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香趁着早上造访了八云的秘密基地。
当然,她今天特地戴了昨天八云给她的项链,想看看八云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昨天那条项链的链扣坏了,无法直接拿来戴,因此她换上了家里其他项链的皮绳(她知道这样很自作主张)。
她觉得这样戴起来非常好看。
八云还是老样子,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坐在老位子上,宛如没气的汽水般说了句:「又是你啊?」
不仅说的话一样,就连表情也是那张扑克脸。亏晴香努力打扮了一下,他根本丝毫没察觉。
「你还是一样闲嘛。」
晴香失望归失望,依旧坐在八云的对面。
「我才不闲呢。」
「是吗?」
「接下来我要出门,那地方我非去不可。」
「什么嘛,我还想说既然你那么闲,不如来陪陪你呢。」
「闲的人是你吧。」八云不改冷淡的语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原来他真的要出门呀?正当晴香想打道回府时,八云唤住了她。
「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哪里?」她随口问道。
其实去哪儿都行,难得八云约她出去,她怎能回绝呢?
「上次的灵异现象,有些地方我还没查清楚。」
啊,没错——
那桩风波还没有结束。既然她的日记寄放在我这儿,我就有义务见证事情的始末。
「我去!」
由大学徒步走到车站,再转搭电车,然后步行十五分钟。
抵达那栋大楼时,晴香已经汗流浃背,热得想换一件农服了。
八云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管理员帮他开大门,然后借来通往屋顶的钥匙,搭电梯升上七楼,再爬楼梯来到屋顶。
这儿没有任何扶手或栏杆,只有一道矮墙。
晴香站在矮墙边,眯起双眼。
开山辟造、彷如模型街道的城市,在此一览无遗。
从此处看不见居民的情感,只瞧见冰冷的水泥丛林;然而,当中确实蕴含着许多人的思念,这是无庸置疑的。
泽口里佳从屋顶跳下去之前: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八云双手插在口袋里,跳上矮墙。晴香看得吓出一把冷汗。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从这里跳下去?」八云喃喃地问道。
「因为想死……」
「没错,而且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心寻死。」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她们一家人就住在这栋大楼的五楼,如果是一时冲动,从那儿跳下去就行了。」
「也对……」
「然而,她没有那么做。她特意爬上楼梯,想办法打开屋顶的门锁,伫立在这儿。」
八云说得没错。想要来到此处,还得特地去找管理员借钥匙,这也太费工夫了。她不像是冲动自杀,倒像是事先计划好的。
八云仰望天空,晴香也同样仰头望天。
天空一片蔚蓝,蓝得有点不合时宜。随风飘动的云朵,看起来犹如波浪。
「这地方有什么含意吗?」八云望着天空说道。
「我想,她在这儿或许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吧。」
「或许吧。说不定心灵受创的她,来到这儿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抚平伤口。」
八云俯视下方宽广的街道,眼中充满了哀伤。
饱很少坦率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眼眸才格外地情感丰富。
「她果然还在这儿!」八云边回头边说道。
他的视线投向晴香的后方。那里有人吗?
晴香回头望去,但空无一人。她再度望向八云,寻求解答。
「是泽口里佳小姐。」八云说道。
原来如此,她来了。他看得见里佳的身影。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八云从矮墙上一跃而下,缓缓地迈出步子。
他走过晴香身旁,直直走向里佳可能存在的方向。
佛坛上的里佳脸庞,在晴香脑中一闪而逝。
照片中的她和晴香年纪相仿,露出洁白的牙齿开怀大笑,没有一丝一毫死亡的阴霾。
而现在徘徊在此处的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晴香的视线追随着八云的背影,因为她明白尽管自己看不见,里佳也确实在那儿。
「够了,放手吧。」八云以安抚孩童的沉稳语气说道。
「死亡并不代表解脱。」他继续说着。
蝉鸣听起来格外嘈杂,灼烧肌肤的热气将额头逼出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水泥地。
「别再执迷不悟了!」八云的声音盖过了蝉鸣。
时间彷佛静止了。八云动也不动地僵直片刻,最后还是死心地垂项摇头。
「不行,她果然听不见我的声音。」
「这话怎么说?」晴香听得一头雾水。
「看样子,只能请他来驱魔了。」语毕,八云掏出手机。
所谓的「他」,莫非是指前阵子那个灵媒——?
2
后藤遥访畠的医院。他还是老样子,一派轻松地啜饮茶水。
「你好像很累嘛。」
「我又不像你一样是工作狂。」后藤边说边将纸条递给畠。
这是昨天八云交给石井的东西。其实这本来是石井的工作,但他临时抽不开身,后藤才代为转交。
——受不了,居然敢踹署长的女儿?天兵也该有个限度吧。
由于出了这场乱子,好心想救真琴的石井反而惹得一身腥,现在大概正被修理得惨兮兮吧。
「这是什么?」畠面色凝重地说道。
「希望你能把上面所写的东西准备好,而且越快越好。」
「干嘛收集这些东西?」
「你问我,我问谁啊!」后藤盘着胳膊,没好气地说道。
畠怱地凑了过来,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后藤。
搞什么,恶心死了,你该不会想解剖我吧?
「老弟,劝你最好休息一下。」
畠和蔼地说着,宛如一名关心自己小孩的慈父。
「干嘛突然讲这个?」
「这句话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不适合当刑警,最好稍微休息一下,考虑自己的将来。」
「啥?」居然说我不适合当刑警——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我,而且我也从未这样想过。
「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痛心;螳臂挡车地反抗整个警界、对被害人投注过多感情,然后一又气得大发雷霆。你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
「我又不是被虐狂。」
「那你为什么要责怪自己?看看你自己,明明没必要这么在意,你却把责任全扛到自己肩上,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不用你鸡婆。」
「老弟,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继续当刑警?」
这个变态老头,竟然跟八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我看起来这么辛酸吗?不对。我并不辛酸,因为——
「我反抗警界只是因为自己不爽罢了。你说我对被害人投注过多感情?废话!要我说的话,我觉得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人才奇怪咧!」
后藤略微激动地大肆反驳道。
——我并不是在耍帅,这是我的真心话。
畠无奈地叹了口气。干嘛?你那什么怜悯的眼神?我又没可怜到需要别人来同情我!
几乎所有的被害人都无法对加害人还以颜色,只能将怨气默默吞下肚,泽口里佳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有些人由于受不了煎熬,甚至选择走上绝路。
而我,只是无法坐视不管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就是这种人。
「算了,随便你。我只要负责把这些准备好就行了吧?」
「办得到吗?」
「我一个人是办不到啦,不过也不是没有门路。」
「我晚上再过来找你。」语毕,后藤走出屋外。
上一桩案子加上这次的泽口里佳——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或许我太钻牛角尖了。真不像我的作风。
话说回来,我居然沦落到连那个一脚踏进棺材的老头都来担心我,真窝囊啊。
想东想西也没用,我还是赶紧行动吧。
后藤走出医院来到停车场,一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
是八云打来的。真巧,我正好有一堆事情想告诉他。
「情况怎么样?」八云劈头就抛出问题,连声招呼都没有。
亏他还老抱怨我接电话没礼貌哩!算了,这小子若是太有礼貌,我反倒觉得恶心。
「八云,现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时候,昨天真琴被袭击了。」
后藤率先说道。
「我才没有悠悠哉哉呢。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了吗?」
「吵死了!」
八云说得没错,或许太过悠哉的人是我们才对。
早知道就应该把真琴送到她家门口!
「然后呢?她不要紧吧?」
「她现在人在医院。虽然头部被敲了一记,目前没有大碍。歹徒戴着面罩,不过好像撂了一句:『不准再多管闲事了!』」
后藤没有说出石井踹真琴脑袋的部分,万一让八云知道了,搞不好他会整死石井。那小子现在可是沮丧得跟看到世界末日没两样。
「是警告吗?」
「是啊。另外,真琴没有看到歹徒的脸,但是她记得他手臂上有『那个』刺青。」
「你是说蛇跟十字架吗?」
「没错。」
真琴才刚开始调查五年前的性侵案,就被人袭击了;从时间点看来,下手的人八成是大利和志。
我看干脆别再做那些绕远路的调查,直接把大利和志揪出来逼供算了!
「对了,我拜托你调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喔,酒吧老板八木庆太的底细已经查出来了。」后藤从口袋中掏出纸条。
昨晚那场乱子害得后藤分不开身,因此拜托惠理子代为调查,今天一大早就收到结果了。
「怎么样?」
「酒吧老板八木庆太,是前国会议员八木靖的儿子。」
「然后呢?」八云示意他往下说。
「八木靖在三年前因为盗领秘书薪饷而被捕,之后就没落了。」
「喔——你说那件案子啊。」八云恍然大悟地说。
后藤对此事并不清楚,只记得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惠理子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得到结果,也是因为她记得八木的名字。
「八木靖没落后靠着老本过活,但是在两年前罹癌去世了。那家酒吧是他仅存的最后资产。」
「这样啊。那么大利和志的工作内容呢?」
「我现在正要去查。」
太慢了——后藤本以为八云会如此抱怨,但结果却超乎他预料。
「好。后藤大哥,你稍后再去查大利和志,能不能先让我见见真琴小姐?」
真琴头部的伤只缝了三针,现在她只是住院检查,应该不至于不能会客。
「好。」
「我明白了。现在我在里佳小姐生前所住的大楼,过来接我吧。」
「你当我是计程车啊?」
「差不多。」
臭小子,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后藤还来不及咆哮,电话就被切断了。
3
后藤一开车来到大楼前方,八云便坐进副驾驶席,紧接着晴香也坐进后座。她明明跟这次的案子没有关系,怎么——
「你们俩该不会是在约会吧?」后藤藉机报平常的仇,调侃八云。
「你再这样肉麻当有趣,我就马上下车。」
「抱歉嘛。」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八云下车呢!后藤赶紧趁八云改变心意前踩下油门。
会合是会合了,可是——
「八云,你想问真琴什么问题?」后藤说。
「我没有什么问题好问啊。」八云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
「你不是说想见她吗?」
「所以,我这不就要去见她了吗?」
「见她干嘛?」
「探病。」
后藤忍不住气得牙痒痒。
这样说对真琴很不好意思,不过现在根本不是悠哉探病的时候,这点八云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给我说真话!」
「后藤先生,没用啦!我也问他好多次了,他就是不肯说。」晴香代替八云答道。
「晴香,你也被拖下水啦?」
「就是呀!我被逼着做了好多调查呢。」
虽然晴香表面上噘嘴抗议,内心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不情愿。
她如今从平常的麻烦制造者升级为助手了,想必心里很高兴吧。
「八云,你其实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一定是!你告诉我们嘛,又不会少块肉——」
后藤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而晴香也出声附和。
「你们两个就是因为老是轻易下结论,才会动不动就惹麻烦。」
「闭嘴!」后藤和晴香异口同声地说道。
三人一踏进医院大厅,便瞧见石井抱头坐在沙发上。
「你在干嘛?」
「啊,后藤刑警。呃,关于向真琴小姐赔罪这件事……」
石井猛然起身,视线飘移不定,看起来心神不宁。
「你赔罪了吗?」
「这……我……」只见石井垂下眼来,支支吾吾。
——受不了,没用的家伙!
「还不快点过去!」后藤的怒吼,吓得石井双肩一颤。
「后藤先生,不要凶他嘛,他这样好可怜喔。」晴香缓颊道。
石井满头大汗,频频以指尖扶正眼镜。这家伙居然沦落到需要年纪比他小的女孩来袒护他,真的是超级没出息!
「石井先生,我们一起去吧,刚好我们也正要去找她。」八云说道。
「啊,好!」石井终于抬起头来答腔。
天啊,现在居然轮到大学生来帮你,你没救了啦!
后藤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拍了石井后脑杓一下。
一行人向柜台问了真琴的病房号码,迈出步子。
「打扰啦!」后藤边大喊边走入病房,八云也随后进入。
这是一间两坪大的个人病房,家属的身分不一样,获得的待遇也与常人不同。
「啊,后藤刑警。」真琴在床上撑起身子。
尽管她头上缠着绷带,却比想像中有精神多了。
「嗨!我们来看你了。」
后藤举手打招呼,从床下拉出一张圆椅坐下,而八云则面无表情地伫立在病床旁。
「这……不需要特地来看我啦。我只是住院检查而巳,今天傍晚就会出院了。」
身体没有大碍,那是再好不过了。
「抱歉啊,我家搭档他——石井!」
后藤高声一呼,石井这才面色苍白地进入房内,晴香也跟在后头。
真不晓得到底谁看起来比较像病人。
「去吧,石井先生。」
晴香从背后推了石井一把,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真琴床边,深深一鞠躬。
「真的非常对不起!」石井泫然欲泣地颤声说道。
「不,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我做了那么愚蠢的事……」石井低着头说道。
他是因为深深反省才低头呢?还是因为不敢看真琴的脸?——后藤总觉得是后者。
「我也代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后藤也跟石井一同低头。
「石井先生也不是有意的,请你们把头抬起来吧。」
真琴不知所措地将手搭在石井肩上。
「我是个没用的刑警,想救人却害到人……」
「才没这回事呢。」
真琴反倒安慰起哭丧着脸的石井来了,真让人看不下去啊。
「不好意思,时间不多了,可以开始进入正题吗?」
八云边搔头边打断了这出道歉戏码。
「喔,对耶!」后藤将石井一把推到后面,好让八云站到前方。
「真琴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啊,好,请尽管问吧。」
真琴倏地坐直了身子,表情僵硬得有如在接受侦讯。
「我想问的是关于消失的麻美小姐。」
「麻美?」
「你和她是大学同学,对吧?」
「是的。」
「生病、受伤……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所谓,请问她在学时曾经长期请过假吗?」
「有。」真琴一脸讶异地答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学四年级时,她曾经因病而消失整整一个月。」
「我果然没猜错。」八云满意地点点头,但后藤只觉得一头雾水。
「喂,八云。」
「拜托别插嘴。」八云打断后藤,接着说道:「之后,她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嘛……之后麻美就直接回老家了。直到前阵子在酒吧重逢之前,我们都只有透过电子邮件和贺年卡互相联络,不曾见过面。」
「是麻美小姐主动约你到酒吧见面的吗?」
「是的,她说现在调职到了东京,所以藉机约我出来叙旧。」
「原来如此。」八云低语道。
「那跟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
真琴恳切地询问八云,然而八云并没有答腔。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
「袭击你的人手臂上有『那个刺青』,没错吧?」真琴颔首。
「八云,嫌犯就是大利和志,快去把他……」
「我不是叫你别插嘴吗?」八云杀气腾腾地瞪向插嘴的后藤。
他一反常态地剑拔弩张,后藤本以为他这回并没有投注过多个人情感,看来事实上并非如此。
「确实有刺青。」真琴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么,刺青是在右手呢?还是左手?」
「我记得……好像是左手。」
「我明白了。」
「对了,刚才神山先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真琴此言一出,八云刹时板起脸来,表情异常严肃。
为什么神山会来这里——?
「神山也知道内情?」
「是的,他频频向我道了好几次歉。」
听了真琴的回答,八云苦恼地深深叹出一口气。
那个灵媒为什么要向真琴道歉?他有什么非道歉不可的理由吗——?
「后藤大哥,我改变主意了。东西还没准备好,不过我们先去驱魔吧。」
「驱魔?」八云这教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令后藤为之惊呼。
真想不到主张「鬼魂是死者的思念集合体」的八云,竟会说出「驱魔」这种言词。
「另外,真琴小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真琴偏了偏头,然而八云不以为意,只管对真琴附耳低语。
「办得到吗?」
「没问题。」真琴爽快地答应了。
总觉得,情况开始急转直下了。
「石井先生,麻烦你协助其琴小姐。」
「呃、啊、好!」话锋忽然转到石井头上,弄得他有点语无伦次。
「后藤大哥,那我们走吧。」
走——
「要走去哪?」
「请你别拖拖拉拉的好吗?」八云快步走向病房门口。
被大学生颐指气使固然令人不服气,但眼下也只能听他的话了。
「好啦!」后藤随后跟上。
「欸,八云,那我呢?」
唯一没有被分派工作的晴香攫住正欲匆忙离去的八云。
「你可以回家了。」
「欸,八云!」
八云对晴香的执拗视若无睹,离开病房。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后藤暗自嘀咕着,跟随八云走出病房。
4
在开车之前,后藤先用手机联络上畠,而这当然也是八云的指示。
「老爷子,拜托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后藤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说得倒容易,我才准备好一项而已啦!剩下的全都要等到明天以后。」
「不能再快一点吗?」
「我也有其他工作要做耶!不要无理取闹行不行?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归我管的。」
畠所说的话一点也没错,再说这件事是今天早上才委托他的,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备妥。
「他说只有准备好一项耶,怎么办?」后藤捣住话筒,询问身旁的八云。
「那项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是什么?」
「老头,那项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是什么?」后藤一字不漏地如实转达。
「灯。」
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在说右外野手(注4)。
「他说灯。」
「有那个就够了,接下来就见机行事吧……」八云咕哝道。
「那接下来咧?」
「请转告畠先生,将它送到井上麻美小姐的住处。」
难道八云打算现在就去那里吗?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过既然都到了这节骨眼,我也不再多说,老子就奉陪到底吧!
「喂,老头,你能不能帮我把它送去某个地方?我给你地址。」
「免谈!刚才不是说过我很忙吗?」
臭老头,我要把你的头拧下来!
※注4:Light与Right以日语念出来都是ライト。
后藤被气得七窍生烟,只见八云将手机一把抢过来,说:
「畠先生,我是八云……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呢?我现在打算过去驱魔……是的,我要解开密室的谜团。」八云边说边扬起嘴角。
「谢谢您的大力帮忙。」
语毕,八云将手机扔给后藤。
既然要插嘴,你不会一开始就自己跟他讲吗?受不了!
「后藤大哥,请你告诉畠先生地址。」
是是是,小的遵命。
* * *
后藤一抵达麻美消失的那栋大楼,便看到一名白袍老爷爷伫立在大门前,右手提着一个纸袋。
「嗨,八云,好久不见啦。」畠满脸好奇地上下打量八云。
——你这样真的很恶心耶,拜托克制点好吗!若是不好好看着这个老头,搞不好八云马上就会被开肠剖肚。
「畠先生,东西呢?」畠对八云亮出纸袋里的东西。
后藤没看过纸条就把他交给畠,因此完全不知道上头写着什么。
刚才他说是灯,但若只是普通的灯,根本没必要特地麻烦畠。
「这种的可以吗?」
「可以,谢谢您。后藤大哥,你在发什么呆?该走了。」
臭小子,不要把警察当作跑腿小弟好吗?等案子结束后,我一定要揍这家伙一拳!——后藤在心中暗自发誓,用借来的钥匙打开大门,与八云、畠一同进入大厅。
后藤按下电梯按钮。电梯正巧停在一楼,因此门马上就开了。
八云走进电梯,一边按着「开」的按钮。一边用手机拨号。
「你先按兵不动。」八云对话筒另一端的对象说道。
「搞什么呀!」听筒传出抗议声,对方想必是晴香吧。
「后藤大哥,帮我测量时间好吗?」后藤依言将视线移向手表的秒针。
「好啊。」
此言一出,八云随即按下「9」及「关」的按钮。
伴随着绞盘的卷动声,电梯开始启动。
「电话切断了。几秒?」当电梯来到三楼时,八云说道。
「十一秒。」
电梯持续上升,抵达九楼。
电梯门一开启,八云便往前狂冲,而后藤也紧追在后——出电梯后先直走再右转,然后再右转。之前步行时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这条走道如此狭窄。
「现在几秒?」抵达麻美家的门口后,八云说道。
「四十五秒。」后藤赶紧望向手表。
「切断电话后,过了三十四秒啊。看来这数字也并非不可能嘛。」
「你们到底在干嘛?」畠不疾不徐地从后方走来。
我哪知道啊!——后藤望向八云。
「我在做密室消失现象的验证实验。」八云眯着眼说道。
「八云,依现实情况来说,那种事有可能吗?」
面对畠的疑问,八云大大地摇摇头。
「畠先生,假如你的问题是『那是不是鬼魂作祟』,答案是NO;如果你问的是『那是不是人为的圈套』,答案是YES。这点刚才已经得到证明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我耳边大声嚷嚷行不行。」
八云再度夸张地抗议后藤的吵闹,但后藤认为听了方才那席话还能老神在在的人才奇怪。
「八云,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重要。后藤大哥,你有带这一户的钥匙吧?」
什么「那不重要」,臭小子!
后藤按捺着满腔的怒气,将麻美住处的钥匙递给八云。
八云很快地开门入内,而后藤、畠也尾随其后。
自从麻美消失后,这儿就再也没有人动过——
「欸,八云,你也该解释一下了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藤忍不住发问。
「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的话还需要问你吗!」后藤烦躁地大吼道。
「这回的灵异现象,全部都是圈套。」八云竖起食指,抵着眉心说道。
「圈套?」
难道说麻美从密室消失、发生在这儿的灵异现象,全部都是人为的圈套?
「没错,现在起我会证明这一点。畠先生。」
八云一声令下,畠旋即从手中的纸袋掏出类似手电筒的东西,递给八云。
它看起来像是装设日光灯管的台灯,不过灯管却不是常见的白色,而是深蓝紫色。
「后藤大哥,你是在那扇落地窗看到女鬼的,对吧?」
八云指向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没错,就是那里!一个长发、血淋淋的女鬼就是从那扇窗户狠狠瞪着我,眼神看起来充满了怨念——」
后藤点头称是,紧接着八云将灯光的插头插进附近的插座。
「请你再看仔细一点。」八云按下灯光开关,蓝紫色光芒射向落地窗。
刹那间,一名女子的身影朦胧地浮现在窗上。
是当时那个女人——
「什、什、这是——」
「原来如此啊!」畠的赞叹声掩盖了后藤的惊呼。
——老头已经看出来了?可是我完全搞不懂耶。
「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弟,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这东西叫做紫光灯。」
畠盘起胳膊,嘲讽地说道。
「紫光灯?」
「没错。构造跟日光灯一样,但是它使用蓝紫色的玻璃,可以捕捉到一定的可见光。」
畠得意洋洋地讲解着,但后藤只觉
得一头雾水。
「麻烦你说得简单易懂些。」
「也就是说,我们通常看不见以特殊萤光颜料所写出来的文字或图画,但只要用紫光灯一照,它们就会发光。」畠冷哼了一声。
「就是KTV包厢常用的那个啦。(注5)」
经八云补充说明,后藤才终于听懂。
先在窗上画好女子的画像,然后再用紫光灯一照,就可以上演落地窗浮现女鬼的戏码。
「可是,用颜料涂的话不怕被揭穿吗?」
「以前这种萤光颜料都是白色的,但是最近市面上也出现了透明颜料;现在画像看起来并不明显,可是当天你是在晚上看到这幅画,而且落地窗浮现女鬼之前房间还停电过一次,对吧?」
「嗯,没错。」后藤脑中鲜明地浮现当时的景象。
在女鬼出现前确实停电过一次,而正当他被女鬼吓得魂不附体时,灯又亮了。
如果能多花点时间盯着她瞧,应该就会发现那是一幅画;可是时间太短了,而这正是这出戏码成功的关键。
「控制电灯的应该不是墙上的开关,而是主谋者在某处另藏了一个遥控式开关。另外,『去死』这句话恐怕是暗藏在他处的小型音箱所播出来的,现在我没有道具,所以很难找出来,但是大概错不了……」
※注5:有些日本的KTV包厢会运用相同原理在墙壁画上图案,关灯后就能看见缤纷的图画。
也就是说,这整个家就是一间人造鬼屋吗——
此时,后藤脑中突然产生一个疑问。
「等等,如果这里本来就有机关,那么……」
后藤心中的疑惑,逐渐趋向肯定。
「没错。这一户的屋主麻美,知道这项计谋。」八云微微垂下眼来。
「为什么麻美明明知道,却故意隐瞒呢?」
「这只能问她本人了。」八云惆怅地说道。
难不成,这小子知道麻美在哪里?
再说,虽然灵异现象的谜团解开了,麻美消失之谜可还没解开啊!难道这也要问她本人吗?
后藤感到又迷惑又愤怒,心中五味杂陈的他,情绪即将爆发。
5
后藤不悦地驼背握着方向盘。
坐在副驾驶席的是猛打呵欠的八云,而坐在后座的则是正在贼笑的畠。
「好了,那麻美消失的谜团要怎么解开?」后藤望向副驾驶席的八云。
「你还没发现吗?」八云扬起嘴角笑道。
他一笑,畠也跟着阴森地笑了。这两个人看起来跟妖怪没两样。
「老弟,你还是一样迟钝耶。」畠摇着肩膀,嘲笑地说道。
「老头,我看你根本也没搞懂吧?」
「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笨。既然知道那是人为的圈套,要破解还不容易?」畠速答。
「你真的懂?」
「刚才不是实验过了吗?时间可是绰绰有余呢。」畠得意地摇头晃脑。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不懂?超不爽的。
「后藤大哥,从切断电话后到冲到麻美小姐家门口,花了三十四秒对吧?」
或许是看后藤可怜吧?八云睡眼惺忪地开始讲解了。
「是啊,差不多吧。」
「既然麻美小姐知道这项圈套,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八云停顿了一下。后藤怱觉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
「切断电话后,她自己在手机上抹上血液,然后离开住处。」
「你、你说什么!」
后藤惊讶地踩下煞车,害得八云与畠猛地往前倾。
「很危险耶!」
畠在后座尖声抗议,而后方来车也对后藤猛按喇叭。
「抱歉啦。」后藤干脆地认错,再度踩下油门。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是正常的,无动于衷的畠才奇怪。
「意思是说,是她自己搞消失啰?」后藤为了整理思绪,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八云不加思索地答腔。
「怎么可能!先不论那个灵媒,当时现场还有石井跟真琴在耶,她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说这种话,就代表你已经中了主谋者设下的陷阱了。」
「这话怎么说?」
「你认为消失的麻美小姐是被害人,而且也认为石井先生和真琴小姐在现场看得一清二楚——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这项圈套的最主要关键。」
「难道麻美不是被害人?」
「不是。至今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但是刚才听了真琴小姐的证词,我总算推测出原因了。」
「这样啊……」
「是的。麻美小姐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自愿离开这儿的。」八云宣告。
诚如八云所言,后藤确实以为麻美被人强迫掳走,而且也以此作为所有判断的前提。
或许也因为麻美是真琴的朋友,他才会主观认定她是被害人,因此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解开密室之谜。
可是,既然是她自己走出住处,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所有人都被她这场独角戏骗得一愣一愣。然而,后藤还有一个疑问。
「确实,只要有三十四秒,就能离开她家;可是用不着三十四秒,我们就能在下电梯后看到她家了吧?况且,她应该没时间锁门吧?」
面对后藤的疑问,八云夸张地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干嘛?你这什么态度?我又不是在讲笑话。
「后藤大哥,你的眼睛瞎了对吧。」
「啥?」
——臭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请你仔细想想,当你下电梯后,一下子就看见麻美小姐家的大门了吗?」
八云一问,后藤怱地想起刚才和八云做过的实验。
这栋大楼的走廊是ㄇ字形,必须拐两个弯才能抵达麻美的住处。
此外,走道也非常狭窄,跑在前方的八云挡住了他的视线,直到抵达门口前都几乎看不见该处的状况。
「也就是说……」
「没错。那天晚上前往麻美小姐住处的人是:石井先生、真琴小姐以及神山等三人,这个圈套能否成功,端看这三个人的出发顺序。」
「顺序……」
「是的。跑在最前面的人呢,有两个任务。」
「任务?」
「对。第一个任务,是挡住后方其他人的视线,以便争取时间。」
「这样啊。」
跑在最前面的人一边挡住后方的视线,一边确认麻美是否躲好了。
即使她来不及逃走,只要停下来或是假装跌倒,就能拖延时间。
「而另一个任务,就是负责锁门。」
「锁门?」
「正如后藤大哥所言,她顶多能顺利离开住处,应该没时间锁门,更何况匆忙锁门可能会节外生枝。」
「所以,才由跑在最前面的人锁门……」八云颔首。
麻美冲出家门后,先将钥匙藏在门附近,然后再躲到安全梯之类的地方。
接着,带头的人再取回钥匙,在假装转动门把时锁门,将钥匙藏在口袋里。
从管理员那儿借来钥匙、进入屋内后,再若无其事地将它放回桌上,大功告成。
说穿了,这圈套其实很简单——
「而当时跑在最前面的人,就是……」说着说着,八云的眼神越发锐利。
对了,据石井所言,当时带头往前跑的人是——
6
石井在真琴病房前的走廊,和晴香并肩坐在长椅上。
八云到底在想什么呢——?
石井也很想知道所有谜围的真相,所以愿意提供协助,但是他希望八云至少稍微解释一下。
「我实在搞不懂耶。」身旁的晴香说出了石井的心声。
「啊,喔,可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回家……」
「我绝对不要!」晴香打断了石井的话。
「呃,可是……」
事实上,八云确实命令晴香回家,况且万一情况恶化,难保晴香不会陷入危机——真琴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无论如何,石井都不希望晴香受伤。
「其实,我跟这案子也不算毫无瓜葛。」
「咦,是这样吗……」石井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我和泽口里佳小姐的父亲约好,要为她揭发真相……」
「这样子啊。」
「所以,我没办法半途而废。」晴香的语气透露出坚定。
真令人意想不到,晴香其实是一个顽固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她就会坚持到底。石井羡慕她的强悍。
——换成了我,一定会临阵脱逃的。
「我明白了。晴香,我会负责保护你的。」石井挺起胸膛。
「请多关照。」晴香微笑着低头致意。
——她真的好可爱唷~~
「两位久等了。」换好衣服的真琴,从病房现身了。
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刚换上的白衬衫,领口也染着暗红色血迹。
「请问……
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疼痛罢了……好了,我们走吧。」
「呃,那个……」石井唤住正欲迈出步伐的真琴。
「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八云只对真琴附耳说出任务内容,因此虽说叫石井协助真琴,他却完全不知从何协助起。
真琴或许察觉到了这一点,恍然大悟地击掌。
「八云叫我把家父带来。」
「什么!」石井猛然往后一仰。
「为什么要找真琴的爸爸来呢?」晴香疑惑地偏了偏头。
「真琴小姐的父亲,是现任的警察署长。」
「哇,好厉害喔。」晴香惊呼一声,然而表情依然困惑。
「为什么要叫警察署长来呢?」
「这……我也不知道耶。」真琴若无其事地说着,石井听了不禁傻眼。
「不明就里地把警察署长叫来?我实在难以想像。」
虽说是女儿的请求,假如没有正当理由,他肯来吗?
「可是,既然八云都说了,那我想应该有必要叫他来。」
「我也这么认为。」真琴居然赞同晴香的歪理。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女性会如此鲁莽、大胆呢?晴香与真琴毫不理会心灵受到震撼的石井,迳自一步步往出口而去。
「请、请等等我啊!」
石井连忙追着两人的背影往前冲,然后又跌倒了。
7
后藤将车子停在神山的事务所前方。
上一回,八云对神山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连后藤都觉得八云的反应很反常。
不过,这次他应该有胜算吧?否则就不会特地前来了。
后藤按下大门对讲机的按钮,但是无人应门。神山不在吗——
尽管不抱希望,他仍试探性地转动门把,结果门居然没锁。他对八云便了个眼色,八云颔首。
——就是嘛!这样虽然是非法入侵民宅,不过总不能一直杵在门口吧?
「打扰啦!」
后藤边说边打开大门、进入屋内,八云和畠也尾随其后。
屋内灯是亮的,可是空无一人。一行人穿越厨房,来到客厅。
桌上有两杯用过的咖啡杯。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儿。
「神山!你在吗?」后藤朝着屋内大喊,但无人应声。
就算他在,也不可能乖乖出来吧。
「神山先生好像不在喔。」八云往前踏出一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没有鞋子啊。」畠代替八云回答。
后藤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一点观察力都没有,也难怪会被当成傻瓜。
「你在吧?井上麻美小姐。」八云朝着客厅后方的门大喊道。
「什、什么?她在这里?」
「我们在解开密室之谜时,不就已经知道麻美小姐和神山同谋了吗?所以她当然在啊。」
八云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下去。
「附带一提,她也是那个谎称自己是饭田瑞穗,找我帮她调查灵异现象的人。」
饭田瑞穗——
那是八云手上的另一件案子。这么一来,这两件案子就连结起来了。
「我查过大学的学生名单,当中并没有饭田瑞穗这号人物。麻美小姐,你的用意,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牵扯进来吧?」八云补充说明。
晴香所调查的,原来就是这部分啊——
过了半晌,尾端的某扇门应声开启,一名女子踏进客厅。
她就是井上麻美——
这是后藤和她第一次见面。这名将一头长发束在身后、微微俯身的女子,面色苍白得令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不过,她的眼中却绽放着强烈的光辉。
麻美拘谨地低头致意,彷佛早已预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她的左臂缠着绷带。沾染在手机上的血液是真正的鲜血,是她自己割腕,故意在现场留下血迹。
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后藤逼问麻美。
一想到为她担忧、四处奔走的真琴,他满腹的怒火便益发猛烈。
「这并不是玩笑。」八云将手搭在后藤肩上,缓颊地说道。
「不是玩笑是什么?和那个灵媒合伙诈骗吗?」
「也不是。」
「那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后藤推开八云,揪住麻美的衣襟。
她毫不反抗,任凭后藤凶狠地威逼。那双微微半闭的眼眸,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火。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快住手啊,笨蛋!」
畠从后方拽住后藤的胳膊,尽管后藤想甩开他,还是忍下来了。这把瘦弱的老骨头可禁不起摔,万一把他弄死就不好了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诈骗,而是复仇。」八云喃喃说道。
复仇——?
究竟要对谁复仇?后藤一点头绪也没有。
八云转向麻美,直直地注视着她,然后再度开口。
「你也是受害者,对吧?麻美小姐。」八云静静地说道。
此言一出,麻美顿时失了魂般地双膝跪地,一行清泪滑落她的脸颊。
她的反应,证明了八云的话是对的。
「喂,八云。你说她也是受害者,该不会……」
「你猜对了。她和泽口里佳小姐一样都是性侵案的被害人,而且是出自于同一名歹徒之手。麻美小姐由于没有提出告诉,因此这案子没有公开……」
「为什么你知道?」
「请你回想一下真琴小姐刚才说过的话。她说麻美小姐在大学四年级时曾经消失过一个月,我猜那就是案发的时间吧。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推测很牵强,不过也找不出她参与这一连串怪事的理由了。」
听到这儿,后藤总算隐约看出整件案子的脉络了。
遭受性侵的麻美和灵媒神山联手伪造灵异现象,目的是为了复仇。
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恐怕是为了将歹徒逼得精神崩溃,让他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么沉重。
因此,他们才会提到同样遭受性侵而自杀的里佳,内心有多么怨恨。
「当我听到你凭空消失时,马上就猜到你可能是共犯,只是不明白明确的原因。」
八云的表情显得相当苦涩。听到这儿,后藤总算了解了。
——我们大伙儿被圈套耍得团团转,但是看清真相最重要的关键,其实在于每个人之间的关连。
「……那一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你原本以为将再度迎向另一个平凡的明天,但是……」
麻美四肢着地,垂着头娓娓道来。
她的嗓音是如此的悲感,令人为之心痛。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连抵抗都办不到,只能默默忍耐,直到结束……」
「你……」后藤才刚开口,就被八云制止了。
八云并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似乎示意着:让她说下去吧……
「案发之后,最先跟我接触的女刑警说:『为什么不抵抗呢?那不就表示默许吗?』……我又不是警察,哪敢独自对抗一名持刀歹徒呢……」
麻美的话语,令身为警察的后藤感到肩头无比沉重。
依照现今日本的判断准则,假如被害人在遭曼性侵时没有积极抵抗,大多会被判定为「没有违反本人意愿」。
然而,诚如麻美所言,在那种生死交关的状况下,有多少人敢挺身反抗呢——
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随同血液在后藤体内奔流。
「所以,你没有提起告诉——不,是无法提起告诉。」八云蹲在麻美面前说道。
她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在地,点了点头。
「不过,一旦将复仇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你就失去自由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面对语气温柔的八云,麻美再度颔首。
「请告诉我,神山先生人在哪里?」
「他……」麻美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
「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真的看得见鬼魂。」
语毕,八云将左眼的角膜变色片摘下。
朱红色的眼眸,映入麻美眼帘。
「我用的方法跟你们并不相同,不过大概可以达成你们的心愿。」
「原来你全都知道了。」
麻美定定地望着八云,而八云也点点头,说道:
「此外,有件事我非告诉他不可,那就是泽口里佳小姐死亡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
「是的。我的目的是拯救里佳小姐,以及神山先生。」
「他去酒吧了。他说事态变得太快了,所以想动用蛮力解决。请你们……」
后藤无法判断八云的用意,不过似乎是打动麻美了。
她恳切地仰望着八云,说出神山的行踪。
「我明白了。」八云起身。
我知道接下来要干嘛了,直捣黄龙对吧!——后藤端正坐姿,对麻美说了声
:「抱歉。」
到底是为什么而道歉,连后藤自己都不明白,但麻美默默地点头了。
「畠先生,她就拜托你了。另外,你能不能请井手内课长来一家叫做『Snake』的酒吧?」
经八云这么一说,后藤才猛然想起:井手内的儿子也失踪了!该不会他也是共犯吧?
「可以是可以,但他会来吗?」
「假如他不想来,你就说我们知道他儿子在哪里。」
「真的吗?你真的知道?」后藤问道。
八云笑而不答,就这样走出事务所。
后藤再度望向麻美,然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这个人口才不好,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所以只能以行动来证明了!
他转换心情,追向八云。
8
后藤伫立在酒吧那栋四层楼住商混合大楼前方。
太阳逐渐西沉,大楼的白牍染上了一片橙色。
身旁的八云表情异常凝重,就连方才在车上也只字不语。
这两人是旧识了,因此后藤清楚得很,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
「你是不是犹豫了?」八云那只红色左眼瞪向后藤。
「或许吧。」
换成是平常的他,绝对会矢口否认,如今却干脆地承认了。
「真稀奇,你居然这么坦率。」
「我一直都很坦率啊。」
——天字第一号的别扭大王,少说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了。
「好了,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真的有必要阻止这些事吗……」
「什么意思?」
「他们并没有犯下任何一项真正的犯罪——不,或许接下来就很难说了,但站在他们的立场来想,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说真的,我有权力阻止他们吗……」
八云的视线飘移不定,代表了他的心情。
对于不了解真相细节的后藤来说,他根本听不懂八云话中的含意,唯一能说的就是:
「别管他什么权力不权力的,也不要管什么善恶基准,我只是觉得不插手会让我心情很不爽罢了!你也跟我一样吧?」
八云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笑?
「这番话真像你的作风!也对,我不应该胡思乱想。」
语毕,八云止住笑意,直直地望向大楼。
——看来他调遖好心情了。这才对嘛!虽然八云目空一切、装模作样,骨子里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啦。
「好,走吧!」
后藤拍拍自己的双颊,激励自己,接着踏出第一步——结果半途杀出程咬金,手机居然响了。
怎么挑这时候打来啊!
「谁啊?」
「啊,呃,我是石井。」
石井泫然欲泣的嗓音,从听筒另一端传了过来。
「干嘛?」
「呃,嗯……请问我该将署长带到哪里去才好呢?」
「喂,八云!真的要叫署长来吗?」后藤捣住话筒询问八霎。
「是啊,我刚才已经拜托过真琴小姐了。」
——原来他在医院说的就是这档事啊?
刑事课长井手内加上警察署长,把这些人叫来干嘛?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我已经把希望赌在八云身上了。
「然后咧?要叫他去哪里?」
「当然是来这里啊?」也对喔。
「带他去那家酒吧。」后藤说完后,迳自切断通话。
——事情也讲完了,那就再来一次——
「走吧!」
「嗯,我们走吧。」
八云还没回答,后藤便率先迈出步伐。
两人走下通往酒吧的楼梯,伸手转动门把——但是转不动,因为门上锁了。
「麻烦你开一下门。」八云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啦好啦,小的知道了。
别以为一个小小的门锁就能阻止老子!后藤朝门奋力一踢,然而门文风不动,只是门框稍微变形罢了。
后藤不死心,接连又踢了门两、三次。
「可恶!只不过是一扇门,嚣张什么啊!」
第四次时,门打开了。
「难道没有更安静的开门方法吗?」
「少啰唆!」
后藤对在身后嘀咕的八云怒吼一声,踏进酒吧中。
电灯没开,店内一片漆黑。不过,这里确实有人的气息。
后藤毫不犹豫地往酒吧内部迈进。
喀沙!后藤听见了。
他正想摆出防御架势,头部却冷不防挨上一记重击。
啪叽!断裂声随之而起,看来攻击他的凶器正是棍棒。
一条人影从他的眼角一闪而过。
「别以为这种东西能敲晕老子!」
后藤猛地扑向那条影子。抓到了!「嘎呀!」耳边传来猫咪被踩到尾巴的惨叫声,接着是一阵倒地声。
此时,眼前突然大放光明,后藤不自觉伸手遮眼。
「干嘛不先开灯再进去?后藤大哥,你真的笨到令人叹为观止耶。」
——反正我就是笨啦!
「少啰哩啰嗦的,我要是开灯的话,岂不是会打草惊蛇吗?」
「从你踹开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啦!真是乱七八糟的。」
这臭小子,就只会出一张嘴——
「少废话!你管我!」后藤回头揪住八云的领子。
「你流血了耶,而且血流如注喔。」八云笑道。
血——!后藤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湿湿黏黏的。一看,手上确实有血,而且脚边还躺着一支断掉的拖把。
——可恶,哪来的王八蛋干的好事!
后藤一把揪起伏倒在地的那人的头发,抬起他的脸。
尽管鼻子周遭一片血红,后藤还是认得出来,他就是化名为村濑伸一的强暴犯——大利和志!
「呜……」一阵既像呻吟、又像呐喊的声音传人耳里。
后藤本以为是大利发出的声音,然而并不是他。八云率先听出声音的来源,指向酒吧一隅的洗手间。
——要我过去是吧?
后藤放开大利,从餐桌间穿梭走向洗手间,伫立在门扉前。
据真琴所言,这间洗手间的镜子曾映照出女鬼,而这也是一连串怪事的开端。
等一下究竟会出现什么呢——?
后藤猛地打开门扉,刹时有个人从里面倾身倒地。他嘴上贴着胶带,四肢也被绳子捆绑着;脸上到处都有遭到殴打的痕迹,而且还流着鼻血。
他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八木庆太。
只见他额头冷汗直流,害怕地颤抖着。
「你没事吧?」后藤边说边将他嘴上的胶带撕下。
「女人!那个女人!我、我、我死定了!」
老板八木大吵大闹,彷佛一名吵着要妈妈的小孩。
后藤望向洗手间内侧,镜中正朦胧地浮现着一张女子的脸庞。
那是泽口里佳——她果然是因为含冤而死,而在阳间徘徊不去吗?
后藤回头望向八云。
「后藤大哥,麻烦你把那面镜子打破。」八云微笑地说。
小事一椿!后藤举起附近的椅子,朝洗手间的镜子奋力一丢——随着一声巨响,镜子瞬间碎裂。
「你就不能弄得再小声一点吗?」八云无奈地说道。这小子废话真多。
后藤再度望向洗手间内侧,泽口里佳依然伫立在破掉的镜子另一端。
「八云,解释一下吧。」
「请你看仔细一点,那是液晶萤幕啦。」
后藤依言重新望向镜子。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不过那儿确实有一台液晶萤幕,上头正播放着影像。
「这是……」
「是圈套啦。」
「圈套。」
「没错。刚才你所打破的镜子是一种单向镜,只要关掉萤幕,它就会恢复为普通的镜子;可是一旦播出影像,萤幕亮光就会让镜子看起来像是浮现了女鬼。」
后藤想起侦讯室所使用的单向镜,这才恍然大悟。
单向镜是一种具有半穿透性的镜子,将它设置在两个房间中间,只要一个房间明亮、一个房间昏暗,明亮的那一侧就会变成镜子,而昏暗那一侧则变成玻璃。假如两边都明亮,就变成一片普通的玻璃。
这间洗手间的机关也是相同的原理。只要关掉萤幕电源,由于镜子后方变暗,另一侧看起来就像镜子;然而一旦打开开关,由于亮光使得两侧都很明亮,女鬼就会浮现在镜子上。
「其他的灵异现象,多半也是用单向镜跟紫光灯所设计出来的。」
说穿了,这圈套其实很简单。
「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后藤拖出镜子内侧的液晶萤幕,丢到地板上。尽管萤幕出现裂痕,女鬼的影像依然反覆播放着。
「你也该现身了吧?神山荣治先生。」
八云从洗手间望向吧台,一边问道。
对了,井上麻美说神山人在这里,但他到底在哪里?那个假灵媒躲到
哪儿去了?
后藤环顾店内。
「井上麻美小姐已经说出一切了,你的神通力对我是起不了作用的。」
八云的声音回荡在酒吧中。
不久,吧台后方的一扇小门应声开启,神山终于现身。
他仍旧穿着那一套黑西装,双眼一片赤红。
「我早就料到你会来了,齐藤八云。」
明明已经没有退路,神山的语气却一派老神在在。
他泰然自若,脸上甚至浮现一抹游刃有余的笑容。都到了这个节骨眼,难不成他手上还有什么筹码?
「我猜得果然没错。你唆使麻美小姐使用化名,意图将我卷进这件案子里:就连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对吧?」
八云以不输给神山的冷静语气说道。
「我没看走眼,你的直觉确实很敏锐。」
「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挖苦我。」
八云缓步走向神山,一边说道。
「当然是在夸奖你啊。不,我或许有点太小看你了。」
「什么意思?」
「你出现得太早了。」
八云和神山笔直地四目相交,迸发出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唯有这两人,掌控着一切的状况。
不过,后藤就不一样了。他至今只认为是麻美为了报复强暴犯大利,才伙同灵媒神山引发这一连串风波。
然而,看着眼前这两人,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神山要参与麻美的计划呢?为什么八木和井手内的儿子裕也会遭受牵连呢?
此外,八云为什么要把署长跟井手内找来这儿呢?
「喂,八云,你也该解释一下了吧?」
「后藤大哥,劝你最好养成把资料看仔细的习惯。」
「啥?现在跟我讲这种废话干嘛?别卖关子了。」
面对穷追不舍的后藤,八云只能苦笑着搔搔头发。
「好吧,我就来解释一下。不过在那之前——神山先生,请你先把那对让人看了不舒服的角膜变色片摘下来。」
八云转向神山。
原来那双红眼睛是假的啊!可是,后藤确实看过神山从一双黑眸摘下角膜变色片,然后眼睛就变成红色了。
「喂,八云,可是那家伙他……」
「那是一种叫做『Palm』的手法,属于把硬币等物藏在自己掌心的初阶魔术。」
「魔术?」
「是的。他假装把角膜变色片摘下,实际上是把红色角膜变色片戴上去。接着,他只要再将事先藏在掌心的另一片角膜变色片亮出来,假装那是刚摘下的隐形眼镜,就能蒙骗过关。」
八云比手划脚地解释道。
神山听了后高声大笑,间接证明了八云所言不俨。
「亏我自己还觉得挺中意的呢。」
说着说着,神山将红色角膜变色片摘了下来。
「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吧。」八云悄悄地以食指抵着眉心。
「首先,我想先跟你确认一件事。假如我猜错了,这将完全推翻我的推论。」
喂喂喂,八云,你干嘛说出这种跟亮底牌没两样的话啊?
你事先说出这种话,对方不就能随心所欲地把答案改成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了吗?为什么不跟平常一样故弄玄虚呢?
八云毫不理会忧心的后藤,继续往下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而已,没有任何证据,不过……神山先生,你是泽口里佳小姐的男友,对吧?」
「你说自己没有证据,但我看你的口气倒是很有把握嘛。」
神山缅腼地撇了撇鼻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后藤扬声大叫,结果被八云瞪了一眼。
「神山先生,请你回答我。是YES吗?还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对啊。八云,为什么?」后藤高声附和道。
「后藤大哥,所以我才叫你要仔细看资料嘛。」
——这是两码子事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资料上面又没有写泽口里佳的男友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这只是推测啊!不过,只要看过资料,任何人都会联想到这一点。」
「有听没有懂。」
累积在后藤体内的烦躁,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
「神山先生原本是一名老师,而且任职于泽口里佳小姐的母校。」
——原来如此啊!我还真是一点都没注意到!可是,他们只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跟学生,不代表是一对情侣啊。
八云彷佛看出了后藤心中的疑问,继续说道:
「不光是这样而已。神山先生明明接触了泽口里佳小姐的亡魂,却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这未免太不自然了;我当然会认为他肯定隐瞒着什么。」
八云说得确实有理。
即使泽口里佳不是神山班上的学生,他也不应该在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后,依然表现得无动于衷。
「这么一想就会发现,他辞去教职的时期和她自杀的时期恰好重叠;再仔细想想,就会想起曾有个女学生成天缠着神山老师。后藤大哥,那个学生叫做什么各字?」
对喔,我跟八云提过那个姓间宫的女老师所说的话。
「我记得叫做……好像叫川口还是山口……啊!」后藤不自觉惊呼。
对了,那个姓间宫的老师根本没记清楚!
「你察觉到了吧?我知道自己的联想有点牵强,但那个人八成姓泽口。」
神山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从柜台后方走出来。
后藤能从神山的神情看出,他已经放弃反驳八云了——
「里佳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而且令人开心的是,她是因为我才想当老师的。尽管她有些地方有点顽固,却是一个意志坚强、有上进心的女孩。」
神山淡淡地说着,彷佛朗诵着一本教科书。
不过,后藤认为他是刻意强装镇定,其实内心波涛汹涌。
「你是为了帮里佳小姐复仇,才策划出这次的计划吧?」
神山听了八云的话语,刹时露出苦笑。
「喂,八云,策划人不是那个麻美吗?」
「不是。」八云毫不犹豫地给予后藤否定的答案。
「这全都是神山先生一手策划的。神山先生把被性侵案毁掉人生的人聚集在一起,合力实行这回的计划。」
「呜——」忽然传来一阵呻吟声。
迄今横躺在地的大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在附近的椅子上,掩面垂头。
不知他是意识模糊还是放弃逃走,动作极为缓慢。
「这一切全都是那家伙的欲望所引起的!」后藤怒气冲冲地瞪向大利。
——揍他一拳还不够消我的气,至少得再揍他两、三拳才行!
「后藤大哥,你说错了。他是神山先生那边的人。」
「啥?」
——那家伙可是强暴犯耶!他毁了别人的人生还不够,居然还贩卖自己的犯罪影片来谋利,舒舒服服地过他的好日子,简直是猪狗不如!
这种人为什么要跟神山同谋——
「刚好特别来宾也到齐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八云望向门口,而后藤也随之一望,看见井手内伫立在那儿。
9
刚才八云拜托畠叫井手内过来这里,但依后藤看来,找他来简直大错特错。
「后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听说裕也在才过来的,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啊?」
井手内慢慢地环顾四周,一边说道。
——你看吧!我就说不该找他来嘛!
「他知道令郎现在在什么地方。」八云指向神山。
「你……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丁!」井手内怱地勃然大怒,扑向神山。
后藤还是头一次看到井手内如此失去理智。
这家伙再怎么说,也是一名父亲啊——
「后藤大哥,请你制止他们。」
受不了,还不都是你造成的。
后藤挡在井手内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
「放手!王八蛋!」
井手内宛如小孩打架般地乱挥乱打,但比蛮力是比不过后藤的。
只见后藤将井手内压制在地,对着跌了个倒栽葱、一脸愕然的他大喝道:
「给我冷静点!」
「我、我已经够冷静了!」井手内缓缓起身说道。
尽管他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
「喂,八云,干嘛把这家伙叫来?」
「想也知道是因为他跟案子有关系啊。」八云理所当然地回嘴。
不过,后藤仍然一头雾水。
八云对后藤置之不理,迳自走近四肢被捆绑、倒在地上的八木面前。
「后藤大哥,你来这边帮我一下。」
八云解开绑在八木脚上的绳索,而当后藤想解开绑在他手上的绳索时,八云却说:「那边的绳索最好不要解开。」
后藤已经没力气一一跟八云计较了。他默默地帮忙松开八木脚上的绳子,而双手则依然维持原样,让八木坐在椅子上。
「好了,这件案子的关键,就在于分辨谁是『设计』的那一方,以及『被设计』的那一方。」
八云环视众人一圈,接着说道。
——意思是说,分辨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者吗?
「话先说在前头,在这儿参与聚会、目睹假的灵异现象的人,全都是特意找来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也就是说,聚会的成员非这群人不可。这是经过严谨的事前计划,才召集来的成员。」
「我不想听这些,快告诉我裕也在哪里!话说回来,你是谁啊!少给我装模作样!」
井手内猛拍桌子,打断八云的解说。
不过八云非但毫不畏惧,还挑起单眉,露骨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后藤大哥,那个人好吵喔,他平常就是那副德行吗?」
「他今天可比平常安静多了。」后藤咂嘴地说道。
——也不想想是你自己叫他来的,说这什么鬼话?说到底,只要有这家伙在,每件事都会变得很复杂。
八云无奈地叹口气,缓步走向井手内,附耳说道:
「我看你好像没有发现,还是来介绍一下好了。这位是整形变脸过的大利和志先生。」
八云呢喃着指向大利。
刹那间,井手内脸色为之一变。是惊讶……不对,后藤觉得井手内好像畏惧着什么。
八云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井手内先生安分多了,咱们言归正传吧。后藤大哥,我们在色情网站所看到的那个影片,歹徒的手臂有剌青吧?」
「是啊。」
那是一条蛇缠绕着十字架的刺青——
「而泽口里佳小姐的日记中也有同样的图案。我想,她所画的恐怕是关于强暴犯的线索。」!没错,而这也是使我们发现大利跟伸一是同一个人的契机。
八云走向大利。
「大利先生,让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大利毫不犹豫地卷起袖子,亮出自己的右臂——没有刺青!
——怎么回事?
「后藤大哥,我刚才也说过了,只要你好好看过资料,就不会被这种东西所骗。」
「什么?」
「也就是说,身为性侵案加害者的大利和志先生身上如果有刺青,资料中肯定会记载这项身体特征,可是上头并没有这项纪录。」
没错。逮捕嫌犯时,不只歹徒的身高、体重、指纹会列入纪录,就连痣、刺青之类的身体特征也不会放过。
然而,资料中却没完全写到大利身上的刺青。
「可是,之前……」
「后藤大哥,你之前所看到的刺青是画上去的,而且左右还画反了。」
这么说来,难道是——
一股嫌恶感,在后藤心中逐渐扩散。
「你说大利先生的手臂在酒吧闹鬼时受伤了,对吧。」
「是啊。」
后藤上次来这家酒吧时,大利的手臂突然在黑暗中流血。
「这就代表他是神山先生那边的人,才能玩这种把戏。事实上,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我说过好多次了,死者的灵魂是思念的集合体,几乎不可能产生物理影响力。」
说到这儿,八云瞥向神山。
后藤想起之前神山与八云争论亡灵的存在定义那一幕。当时情势看起来对神山相当有利,但现在他们俩的立场却反了过来。
这次八云之所以不坚持将自己的推论说完,八成是出于这个原因。
尽管八云没有说出口,但他恐怕对自己那一套亡灵定义产生了疑虑。若非如此,他早就发现真相了。
以八云的定义来看那些灵异现象,说穿了只是一连串闹剧罢了。
不过,后藤自己也被骗得团团转,所以没有资格取笑八云。
「为了制造闹鬼的假象,他们故意让大家看到大利先生手上的刺青,这全是为了让真正的目标心生畏惧,告诉他:我们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喂,你说的『真正的目标』到底是谁啊?」
八云没有回答后藤的问题,缓缓地走向酒吧老板八木。
八木满脸畏惧地站起身来,退至墙角。
「你是逃不掉的。」八云注视着八木说道。
在那只红色左眼的瞪视之下,八木顿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八云抓着八木瘫软的手臂,卷起他的袖子。
有了!一条蛇缠绕着十字架的刺青!
「原来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强暴犯!」后藤忍不住冲向八木。
「是的,而且对麻美小姐施暴的也是他,那个影片就是证据。这个地方在改装成酒吧之前,恐怕就是犯案现场……」
也就是说——
「大利先生是被冤枉的。」八云大声宣告。
此言一出,后藤顿时双腿一瘫。
「你们……你们……」
大利念念有词地站起身来,青筋浮现、面红耳赤,眼中微微泛着泪光。
「喔喔喔!」
大利突然发出猛兽般的吼叫声,踩着桌子扑向井手内。
事出突然,毫无戒备的井手内连人带椅倒在地上,大利顺势跨坐上去。
「给我住手!」后藤旋即冲过去将大利拉开。
他并没有强烈反抗。跌倒在地的大利浑身颤抖,开始哭泣。
「喂,八云,这家伙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很遗憾……我在判断这件事时,也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发现这一点?」
「假如大利先生不是神山先生这一边的人,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但是假设他是被冤枉的,他参与神山先生的计划、裕也被牵扯进来,也就不奇怪了。」
「你说他是被冤枉的?少胡说八道!」
倒在地上的井手内拄着桌子站起来;语气说得咄咄逼人,表情却血色尽失。
八云的红色左眼,定定地注视着他。
「我没有任何物证,但间接证据倒是不少。」
语毕,八云大步走向井手内。
井手内不发一语,避开八云的目光。
「八木庆太先生的父亲曾经是国会议员,泽口里佳小姐的案子,就发生在他参选连任的期间。」
「那又怎样?跟警方一点关系也没有!」
井手内依然避着八云的目光,一边说道。
无论他再怎么强装镇定,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声音正窝囊地颤抖着。
「八木先生原先以为警方不会出动,因为他认定被害人不会出面,所以犯案时只戴了面罩。不料警方展开了正式搜查,这下子他早晚会被逮捕,于是他就恳求父亲帮忙。」
后藤对低头哭泣的大利置之不理,站起来望向井手内。
尽管他跟井手内观点不同,毕竟也是在同一个组织中共事的人;硬要说的话,他实在不喜欢这男人,不过内心深处却默默认同井手内的作为,因为组织就是需要这种人。
「当时正值选举期间,他的父亲慌了。儿子的丑闻可能会害他落选,于是他心想不如找警界的熟人帮忙,把这件案子压下去。」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是犯法的啊!
「那名警界熟人想到可以使一些小手段,让被害人主动撤销告诉;他调换原本负责本案的刑警,命令两个新人在做笔录时打击里佳小姐的心灵——这全是为了使她撤销告诉。」
「八云!讲话要凭良心!你的意思是警察故意吃案吗!哪有这种蠢事!」
后藤大声怒吼。
然而,八云仍然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里佳小姐并没有撤销告诉,而且还自杀了;她的父母高呼警察杀人,媒体也咬着这点不放。案子不只没有被压下去,还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不是叫你讲话要凭良心吗!」
后藤揪起八云的衣领。不过,八云依然无动于衷。
「后藤大哥,请你安静点好吗?你自己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后藤从未见过八云如此冰冷的眼神。
没错,正如八云所言,后藤心里有数,只是不肯面对事实。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好了,当时只要逮捕八木不就没事了吗!干嘛要把大利牵拖下水!」
后藤追问道。八云面无表情地拨开后藤的手。
「他们怎么能逮捕八木庆太呢?假如逮捕他,警方跟国会议员互相勾结的事情岂不是会被公诸于世?就这层意义来说,大利先生的存在是必要的;只能说算他倒霉。」
后藤望向垂着头的大利。
他依然颤抖着。只因为这家伙倒霉,他就吃了三年牢饭,肩负着强暴犯的污名存活至今?
惠理子曾经说过:逮捕嫌犯的时机也太凑巧了。
在临检酒驾时,他的车中出现了被害人的照片。乍看之下是决定性的证据,但假如警方存心栽赃嫁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件事情,害我的人生变得一
塌糊涂……」大利颤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众人都想像得到。逼死一名女性的强暴犯——这张标签将贴在他身上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撕不掉,到哪儿都会破坏他的生活。
「人生被搞得一塌糊涂的,不只是他。」
「什么?」
「请你回想一下麻美小姐。她是在三年前被施暴的,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后藤哑口无言。
大利出狱的时间是两年前,三年前他还被关在监牢里,所以不可能是嫌犯。
不只如此,警方明知八木才是真正的强暴犯,却放任他逍遥法外——然后麻美就被强暴了。在那之后,她的人生也毁了。
神山、大利、麻美之所以不直接找八木复仇,关键就在这儿:既然警方与此案有关,无论他们再怎么闹大也会被压下来,即便使用暴力也无济于事。
因此,他们才策划一连串警方无法干涉的灵异现象——
「井手内先生。」八云投向井手内的眼神,满怀着愤怒。
「刚才我说过自己没有物证,因此你大可全盘否认,只是这么一来,令郎就再也回不来了。」
后藤也同样望向井手内。
这个劳碌命、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老的男人——拜托你,快否认吧!后藤在内心深处如此祈祷着。
「把我儿子还给我……」井手内努力挤出这句话,低下头去。
这是他认罪的证明——
「你听到了吧?怎么样?神由先生。」八云将视线移向神山。
只见神山得意地露出笑容,说道:
「我把裕也托付给某个新兴宗教团体了,名目是让他去那儿参加修行,好驱除厉鬼……」
原来如此啊——
仔细想想,「裕也消失」这个消息正是神山和大利散布出来的;他没有遭到绑架,更不是被厉鬼诅咒,只是以驱除厉鬼的名目将他困在宗教团体内,断绝他对外的一切联系,之后再大肆昭告天下:裕也消失了。
「裕也没事吧?」井手内恳切地问道。
「是的,他过得可好了。」
「不只是这样吧。」八云反问神山。
「真有你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裕也为了参加那项修行,捐赠了五百万圆。」
「他、他哪来那么多钱……」
「只要说出自己是刑事课长的儿子,自然会有许多组织乐意借钱给他吧?利息好像是十天一成吧?」
八云回答了井手内的问题,后者一听倏地崩溃。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刑事课长的儿子向暴力组织借了五百万圆——想折磨井手内,没有比这更有效率的方法了,简直是一条通往毁灭之路的捷径。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要袭击真琴?」后藤问。
八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
「袭击真琴的是八木先生。」
「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啊。曾经被自己强暴的女子突然来自己的店里消费,此后店里就出现了奇妙的灵异现象,而且他还获知麻美小姐从密室中消失、看到灵媒现身、听见被自己强暴后自杀的女子的名字……」
「他们想让他心神不宁。」
「此外,新闻记者和警察还在调查自己的来历……他略过神山先生、大利先生而选择袭击真琴小姐,还真像他的作风……」
八云轻咬下唇一口。
后藤终于懂了。真琴、石井、后藤这群人,只是为了使灵异现象更添真实感而存在的班底罢了;只要有了新闻记者和警察的证词,人类凭空消失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也会显得更加可信。
「好了,齐藤八云,接下来要怎么办?」神山眯起眼来,挑衅地望向八云。
「你到底想说什么?」后藤看不惯神山白鸣得意的模样,代替八云回嘴。
「他们的自私,害得我们的人生变得一团乱;你觉得我们应该自认倒霉吗?你不认为他们罪有应得吗?」神山问道。
他不只是针对八云,而是针对在场所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想揭开真相,等到你们的复仇戏码结束再来进行也不迟,没有人会责怪你们……」
原来八云一直在等待时机啊。
只要一公开真相,神山他们的复仇也会被迫终止;他或许是想将他们的复仇见证到最后一刻吧。
「那么,为什么你要妨碍我们?」
即便神山对八云投以挑衅的目光,八云也不为所动。
「要解释这一点,我得先揭开另一项真相才行。」
八云泰然自若地说着,彷佛迄今的一切都只是余兴节目。
「什么真相?」神山的语气也相当冷静。
这两人宛如擂台上的拳击手,正享受着这段对峙。
「里佳小姐之死的真相。」
「她是因为受到那个男人身体上的强暴,然后又被警察精神上强暴,才被迫走上绝路的。」
后藤觉得神山那冷静的表情中,似乎隐藏着一团怒火。
「不只如此。我们头一次碰面时,你曾经说过:这儿有一名女鬼,而且那名女鬼还怀着强烈的恨意……」
「的确是有这件事。」
「当时的对话,多少也是扰乱我心思的原因之一。」
「这话怎么说?」
「那个地方确实有里佳小姐的灵魂,可是在我看来,她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八云顿了一下。现场一片寂静,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我认为她心中并没有恨意,而是满怀着悲伤。」
神山没有答腔。八云的话是真是假?看不见亡魂的神山,无从判断。
「假如他不接受我,那么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你在说啥?」后藤询问八云。
「这是里佳小姐遗书中的一小段文字。」
这样啊,她果然留下了遗书!
话说回来,八云为什么知道遗书的内容?他是从哪儿得到手的?
「你是不是在她被性侵后,以男人的身分拒绝了这名女性?大部分受到性侵害的女性都会认为自己很肮脏,对这样的她来说,被深爱的人弃之不顾,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听了八云的话,神山不发一语,静静地闭上双眼。
「这样啊……原来,这才是里佳自杀的真正原因……」
「将她推向自杀之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八云撂下一句关键性的重话。
神山的眼角,滑落一道泪水。
如果自己所爱的人遭到性侵,我会有什么反应呢?——后藤想起妻子的脸庞,忽地浮现这个疑问。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全力支持她,拯救她的灵魂。
不过,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我会不会像神山一样,即使心里明白,仍然不经意地做出排斥她的举动?
因为人类,是一种软弱的生物——
「神山先生,她现在依然很痛苦。即使她死了,仍旧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只能在同一个地方反覆自杀。」
这个男人走错路了。人类总是无法察觉眼前的重要事物,就这样一错再错。
「能阻止她的人,我想就只有你了。」
听了八云这最后一句话,神山顿时伏倒在地,放声大哭。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吭声。
性侵害案——刑法上顶多判犯人几年徒刑,但许多受害者却因此而毁了一生。其他犯罪也一样,除了当事人之外,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将被卷入巨大波浪中,惨遭吞噬。
后藤心中产生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而他只能握紧拳头按捺下来。
「因为我明白她真正的想法,所以才会到这儿来——为了终止你的复仇。」
「在我怨恨其他人之前,应该先抱紧她才对……」
神山赤红着眼回应八云。
这安详的神情,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八云,我真希望自己在遇见你父亲之前,能够先遇到你。」
「那个男人果然跟这件事有关。」八云的眼神为之一变。
那个男人,指的就是八云那名拥有一双赤眸的父亲。神山曾经说过,他以前见过一名双眼赤红的男人。
「他对我说——人的灵魂本质就是黑暗。她——里佳的灵魂在死后仍满怀怨恨,假如不为她报仇雪恨,就无法拯救她的灵魂。」
「如果有人说『凡事皆有希望』是一句笑话,那么『万物皆为黑暗』也是一句笑话。人的情感,是不可能只有单一方向的。」
八云的话语,蕴含着一股强烈的意志。
「你说得对。看来,我根本被他玩弄于股掌。」
神山从吧台内侧取出大水瓶,将里头的液体洒在地上;一股刺鼻的臭味,逐渐弥漫着整间酒吧。
神山将空空如也的大水瓶扔到地上,从口袋中掏出短刀,接着走向瘫软在椅子上的八木,从背后攫住他的胳膊。
「喂!你在干嘛!」
正当后藤想冲过去时,神山旋即以利刃抵住八木
的咽喉。
「噫!」八木尖锐的惨叫声,顿时响遍整间酒吧。
「喂!住手!」
神山对后藤的呐喊置若罔闻,再度从口袋中掏出金属打火机,将火点燃。
看了他这举动,后藤顿时明白神山的企图了。
方才他洒在地上的液体,八成具有可燃性。
「八云,我明白你的意思。没错,假如我当时接纳了她,她就不会死了;可是,即使她没有死,想必也会痛苦一辈子。」
「这一点我不否认。」八云无力地答道。
后藤也无法否认这点。即便她当时活了下来,也必须与那道创伤共度一生。
强暴,是一种伤害他人心灵的犯罪。
「这个男人毁了她的一生。我还是无法原谅这个男人。」
「喂!别做蠢事!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八木会受到法律制裁!」
后藤逼近神山。神山将短刀的刀尖指向后藤,摇了摇头。
「里佳被折磨的那段影片,我反覆看了好多次;每看一次,我的心就好像被撕裂一次,痛苦得快要发狂。她在那段影片中一边忍受着屈辱,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到那段时间、那个场所……」
神山再度潸然泪下。
尽管可以在脑中幻想里佳已经得救,那也不过是幻想罢了;假如觉得难受,他大可骗自己那是一场幻觉,逃避痛苦。
神山无法从这段回忆中抽离,正面接受了它。
「刑警先生,换成是你的话,你能原谅他吗?他不只强暴你所爱的人,还在她死后将污辱她的影像放在网路上给成千上万人看,赚取一些蝇头小利。」
神山停顿了一下,接着再度对后藤抛出同样的问题。
「换成是你,你能原谅他吗?」
——唉,不行,我没办法阻止这家伙。
后藤深深觉得,别说原谅他了,他反倒认为八木这男人死不足惜;反正他也不会悔改,倒不如就让神山杀了他。
「我会在那个世界向她道歉,然后忘记一切,重新接纳她。」
语毕,打火机从神山手中滑落。
火舌一口气向上窜升,八木在烈焰另一端哀号、挣扎着。
火焰转眼间向外扩散,酒吧内烟雾弥漫。
井手内、大利匆忙地朝门口拔腿狂奔,但后藤却在熊熊火焰中一动也不动。
——搞什么鬼啊!超不爽的!
「后藤大哥!你在磨蹭什么啊!快点救他啊!」八云大喊。
这小子还在啊?
「警方什么时候容许民众动用私刑了?后藤大哥。无论对象是谁,你都不是一个会见死不救的人吧!」
八云扬起嘴角笑道。
——没错,八云说得对!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论对方有多么罪不可赦,杀人都是不被允许的;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这就是我的信条!
好险,差点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没错,你说得没错!」
「那你就快点救他啊!还是说……熊怕火?」
八云这混蛋,连这种时候都要消遣我!
待会我一定要揍你几拳,给我记住!
「别以为这么点小火,就能够挡得了老子!」后藤屈身冲进火海中。
他突破火墙,直接扑向神山;后藤、神山、八木三人,就这么倒在一起。不久,后藤猛然起身抱住八木,奋力将他丢到火焰另一侧。磅!刹时一阵轰然巨响。
——他好像摔到奇怪的地方去了?算了,总比被烧死好吧。接下来……
「为什么你要妨碍我?」神山缓缓地站起身来。
——为什么?那还需要问吗?
「我不准有人在我面前杀人!也不准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就是这种人!」
「可是,你却救不了我的女友……里佳。」
——正如神山所言,我没能拯救里佳。因此,正因为如此——
「我要拯救你!」
「你们几位,真的很有意思。虽然跟你们相处的时光很短暂,不过我很快乐;等我到了那世界,就能将这些故事说给她听了。」
语毕,神山将后藤一把推开。
后藤冷不防地被推出去,就这么滚出火墙外。
「可恶!」
后藤想再次冲进火海中,不料天花板却骤然掉落在自己面前。
火焰烧成一团漩涡,神山从缝隙中直直地注视着某一点。
他的视线,落在八云身上。
两人凝视着彼此,进行着一埸无语的交流。
过了半晌,神山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好开心。
「后藤大哥,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走吧。」
八云摇摇头,拽起后藤的手臂。
「那家伙还在里面……」
「这是他所选择的路。即使我们现在救了他,日后他一定还会重蹈覆辙;况且再不走的话,连我们自己都有危险。」
火势越来越大,酒吧内浓烟密布,连神山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活下去呢!」后藤大吼道。
这声呐喊是对着神山所喊,同时也是针对无法复生的里佳所发出的咆哮。
当真琴与署长以及带着晴香的石井抵达酒吧这栋大楼时,建筑物已包覆在浓厚的黑烟之中。
周围开始聚集人潮,消防车的警笛声也从远方传来。
大利和志伫立在大楼前方,另外不知怎的,井手内也在现场。
两人似乎被烟呛得厉害,不住地猛咳;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井奔向井手内。
「课长,后藤刑警呢?」
井手内默不吭声,只是一迳地望着通往地下酒吧的楼梯。不会吧!难不成他还在里面?
「嗳,石井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八云呢?」
晴香忧心忡忡地揪住石井的袖子。
既然后藤刑警还在里面,那么恐怕八云也——
石井很想安抚晴香,无奈他脑中一片空白。
消防车抵达大楼前方,随即开始灭火。其中一名消防队员想要进入酒吧,但火势实在太强,他只好无功而返。
——啊!后藤刑警,你是一位伟大的刑警!我打从心底尊敬您,永别了,后藤刑警!
属下石井雄太郎,会继承您的灵魂的!
「八云!」晴香边喊边冲向门口。
不行!石井赶紧攫住晴香的肩膀,以防她冲下去。
「晴香,不可以啊!」
「请你放开我!八云还在里面吧?」
豆大的泪珠从晴香眼中一颗颗滚落,石井见状,不禁觉得心头一紧。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还是不能放你走。
「晴香,若是你下去了,连你也会死的。我为后藤刑警籼八云同学感到遗憾,但是就算他们的肉体死了,灵魂也会永远留存在我们心中……」
一股激烈的冲击窜过石井脑门,他不禁咬了一下舌头。
「臭小子,把你的乌鸦嘴闭紧一点!」
「后、后藤刑警!」
——原来您还活着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石井喜出望外,猛地抱住熏成黑炭的后藤。
「恶心死了啦!」
后藤推开石井,接着将架在肩上的男子扔到路上。
这名男子,是酒吧的老板——八木庆太。
「八云。」看到站在后藤身旁的八云,晴香赶紧飞奔过去。
「怎么,你又哭了?」
「因为……」
「下次你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流出这么多泪水。」八云边搔头边说。
这家伙的态度还是一样差劲!石井心头燃起一团怒火,原本想念他几句,但晴香抢先踢了八云一脚。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后藤大步向前,杀气腾腾地瞪着井手内。
井手内不发一语。怎么了?剑拔弩张的。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的石井,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气息。
「为什么你要做出那种蠢事?」
换成是平常的井手内,假如后藤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但如今他却垂着头,默不吭声。
「我老婆……得了癌症。我……需要钱。」
一阵沉默后,井手内宛如跳针的唱片般断断续续地说道。
「为了钱,你居然毁了我的人生!」
大利突然高声咆哮,抡起拳头朝井手内直奔而来。危险——
石井还来不及反应,后藤便挡在两人之间,制住大利。
「听好了,万一你现在揍了这家伙,就变成伤害罪现行犯了。好不容易才洗刷污名,这里就交给我吧。」
大利听从后藤的劝告,放松力量。后藤拍拍大利的肩膀,说道:
「真的很抱歉。」
此言一出,大利骤然抬头望向后藤,然后默默颔首。
「嫂夫人的病想必耗费你不少心力吧?治疗癌症要花不少钱,光凭警察的微薄薪资,是不可能负
担得起医药费的。」
后藤边说边把指节扳得啪啪作响,转动右肩。
——不会吧,不会吧!后藤刑警,您到底想做什么?
一股不安在石井心中逐渐扩散,而他的预感也应验了。
「喝啊!」后藤大喝一声,奋力朝井手内的脸揍过去。
而井手内,就这样朝后方滚了两圈。
天、天、天啊——!
石井还来不及奔向倒在地上的井手内,后藤便抢先踩住井手内的头。
「你给我听清楚!我很同情你,但是那不代表你可以走旁门左道!白痴!」
后藤的怒吼声,震撼着四周的空气。
「后藤老弟,你到底在干嘛?」
土方署长闻声而来,他的女儿真琴也站在一旁。
「啥?」
后藤不屑地望向署长,模样像极了聚集在车站的不良少年。石井过度惊吓,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署长加强语气。
「井手内刑事课长在五年前收贿压下一桩性侵案,结果不只害得受害者自杀,还嫁祸给一个无辜的人。」开口解释的人是八云。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啊!案情竟然在我不在时急转直下,害我跟都跟不上。
「你是谁啊?」署长看着八云问道。也难怪他会有此疑问。
「你问我是谁?我只是个凑巧路过的大学生罢了。」
——警察署长就在他面前,他居然还敢如此大胆!
「他说的话是真的吗?」署长推开后藤,扶起井手内的上半身问道。
「……对不起。」井手内擦了擦嘴边的血,喃喃地说着。
署长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详细情形你们待会儿再告诉我,接着我会发表正式声明。」他厉声说道。
正当署长想拂袖而去时,后藤挡在他面前。
「你该不会又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吧?」
后藤目光锐利地瞪向署长,然而署长对后藤不屑一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应该识大体一点,万一这种事传出去,会对警方造成巨大的影响。」
「那又怎么样?」
「你还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喔,我懂了。你愿意洗清大利的污名,但是只打算用『办案疏失』这四个字来搪塞过去,对吧?」
「这是为了全国的警察着想。」
「我看不是吧。」后藤一边扭动脖子,一边说道。
糟了,后藤刑警他——石井才刚察觉,就已经来不及了。
后藤赏了署长的脸一记头挝。
「最好是为了全国的警察着想啦,木头人(注6)!我看是为了你自己着想吧!」
后藤奋力咆哮,再一次使出头槌。
——后藤刑警,署长的门牙刺进你额头里了!请住手啊!
石井想从后面扑过去压制后藤,但天不从人愿,他的身子反而飘起来了。奇怪?对喔,我一定是被后藤刑警摔出去了——
他背部着地,瞬间昏厥。
※注6:木头人是后藤为署长取的外号,详见第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