟着动,皮下传来刺痛。
皮肤霍然打开,冲了热水而发白的皮肤上,从吸水发胀的针孔中流出黄色的组织液。
雪乃————
唧
奋力地将尖锐地指甲扎进皮肤上的病变。
「咕……!!」
从皮肤与肉中暴露出来的神经,隔着薄薄一层皮被指甲插中,绷紧皮肤进一步迅速地从周围的肉上被拨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皮肤下面混进了渗出的血的颜色。
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传来强烈的疼痛,本能发出哀鸣,要将自己的手拨开。
雪乃就像将那本能的哀鸣捏烂一般,抓在患处的指甲更加用力,用指甲将埋着芽的病变的聚落挖出来。
指甲陷入的部分,皮肤破开。
生生剥开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烧灼一般的疼痛擦入肉里,血与组织液流出来,然而雪乃的指甲进一步挖进去,摆弄病变的内部物质。
雪乃抓挠埋入肉中的颗粒,从肉里挖了出来。
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红色的血渗进了白色盥洗台,红黑的血和挠烂的芽的碎片陷进指甲缝里。
「…………………………」
手臂痛得像喷火一样。
雪乃可怕地板着脸打开盥洗台的水龙头,开始洗手。
这么做就算能够延缓,也肯定不能根治。
疼痛。烦躁。愤怒。雪乃直直地瞪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
+
「雪乃同学,等等……」
雪乃换好绷带,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穿上水手服代替还没干的“服装”走出浴室的时候,苍衣好像一直守候在外面一般,从客厅的入口走了出来,向走廊上的雪乃搭腔。
「…………什么事」
雪乃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无奈地回应了苍衣。苍衣是雪乃现在最不想讲话的人,即便这样,雪乃还是没有那么孩子气,以致无视眼下的状况。
「那个」
苍衣看到雪乃的样子,战战兢兢地接着说道。
「能稍稍陪陪我么?有件事我很在意……」
「……」
雪乃没有回答,狐疑地打量一般看向苍衣。雪乃现在只是在想,如果找自己是为了无聊的事情,一定轻饶不了他。
「呃……」
随后,苍衣开始支支吾吾。
这种不干脆地态度,让雪乃烦躁起来,问了过去
「什么事?」
「呃、就是……」
苍衣好像有所顾虑,支支吾吾之后,从客厅来到走廊上,接近雪乃。雪乃戒备起来,想着如果是为了无聊的事情而找自己该怎么去骂苍衣,敌意膨胀。苍衣来到雪乃身旁,压低声音对雪乃说道
「我觉得————庭园那边有我不认识的什么人在」
雪乃险恶的表情,霎时转变为另一种险恶。
「……怎么回事?」
「不,就是隐隐约约有那种感觉……」
雪乃也压低声音作出回应。苍衣虽然还是平时那张显得危机意识不足的表情,但表情是认真的。
「昨天,我把飒姬推到中庭里了……回来的时候我跟过她『有没有出什么事?』」
苍衣说道。
「飒姬的回答是『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她似乎在隐瞒什么。我觉得庭院里发生过什么,或者说她看到了什么」
「……」
雪乃不由问道
「不是你神经过敏么?」
「我觉得大概不是的。因为飒姬不擅长说谎或是隐瞒,态度的古怪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是么」
「我觉得,有什么藏在那里」
苍衣断然算不上有自信,但说得斩钉截铁,雪乃也觉得这件事不容忽视。
苍衣有时候看人相当仔细。虽然他的观察力屡屡让雪乃火冒三丈,但雪乃也知道它的精度就是这么大。
「飒姬呢?」
「现在正在沙发上睡觉」
「是么」
「所以我才来找雪乃同学了。我想趁现在偷偷去看看情况」
雪乃点点头。
「……也好。走吧」
雪乃回答地很干脆,从苍衣身边传了过去。然后她将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发现里面没有东西,忽然皱紧眉头。
「我的美工刀呢?」
「诶?啊,在沙发那边……不过,雪乃同学」
雪乃转身问道,可是苍衣战战兢兢地说道。
「什么啊」
「衣服……这样的话……」
「……」
雪乃颦蹙起来。苍衣对雪乃〈断章〉的处置方式,比神狩屋的方式更让雪乃心烦。
「……你是让我穿上湿哒哒的衣服么?还是说你要磨蹭下去等到飒姬醒过来?你选哪种?」
「不是的……不过……」
「你觉得我们还有余力去在意这些?再说废话就……」
杀了你哦,这话正要出口,雪乃忽然钳口。
随后,她非常烦躁地转过身去,打算无视苍衣,开始朝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