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场黎明时降下的雨,直至过了中午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不只如此,雨势还越来越强了。
哗啦哗啦地奏起无数声响的水滴,微微造出了霭气。
尽管进入三月后天气已逐渐回暖,在这场雨的搅局之下,即将到访的春天也只好暂时止步了。
早知道就不要出门——真由子满肚子后悔地走在河岸的人行步道上。
雨水淋得休闲鞋由外湿到内,穿起来真恶心。
说到底,都是挑这种日子把人约出来的美树不对。说什么失恋了很寂寞,仔细想想,这已经是她今年第四次失恋了。
在季节结束时失恋,新的一季来临时又再度热恋——这女人还真现实。反正一到春天,她一定又会爱上新的对象。
真由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蠢毙了。
她在水门前停下脚步,将伞夹在肩膀与脖子间,对着双手吐气。
好冷。吐出的气息白茫茫的,冻得红通通的指尖微微颤抖。
轰隆隆——
耳边传来地鸣般的声响。
真由子转动眼珠观察四周。
她马上就找到声音的来源了,原来是挟带着泥沙、水流越来越湍急的河水。
水位增高、变成黄褐色的河流,宛如一群狂奔中的野牛。
狂风怒吼着。
「啊!」
她扬声大叫,但为时已晚;由下往上卷起的狂风,瞬间将她的伞吹到远方。
白色塑胶伞一边旋转,一边掉落在河堤上。
「哎唷,讨厌!」
真由子忍不住脱口抱怨,然后追着伞想走下河堤草坪,却在湿润的草坪上跌了一屁股,就这么滑下河堤。
「讨厌!我受够了!」
她觉得自己好悲惨,但还是忍住泪水,双手将身体撑起。她的屁股和手肘传来阵阵刺痛,这一跤可能将她的皮肤擦伤了。
雨伞在河边被风吹动。
真由子的浏海不断滴着水。尽管她认为现在捡伞也于事无补,仍然朝着雨伞迈出步子。
「……住……手…」
正待她想伸手捡伞时,耳畔传来说话声。
「是谁?」
她试探性地问道,但无人答腔。大概是把风声听成人声了吧?真由子吸着鼻水,再度弯腰想捡拾雨伞。
咻!又刮风了。
「啊!」
雨伞从真由子指间滑出去,在河川上载沉载浮,最后被浊流吞噬殆尽。
她无能为力,只能呆呆地眺望这幅景象。
真的是倒霉透了——
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把新伞吧!然后今天也别去美树家了,还是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比较实在。
「……住……手……」
当她背对河川踏出一步时,这声音刹时又出现了。
这次绝对没听错,是人的声音。
「是谁?」
真由子边回头边发问,然而依旧无人回应。
「求……求……你……」
这声音萦绕在真由子的耳畔,挥之不去。
谁?是谁?——真由子环顾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她觉得似乎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过了半晌,一幅惊人的景象映在真由子的眼底。
她吓得倒抽一口气;湍急的浊流中央有一名约国中生年纪的少女,河水浸到她的肩膀,汹涌的急流几乎要将她冲走。
她将手伸向天空,看起来似乎在挣扎。河岸距离少女约有五十公尺远,这对不擅长游泳的真由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即使她游泳技巧了得,只怕在这激流中不只救不了人,还可能赔上自己的小命。
「来人,来人啊!有女生溺水了!」
真由子拼命扬声呼唤,却只换来轰隆隆的浊流奔腾声,仿佛在嘲笑她白费工夫。
「我去找人来帮忙,你再撑一下喔!」
真由子对河中的少女呼喊道。
少女看起来好像稍微往上浮了一些,宛如在回应真由子。起初她还以为看错了,但——
少女的肩膀、胸部、腰部,确实正慢慢地、准确地逐渐浮上来。
最后,少女站立在这条湍急的河面之上。
「呀!」
目睹这幅令人难以置信之景象的真由子,将少女的模样鲜明地烙印在脑海中。
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可以确定她将一头黑长发绑成马尾,穿着西式学生服。
那名少女开始缓缓地沿着水面,朝真由子迈步而来。
这怎么可能?人类不可能走在水面上的——!
这件事超乎真由子的理解范围,将她的思绪搅得一团乱,身体也顿时僵硬得动弹不得。
少女正朝她逐渐逼近。
「不要!不要过来!」
真由子扯着喉咙大叫,而少女竟瞬间消失了。
眼前只留下一片奔腾的激流,仿佛少女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那儿。
这是错觉吗?还是一场梦?
真由子抚着胸口反复深呼吸,想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
啵啵!
脚边传来了水声。
啵啵啵啵!
岸边有水泡浮起,弹了上来。什么?怎么回事?
啪唰!
有东西碰到真由子的脚。
好冰,湿湿黏黏的。该不会——
真由子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往下移。
只见河川中有只泡成紫红色的腐烂人手伸出水面,攫住真由子的脚踝。
「呀——!」
嘈杂的雨声,掩盖了真由子惊惧万分的惨叫声——
2
尽管雨势变小,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土方真琴伫立在红绿灯口,从伞下仰望天空。
——这片单调的灰色天空,真令人提不起劲。
真琴之所以会这么想,并不完全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今天她没挖出半点情报,如果就这么双手空空回公司,铁定会被上司数落一顿。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死气沉沉的,和这天气有得比。
真琴只是个刚进公司两年的新人,因此深知自己被念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她不喜欢别人总把她父亲搬出来奚落她:「我看你是警察署长的女儿才用你的,结果你连一条新闻也挖不出来?」
这句话总令真琴忍不住翻脸。
她不曾在面试时说过自己是警察署长的女儿,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能从父亲那儿挖出情报之类的鬼话。
真琴知道这种说法很不负责任,不过她觉得这都是公司自己一相情愿的想法。
就算她是警察署长的女儿,身为署长的父亲也不可能滔滔不绝地对她大肆爆料;况且在真琴的记忆中,父亲从来不曾在家中谈论公事。
对任职于警界的人来说,没有比署长的女儿跑去当记者更令人头疼的事了。因为你既不能提供情报给她,也不能对她轻忽怠慢。
就拿刑事课长井手内来说吧,他甚至一见到真琴就马上拔腿逃走。
在这当中,唯有一个人不把「署长女儿」这头衔放在眼里,泰然自若地和真琴谈话——他就是那个豪放不羁、堪称刑警典范的后藤刑警。
然而,能以平常心对待真琴不代表愿意提供情报。「烦死了——!」「不知道啦!」「给我滚!」真琴从他口中得到的只有这三句话,不过这也比被当成皇亲国戚对待来得好多了。
话说回来,真琴已经有一阵子没看见后藤刑警了。
听说他在追捕嫌犯时意外肇事,因此被发放边疆去了。
叽!
一阵金属摩擦声,将真琴的思绪拉回现实。
紧接着是东西掉落时引发的轰然巨响——
她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见斑马线中央有个人倒在血泊中。
而距离伤患数公尺远的地方,则有辆车的轮胎正冒着白烟,停驻在那儿。
真琴随即将手上的伞丢到一旁,冲向仰躺在地的伤患。
他是名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子,五官端正却瘦得异常,凹陷的眼窝深处那双眼眸,已失去了光芒。
他的后脑勺凹陷,从左额到鼻梁绽出一道裂痕,血流如注。
真琴跪在柏油路上,对他连声唤着:「你没事吧?」一边取出手帕,压住他的伤口。
「振作一点!」
她摇了摇他的肩膀,然而毫无反应;接着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不料连呼吸声、心跳声都完全听不到。
他已经没救了——
即使真琴心中如此揣想,仍旧从包包出掏出手机,拨打一一九找救护车。
此时,她骤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是那个肇事的驾驶吗?真琴握着手机回头一望——
伫立在眼前的是一名男子。他身形消瘦,额头上冒着鲜血。
「咦?」
他跟倒在地上那名男子长得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真琴脑中一片混乱,但还是想起公司前辈曾告诉她的话。
在车祸现场采访时,有时会看到往生者在
周遭流连、晃荡。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已死,才会在那儿徘徊不去。
那时真琴只当这是前辈编出来吓唬后进的无聊鬼故事,想不到——
男子扭动那双薄唇,露出尖锐的犬齿冷笑。
他的笑容,充满了冰冷的敌意。
男子下颔的血,一滴滴地落在真琴的脸颊上。
滴答!滴答!
我要逃走!我得早点逃离这里才行!——尽管脑中这么想,她的身体却如同套上枷锁般动弹不得。
某种东西流进了真琴体内。
一种陌生的不明物体。
——不要!
有声音!是那男人的声音!他仿佛正直接对着真琴的脑部诉说着什么。
——我不想死!
她感到身体奇痒无比,好似有虫在她身上四处爬动。
「喂,这里是一一九。」
手机听筒传出接线生的声音。
真琴很想回话,但嘴巴却完全不听使唤。
——我不想死!
她全身瘫软无力,手机从她手中滑落。
「喂?您怎么了?喂……」
接线生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遥远。
而她的意识,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拖进黑暗中——
3
小泽晴香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这是一座盖在国道旁的小公园,园内除了长椅外空无一物。抬眼望去,可以瞧见巍巍耸立的户隐山峦(注:横跨长野县与新潟县的山脉)。
多么熟悉的地方,这是她长野县老家附近的儿童公园。
阳光温暖极了。
矗立在公园一隅的樱花树,飘然舞落一片片淡红色花瓣。
有两名女孩正在玩着足球的传接球游戏。
那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是我,而另一人则是姐姐绫香。
这是梦境——
这是我过去的记忆——
之后的发展,我记得一清二楚。
年幼的我接不到姐姐绫香丢来的球,于是慌慌张张地跑去捡球。姐姐笑了。
——你的眼睛要盯好球啦!
姐姐说道。
年幼的我捡起足球,默默地望着姐姐。
我好不甘心!姐姐总是能接好球,而我却老是漏接。
——晴香,快点!
姐姐催促着我。我高举手臂,想要用力丢过去。
「不行!快住手!不可以丢出去!」
晴香起身对年幼的自己喊道。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传到她耳里。
年幼的我将球丢出去。
「不行!」我边呐喊边冲过去。
时间慢了下来,仿佛电影慢动作般一格格播放。
从手中抛出的球,在空中划出比往常更高的抛物线。
姐姐跳了起来,但没有接到球。足球飞出公园,滚到马路上。
姐姐追着那颗球跑出去。
「不行!不要追那颗球!」
姐姐没有听到我的呐喊。
——什么嘛,姐姐你自己还不是接不到。
年幼的我说道。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稍微整她一下而已。
我真的没有恶意——
姐姐捡起滚到马路上的球,一辆白色厢型车疾驶而来。
我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紧急煞车声与震撼地面的轰然巨响,回荡在我耳畔。
太阳穴好痛。我双腿无力,瞬间瘫坐在地。
我早知道下场会是这样。
——所以我才说不能追那颗球啊!
无论我如何呐喊,都无法改变过去。
此时,我忽然觉得双手湿湿黏黏的,睁眼一看——
「啊!」
我不自觉惊呼一声。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血液一滴滴地从我指尖滴落。
「晴香,你是故意丢到远处的吧?」姐姐伫立在我面前。
她的头颅侧边破裂,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白衬衫的肩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现在讲这些借口,已经太迟了。」
「不是的,这不是借口!」
「我死了……是你害死我的……」
语毕,姐姐的身体同时粉碎一地,宛如摔碎的玻璃艺品。
「不要!」晴香边叫着边从床上弹起来。
她紧握的双拳中渗着汗水,呼吸也紊乱无比。
这是我的记忆重现,是我嫉妒姐姐所换来的报应。
这是我所犯下的一桩,无可饶恕的罪孽——
4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住宅区的某座垃圾场前便挤满了人潮。
它位于电线杆旁,四周是铁制围栏,而上方则装了防止乌鸦闯入的网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当然,这些人潮并非为了丢垃圾而来,而是因为垃圾场中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一具国中女生的遗体——
发现这具遗体的人,是一名赶在上班前来这儿丢垃圾的男性上班族。
畠秀吉跪着端详这张稚气未脱的少女脸庞;她双眼圆睁,表情停留在惊愕的时光中。
她是松本美穗同学,从昨天起便下落不明。她是否在痛苦中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呢?畠秀吉脑中忽然浮现这个想法。
法医的工作,就是在警方的委托之下解剖遗体。
人们总是对不会动的尸体产生无谓的恐惧,但畠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受;无论那具遗体多么令人不忍卒赌,他也无动于衷。
他之所以从事这项工作,纯粹是为了兴趣。人类需要流失多少血、哪个部位受到多么严重的冲击、失去哪些器官——
才会死呢?
如果人类拥有灵魂,所谓的死亡,便是指肉体和灵魂失去联系。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联系着肉体和灵魂呢?灵魂什么时候会被迫脱离肉体呢?
人人都说他是变态,但畠反倒想问问大家:
难道你们不想了解生与死之间的界线吗?
「这下就成了连环案了。」
旁边一个小跟班刑警说道。畠听了觉得一头雾水。
「什么连环案?」
畠抬头望向那名刑警问道。
「就是那个啊,一个月前的案子。」
「喔,你说掐死被害人后弃尸在河川那件案子啊。」
畠随即想起那件凶案。
那件案子也一样惨绝人寰。她是一名就读当地国中的女孩,名字叫做木下亚矢香。畠记得她的爸爸是个医生。
打从放学和朋友们道别后,她就失去了下落。警方原本将这案子当成绑票案受理,但嫌犯迟迟没有提出勒赎;数天后,她的遗体在多摩川的某座水门被人发现。
警方研判凶手先勒死她,然后才将之弃尸在多摩川。
这名少女也是在数天前起下落不明,由家长向警方提报失踪人口。
直到遗体被发现前,嫌犯同样没有提出任何勒赎。上一次是勒死,这回是溺死;死因不尽相同,但案件发生的地点以及瞄准少女放学途中犯案的手法,确实很相似。
「目前好像还有另一名少女下落不明。」
「另一名?」
「是的,这点已经经过证实了。她是和这次的被害人——美穗同学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女孩,名字叫加藤惠子。打从她失踪以来,嫌犯尚未提出任何勒赎。」
「没有任何勒赎……」
既然如此,这恐怕是以杀人为目的的连环绑架案。
讨厌的案子——
畠站起身来,走出围着蓝色塑胶布的命案现场。
黄色警戒带的另一侧,是一群好奇的围观民众。
畠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庆典,有什么好看热闹的?既然那么想看,那就给他们看个过瘾好了,保证那些人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
无意中,畠在那群看热闹的民众中感受到一双回然不同的视线。
一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在那群闹烘烘的围观者中,独自一人露出冷笑。
——凶手一定会回到犯罪现场。
畠猛然忆起这条被警界奉为圭臬的经验法则。
5
石井雄太郎反复调整了领带好几次,这才站在门前。
他紧张不已,心脏怦通作响。
「冷静点,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印象!」
石井为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望向挂在门上的牌子。「刑事部刑事课特别悬案搜查室」——这是本月刚设立的部门,也是今天石井被分发到的单位。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来临了——石井兴奋难耐,遏止不了胸口那股悸动。
在这扇门的另一侧,有一位解决无数奇案的传奇刑警。他的观点独树一格,推理能力出类拔萃,而且还拥有特殊情报来源。
据他所称,他的情报来源是被害人的亡魂。
人人都叫他「灵异刑警」。
起初大家都嘲笑他,然而随着时间流转,嘲笑也演变为敬畏,最后连警方也不得不认同他的能力——这间特殊悬案搜查室就是这么来的。尽管他身上有各式各样的传言,石
井却坚信着:
警方不得不承认,这位传说中的灵异刑警后藤和利真的很厉害!
石井从以前就很喜欢灵异题材。国中时他曾在电视上看到利用透视能力寻找失踪者的节目,心中大为雀跃,甚至还感动地认为自己目睹了人类的神秘超能力。
从那以来,他便读遍了所有的灵异书籍。透视、瞬间移动、阴阳眼——这些虽未能获得科学证明,但他深信这些特殊能力是确实存在的。
对这样的石井来说,后藤无疑是他尊敬的对象。
他的记事本中夹着偷拍来的后藤独照,这是他的护身符。石井总想着有一天要好好和他畅谈一番,想不到他真的被调到后藤的部门了。他打从心底觉得:当刑警真是当对了。
石井顿时眼泛泪光。
好,进去吧!他在心中如此低语,接着敲门。
没有人应门。
尽管他一时感到困惑,仍旧马上将之抛开。我又不是客人!我是今天分发到这单位的刑警耶,怎么可以等人来接待呢?
加油,石井雄太郎!他鼓励自己,一鼓作气地将门打开。
「打扰了,我是今天分发到本单位的石井雄太郎巡查(注:日本警察阶级最下阶)。小弟不才,请前辈多多指教!」
他边敬礼边扬声喊道。
还是无人应声,办公室内静悄悄的。
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没有半扇窗户的四坪宽办公室,当中只有两张面对面并在一起的桌子,空间相当狭小。
这儿一个人影也没有。
——糟了,我居然不小心准时出勤了!他可是功勋彪炳的刑警呢,这时肯定已经出外查案了。唉,怎么会这样呢?
石井痛骂着自己的天真。
吼——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传进失望的石井耳中。
什么——
他职战兢兢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啊!」
桌子后方有两张椅子并在一起,只见一名男子将它们当成床铺睡在上头。他身材健壮,但两条胳膊却没出息地垂在地上,张着大嘴打鼾。
后藤刑警——
他的下巴蓄着髭须,衬衫泛黄;瞧他这副德行,简直跟睡在车站月台的醉汉没两样。
不,不是这样的。镇日忙于公务的后藤刑警,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呢!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呃、呃……不好意思……」
石井靠近熟睡中的后藤,摇晃他的肩膀。后藤闭着眼睛挥开石井的手,接着翻身——
然后从椅子上掉下来。
咚!这声钝响吓得石井急忙后退一步。
6
大学英语讲师小河内,对着坐在面前的学生递出一张照片。
他的名字是齐藤八云——
他一脸颓废,整个身子懒散地瘫靠在椅背上,真是懒惰年轻人的最佳写照。
发型乍看之下相当凌乱,但这应该就是时下的「颓废风造型」吧?他穿着旧牛仔裤与白衬衫,表现得异常老成——不,或许该说是浑身散发着谜样的氛围。
小河内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似乎被看得一清二楚,静不下心来。
八云只瞥了照片一眼,便胸有成竹地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档子事啊。」
「我觉得这照片越看越诡异,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
小河内苦笑道。
他递给八云的是和女儿去别墅玩时所拍的照片,女儿聪子伫立在山毛榉前微笑,乍看之下是张平凡无奇的照片。
然而,当他将照片收进相簿时,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山毛榉的树干上,映着一张人类的脸孔——
小河内从一名姓相泽的学生口中得知八云的传闻,听说他具有神通力,还引导警方解决去年一桩对校誉打击甚大的凶杀案。他原本半信半疑,但获知这名齐藤八云的舅舅是寺庙住持后,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姑且来找八云谈谈看。
「然后呢?」八云打了个大呵欠。
「我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是大学生耶,应该说我是念书的专家才对吧。」
「嗯,话是没错啦……呃,我想请你帮我鉴定一下这张照片。」
「我懂了。」
八云喃喃说道,接着再度望向照片,以左手食指扶着眉心,似乎思考着什么。
「怎么样?」
小河内耐不住漫长的沉默,不禁开口问道。八云将视线从照片上挪起,叹了口气。
「老师,这张照片很危险。」
「危险?」
「是的。最近贵府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
「任何小事都无所谓,请告诉我。」
小河内回想这几天所发生的事,然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怪事。
「不,好像没有耶……」
「请您仔细想想,这张照片传出了非常强烈的怨念。」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昨天我踩空楼梯,擦伤了膝盖。可是,这种小事……」
「就是这个!」八云高声打断小河内的话,伸出食指指向他的鼻尖。
他顿时吓了一跳。
「可是,这只不过是……」
一件小事——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难免会踩空楼梯。
「如果您再这样置之不理,最后会引来大灾难喔。再这样下去,令媛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八云低头抬眼望向小河内,口气非常平淡,但这反而令小河内感到不安。
「这样子啊……」
「您绝对不能轻忽大意,否则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河内确实感到害怕,但没想到这居然攸关女儿的生命——
「我、我该、该怎么做……」
「我来为您驱魔吧!既然知道贵府大难临头,我实在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他伸出手掌,制止小河内往下说。
「我不会向您收钱的,此外也不会对外张扬。只是……」
「只是?」
「我选了老师的课,但是几乎没办法出席。」
「这样子啊?」
「您了解我的意思吧?」
八云加强语气说道,接着直到小河内点头,他才扬起薄唇微笑。
7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
坐在对面的石井战战兢兢地对后藤搭话,但后藤却置若罔闻,转动椅子背对他。
今天被调派到这里的石井刑警,实在教人抓狂。
他的长相纤细得像女人,还戴着一副做作到家的银框眼镜。
打从他来到这间办公室,就一脸别扭地盯着我,开口净问些「您的兴趣是什么?」、「您喜欢什么食物?」之类的话,又不是在相亲!——后藤开始怀疑石井是不是男同志了。
光是被发派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新单位就教人无聊得要死了,如今还跟这种家伙当同事,教人怎么提得起劲?
讲得好听点是「新部门」,说穿了就是被发派边疆。
警方目前的破案率不到百分之二十,而这个部门的工作就是收拾这些烂摊子。
乍听之下很好听,搞半天也只是被派来整理资料罢了。
蠢毙了,谁想干这种工作啊?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方便请教您一些事吗?」
石井探出身子向我攀谈。你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你吗?别这么不识相行不行!
后藤咂了个舌,此时内线电话刚好响了。
才响了一声,后藤便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刑事部什么跟什么搜查室。」
「拜托你把自己的部门名称记好行不行!」
对方是后藤的上司——井手内课长。他眼神凶恶,总是爱计较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明明是慢慢爬到这地位的平凡人,却自以为自己是菁英,是个难应付的男人。
「叫什么去了?」
「啥?」
「部门名称。」
「刑事部刑事课特殊悬案搜查室啦!」井手内不悦地宣告道。
「喔——对对对,就是那个!能不能把名字改短一点啊?」
「受不了你……算了,你马上过来会议室!」
「要下棋是不是?」
「想也知道是谈公事吧!」
井手内高分贝的怒吼声令后藤不自觉拿开听筒。歇斯底里的男人最难看了。
「好啦好啦,我马上去就是嘛,反正我闲得要死。」
「顺便把那个菜鸟也带来!」后藤回头望向石井。
他正探身冲着后藤傻笑。假如他有尾巴,现在一定正摇晃个不停。
「呃,这点不太方便耶……」
「哪里不方便?」
「没有啦,我不太会应付他……」
「少啰哩啰唆的,快给我过来!」他大声挂断电话。
「麻烦死了——」
尽管后藤嘴上嘀嘀咕咕,仍然攫着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起身。
「不、不好意思,后藤刑警。
」
石井欠身,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的,这家伙烦死人了。
「你在拖拖拉拉的干什么?走了啦!」
「是!」
石井精神抖擞地答腔奔来,却猛然被自己的脚绊倒——
他的未来真令人担忧啊。
两人上楼梯来到四楼,打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扉。井手内坐在会议桌边,似乎等得很不耐烦。
「什么事?」
「你们俩先坐下。」
后藤依照吩咐坐在椅子上,石井也坐在他身旁。
井手内搔着逐渐往头顶逼近的发线,叹了口气。照他的样子看来,接下来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听好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们绝对不准泄漏出去。」
井手内压低音调,与方才那通电话截然不同。
后藤知道井手内特地将他们俩叫到会议室是为了私下谈话,但话题内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严肃。莫非——
「是要谈那桩连环绑架凶杀案吗?」后藤逼近井手内问道。
现在辖区内发生了两起连环绑架凶杀案,凶手趁着国中女生放学途中绑架被害人,然而却不提出任何勒赎,之后再直接将被害人弃尸,简直令人发指。目前已经有两名少女遇害,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我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你啊!」
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教人连生气的余地也没有。
「既然不是那个案子,那又是哪个案子?」
「这是土方署长本人要求办理的案子。」
「喔,你说那个木头人啊。」
后藤想起土方署长的面容,不禁脱口说道。
只要见过那位署长,相信每个人都会同意这句话。无论是他的长相或体型,都像极了木头人。
坐在后藤身旁的石井忍不住掩口窃笑,笑得身体一颤一颤:直到井手内清咳几声,他才赶忙止住笑意。「受不了!」井手内愕然地嘀咕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你知道署长有个女儿吧?」
「知道啊,就是那个东北新闻的菜鸟记者嘛!她虽然是个女人,却很有骨气,观点也很新颖。」
后藤忆起她的姿态。
她面容素净、将一头长发束在身后,穿着深蓝色套装及休闲鞋,拼命地四处奔走。然而,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没人愿意向她透露情报。
「谁教她父亲是木头人。」他不自觉冲口道。
「他不是木头人,是署长!」井手内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管他是署长还是长官,木头人就是木头人啊!」
「不要木头人、木头人的说个不停!你知道大家忍得多辛苦吗!」
忍?夹在上层跟基层之间的主管真可悲啊,想说的话都不能畅所欲言。
井手内那双凶悍的眼神开始惶惶不安地左右飘移。
而一旁的石井正憋着声音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井手内将无处发泄的怒气迁怒到石井头上。石井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像只缩头乌龟般僵在那儿。
「然后咧?他女儿怎么了?」
待井手内恢复镇静后,后藤将话锋引回正题。
「嗯,总之就是出了很多问题……」
「她该不会惹出了什么案子吧?」
「不,也不是这样……就是……」
自己把人叫过来会议室,怎么讲话还吞吞吐吐的?
「拜托你说清楚点。」
「就是署长的女儿被附身了啦!」
「你说附身……该不会是……」
鬼附身?
「我自己是没有看到啦,但署长夫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好死不死,对方又是署长的女儿——要是被八卦杂志踢爆,到时写出来的报导一定很有看头。」
「若是这件事泄漏出去,我会第一个怀疑你。」
井手内一脸严肃地瞪向后藤。
「然后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是那方面的专家,你过去探探情况吧!」
「我才不是什么专家咧!再说井手内课长,你根本不信这一套吧?」
「废话少说!不管怎样,署长的女儿确实怪怪的。署长夫人已经先去找灵媒帮忙了。若是署长一家人真的加入什么奇怪的宗教团体,到时问题就真的大了!」
井手内涨红着宽广的额头,滔滔不绝地说道。他可能觉得自己被迫接下烫手山芋而感到很委屈,但我还不是一样?
我又不是灵媒,去了有什么屁用?况且——
「这又不关我的事。」
「哪里不关你的事!我命令你马上去办!」
井手内双手用力拍桌并同时起身,那对睁得奇大的双眼差点从眼窝中飞出来。
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算了算了。
「知道啦!我去总行了吧?」
真的是麻烦死了——
8
晴香在大学的音乐教室中愣愣地眺望窗外。
和煦的阳光,令人心旷神怡。早上很冷,晴香原本还后悔只穿薄帽T出门,所幸后来回暖了。
中庭的樱花树已经长出了青叶。只消再过一星期,固若金汤的花蕾想必也将绽放出满满的花朵。
现在是大学的春假期间,而今天正是晴香隶属的管弦乐队本年度最后练习日。
舞台上的指挥正在总结这一年来的成绩与缺失;尽管他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晴香却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而听不进他的话语。
即便练习时,她也无法集中精神,频频出错。
原因她很清楚,那就是早上梦见的那个关于她姐的梦。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梦到姐姐了。
最后一次梦到她,是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打从在鬼屋事件时首次和那家伙见面后,晴香便不再梦到绫香了。
他总是一脸颓废,既冷漠又完全不温柔;尽管长得有点帅,那张刀子嘴却足以令旁人完全幻灭。
他的左眼能看见死者的灵魂,或许是因为透过他和姐姐再度相会,我才会误以为自己已经获得原谅了。
但那怎么可能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想必还是老样子吧!我好想见他,这样我的心情或许会畅快一点。
对了,等练习结束后,我就去见齐藤八云吧!
他一定会一脸颓废,张着大嘴大打呵欠地说道:「你来干嘛?」
晴香想象了一下,不自觉笑出声来。
「你在傻笑什么啊?」
指挥指向晴香,吓得她赶紧止住笑意。
全社团哄堂大笑。
待宣布解散后,晴香匆匆收拾包包,离开音乐教室。
她突然想起,前阵子曾和八云约好下次要在没惹上麻烦时去找他,看来这个约定今天就要实现了。
清早起床时那股如铅块般沉重的郁闷忽地一扫而空,她的脚步顿时也轻盈不少。
「晴香!」
当晴香正要走出校舍时,有人唤住了她。她是和她同社团的真由子。
晴香是负责长笛,而她是小提琴。由于担任的部分不同,因此她们仅止于浅谈之交。
「怎么了?」
「方便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什么事?」
「不瞒你说,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
其实她们俩并没有熟稔到能够聊心事,而晴香对真由子也没那么了解。
话虽如此,晴香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含糊地答了声:「啊、嗯。」接着和她并肩坐在中庭长椅上。
「这是大约三天前发生的事——」
真由子所道出的内容,并不是恋爱、毕业后的出路这种稀松平常的烦恼,而是——
恐怖的灵异体验。
真由子在雨天的某条河岸撞鬼(外貌是名少女),当时她拼命逃了出来,但从那天起,怪事便频频发生在她身上。
比如说鬼压床啦、觉得房间里有人啦、甚至还曾听过那名少女对她说:「我诅咒你——」
「求求你帮帮我!」
语毕,真由子眼泛泪光、双唇颤巍巍地泣诉道。
「为什么你会找上我呢?」
「我去找美树商量,结果她说只要是跟灵异体验有关的疑难杂症,晴香都有办法解决。」
其实晴香在途中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了,果然是美树搞的鬼——
消息真是越传越离谱,我什么时候变成驱魔大师了?
「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喔。」
「别这么说,当时你不是解决了美树的问题吗?美树还说你会驱魔呢!」
真是胡说八道。
当时为美树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我,是齐藤八云。
他生来就拥有赤红的左眼,具有能看见死者灵魂的特异体质,之前便是活用这项专长帮助警方破案。
不过,八云仅能看见死者的灵魂,并不会驱魔;他只能倾听死者的心声,找出、排除令亡灵留恋阳世的因素而已。
晴香很想向真由子如此解释,然而却说不出口。
八云很忌讳自己那只红色左眼,因为它害得八云被骂为怪物,甚至差点被自己的母亲所杀。
他的特异体质可说是他心中的一块伤口,如今晴香怎能口无遮拦地随意说出来呢?
正当晴香左右为难时,真由子用力握紧晴香的双手,万般恳切地说:「求求你,只要你愿意帮忙,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晴香深知自己很不会拒绝别人。「啊,嗯。」到头来她还是捱不住人情的压力,脱口答应了。
只见真由子频频低头致谢,不断说着:「谢谢你、谢谢你!」甚至还由恐惧转为心安地任由泪珠滚落。瞧她这样子,如今更难拒绝了。
这么一来,晴香只好违背约定,带着麻烦去找八云了。
「这东西或许是线索之一,请你收下吧。」
真由子边说边递出一张折好的手帕。
晴香接过来将它摊在手心,原来里面包了一个手机吊饰。
五个类似骰子的立方体串连在一块儿,上头逐一写着英文字母。
——「AYAKA」。
晴香忽地觉得心头一紧。
「撞鬼那天回家后,我发现这东西卡在我的袖子钮扣上。」
真由子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和我死去的姐姐同名(注:绫香的发音就是AYAKA)——这八成只是偶然罢了。然而即便我心知肚明,还是无法将它从脑海中挥去——
9
石井意气风发地坐进白色丰田皇冠警车驾驶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能够见识到后藤刑警的真本事了!而且目标还是拯救被鬼魂附身的女性,光是想象就令人兴奋不已。
后藤慢条斯理地坐进副驾驶席,跷着二郎腿点烟。
这副粗野的姿态,令石井不禁看得入神。好有男子气概喔!松垮领带露出了藏在衬衫下的胸膛,看起来相当豪迈。
硬要分类的话,石井是属于个性懦弱的那种人,无法痛下决心做一件事。他总是在意别人的想法,只会看别人的脸色做事。
至于后藤则跟他完全相反,是个有骨气的人。像是方才后藤跟井手内刑事课长的对话,就令石井崇拜不已。
不管对手是谁,他都会贯彻自己的意志!这不就像是在幕末叱吒风云的新撰组吗?
「我们先去现场好吗?」
石井将车钥匙插进钥匙孔,边发动引擎边问道。
「不好。」
后藤眯着眼睛躲避香烟的烟雾说道。
「咦?」
「在到现场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别管这么多行不行,很烦耶。」
「怎么说我烦呢……方向盘握在我手里,如果您不说要去哪儿,我就没办法开车呀。」
后藤像只不高兴的猫般抽动面颊,咂了个嘴。
——为什么他要生气呢?我说了什么惹后藤刑警不开心的话吗?
「把车开去大学!」
「哪一所大学?」
「明政大学。」
「是盖在山丘上那所大学吗?」
「知道还不快点开车!」
「啊,是!」石井赶紧踩下油门,驱车前进。
为什么要去学校呢?一般来说,应该要率先前往现场才对。
不过对方可是后藤刑警,他一定是光靠刚才井手内课长那一席话,就推断出那所学校隐藏着破案关键!
「后藤刑警,我可以问您问题吗?」
石井边操控方向盘边问道。后藤没有答腔,只是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置若罔闻地直直凝视着前方。
石井猜测他的答案是「可以」,于是继续往下说。
「后藤刑警,您至今解决了不少案子吧?」
「啥?」
「我知道您是用神通力解决那些案件的。话说回来,您所拥有的能力究竟是什么能力呢?」
「你在讲什么鬼话?」
后藤一脸退避三舍的表情,眉尾下垂地将烟灰抖进烟灰缸里。
「您再怎么隐瞒也没用。」
「我隐瞒个屁啊!」
「是阴阳眼吗?还是降灵?是后天修练而成,还是先天就有这种本领呢?」
「小子,你在开我玩笑是不是?」
「不是,我是认真的。」石井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觉得既然要跟后藤刑警一起办案,便必须先了解他的特殊能力。
「听好了,菜鸟。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我完全没有什么鬼神通力!」
后藤刑警会不会是想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呢?
不过——
「您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您是灵异刑警呀!」
他可是解决了不少案子,怎可能瞒得过大家的眼睛呢?
「受不了。闭嘴啦!你给我安静开车!秃子!」
「秃子?不好意思,我目前还不是个秃子。没错,家父确实比一般人少了些许毛发,但家父的父亲——也就是家组父直到临终前都还保有头发。隔代遗传也是有可能的,您不能在现阶段就认定我是……」
话还没说完,石井的头顶便遭受一记自由落体冲击,眼冒金星。
「你下次再跟我臭屁那些没营养的东西,我就赏你拳头。」
后藤亮出握得紧紧的拳头。
这就是所谓的:不懂的事情不要用嘴巴问,要用身体感受吗?
石井如此归纳出结论,闭上嘴巴。
10
晴香正朝着B栋后方那栋两层楼组合屋前进。
这栋楼每层约各有十间两坪大的小房间并列在一块儿,校方将它们借给学生,作为社团活动之用。
晴香伫立在一楼尽头那间房间门前,上头的牌子写着「电影研究同好会」。
八云住在这间房间里——这不是比喻,他真的住在这儿。
电影研究同好会只是个幌子,他从校方那儿骗来这间房间,当作自己的住处。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来是来了,但是——
晴香一下子想伸手开门,一下子又把手缩回来,迟迟拿不定主意。
还是别进去好了。其实本来只是想来露个面,这下被美树害得她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上一个案子结束后,晴香本来答应八云不再替他添麻烦,这会儿却不小心将麻烦带过来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晴香垂着肩苦笑道。
今天还是别见他了,回家吧——
尽管对真由子很不好意思,她还是想遵守跟八云之间的约定。晴香也觉得这样只是逃避问题,不过她也没办法。
「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正待晴香转身背对门扉时,后面有人说话了。
「咦?」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不过门关得老紧,附近也没有人影。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看起来很可疑耶!小心我报警喔。」
这种慵懒到家的嗓音,绝对是八云。
声音是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的,难道他看得见我?透视?不会吧!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被八云发现行踪,就不能若无其事地回家。
尽管心中有些踌躇,晴香依旧开了门。
八云就在那儿——
他还是不改作风,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表情像刚起床一样困倦,坐在房间中央的正方形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受不了,你那种优柔寡断的态度会给周遭的人带来麻烦啦。」
他劈头就说出晴香最在意的事情。
「我才没有优柔寡断呢!」
「居然一点自觉也没有,你没救了。」
难得久久见一次面,他却口无遮拦地大肆数落人。
「要你管!」
晴香故意以生气的语气说道,然而八云毫不在意。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搔着自己的头,看起来跟猫没两样。
话说回来——
「欸,为什么你知道我在外面?难不成你会透视?」
晴香在八云对面的铁椅上坐定,一边问道。
「你好像变得比以前更笨了。」
「说人家是笨蛋,也太过分了吧。」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蠢驴』怎么样?这个外号很适合你吧?」
这个人到底说够了没——
「你够了吧。」
「看看后面。」
八云指着门扉说道。晴香依言回头,仔细地凝视门扉。
「啊!」说穿了,道理很简单。
贴在门上那张《刺激(注:The Sting,1973年上映的美国犯罪片)》的电影海报乍看平凡无奇,但当中其实开了个拳头大的孔。
那是之前贴镜子的地方,难怪他能从房内看到外面的情况。
「那是猫眼!」八云盘起胳膊,得意洋洋地说道。
「只不过是个孔罢了,能从外头看进屋内的哪叫猫眼啊。」
「小事你就别在意了。」
这哪是小事呀?
「好了,你今天带了什么麻烦过来?」
他果然是用那种眼光在看我。
今天本来真的只是因为好久没见面,想来找八云聊聊而已;不过就算说了,他也一定不会相信吧。
晴香忽然忆起从前八云说过的话:「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看了我的红色左眼后把我当成珍禽异兽的人,另一种则是想利用我的左眼的人。」当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晴香就在心里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要当这两种人。
因此,真由子的事还是先暂时不说吧。
「我只是想说好久没见了,过来看看你而已。」
「告诉你,你的说谎功力比你想象中还差。」
八云托着腮帮子说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用不着你鸡婆——
「欸,你在干嘛呀?」
为了避免八云再追问下去,晴香决定先转移话题。
「念英文。」八云指着桌上的照片说道。
照片中央有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的女性正对着镜头灿笑,虽然长得有些丰腴,笑容却很迷人。拍摄地点应该是某座山庄吧?背景映现出许多青翠蓊郁的树木。
「这是八云的女朋友吗?」
「好一阵子不见,想不到你脑袋里的螺丝又松掉了。」
八云叹了口气,摆出仿佛看见世界末日的表情。
「脑袋里的螺丝?我的螺丝才没有松掉呢!」
这个人真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想想说这种话会不会伤害到人。亏我还替他担心呢,真是白操心了。
「你看看她身后的那些树木。」
八云抬起下巴示意道。晴香将照片挪到自己手边仔细观察一番,仍然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怎么了吗?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嘛!」
「树干上是不是有一张人脸?」八云忍着呵欠说道。
啊!乍看之下没有异样,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晴香马上就看出来了。
背景里的树干上有一个像是人脸的影像。他像孟克的《呐喊》这幅画中的主角一样张着大嘴,表情苦闷。
「这是灵异照片吧?」
「不,只是视觉上的错觉罢了。」
「咦?」
怎么说得跟刚才不一样?晴香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在光线的照射下,树干上的凹洞刚好看起来像一张人脸,就只是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
「当人类的脑在识别一件东西时,会拿它和身边相近的东西互相比较,借以辨识。」
「嗯。」
晴香了解这种感觉。这就跟古人说看到月亮上有兔子一样,只是把轮廓相似的影子误认为兔子。
「只要形状相似,即使它跟人脸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也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人脸。而这时如果有人说『那里有一张人脸』,听者就会先入为主地觉得『那里有人脸』,效果非常显著。」
「怎么可能……」
「就是有可能!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明明乍看看不出来,却在得到『里面有人脸』这个讯息后,把树干的凹洞看成人脸。」
原来如此,八云说得确实没错。
电视节目常常拿灵异照片当作卖点。起初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只要旁白说「左上角有一个类似人脸的影像……」观众就会顿时觉得那里有人脸。
可是——
「这跟念英文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那个教英文的小河内吧?」
「嗯,就是那个大尺码老师对吧?」
「比喻得真贴切!这张照片里的那位女性,就是他女儿聪子。」
「言下之意是,他请你帮忙鉴定这张灵异照片?」
「就是这样。」
「难得看到你埋首调查这种事情,真稀奇。」
「毕竟我也有很多苦衷嘛。」八云扬起嘴角贼笑道。
看了他那表情,晴香终于明白为什么八云会接下这件委托了。
「你该不会是拿这个来交换英文学分吧?」
「你很聪明嘛,真难得。」八云不可一世地仰靠在椅背上,盘起胳膊。
「可是,你不是说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吗?」
「这一点用不着担心,我已经跟他说『现在必须马上驱魔,否则会有危险』了。」
「你这根本是不折不扣的诈骗嘛!」
听到这卑鄙的手段,晴香不禁口气严肃起来。
「怎么会是诈骗呢?听好了,假如我跟他说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他反而不会相信我,而且心中会更加不安,找上其他更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所以呢,我倒不如接下这桩委托,然后再随便骗他说已经为他驱魔过了,这才是为他着想。」
「是为你着想还是为他着想啊!」
晴香欠身大声抗议道。八云刻意用手指塞住耳朵,暗示晴香:你很吵。
这是什么歪理呀?为什么我会想见这种烂人呢?
晴香感到越来越怒不可遏。
「听说这年头的年轻人很容易抓狂,我看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你是不是缺乏钙质啊?」
「我才没有抓狂呢!我是在指责你的诈骗行为!你这样欺骗他人,对良心过意得去吗?」
晴香伸出食指指着八云的鼻尖抗议道。不过,这招用在八云身上就如同对牛弹琴,他仍旧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
「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是卖给他一份『安心』,这可是正当的生意耶。」
又是鬼话连篇——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打情骂俏啦。」
此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巨大躯体冷不防开门闯进房内。
是后藤刑警。
「既然你知道自己打扰到我们,还不赶快滚蛋?」八云即刻回答道。
后藤的那张大脸先是僵了一下,紧接着马上恢复表情,坐在晴香旁边的铁椅上。
「晴香,好久不见啦。你还在跟这个别扭的混蛋牵扯不清啊?劝你早点跟他断绝往来,否则会孤单一辈子喔。」
「话先说在前头,这家伙交不到男友可不是我害的,是她的人格有问题。」
后藤的玩笑话还没说完,八云便中途插话。
这两人怎么敢在当事人面前说这种话?
谁的人格有问题?而且还叫我「这家伙」!此外,这两人根本没问过我有没有男友,却理所当然地拿这件事当话题……
能吐嘈的地方太多了,晴香理都懒得理。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
忽地传来一阵微弱无力的说话声。
一看,原来门前还站了一个人。
这名男子的长相相当纤细,散发出一股知性气质,然而看起来有点神经兮兮。他与后藤不同,穿着浆烫得笔挺的深蓝色西装,领结也是完美的正三角形。
「请问你哪位?」八云瞥向石井。
「喔,这小子是我部下石井。」后藤仰望伫立在门口的男子说道。
「我叫石井雄太郎。」石井恭敬地鞠躬说道。
他似乎是和后藤完全相反的类型。八云轻轻点头致意,晴香也跟着低头行礼。
「您是后藤大哥的部下啊?我说这话是为了你好,劝你赶紧申请调职吧。」
「调职?」
八云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席话,令石井不禁紧张了起来。
「只要跟后藤大哥在一起久了,脑子就会渐渐变成肌肉,最后甚至会变成失去思考能力的怪兽喔!现在还不算太迟,快离开他吧!」
「你说谁的脑子是肌肉啊!」
后藤磅磅地拍打桌子,粗声怒喝道。
石井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显得坐立难安。这也难怪,任谁看到这种场面都会不知所措。
像我,起初也感到很困惑——晴香心想。
「好了,这次是什么样的麻烦?」
八云与情绪激动的后藤恰好相反,照旧一派轻松地询问道。
「喔,对了对了!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有麻烦?」
「后藤大哥,你也只有在遇上麻烦时才会来找我吧?」
「这倒也是。我想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后藤看起来毫不愧疚,我实在没办法像他一样说得面不改色。
「好啊。」
「咦?你说『好』?」
八云爽快答应,令后藤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晴香,也觉得八云这次爽快得异常。
「怎么了?有什么意见吗?」
「不,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这回怎么这么直爽。」
「要我帮忙可以,但这下我上次欠你的人情就还清了。」
「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嘛!」
后藤贼笑道。
石井依然傻愣愣地杵在那儿。难不成,他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不过今天不行。」
「为什么?我本来想马上拉你过去呢!」
「因为有个麻烦制造者已经先预约了。」八云和晴香四目相交。
我本来想瞒着他,结果还是被看穿了。胸口好苦闷;我不想被八云视为一心只想利用他的人之一,我并没有以那种目
光看待八云。
「我只是想说好久不见,所以来露个面罢了。之前不是约好了吗?『下次不要再给你找麻烦』——不过热可可我倒忘记泡了。」
晴香快速地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八云眯着眼睛注视晴香。他的眼中充满怀疑,仿佛说着:其实不是这样吧?
「那我先告辞了。」
晴香自知表情僵硬,于是赶紧挤出笑容,飞也似地离开「电影研究同好会」。
我这样会不会显得更可疑?
算了,这样就好。
我不是在同情八云;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不想用看着珍禽异兽的眼光看待八云的赤眸,也不想抱着利用他的心态接近他。
不知怎的,晴香忽然觉得为自己感到骄傲;她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踏出步子。
11
午后,警方召开了听取验尸报告的专案会议。
五十名专案小组成员伫立在讲台上,朗诵至今查出的成果。
「第一名被害人亚矢香的死因与上次报告相同,为颈部受到压迫而窒息死亡。第二名被害人美穗没有明显的外伤,肺部积水,死因研判为溺毙。」
鸦雀无声的会议室,登时议论纷纷。
弃尸地点为垃圾场,死因是溺毙——大家或许从中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
「此外,我们在第二名被害少女的肺部发现了水草和淡水菌。」
「请问依照研判,我们是否可断定被害少女是在某条河川溺毙?」
其中一名专案小组成员举手问道。
「我不敢肯定,不过这个可能性很高。」
畠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才开始娓娓道来。
「两名少女的死因各不相同,但她们两人的右脚踝都显现出受到绳索捆绑造成的撕裂伤。」
「有没有可能两件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人?」又有人发问了。
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我认为这是警方的工作,而不是我的工作——畠心想。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尚未发现疑似凶手的血迹或毛发。」畠随口敷衍过去。
他将讲台让给土方署长,面对着专案人员坐在会议桌旁的椅子上。
放下心中那块大石后,疲劳忽地一股脑涌上来;他实在不太喜欢在众人面前说话。
反正只是念念报告罢了,有必要把法医也拉来参加专案会议吗?
「下一位。现在的侦察情况如何?」
讲台上的土方一说完,刑事课长井手内便随即起身。
「目前我们正针对弃尸现场进行周边查问,不过迄今尚未得到有用的情报。」
井手内咬紧下唇。
畠真看不出来,他这举动是出于对凶手的愤怒,或是由于无法在署长面前表现而感到悔恨。
「第一名被害人亚矢香、第二名被害人美穗以及目前下落不明的惠子,这三人都在放学途中失踪,因此我们推断凶手先前可能埋伏在学校周边,物色加害的对象。」
这到底是为什么?畠在心中呢喃道。
「今后我们将针对学校周边搜集目击证言,此外也将针对有性骚扰、猥亵前科的人当中过滤出嫌犯。」
毕竟现在别说是指纹,连一根毛发也没找到,也难怪他会想依赖目击证言。不过——
「另外,被害少女也涉及援交行为,我们不排除被害人涉入相关案件的可能性,因此将针对被害人的日常生活展开重新侦察。」
畠起先对「援交」这个与国中生不搭调的词感到突兀,但转眼间就习惯了。
几年前援交的主要族群为高中生,但近年来参与援交的年龄层越来越低,据说连国中生都沦落了。
向她们买春的嫖客,都是些女儿岁数与她们相差无几的中年男子。
他们大概是在家中得不到女儿的重视,才以这种扭曲的方式发泄怨气吧。
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啊。
「你们是怎么向受害者家属交待的?昨天第二名被害人美穗的父亲在电视节目上接受采访,说警方完全没给他一句道歉!」
土方署长的这番话,令场内一片哗然。
畠也看了这个节目。当父亲正对着警方破口大骂时,母亲在一旁低头「呜呜」地低吟。
亲生骨肉的死,所造成的打击绝不是一时的。
这个家庭将背负着女儿被无情杀害的悲伤而活在扭曲的人生中,他们的心,在有生之年都将受到无穷尽的腐蚀。
——畠不禁如此想道。
无论如何,如果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就无法缩小凶手的范围。
身为法医的他不方便多说什么,但他觉得侦察方向已经大大走偏了。
追查有前科的罪犯或援交客,是得不到什么成果的。
——因为被害少女并没有受到性侵害的迹象。
不过,这样一来,凶手的动机就不得而知了。这将会是一场长期抗战。畠在心中呢喃道。
12
石井一边开车,一边透过车内后照镜窥向坐在后座的八云。
他百无聊赖地频频忍着呵欠,呆呆地眺望窗外。
不过,他这副样子却不是装出来的;石井感觉得到,这名青年绝不是泛泛之辈。
说到底,后藤刑警为什么要带他来呢?
石井只知道他们俩是旧识,但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后藤刑警将他当作朋友对待,而他对后藤刑警则是明褒暗贬,甚至还敢开身为警察的后藤刑警玩笑。
最奇怪的就是,一名一般民众居然能随同警方办案。
严格说来,现在并没有发生什么案子,不过他们有职务保密义务,况且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届时责任归属可是很麻烦的。
石井针对这件事向后藤抗议了好几次,但后藤完全置若罔闻,而且到现在也尚未向石井说明事情始末。
后藤刑警到底在想什么呢——
再忍耐一下就好!相信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八云,你就这样放着晴香不管吗?」
后藤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原来当时在屋内的那位女性叫做晴香啊——
石井想起晴香的倩影,将它鲜明地烙印在眼底。
真是一位可爱的女性。
她眼角略微下垂,看起来非常温柔,那张樱桃小嘴也相当娇嫩欲滴。一头只到耳下的短发搭上帽T与牛仔裤——这种中性风打扮穿在她身上真是好看。
然而,她给人的印象绝对不粗野;该说是有股女性的优雅气质吗?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在令石井着迷。
一忆起晴香,石井便不禁感到胸口一紧。
「关我什么事。」八云意兴阑珊地打着呵欠说道。
「你这小子也太冷淡了吧。」
「我只是尊重她的个人意愿罢了。」
「小心她从你身边跑掉喔!」
后藤「啧、啧、啧」地从齿缝间发出揶揄的笑声。
从他们的谈话内容看来,晴香好像是那小子的女朋友?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家伙只是个麻烦制造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说归说,其实你很在意她吧?」
「她不是我的菜。」八云冷哼一声。
太好了!不管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总之他们俩不是一对情侣。
「真敢说啊!那我问你,哪一型才是你的菜?」
后藤嘴角上扬,贼笑着回头望向后座。
不过当事者八云却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自己怎么追到嫂夫人,我就告诉你。」
「王、王八蛋!鬼才要告诉你咧!」
后藤的狼狈样惹得石井忍不住噗哧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
后藤这狠狠一瞪,吓得石井赶紧收起笑意,专心开车。
「然后呢?你什么都没解释就叫我上车,现在也该说说这次到底是什么麻烦了吧?」
汽车驶入车站前的大马路后,八云搔着头开门见山说道。
「对喔,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还没对你解释呢!」
后藤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如果你敢点烟,我就马上下车。」
「我只是叼在嘴里而已啦!」语毕,后藤将香烟收回烟盒里,一面开始娓娓道来。
「有一位女性被鬼附身了。」
「为什么警方要插手管这种事?」八云一脸不解地皱着清秀的双眉问。
「本来呢,警方是不会为了这种事出动的。」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个被鬼附身的女性,是警察署长的女儿。」
居然说出来了。
如果后藤不指名道姓,石井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既然和盘托出,石井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后藤刑警,警方不应该把办案资讯泄漏给一般民众知道。」
「闭嘴,开你的车!」后藤以怒吼来回应石井的抗议。
「呃,可是,课长说这件案子应该保密……」
「这小子不一样!我说可以就
可以,你别管那么多!」
后藤都说到这个地步,石井也无话可说了。
「放心吧,我不会对外泄漏一个字,也不会为石井先生您添麻烦的。」
八云开口缓颊。
总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虽然石井依旧觉得无法释怀,还是决定先专心开车。
「然后呢,听说那个被鬼附身的女孩,一天到晚都不停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是说跟你一样吗?」
后藤以「闭嘴」回应八云的揶揄,接着往下说。
「署长夫人对女儿的异状感到心焦如焚,于是抢先找了灵媒,幸好那个灵媒吓得逃走了。只是……」
「警方想趁着这件事还没公开前赶紧收场?」
「嗯,就是这么回事。」
「我看你现在真的像极了跑腿的。」
「喂喂喂!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啊!」
后藤回头朝后座探出身子大吼,但八云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场车祸是你的开车技术有问题所造成的吧?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死小鬼!我把你矗出去喔!」
「要轰就轰啊。」八云刻意扬起嘴角。
石井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
幻想跟现实的差距令他感到困惑,他对于这场看不到终点的旅程,抱着难以言喻的不安——
13
离开八云秘密基地的晴香,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
一阵充满春意的强风迎面吹来,如果她不低下头去,只怕浏海会被吹乱,尘埃也会跑进眼里。
可是,真的只是因为如此吗——?
这条通往车站的蜿蜒坡道,走起来比以往还漫长得多。
她在途中停下脚步,屡屡叹气。
看来,还是只能坦白告诉真由子自己无能为力,推掉她的委托了。
既然不能找八云商量,那就没办法了。她并不像八云一样能看见死者的灵魂,再这么拖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可是,该怎么拒绝她才好呢?
虽说本来就是一场误会,但晴香还是答应了人家。
晴香想起当时真由子那张如释重负的脸庞。「谢谢你!」她频频低头致谢,而且还哭了呢。
这教我怎么说得出口嘛——晴香又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没考虑清楚就一头栽进这件麻烦事呢?
为什么那时会答应真由子的请求呢?
晴香清楚得很。
因为她从双胞胎姐姐过世以来,便一直努力扮演一个乖宝宝。
她装得一副洒脱样,但其实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不敢开口说「不」,总是笑脸迎人,也从来不敢忠于自己的愿望与欲望。
因为她害怕——
害怕有人对她说「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因此,她总是迎合别人,处处都不敢得罪人,生怕某一天会有人否定自己的存在——
其实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对她说一句:你尽管活下去吧——
晴香不经意地停下步子,从驼色手提包中取出手机吊饰。
这是真由子交付给她的东西。
AYAKA,一个名字和姐姐一模一样的手机吊饰。
假如这个手机吊饰是真由子遇见的那个灵魂的失物,那么那名少女想必已经死了。
她为什么会丧失性命,甚至徘徊在河边呢——
之前八云曾说过,鬼魂和妖怪并不是新品种的生物,他们生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会丧命呢?为什么在人间徘徊不去呢?只要能找出原因,就能解放死者的灵魂。
——姐姐心中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晴香用力握紧手中的吊饰。
我不像八云一样能看见死者的灵魂,但是即使如此,或许我还是能感应到些什么。
去真由子撞鬼的那条河川看看吧!
想拒绝她,等去了这一趟再拒绝也不迟。
晴香抬起头来对抗迎面袭来的强风,大口吸气地踏出脚步。
14
后藤伫立在一栋透天厝前。
这栋住家位于离车站十分钟车程的住宅区入口。
在这成排类似的建筑物中,唯有这栋屋顶铺设砖瓦、拥有白色围墙以及木造对开门的住家,在当中独树一格。
一般的上班族,拼上一辈子也买不起这座豪宅。
「真是够了,居然用纳税人的血汗钱盖这么气派的房子……」
后藤踢了柏油路一脚。
「有后藤大哥你这种人存在,才真是浪费税金呢。」
站在他身旁的八云,微微瞥着后藤说道。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试试看!」
后藤深知不能一一计较八云所说的话,但他也觉得自己没理由平白忍受他。
「我的意思是人家给你多少钱,你就应该做多少事。」
「那你咧?你缴那么多学费,有读那么多书吗?」
「还不是因为有个刑警老爱把案子丢给我,否则我就能多去上一些课了。」
被踩到痛脚了。
这下子,后藤可真是无话可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因为一直找不到路………」
停车完毕的石井,踏着娘娘腔的步伐回来了。
受不了,干嘛没事找什么停车位啊!停在路边不就得了!
「慢死了!你跑去美国停车是不是!」
后藤将和八云谈话时累积的怒气发泄在石井头上。
「可是,从这儿走到最近的停车场也要花上五分钟,况且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会迷路也是难免嘛!」
石井大口喘气,以指尖调整眼镜的位置道。
调什么眼镜?做作得要命!
「你不会事先查好停车场的位置吗?」
「呃,可是事出突然,我根本没时间查……」
借口一大堆!我们以前当菜鸟时啊,前辈说一我们哪敢说二,只要前辈说血是蓝的,我们就得当它是蓝色的!
算了——
「走了!」后藤重振精神,率先穿越大门。
他按下玄关的门铃,拉门随即拉开,一名年约五旬的女姓探出头来。
她是传统的古典美女,穿着相当利落,仿佛随时都能出门参加宴会。
这位想必就是署长夫人吧。
「我是刑事课的后藤。」
后藤从外套暗袋掏出警察手册,翻开第一页亮出自己的身分。
石井也同样亮出警察手册,自我介绍道:「我是石井雄太郎。」
「欢迎二位莅临寒舍,外子已经事先知会我了。」
夫人恭敬地鞠躬致意,催促两人入内。
后藤依言踏进玄关。
「这里好大喔,跟我的房间一样大耶。」
随后而来的八云在玄关左右张望,一边赞叹不已。
「呃,不好意思,请问这位是?」夫人谨慎地望向八云。
也难怪她会觉得奇怪。毕竟这又不是连续剧,哪会有穿着牛仔裤跟衬衫的邋遢刑警啊?又不是要进来当卧底。
「喔,这小子是灵异心理学专家,这次是专程来协助我们办案的。」
尽管后藤很不愿意对署长夫人说谎,也不能坦白说八云是个看得见鬼魂的大学生,因此只好随口胡诌。
「咦?是灵异心理学的老师吗?」
石井夸张地身体向后一仰,显示出大吃一惊的模样。好不容易掰出一个谎言,被他这么一搅和还得了!
「给我闭嘴!」后藤瞪向石井。
「敝姓齐藤,请多多指教。」
八云和石井不同,这种场面难不倒他;只见他面不改色地深深低头行礼。
真不可思议,他看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十分恭谦。
「请您多多指教,老师。」
夫人不疑有他地答礼。「请跟我来。」她引领三人步上走廊。
后藤和八云并肩而行,尾随夫人穿越走廊。
微微回头一望,虽然石井依旧满脸疑惑,仍然默默地跟在后头。
「就是这里。」夫人悄声说道。
四人爬着楼梯来到楼上第一扇门前。
是光线的问题吗?夫人的脸色似乎顿时变得很不好。
她摩娑着交握在腹部前的双手,宛如来到了极寒之地。
「可以进去吗?」
后藤一开口,夫人骤然惊讶地抬起头来,微微踌躇后才虚弱地说:「麻烦三位了。」
「八云。」
「咱们进去吧。」八云点点头。
看来,八云已经察觉门的另一侧有一股异样的气息了。他的表情比平时僵硬许多。
「打扰了。」后藤打开房门,踏进房内。
此时,空气登时变得大不相同。
好闷、好潮湿!背脊窜过一股冷颤,这儿没开灯,窗帘也拉得死紧,整个房间黑漆漆的。
窗边的床铺上坐着一名女子,她——
双臂无力地往下垂,仿佛全身虚脱一般;她的头垂得低低的,一头长发盖住整张脸。
她看起来也像是失去了意识。
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后藤还是不认为那是真琴。
他和身为记者的真琴碰过好几次面,尽管她没有天真浪漫的开朗气息,却是位有毅力、有气魄的女性。
然而,现在眼前的她,却好似一尊人偶。
「就是她吗?」
不知不觉中,八云已经站在后藤身旁,摩弄着自己的下巴问道。
「嗯,好像是。」
「不、不好意思,后藤刑警,我……」
石井站在门前,鬼鬼祟祟地对着房内探头探脑。
「不要进来!」
「啊,好。」
真是的!没事就吓成那样,我看你进来也是碍手碍脚。
「然后咧?八云,你觉得怎么样?」
八云没有回复后藤的问题,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走近床边,站在真琴面前。
「你是谁?」八云语气沉稳地向真琴问道。
不,他这个问题,恐怕是针对真琴体内的鬼魂——
没有答腔。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八云眯着眼睛再度询问。
真琴冷不防把脸一扬。
竹帘般的长发覆盖在她脸上,她那双睁得大大的双眼充满了红通通的血丝。
「你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真琴发出野兽般的吼叫,打断八云的话。
她咬牙切齿、横眉竖目,看起来异常凶暴,嘴边还流下一滴滴的唾液。
「噫!」
石并发出一声短嚎。他瘫坐在地,颤巍巍地以手掩口。
「给我安静点!」后藤大喝,接着再度望向真琴。
她的身体不住地痉挛,看起来像极了鬼片中的女鬼。刚才后藤虽对石井怒吼,其实他自己也很害怕。
「你没办法说话吗?」
在场唯一面不改色的就只有八云。他维持着一样的语气,继续询问道。
「给——我——滚——出——去——」
真琴这次没有吼叫,而是发出含有明确意义的话语。
这种宛如由腹部深处所发出来的声音,令在场的人觉得现在眼前的这名女子,并非土方真琴这名记者。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待在那儿的?」八云又提出问题。
她没有答腔。只见她身体开始一阵阵抽搐,接着从充满血丝的眼睛中流下两行清泪。
她的下巴不停颤抖,说:
「……救……救……我……」
这声音非常虚弱,与方才截然不同。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土方真琴——
「给——我——闭——嘴!」
她再度发出野兽般的吼叫,然后前后甩头,随即又瘫倒在床上。
后藤奔向床铺,察看真琴的状态。
尽管她翻着白眼,脉搏和呼吸都还在,看来是失去意识了。
「喂,这是怎么回事?」
八云没有回答后藤的问题,以指尖捏着眉心,痛苦地大口喘气。
「喂,八云!你怎么了?」
正待后藤想凑过去端详八云时,他赶紧转身回避。
「没事。」
低声说完后,八云说了句「失陪」,然后便匆匆离开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夫人惊慌失措地问道。后藤不予理会,追着八云冲出这栋屋子。
穿越大门来到马路旁后,他马上就找到了八云。
八云背靠着电线杆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自己的左眼,额头上冷汗直冒。后藤至今看过好几次这样的八云。
「你没事吧?」
「原来后藤大哥也会关心别人啊?」
八云沙哑地答道。这小子,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逞强!——后藤忍不住苦笑。
「怎么了?」
「有点太强烈了。」
「强烈?」八云拄着电线杆起身。
「之前我跟你说过『死者的灵魂是人类的思念集合体』,对吧?」
「嗯。」
「我的左眼看得见那种思念,而根据思念的强度不同,呈现在我眼前的样貌也不同。只要那股思念越强烈,就会带给我的眼睛越大的负担,就跟强光会令人类感到刺眼一样。」
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
不,我怎么可能懂呢?看得见死者灵魂这种痛苦,是无论旁观者如何揣测都无法明了的;唯有八云,被迫背负着这无法卸下的十字架。
我明明知道他很痛苦,却利用了他。
胸口好痛,仿佛有一根针刺进了我的胸膛——
「怎、怎、怎么了?」
石井姗姗来迟地夺门而出。
这小子和八云一样汗流浃背,不过流汗的理由却大不相同。亏他刚才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事到临头却吓得要死。
「别问了,快去把车开过来!」
「是、是!」
语毕,石井便一溜烟跑掉,简直像在森林里遇到熊似的。
「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后藤重新转向八云。
「那名女性被死者的灵魂附身了。虽然她看起来是女人,里头住的却是男人,而且情况有点不妙。」
「怎么说?」后藤濞近八云。
「迄今我看过好几个被附身的人,可是肉体被侵蚀到那种地步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侵蚀?」
「也就是说,那个灵魂正打算抢走别人的身体。」
「这种事有可能吗?」后藤惊讶地嘴巴大开,香烟从中掉落。
「嗯,大概不可能吧。虽说肉体是灵魂的容器,可是并不是随便什么灵魂都能装进来;像器官也是一样,移植到别的身体后也是有可能产生排斥反应的。」
「什么嘛,那不就不用担心吗?」
后藤捡起掉落在地的香烟,将之点燃。
照这样看来,真琴的身体应该不会像恐怖电影中的受害者一样完全被恶灵占据,进而变成别的人格。
「谁说不用担心?」八云的语气与往常大相迳庭,尖锐地宣告。
「什么?」
「打从被附身后,她的身体就越来越衰弱,我想大概是没有好好吃饭吧。」
「如果放着不管,再这样下去会怎样?」
「说不定会虚弱而死。」
「真的假的?」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罢了。」
这下事情可麻烦了,该想点办法才行——
「怎么办?」
「首先,我们应该查出附在她身上的那个灵魂是谁。」
八云以左手食指抵着眉心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
「我们要从何查起?」
「你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那样的吗?」
「我记得她是在车祸现场昏倒的。」
「她出过车祸吗?」
「不,没有。有个男人被撞倒在地,当她想过去帮助他时,突然就昏倒了。」
「那名出车祸的男子后来怎么了?」
「当场死亡……」
原来如此!就是他!那个被车撞死的男人!
「我们必须查查那名男子的底细。他不是因为死于车祸而心怀怨恨,而是对阳世有一种更根深蒂固、更贪婪的执着………」
八云的话语沉重地回荡在后藤心中。
「然后咧?该怎么办?」
「首先必须收集资讯。包括事发当时的所有细节,总之情报越多越好。」
这样看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找那老头了——
尽管后藤心中百般不愿,不过也没办法了。
此时,石井刚好把车开了过来。
后藤望向窗帘紧闭的二楼窗户。
本以为可以随便交差了事,想不到情况却变得越来越古怪。
15
晴香走在真由子撞鬼的那条多摩川沿岸的土堤上。
这儿有在斜坡草坪上并肩而坐的情侣,有嘻笑玩闹的父子,河上还漂浮着一艘船。
这幅祥和的景致,实在令人联想不到灵异现象——
穿越电车高架桥再步行五百公尺后,水门便映入眼帘。
一道负责调节水量的巨大铁门横跨整条河川,河中央还架设着一座形状类似了望台的塔;塔的周遭,有几只白鹭鸶正四处遨翔。
「应该就是这一带吧。」
晴香走下铺着草坪的土堤,来到河岸。
地上有一把弯曲的塑胶伞。
晴香缓缓环视四周一圈,在前方五公尺处看见一块突出来的岩石。表面虽然平滑,却因浸水而处处长满青苔。
晴香想再靠近一点,于是将包包放在河边,踩到那块岩石上。
「喂!小妹妹,你在那里干嘛?」
回头一望,一名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正提着水桶伫立在那儿。
从他的穿着看来,想必是水门管理处的人吧?此外,他身旁还站着一名身穿灰色西装裤及白色衬衫的男子,年龄与他相仿。
「我在找东西。」
总不能说是来找鬼吧?
「你在找什么东西?」白衬衫男子说道。
他脸颊凹陷,眼睛下方有黑眼圈,气色也很差。总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
「就是……呃,我的手机……」
晴香脑中忽然浮现手机吊饰,于是随口撒了个谎。
「那一带水很深,小心点啊。」白衬衫男子说道。
「啊,好。」
「你别找了,趁天黑前赶快回家吧!」
工作服男子忠告道,说完便和白衬衫男子并肩朝水门管理处走去。
抬头一看,两人说得没错,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
今天晴香穿的是娃娃鞋,她小心翼翼地在岩石上行走,站在岩石突出来的前端上。
她微微探出身子,试探性地窥探河底。
正如白衬衫男子所言,这儿的河水深不见底。
微暗的水面,正荡漾着涟漪。
晴香从牛仔裤口袋中掏出手机吊饰。
「你的名字叫AYAKA吗……?」
她朝着水面发问,然而无人回应。
我就知道!我又看不见鬼魂,就算亲自来到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
「……快……住……手……」
晴香忽然听到说话声,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传过来的。
她左右张望,然而四周空无一人。
「住手……」
又来了——
她弄不清楚方向和距离,这声音仿佛是在直接对着她的脑说话。
「哪里?你在哪里?」
晴香将手机吊饰紧紧握在胸前,拼命对发话者喊话。
此时她骤然感觉到——脚边有某种气息。
她慢慢地将视线落在脚下。
啵啵!啵啵!
水面产生了气泡。
唰啪!
伴随着一阵泼溅声,一只手从水面中猛然伸出。
泡成紫红色的腐烂人手——
这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小手掌,攫住晴香的脚踝。
「啊!」
晴香赶紧调整态势,但是已经太迟了。
她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掉入河水中——
好冰!
一股令人麻痹的痛楚传遍全身。
嘴巴进水、无法呼吸、身体沉甸甸的——尽管晴香挥舞双手想找到支撑点,却什么都够不着。
一名少女的脸庞浮现在晴香眼前,看起来泫然欲泣。
少女缓缓地沉往河底。
我要救她!我非救她不可!
晴香拼命朝少女伸出双手,但是徒劳无功。
眼前瞬间变得一片白。
有一个男人。看不清楚他的脸,他是谁?
男人用力勒住晴香的脖子。好痛苦!他在勒我的脖子!
晴香明明看不见他的脸,却很清楚他正冷笑着。
住手!好痛苦,救命啊!
快来人救救我……
八云,救我——
意识逐渐变得朦胧。
我会死吗?这样我是不是就能跟姐姐见面了?
八云——
——决住手……
在逐渐消失的意识中,晴香听见了那名少女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