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头,你在吗?」后藤猛地打开房门。
要找的人就在他面前。在这两坪半左右的小房间中,那人正坐在墙边办公桌旁,悠哉地啜饮茶水呢。
那个人,就是把法医工作当成兴趣的变态老头——畠秀吉。
畠一瞧见后藤,便刻意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身旁怎么都是这种人?难道没有更好相处、更认真的人吗?
后藤边感叹边想起石井。不行不行,他认真归认真,可惜认真得太过头了。
后藤摇摇头,在畠对面的圆椅上坐定。
「一大早找我干嘛?我可没那闲工夫当你的褓母。」
畠嫌恶地扭曲布满皱纹的脸说道。
——少啰唆,你以为我有空找妖怪喝茶吗?
「我有件东西想请你调查一下。」
「麻烦你先通报上司再来找我。你上次那样胡搞瞎搞,可是害我被臭骂了一顿呢。」
唞唞——畠发出妖怪般的尖锐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很恶心耶,拜托你别笑了,妖怪老头——
「就是因为这案子我不能让上司知道,才会特地来找你帮忙啊——」
「你可真喜欢自找麻烦啊。」
少胡说八道了,你以为我愿意啊?
后藤按捺着不耐,将包在塑胶袋中的手机放在畠的办公桌上。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遗留在麻美住处的染血手机。
「这是啥鬼?」
「手机。」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是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啦!你真的很笨耶。」
这死老头,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很想扭断他的脖子,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昨天有个女人,在自己的住处凭空消失了。」
「是失踪吗?你大可依照正常程序侦办就好啊。」
「说到这个嘛,情况有点棘手。」
「棘手?」
「是啊,石井他当时也在现场。听说那个女人直到他们赶到前都还在用那支手机讲电话,而且后来他们赶到她家后,发现门是锁着的。」
「也就是说……」
「这是密室。」
其他人听到人在密室中消失可能会一笑置之,但这个老爷子不同,这类话题总能使他双眼像孩童般闪闪发亮。
「喔?这么说来,这支手机就是留在现场的手机啰?真有意思。」
「别这么幸灾乐祸,死老头。」
「可是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这种事可不常见耶。」
嘻嘻嘻——畠再度发出尖锐的笑声。
「案情还不明朗,说不定这只是某人故意装神弄鬼罢了。」
「不过,那时石井老弟不也在场吗?如果真的是装神弄鬼,应该瞒不过他吧?」
「那个傻蛋跟花瓶没两样,就算杀人凶手就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出来啦。」
后藤想起那张窝囊的脸,顿时浑身脱力。
如果石井能再振作一点,我或许就能听到不同角度的见解;都怪他在那儿发呆,害我只能采纳新闻记者真琴跟灵媒神山的情报。谁知道他们有没有骗我?
后藤忆起在那栋大楼目睹的灵异现象,不过他决定闭口不谈;畠身为法医,对灵异话题却异常感兴趣,搞不好这会使他失去客观的判断力。
「然后呢?石井小弟上哪儿去了?」
「我叫他在外面等我,因为待会还得去别的地方。」
「原来如此。我要做的就是分析这支手机上的血迹,对吧?」
「没错!假如那不是人类的血,事情就好办了。」
畠拎起塑嘐袋,用那双死鱼眼牢牢地盯着它瞧,一副想趁着别人不注意时伸出长舌卷进胃里的模样。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啰。」留下这句话后,后藤走出门外。
见完了妖怪老头,接下来该找猫妖了。
2
「打扰啦!」
后藤打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门。
八云正蜷缩着身体睡在房间一隅,猫就是猫。
「喂,起床啦!」后藤坐在椅子上,边拍手边说道。
只见八云微微挪动身躯,睁开右眼仰望后藤,然后又闭上眼睛。
「喂!」
「被后藤大哥你叫醒,会害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八云蜷缩着身体说道。
「我管你那么多,给我起来!」
后藤按捺不住,催促八云起身,然而他依旧完全不打算起床。
「小子,你闹够了吧?」
「我还很困,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会躺着听你说,来吧。」
后藤抡起拳头想揍下去,但还是忍住了。若是每件事都跟八云计较,早晚会胃穿孔。
——算了,八云跟畠那老头本质上是一样的,只要跟他们讲一下案情大纲,他们就会跟鱼一样被饵钓上钩。
「欸,八云,我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耶。」
「你睡昏头了吗?」
「昨天晚上,有人从大楼的密室中消失了。」
「我还以为你稍微长进了一点呢,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她真的消失了!现场也有证人,而且这是一起灵异事件……」
八云倏地像僵尸一样弹了起来。
——上钩了吧?臭猫妖!
志得意满的后藤,将昨晚的怪事和灵媒神山的登场一并详细地告诉八云。
语毕,八云搔了搔一头乱发,穿着那身T恤和运动裤坐到后藤对面。
他的左眼没有戴上角膜变色片,眼眸一片赤红。
后藤觉得没把石井带来真是正确的选择,免得他到时又大惊小怪。
「你有什么看法?」后藤询问如猫洗脸般揉着眼睛的八云。
「我只能说,至今我还没见识过这种灵异现象。」
「我也是头一次碰到啊。」
坦白说,后藤迄今仍然无法置信,也仍然怀疑其中有诈。
「依照我的理论看来,死者的灵魂是不可能使活人消失的。」
「鬼魂只是人类思念的集合体,没有物理上的影响力……」
后藤脱口说出八云常挂在嘴边的理论。
「是的。不过,我的理论也还没有受到科学证实,说穿了只是我自己的想像罢了。」
八云苦笑着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死者的灵魂有可能使活人消失啰?」
「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假如一心认为『自己不相信的事物=不存在』,就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假如能提出明确的证据,我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原来如此。」
鬼魂在这世上还存在着许多谜团,既然我们只能从经验加以推论,那也就代表有无限的可能性。
「现在呢,我们就先别管这是闹鬼还是装神弄鬼,我只能告诉你:我见过那个灵媒。」
「你、你、你说什么!」
「请你不要一大早就大声嚷嚷好吗?」
八云故意伸出手指塞着耳朵,讽刺后藤很吵。
「什么时候?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昨天我去调查之前那栋闹鬼大楼时遇到的。」
「然后呢?你觉得怎么样?那家伙真的看得见鬼魂吗?」
「我哪知道啊?看不看得见鬼是主观的问题,除了他本人以外,没有人能知道。」
「回答得还真随便啊。」
「不过,他所说的那个地方,确实有鬼。」
八云锁着眉头说道。尽管他装作不感兴趣,事实上还是很在意;嗯,站在八云的立场,不在意才奇怪呢。
「那就表示他跟你一样啰?」
「大概吧。」八云意兴阑珊地说道,接着大打呵欠。
「现在不是悠哉地打呵欠的时候吧?」
「为什么?」
「那还用问吗?他跟你有一样的能力耶!」
「然后呢?」
「呃……」面对激动的后藤,八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前也说过了,我看得见鬼魂只是因为『体质』稍微特殊点罢了,就算有人跟我有相同的体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经他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没有人敢断言世上只有八云一个人看得见鬼魂,实际上,后藤就认识另一个这样的人。
拥有一双赤眸的男子——他自称是八云的父亲。
没错,地界上确实有许多神棍灵媒,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所有灵媒都是冒牌货。
「是说,后藤大哥你到底想干嘛?」八云边大打呵欠边说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想查出为什么人会凭空消失啊!」
看到八云的态度,后藤不禁觉得方才惊慌失措的自己跟傻蛋没两样。
「既然如此,你在这儿跟我聊再久也是白搭,倒不如赶快——」
「去那个地方!」后藤接口。
「你欠我一个人情。」
——受不了,这小子只有在这方面最精明。
3
石井坐在明政大学校门口附近
的白色长椅上,等待前往八云住处的后藤回来。
其实,石井本来应该一块儿去才对,但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八云;不,说是「应付」也不对,坦白说他是害怕八云,因此想避免跟他扯上关系。
然而,这次的案子确实需要八云的协助。
他在脑中反覆回想昨晚的怪事,假设过许多可能性,仍然找不出可疑之处。
一个人,竟然活生生地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想起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里头的角色一一被厉鬼拖进黑暗中,真是太可怕了——说不定下一个受害者就是他自己呢。
石井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啊,这不是石井先生吗?」
石井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呼唤他的人正是晴香。
「晴、晴香!」
「好久不见了。」
晴香笑盈盈地低头致意。牛仔迷你裙搭上粉红色细肩带上衣,看起来既清爽,又洋溢着夏日气息。
石井忘我地凝视着她那香汗淋漓的颈项。
「怎么了?」
「不,没什么。」石井面颊潮红,匆匆将视线落到脚边。
「今天有什么事吗?」说着说着,晴香坐到石井身旁,令他紧张地挺直腰杆。
柑橘系的淡雅香气,搔弄着石井的鼻腔。
「啊,我是、呃、在等后藤刑警、那个八云、呃……」
「想必是出了什么案子吧?所以他才会去找八云。」
晴香微微向前倾,探向石井的脸庞。
——啊,我不行了!晴香,你这样太不小心了!摆出这种姿势会春光外泄啊。
「嗯,呃,大致上是这样。」
石井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只好仰望天空。
「石井先生,你不去吗?」晴香说到他的痛处了。
「呃,这个嘛,我……」
「你该不会是害怕八云吧?」
「不,呃……」晴香一针见血,令石井哑口无言。
「难道你真的怕他?」晴香诧异地说道。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我反倒觉得能跟他正常相处的人比较奇怪呢。
「晴香,我问你喔……你不怕他吗?」
「怕八云?」
「是啊。」晴香似乎思索着什么,遥望着远方。
硬要套句形容词的话,她那稚嫩的脸蛋,在这瞬间彷佛成熟了许多。
「嗯,我从来不觉得他可怕耶。」
「这、这样啊。」
「不过我常常想揍他就是了。」晴香作势挥出右上勾拳。
——那家伙果然时常欺负晴香,那种人——
「不可原谅!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石井激动地站起来说道。
晴香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掩口笑着说:
「石井先生,你真有趣。」
到底是哪里有趣呢?石井一头雾水。
「有趣……吗?」
「对不起,这种话好像有点没礼貌喔?」
「不、不会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晴香的反应好像跟石井预料中不太一样。
女孩子真是难懂啊!石井失落地垂下肩膀,坐回长椅上。
「石井先生,我觉得你一定是误会八云了。」
晴香突然起了话头。她虽然面带微笑,语气却变得严肃许多。
「误会……吗?」
「是呀。八云因为天生看得见鬼魂,历尽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所以才会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这一点,石井也隐约感觉到了。
八云的前方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他拒绝让别人看到他的内心,并且一直在安全距离下观察他人。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正直、善良?」
善良?他?
石井老怀疑八云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因此晴香的话委实令他难以置信。
他反倒觉得,被八云如此欺凌还愿意袒护他的晴香,实在太善良了。
「是这样吗?」
「不过,因为他这人很别扭,才会讲话带刺;只要跟他混熟了,就会发现他有时还满可爱的唷!」晴香开心地笑了。
石井一点也不懂八云到底哪里可爱,只知道晴香的笑容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你这小子在傻笑什么啊,恶心死了!」
后藤一拳揍在洋溢着幸福的石井头上。
「后、后藤刑警。」石井反射性地站起来。
八云就站在后藤身后,摆出招牌的慵懒表情,令人搞不懂他脑中到底在想什么。
尽管晴香说他很善良,石井仍旧觉得他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
「后藤先生,好久不见了。」晴香也站起身来,低头致意。
「喔,是晴香啊!我终于知道石井为什么傻笑了。」
「呃,我没有……」石井试着为自己辩解,却在后藤一瞪之下闭嘴了。
「你又来给八云添麻烦了吗?」晴香噘起嘴,抗议地说道。
她噘嘴的表情也好可爱!石井又眉开眼笑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
「请你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这次我可没有什么事要麻烦他喔!」
晴香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喔,是喔!」后藤冷哼一声,点燃香烟。
「啊——后藤先生,学校禁烟啦。」
「不要啰哩啰嗦的行不行?你跟八云越来越像了,这样会嫁不出去啦。」
后藤撂下狠话便匆匆离去,八云也边打呵欠边尾随而去。
「啊,欸,八云,你要走了?」晴香说。
「对啊。」八云没劲地答道。
「关于你拜托我的那件事……」
「怎么样?」
「被你说中了。」晴香志得意满地竖起拇指。
八云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灵光一闪地扬起单眉。
「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调查。」
八云走到晴香身旁,凑过去讲着悄悄话。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石井若无其事地接近两人,竖起耳朵。
「什么?不要为难我啦!」
八云语毕,晴香也同时大声抗议,然而八云却不以为意,迳自往下说。
「我房间的资料中有住址,自己去找吧。」
「我说了,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啦。」
「别想得这么复杂,我只是要你去看看他而已。」
「可是,万一露出马脚怎么办?」
「你就说『对不起』然后溜走就好啦!」
「怎么这样……」
八云对晴香不安的表情视若无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说道:「交给你啰!」接着追向后藤。
——他到底拜托晴香调查什么?
好想知道!正当石井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询问晴香时——
「石井!走了!」远方传来后藤的怒吼声。
石井犹豫了一会儿,但由于还是提不起勇气询问晴香,便听从后藤的指示跑过去。
然后跌倒——
4
真琴为了转换心情,暂时搁下工作躲进厕所。
校稿之类的工作明明堆得跟山一样高,脑中却不断地浮现昨晚的片段,令她无法集中精神。
她望着洗脸台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麻美到底在哪里呢——?
假设她是被人绑架好了,在那个上了锁的密室中,该如何将麻美带出来呢?
难道真如神山所言,这是一种鬼魂所引起的灵异现象?
真琴觉得一头雾水。
她很想早一点救出麻美,但目前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藤和石井身上。
她觉得好不甘心,朋友有难,自己居然束手无策。
叹了几口气后,忽然有个东西闪过她身后。
真琴顿时毛骨悚然。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她屏住气息,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结果空无一人。是她多心了。
——我好像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
她呼了口气再度面向镜子,此时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为保密号码。「该不会是麻美吧?」真琴如此暗忖,赶紧揍起手机。
「喂?」听筒只传来如雨声般的沙沙杂音。
「喂?麻美?」
真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然而无人答腔。
不过,她觉得话筒另一端肯定有人。
「欸,你是谁?回答……」
此时听筒猛然传来哀号声,打断了麻美的声音。
这诡异的声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只听得出对方正痛苦地挣扎着——
「……谁呀?」
尽管真琴震慑于这股莫名的恐惧感,仍然对着话筒发话。
「去——死——吧——!」
粗哑的嗓音撼动真琴的耳膜,这回她听得很清楚,说话者是女人。
真琴吓得一把扔掉手机,手机在磁砖地上滚了几圈。
她的心脏吓得差点跳出来,冷汗直流。
真琴蹲了下来,满脑子只想夺门而出,但身体却暂时动弹
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又响了。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窜过真琴全身。
真琴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灵媒神山的号码。
——或许他查出什么了。
她拭去冷汗,接起电话。
「喂?」
「敝姓神山,请问这是真琴小姐的手机号码吗?」
听筒中传来神山所独有的斯文嗓音。
「是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不瞒你说,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有事——?
「拜托我?」
「是的,你说过最先出现灵异现象的地方,是一家酒吧对吧?」
「是的。」
「有没有可能将当时现场的成员,再度召集在一起呢?」
前阵子真琴曾和伸一交换过电子信箱,想联络他并非难事;至于裕也,就请伸一代为转告就好。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只要解开灵异现象之谜,麻美小姐就有希望了。」
神山自信满满地说道。
5
后藤叼着香烟,仰望麻美消失的那栋大楼。
或许是发生过灵异现象的关系,建筑物四周弥漫着一股沉重的空气。
他身旁的八云,也同样地仰头望着大楼。
眩目的阳光逼得八云眯起双眼,那双眼眸中映照着什么,后藤是不会明白的。
「看得出什么吗?」
「蓝天跟白云。」八云冷冷地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
「那就请你不要问我。」
这小子还是一贯地牙尖嘴利,话题完全被他岔开了。
后藤边咂嘴边回头,只见石井正泪汪汪地颤抖着,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很害怕。
——受不了,没用的家伙!说到底,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嘛?
「你确定这真的不是恶作剧吗?」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新闻记者真琴小姐以及石井先生,也都是共犯啰。」
八云说得没错。石井跟真琴当时也在现场,以现阶段来说,他们俩确实脱不了嫌疑。真琴也就算了,石井根本不可能有那种胆子,不过——
「说不定那个灵媒才是幕后黑手哩。」
「目前我想不到他的动机。」
「想也知道是因为那个嘛!神棍敛财啊!」后藤脱口而出。
「那也得他救人成功才说得过去。事实上,他不只驱魔失败,而且还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委托人被厉鬼带走的灵媒。」
八云说得确实有理。
哪有人会故意在众人面前出丑呢?如果想敛财,应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麻美才对。
「地点很接近呢。」八云喃喃说道。
「地点?」
「是的。这儿和里佳小姐的灵魂栖身的那栋大楼很接近。」
「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有关连?」
「我哪知道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告诉你这两者真的很接近罢了。」
「讲什么歪理……」
「对了,石井先生。那个灵媒在麻美小姐消失前,就来过这栋大楼了吧?」
八云对后藤的反驳置之不理,将话锋转到石井头上。
「啊,没错,他确实曾经说过。他说那天傍晚曾来过一次,但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误以为是浮游灵……」
石井拘谨地回答着,彷佛眼前这个人是警察署长。
有没有搞错,一个大学生就把你搞得这么紧张?你也该习惯了吧!——后藤努力忍住想打石井的冲动。
「我的结论,恐怕也跟他相同。」
八云微微眯起眼来说道。所谓相同的结论是——
「什么意思?」
「这儿没有亡魂。」八云直截了当地回答后藤的问题。
「意思是说,那个姓神山的是货真价实的灵媒?」
「为什么你的思考这么单纯?」
八云嘀咕一声,紧接着站到上了电子锁的自动门前。
「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后藤的咆哮声,在八云听来跟风声没两样。
「拜托你快点开门好吗?」八云大大地打着呵欠说道。
后藤用昨晚向管理员借来的钥匙开门,搭上大厅的电梯,而八云和石井也尾随其后。
三人一言不发地升上九楼,穿越狭长的走廊,来到麻美的住处前方。
「我要开啰。」后藤提醒其他两人,接着打开门扉。
一股闷湿的热气迎面扑来,后藤皱着眉将鞋子脱在玄关,踏入屋内。
跟在后头的八云,一边搔着那头乱发,一边在室内四处察看。后藤在屋子中央盘腿坐下,观察八云的动向。
这儿宽约四坪,格局方正,木质地板,有床又有五斗柜,而且还有电视,怎么看都是一户普通的住家;这里是出租套房,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有秘密通道。
「这里看起来很正常啊。」
过了半晌,八云也放弃调查,坐到后藤身旁休息。
「没线索吗?」
「没有耶。」八云蹙起眉头,烦躁地搔了搔头。
「天啊,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
「对了,石井先生。」
八云边回头边扬声说道,似乎想盖过后藤的咕哝声。
后藤也随之寻找后藤的身影,但到处都看不到他。
「刚才他明明还在啊。」
八云纳闷地偏了偏头。那个混蛋,一定是吓得躲到外面去了——
「喂!石井!」
后藤对着玄关大声怒吼,紧接着外头猛然传来脚步声,石井也探出头来。
「您、您叫我吗?」
「还『您叫我吗』咧!你这白痴!」
「是、是——」石井倏地挺直腰杆,站得笔直。
「石井先生进入这里时,门确实是锁着的吧?」
八云无奈地左右摇摇头,接着才开口。
「是、是的。无论是玄关的门或是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全都是锁着的。」
「有上门链吗?」
「没有。」
「有找到她本人的钥匙吗?」
「有,她就放在桌上……」
「没有人从这里出来。」
「没有。当时也跟现在一样有三个人,我想应该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或许八云以为歹徒事先躲在屋内,然后再乘隙溜走,不过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综观各情报看来,这根本是完整的密室。
八云将食指抵着眉心,忽地眼神一变。
「果然如此……可是,这么一来她就……是我想错了吗……」
他念念有词地低语着。
「有什么眉目了吗?」
「不,完全没有。」面对后藤的疑问,八云夸张地耸了耸肩。
「放屁!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果然如此』吗!」
后藤逼近八云,然而他不只不为所动,还嫌吵似地用手指塞着耳朵。
「你这样会吵到邻居啦。」
「谁教你不说清楚讲明白!」
「因为我没有证据啊。」
「没关系,我想听听你的推论。」
「我想到的只是一个可能性。假如我们不先查清楚就鲁莽行事,会像上一个案子一样迷失方向喔。」
关于这点,后藤也无法坚决否认。
办案时没有比流于主观更危险的事了,如果不能维持客观的角度,必定会栽跟斗。
然而——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土法炼钢、一步一脚印地朝各方面调查啰。」
八云边打呵欠边说道。
算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只看看大楼就能破案呢?其实后藤必里并没有觉得多沮丧,但就是轻松不起来。
「没办法,只好重新调查每一个关系人了。八云,你也来帮忙。」
「我不要。」八云速答。
——这臭小子,你不会拒绝得委婉一点吗?
「难道你不想解开谜题吗?」
「当然想啊,但我也是很忙的。」
「忙什么忙?忙着睡觉吗?」后藤叼着烟嘀咕道。
「真是的,难道你忘了吗?」八云一把抢走后藤口中的烟,交给石井。
「什么?」
「还有另一个案子等着我解决呢。」
没错——
自杀身亡的冤魂泽口里佳。这不是后藤负责的案子,但两桩案件之间也不能说是毫无关连。
——可恶!事情真的越来越麻烦了!
6
「讨厌,怎么可以这样自作主张嘛!」
晴香边看着小抄,边走在铁路沿线的道路上。
虽然她心不甘情不愿,仍然遵照八云的指示,发足拜访泽口里佳的父亲。
电车卷起一阵热风,伴随着轰然巨响疾驶而去。
——八云叫我装成里佳的朋友跟她爸爸套话,但是我办得到吗?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人完全没有临场反应能力。
心头对八云的不满还没数落完,晴香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木造的两层楼老公寓,一楼的边间就是泽口里佳父亲的居所。
晴香反覆看了小抄好几遍,以确认有没有找错地方。
——只要以平常心面对他就好,我只是来问个话而已;况且我老是给八云添麻烦,偶尔也得回报他一下才行。
「好!」晴香下定决心,颤抖着手按下门铃。
过了半晌,门应声开启,一名留着白色髭须的老人探出头来。不,老归老,但他一定就是里佳的父亲。
他看起来相当顽固,眉头深锁。
「请、请问,府上是不是姓泽口?」
他默默地点点头。
「啊,您、您好,我、我是里隹小姐的朋友,叫做小泽晴香。我刚好来到这一带,因此想说来为她上炷香……」
他以一双凹陷却不失锐利的眼眸瞪着晴香,那股气势吓得晴香越说越小声。
——八云,根本行不通啦!
晴香努力地压抑想要逃之夭夭的冲动。
他上下打量了晴香一番,紧接着轻轻「啧」了一声。
果然露出马脚了!晴香越来越想临阵脱逃。
然而,他却敞开着门背对晴香,走人家中。
——这是叫我进去的意思吗?
「你不是要上香吗?」
手足无措的晴香,听见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晴香低头致意,接着才踏上玄关、穿越走廊,进入前方的榻榻米房。
这三坪大的房间中,有一座佛坛——上头有两座牌位,其中之一是里佳,另一座则是里佳的母亲。佛坛上供奉着白色菊花和馒头,照顾得非常周到。
虽然说谎令晴香良心不安,她依然跪坐在佛坛前。
眼前是一张女子的照片,影中人正对着镜头微笑。
她就是泽口里佳——
从她的外表看起来,似乎是一名五官端正、活泼开朗的女孩;她在拍这张照片时,想必没料到自己的未来将以这种方式告终。
她的人生,刹那之间就崩毁了。
思及此,不禁令晴香心头无比沉重。
「说实话,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晴香捻香祭拜完毕后,盘腿而坐的他冷不防地开了口。
「咦?」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晴香一时语塞。
我就知道,这种考验临场反应的任务不能交给我呀——!
「其实你不是里佳的朋发吧?」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以里佳的朋友来说,你也太年轻了。假如她现在还活着,也已经二十七岁了。」
他说得确实没错。晴香想编藉口,却迟迟想不出来。不过她有一个疑问,既然他知道晴香不是里佳的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进来呢?
尽管晴香快要被紧张感压垮,仍然提出这个疑问。
「因为我觉得静不下心来,总觉得里佳好像希望我让你进来。」
他眯起双眼,露出哀伤的表情。
不管他相不相信都无所谓,我绝对不能对这个人说谎——晴香决定要说出真相。
「其实我并不认识里佳,真的很对不起,我说谎了。」
晴香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但他非但没有生气,还静静地望着晴香,彷佛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晴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接着开始娓娓道来。
里佳小姐的灵魂至今还在某栋大楼徘徊不去,我们很想让她解脱,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先找出她死亡的原因才行。无论是再微小的琐事都无所谓,请把您知道的每一个线索告诉我;如果她有什么遗物,也请务必让我看一看——
晴香自知自己的口才不像八云一样好,但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你在说梦话吗?」语毕,他不屑地说道。
果然还是不行。晴香觉得自己的心情,彷佛没入了一片无底沼泽——
「我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姊姊。」晴香下意识地脱口道。
连晴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尽管心中满怀疑问,她仍然无法阻止自己说下去。
「可是,她后来出车祸死了……我一直怀疑她怨恨着我,因此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姊姊真正的想法。您或许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但是虽然人死不能复生,难道您不想知道往生者在世上遗留了什么样的讯息吗?」
他双唇紧抿,不发一语。
「说不定令媛……里佳小姐,并不是死于自杀。」
晴香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将闷在胸口的话一吐而尽。
起初晴香只是以旁观者的立场协助八云调查此案,但是曾几何时,她也对里佳投入了情感,真心期盼能找出真相。
「我当然想知道真相,可是这件事已经沉寂了五年,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凭什么说自己办得到?」
「我不敢说自己办得到。」晴香说。
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说到底,你没事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晴香没有答腔。因为我想帮助你们——这种冠冕堂皇的言词,即使是真心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撂下狠话,起身离开房间。
——我果然还是无法说动他。
如果只是我自己沮丧也就罢了,但是,我的来访说不定对他造成了伤害……
晴香咬紧下唇,压抑着心头那股难以平复的惆怅。
「喂!」
她闻声抬起头来,发现方才离去的他又伫立在自己眼前,手持一本红色记事本。
「拿去吧。」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朝着晴香递出那本记事本。
晴香一头雾水地接下它。
「这是?」
「里佳的日记。」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
「我啊,到现在还是不相信里佳是自杀的。没错,她确实遇到了一件惨事,可是她向警方报了案,而且也努力地想要跨越难关。这么坚强的里佳,怎么会……」
他红着那双凹陷的眼眸,边擦鼻子边低下头。
他的思念,刺进晴香的心坎。
「我啊,至今仍然认为里佳不是自杀,而是被杀害的,可是警方根本不屑理我。里佳是个坚强的女孩。你是第一个对我说里佳不是死于自杀的人,所以我……」
他已经沙哑得发不出声了。
不过,晴香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才将日记托付给她。
想必他迄今曾好几次试着找出真相,却徒劳无功——直到五年后的今天,他仍旧没有放弃。
尽管晴香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他却在她身上看见了一线希望。
「请容我暂为保管。」晴香站起来深深一鞠躬,走出门外。
7
和八云道别后,后藤首先打电话给畠,因为他急着想知道那支手机的血液分析结果。
「我正想说你也该打电话来了呢!毕竟你很没耐性嘛。」
畠在电话另一端发出「嘻嘻嘻」的诡异笑声。
——恶心死了,妖怪老头。
「好了,结果呢?」
「那是货真价实的人血。」
「你、你说什么……」
对于在内心深处盼望着这只是一场恶作剧的后藤而言,这无疑是一记重击。
「血型是O型。那个消失的女子也是O型吗?」
「嗯。」后藤一边回答,一边感到头晕目眩。
「做DNA监定会花一点时间,不过要不要试试看?」
「嗯,拜托你了。」后藤无力地说完,接着切断电话。
「喂,石井,你怎么想?」
后藤自觉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姑且询问驾驶席上的石井。
只见石井一副「等你这句话等好久了!」的表情,像个等待喂食的小狗般雀跃地说道:
「依我看,她可能是被厉鬼的强烈煞气带到阴间去了。」
「啥?」
「阴间啊。往生者的归属,死后的世界。」
「我说你啊……」
「历史上确实有人在活着时暂时灵魂出窍,跑到阴间。这个世界跟那个世界的交界处,在某种形式下产生扭曲……」
我真是蠢啊,问这家伙干嘛!——后藤在石井头上揍了一拳,逼他闭嘴。
阴你个头啦,说一点有建设性的话行不行?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后藤边点烟边思考对策。
这件案子起因于酒吧那场聚会,我看先把那几个人找来问话好了。
后藤不加思索地拨打真琴的手机。
「喂?我是土方。」响了几声后,真琴接起电话。
「我是后藤,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不瞒你说,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真琴慌忙地说道。
她想打电话给我,那就是说——
「出
了什么事吗?」
「其实,刚才神山先生打过电话给我。」
「你是说那个灵媒?」后藤脑中浮现那名一身黑衣的灵媒。
那家伙真的是灵媒吗?至今后藤尚未找到解答。
「是的。他说为了调查这回的灵异现象,希望我召集所有的关系人。」
想不到他的想法竟跟我一样——
「怎么召集?」
「我姑且联络上他们,也约好会合的时间了。我在想,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也一起来……」
就算你不叫我去,我也非去不可。
「时间跟地点呢?」
「今晚八点在那家酒吧集合,待会儿我把地址传给你。」
「麻烦你了。」后藤吐出烟雾,一边切断电话。
既然神山也会来,那就必须再把八云找来,请他找出线索。
后藤开始拨电话给八云。
8
晴香望着自己的脚尖,无精打采地漫步着。
尽管事情大有斩获,晴香却无法感到自豪。
我们真的有办法找出里佳的灵魂徘徊不去的原因吗?
这本日记,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你就是因为走路不抬头挺胸,才会动不动就跌倒。」
晴香闻声停下脚步。
这种嗓音、这种语气,不用想也知道是八云。不知不觉中,八云站到了晴香面前。
「你不用帮后藤先生的忙吗?」
「我觉得放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所以过来看一下情况。」
八云大大地打了呵欠。
「这样啊。」
「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被赶出来了吧。」八云边苦笑边搔搔自己的乱发。
换成平常的晴香铁定大为光火,但她现在没心情跟他计较。
晴香默默地将日记递给八云。
「这是什么?」八云露出少见的惊讶表情。
「里佳小姐的日记。」
「这样啊……」八云喃喃低语,收下日记。
晴香脑中浮现里佳父亲的身影。
即使已经过了五年,他仍然无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
晴香不禁联想起双胞胎姊姊过世那天,母亲哭泣的脸庞。
「里佳小姐的父亲说她不是自杀的……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他有什么根据吗?」八云淡然地说道。
晴香突然满腔怒火。什么证据、根据的,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不是啦!」
晴香忘记自己站在马路边,不自觉地大声怒吼道:
「里佳小姐的父亲一直独自承受着痛苦……所以……!」
说着说着,晴香也不知道自己究竞想说些什么。
八云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声音淹没在疾驶而过的电车噪音中,来不及传到晴香耳里。
「我……」晴香潸然泪下。
我到底在哭什么呢?我不清楚。但是,这股揪心之痛以及身体开了个洞的空虚感,怎么样都无法拭去。
「抱歉。」
八云以一种相异于以往的温和语气说道,一把将晴香拥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晴香踉跄了一下。
「八云……」
「我让你受苦了。」八云在晴香耳畔说着。
这个平常爱说反话又别扭的人,让晴香的心坎逐渐洋溢着温暖。
晴香沉浸在这股温暖之中,尽情哭泣。
9
石井将车子停在投币式停车场。
位于前方十公尺处的案发关键「Snake」酒吧,映入石井眼帘。
那块黑蛇缠绕着红字的电子招牌,正闪耀着阴森的光芒。
副驾驶席上的后藤拨了好几次电话给八云,仍旧找不到他。
即便是对八云感到棘手的石井,这回也祈求着八云能一同前往。石井心知肚明,神秘的他所拥有的洞察力与能看见死者灵魂的能力,将是侦破此案所不可或缺的关键。
「那个混蛋,居然在节骨眼给我搞失踪……算了,走吧!」
后藤瞥着手表说道。
「请问……我非去不可吗?」
「废话!猪头!」后藤揍了石井的头一拳。
——我就知道。
「不要拖拖拉拉的!」后藤叼着烟走下车子。
「是、是!」石井赶紧尾随而去。
——这次我都没有立下功劳,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跟累赘没两样?我得再争气一点才行!
石井重整态势迈出步伐,不料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啊!」他吓得惨叫一声。
回头一鉴,原来是灵媒神山。
一身黑衣伫立于黑暗中的他,唯有深邃的五官变得更加突出,看起来怪阴森的。
「两位刑警先生也来啦?」
「嗯,算是吧……」
后藤冷不防地站到支支吾吾的石井前方。
「我们是来监视你的,免得你到时耍花样。」
后藤狠狠地瞪向神山,而神山却从容地一笑置之。
「我不会耍花样,而且也没带什么骗钱的避邪产品啦。」
诚如神山所言,他是空手而来的。
但是,这反而令石井感到不安。
「既然没钱赚,那你干嘛插手?」后藤边点烟边说道。
「我在第一时间判断错误,害得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因此感到很自责,想尽可能地解决这件事——就只是这样而已。」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
撂下这句话后,后藤匆匆走下通往地下酒吧的阶梯。
「他是不是讨厌我?」神山自嘲地笑了。
「请问……真的没问题吗?」
石井将自己不安的情绪完全暴露出来。
「什么?」
「驱魔不是需要一些道具吗?」
「之前也说过了,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硬要说的话,那就算是我的道具吧。」
神山脸上洋溢着自信,跟随后藤走下通往酒吧的阶梯。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石井也赶紧追随两人,走下阶梯。
10
晴香在厨房烧着热水,一边望向自己的三坪套房。
明明早已习惯这间位于大楼中的套房,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原因就出在倚靠在床边的八云身上。
他正一脸认真地翻阅着日记。
——仔细想想,和八云认识已经过了半年以上,这还是他头一次来我家。
总觉得好紧张。
晴香拿出两个马克杯、泡好两人份的热可可,端入卧房。
八云望着热气蒸腾的杯子,挑起单眉。
「这是啥?」
「热可可呀。」
「这么热还喝热可可?」八云无奈地说道。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晴香默默地回到厨房,从冰箱中取出冰块,一股脑地倒入八云的杯子。
「冰可可。」
八云苦笑了一下,啜饮冰可可。「喔!」然后他惊讶无比地注视着杯子,晴香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却继续埋头翻闰日记。
——你好歹也给个评语吧,至少说声「难喝」或「好喝」行不衍?
晴香用热可可将不满的情绪冲下肚,坐在八云对面的坐垫上。
一想起刚才自己埋进八云怀中嚎啕大哭的情景,晴香仍旧感到面红耳赤。
害羞归害羞,当时晴香所感受到的那股无限温柔,亦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这对八云来说不算什么吗?
此时,八云搁在桌上的手机倏地震动起来,打断晴香的思绪。
「你的手机在响喔。」
「是后藤大哥啦。」八云仍然牢牢地盯着日记。
「你不接吗?」
「不用理他,他刚好可以藉机多学习独立思考。」
「你好严格喔。」
「这只是我们俩角度不同罢了。我这是为他好。」随你说吧。
手机停止震动时,八云的手也不再翻阅日记。
他好像找到什么了。
晴香从对面探过头来。页面上没有写字,只画着一个十字架,上头缠绕着一条黑色的绳索。
「这是什么?」
「天知道。」八云边搔头发边说。
「这跟她的自杀有关吗?」
「我不清楚,不过跟性侵案似乎有关。」
「怎么说?」
「你看日期,刚好是她被性侵的那一天。」
八云指向日记上所记载的日期。
可是,现阶段只能肯定它和性侵案有关,至于它意味着什么,目前还不清楚。
八云再度往下翻阅,而晴香也默默地在旁观望。
自从发现了那个图案,八云的表情便越来越严肃。想必从那一天起,日记的内容就变得截然不同了。她的人生遭逢巨变,这一切全都始料未及。
她的每一天,一定饱受折磨吧。
光是想像了一下,就令晴香觉得心头一阵酸楚;但即使如此,依然比不上受害女性所尝到
的万分之一痛苦。
尽管这项犯罪在被害人心中留下如此大的创伤,日本法律所赋予加害者的刑罚却顶多三年;假如是初犯,甚至还有非常大的可能判为缓刑,实际上等于没有刑罚。
片刻后,八云深深吸进一口气,阖上日记。
就连神通广大的八云,这会儿也变得形容憔悴。他捻着眉心思索了半晌,然后灵光一闪地抬起头来。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八云眯起眼来说道。
什么,又来了——
晴香顿时紧张了一下。迄今也受了八云不少帮助,因此她不在意稍微帮点忙,只是再也不想碰类似这次的高难度任务了。
「你别这么抗拒嘛,我要拜托你做的不是什么难事啦。」
晴香无法轻易相信他。
「真的吗?」
「难是不难,只是有点麻烦又单调。」
听到这儿还无法一口回绝,真是可悲的女性天性。
11
后藤在酒吧的门口盘起胳膊,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
当天的现场成员真琴、伸一以及裕也三人坐在和当晚相同的座位上,而老板也同样地待在柜台内。
石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只好缩着肩膀,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
神山伫立在店中央,彷佛将揭开一场好戏。
「好了。」神山边拍手边开启话题。
「前阵子各位都在这个地方目睹了灵异现象,没错吧?」
现场鸦雀无声,然而神山毫不在意,继续往下说。
「我想各位应该都已经听说了。麻美小姐从昨晚开始就下落不明,从密室中凭空……」
神山缓缓地走向三人的座位。
真琴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伸一满脸不悦地吐着烟圈,而裕也则坐立不安地猛抖脚。
「消失了。」神山顿了顿,接着才把话说完。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嘛?少胡说八道了!」伸一烦躁地将烟捻熄在烟灰缸中。
「不,我说的是真的。这是厉鬼作祟,而且现场也有证人。你说对吧?刑警先生。」
神山眼神锐利地望向石井。
只见石井宛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动也不动,目瞪口呆,张大着嘴一开一阖。
「没错,麻美确实从她家消失了。可是……」真琴代替石井回答。
「真、真的吗?」柜台后方的老板探出身子问道。
「的确有一名女子失踪了,可是,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可不记得警方曾经承认过厉鬼把活人变不见这种鬼话!」
后藤粗声粗气地说道。
——再这样下去,大家会被神山牵着鼻子走!
「站在后藤刑警的立场,会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啦。」神山挑衅地笑了笑。
后藤满腔怒火,但他总觉得越是反驳神山,越是着了神山的道,于是决定闭嘴。
「言归正传。不管警方是怎么想的,依我看,麻美小姐的失踪正是厉鬼所为;在这儿所目睹的灵异现象,可能也和那个厉鬼脱不了关系。」
神山再度环视众人;没有人敢正视他,现场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
「你到底想说什么?」后藤耐不住性子地打岔道。
「假如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在场的各位,处境都非常危险。」神山说。
现场一片哗然。
「这根本是恶质的假灵异真敛财吧?」伸一话中带刺,瞪视神山。
「不是这样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哪有神棍会承认自己是神棍呢?」
伸一说得没错,天底下有哪个骗子会承认自己是骗子?
「这个嘛,也难怪你怀疑我,不过我说的句句属实。」
「鬼话连篇。」伸一啐了一口,而神山也苦笑着接受他的批评。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各位。各位的周遭,是否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个个变得坐立不安。
「果然出事了。」
神山将视线投向老板、真琴、伸一,以及最年轻的裕也——
「有、有、有个女人……」裕也眼神无助地说道。
「别说了!」
伸一随即制止裕也,但裕也既然已说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那个女人在房间里看着我……然后跟我说:『你们也去死吧!』……」
语毕,裕也抱头伏在桌上。
「老实说,今天也有一支『保密号码』打手机给我,叫我去死……」
真琴扬声说道,附和裕也。
「不好意思,其实,我昨晚也在那个铁柜中听到相同的话……」
就连酒吧老板,也指着洗手间旁的铁柜附和道。
我实在很不想承认,但假如每一个人都遇到了相同的事——
后藤点燃香烟。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错不了了。」神山仰望天花板。
「有什么头绪吗?」真琴站起身来。
「是的。前几天我在偶然中撞见某栋大楼的女鬼,她心中怀着很深的怨念。」
「女鬼……」
「她叫做泽口里佳……」
「为、为什么会是她!」后藤不禁惊呼,逼近神山。
「您认识她?」
「你该不会是想说,泽口里佳就是这一连串灵异现象的主因吧?」
「正是如此。发生在在场各位周遭的灵异现象,全都是她所引起的。」
「胡说八道!她跟这些事根本没有关系!」
后藤高声咆哮,想推翻神山的言论。然而,神山却面不改色直视着他。
「我并没有开玩笑,她现在正徘徊在阳世。你看得见吗?她的痛苦,她的憎恨——」
神山低下头,依序从两眼中取出某物。
「我看得见。」
他手上是两片角膜变色片。扬起头来的神山,双眼皆赤红得有如烈焰。
这家伙的眼睛也是红色的——
「噫——!」
石井的惨叫声响还整间店,后藤反射性地拍了他的头一下,接着面向神山。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映照着死者的灵魂。」神山在昏暗的店内眯起眼来。
「爱说笑。」
「我认为各位相聚在此处,是冥冥中的注定。」
「什么意思?」面对后藤的疑问,神山微笑道:
「她所憎恨的对象,就是在座各位的其中一人。当然,我不会要那个人现在就出来自首,不过当事者应该很清楚,为了使真相大白……」
「你说够了吧!」伸一敲打桌子,打断神山的演说。
然而,神山对激动的伸一丝毫不为所动,彷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消失的麻美小姐,现在已被带到了充满痛苦的阴曹地府。」
「听你在放屁!」后藤试着反抗神山。
「我说的都是真的。很遗憾,她已经无法再回到阳世了;泽口里佳小姐的怨念就是如此强烈、深沉。」
「你再不给我克制点,我就送你去坐牢!」
后藤揪起神山的衣襟,出言恐吓。
「送我坐牢无所谓,但是到时候……后藤刑警,你可得负责平息泽口里佳小姐的愤怒。」
「什么?」
「否则,肯定会有下一个牺牲者。」
后藤无法判断神山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中了神山的话术。
他不自觉地松开神山的衣襟。神山端正衣领,再度望向现场的所有人。
「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不,也有可能是你……」
没有人敢和神山四目相对。在这空调极冷的空间里,空气竟显得如此沉重、闷湿。
一阵静谧之中,店内忽然停电了。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可恶!现在是怎样!
就在众人陷入混乱之际,忽然传出了物体落地声。
一团朦胧的蓝白色光芒,在昏暗中逐渐浮起。
「噫——!」
石井的哀号声响彻云霄,一名女子现身在蓝白色光芒之中。
她的半边脸庞沾满鲜血,垂着一头乌溜溜的长发——
又有人在装神弄鬼!看我拆穿你!——正当后藤准备朝着女子猛冲时,电灯又亮了。
刺眼的灯光,逼得后藤闭上双眼。
待他再度睁开眼,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神山说得没错,事情确实还没有结束。
「各位也看到了吧?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怨念啊!」
「呜啊—— 」
神山话才刚说完,随即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伸一压着自己的手臂,蹲在地上。
「你没事吧?」
「怎么了?」
真琴飞奔过去,而后藤也随后跟上;接着神山缓缓地靠过来,老板也从柜台后方走了出来。
伸一身上的白衬衫,右臂的部分染成了一片血红。
「是谁干的?」
后藤边
说边卷起伸一的袖子,右上臂有一道很深的割伤。
「我、我不知道……不知不觉就……」伸一额头冒汗,忍着疼痛说道。
「用这个吧。」后藤用真琴提供的手帕压住伸一的伤口。
他的胳膊有一片刺青,刺着一绦缠绕着十字架的蛇;刺青上的鲜血,犹如贡献给蛇的祭品之血。
12
裕也在酒吧外面不断发抖:心中那股越来越膨胀的恐惧感,已经濒临爆炸边缘了。无论他走到哪儿,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刚才伸一手臂上那道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我每天活在女鬼索命的恐惧中?
如果害怕就能解决事情,那我倒还能咬牙忍一忍,可是听说麻美从密室中消失,而且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她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如那个姓神山的灵媒所言,她所前往的是「只能去、不能回」的阴曹地府?
裕也脑中浮现前阵子和伸一一同观赏的那部电影。脸色惨白的长发女子,将害死她的人一个个带走——
当时他还边看边笑,想不到如今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没事吧?」
曾几何时,灵媒神山已伫立在他面前。
裕也摇摇头;现在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不瞒你说,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神山语气沉稳地说道。
「有事……」裕也颤声地答道。
「是的,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你。」
「帮助我?」
——这个灵媒想帮我躲过那个女鬼的危害?那真是求之不得!
「依照我的推算,假如再这样下去——很遗憾,下一个牺牲者就是你。」
神山严肃地说道。
——什么……不要闹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坏事都没做!
不要,我不要死!
「我绝对不要!」
「是啊,所以我才说要帮助你嘛。」
「你没骗我?」
裕也攀着神山,舍弃自尊地恳求他。只要能留住这条命,就算要他磕头也甘之如饴。
「请你冷静一点。刚才我也说了,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你的。」
「真的吗?」
「没错,是真的……但是,有一个条件……」
13
早上上班时间,石井才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就听到特殊悬案搜查室传出咆哮声。
他惊慌地赶紧冲到办公室一瞧,只见后藤和井手内正吵得不可开交。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井手内的怒吼声响遍了办公室。
「这还用问吗?查案啊。」后藤叼着烟顶嘴。
他浑身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故意背对井手内。
「不、不好意思,发生了什么事?」石井一头雾水地加入这场战局。
「石井,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咦,什么事?」
话锋突然转到他头上,搞得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五年前的性侵案。」
「性侵案……」
那正是前阵子后藤要求他查资料时所挖出来的案子。石井马上就想起来了,但他还不知道现在应不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把这桩已经结案的案子挖出来?」
「呃……」井手内这么一逼问,石井刹时哑口无言。
「原来已经结案了啊,我还真不知道呢。以后属下会注意的。」
后藤丝毫不将井手内放在眼里,边吐烟圈边说道。
「给我认真一点!」
「吵死了。」
「这是你面对上司应有的态度吗!」
「上司喔……」
只见后藤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态度,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拎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向房门。
「你要去哪里?」井手内赶紧唤住他。
「当然是查案啊。」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五年前的案子已经……」
「是别的案子啦。」后藤打断井手内的唠叨。
「别的案子?」
「是跟署长的女儿有关的灵异事件。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臭小子……」
井手内似乎有话要说,但后藤充耳不闻,迳自离去。
「啊!」石井赶忙追向后藤的背影。
「请问……井手内课长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
「我哪知道啊!大概是他自己在发神经吧?」后藤话中带刺地说道。
没错,井手内确实有些歇斯底里,但即使如此,后藤对他实在有点反应过度。
「后藤刑警,请问……你是不是讨厌井手内课长?」
石井直截了当地问道。
后藤怱地停下脚步,蹙眉瞪向石井。
「对啦,我讨厌他。除了你之外,我最讨厌的就是他!」
「怎、怎么这样……」石井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怎么会?后藤刑警居然讨厌我?尊敬的对象竟然讨厌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后藤刑警,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不说这个了。石井,那件事就交给你了。」
「那件事?」
「受不了,你痴呆了吗?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要跟八云一起去找那个灵媒,而你负责查出昨天那些人的底细。」
后藤戳了戳石井的胸口。
对喔!刚才打击太大,差点就忘了这件事。
「啊,是,我还记得。」
「拜啦!」
石井目送后藤跨步而去。
14
「打扰啦。」
后藤打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门。这儿是八云的秘密基地。
八云正仰靠在老位子上,盘着胳膊打盹。
在这么闷热的房间里,他居然还睡得着。
「喂,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快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被后藤大哥你叫醒,会害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
八云闭着眼睛说道。
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后藤在内心嘀咕着,一边坐在八云对面的椅子上。
「追根究柢,还不都是因为你昨晚没接手机,才会害我吃足苦头!」
「嫂夫人又离家出走了吗?」
——最好是我会跟你谈老婆离家出走的事啦!
「你再跟我开这些没营养的玩笑,我就宰了你!」
「哎呀哎呀,警方居然发出杀人预告耶,这什么年头啊。」
八云终于睁开眼睛,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我又不是要当艺人,没兴趣吐你嘈!」
「你可以当当看啊。」
「当什么?」
「艺人啊。假如你跟石井先生组成搞笑团体,一定会大红喔。」
「去死啦!」
受不了,不要动不动就打断我的话行不行?
我不是来跟他吵嘴的!——后藤深吸一口气,转换心情,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我跟那个有一双红眼的男人见面了。」
后藤一开口,八云倏地脸色一变。他对这话题果然很敏感。
「怎么回事?」
后藤将昨晚发生在酒吧的事情钜细靡遗地告诉八云,无论是奇怪的灵异现象、店里的气氛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服装、伸一手上的刺青,都尽可能地如实描述。
八云并没有插嘴,但对于泽口里佳的幽魂出现在酒吧里吓人,以及神山拥有一双红色眼眸这两件事,他狐疑地微微眯起了眼。
「事情又变棘手了。」待后藤语毕,八云无奈地说道。
「真的麻烦死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找我呢?」
此言一出,后藤累积在胸中的怒气顿时一口气爆发。
「谁教你不接手机!」
即便后藤抡起拳头,八云依然只是慵懒地搔搔脖子,一点紧张感也没有。这下子,生气的人反而觉得自己显得很愚蠢。
「后藤大哥,刚才你说伸一那个男人手臂上有刺青,会不会是……」
八云边说边将附近的纸挪过来,用奇异笔在上面画画。
「是不是这个?」八云将画好的图亮出来。
一条宛如绳索的物体缠绕着十字架。细部虽然有所不同,其轮廓确实与伸一手臂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没有错,就是这个。为什么你知道?」
「说来话长,我还是省略不说吧。」
「不准省略!这样我怎么听得懂?」
「没关系,我懂就好。」
「我说你啊……」话说到一半,后藤突然闭口不说了。
面对八云这个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工夫;无论再怎么苦苦逼问,也只会被他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去,最好的方法就是等他自己开口。
「言归正传吧。」
「算了,随便你!」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再见那名灵媒一面。」
「是啊,我一开
始就是这么打算。」
想突破本案的盲点,当务之急就是查出神山究竟是真正的灵媒,或是假灵媒——
而能洞察真相的,唯有八云一人。
15
进入资料室的石井,再度确认手中的记事本。
后藤已经将昨晚酒吧成员的姓名、地址,一一记载在上头。石井觉得他真是太了不起了,哪像石井,满脑子的思绪都被当时的突发状况搅得一团乱,压根没余力顾及其他方面。
名单上总共有五人,不过真琴的来历大家都清楚,在此暂且不管;至于神山,后藤说他会直接找神山问话,因此石井只需调查剩下的村濑伸一、井手裕也,以及酒吧老板八木庆太。
石井在电脑资料库中输入每个人的姓名,以查询是否有前科。
只要在这个阶段过滤出可疑人物,之后就能轻松许多——可惜天不从人愿,名单上的人皆没有前科。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说到底,由一个人负责调查三个人的来历,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一般来说,这工作应该由数个人分头进行才对。
——不,不行,我不能说丧气话!这次我完全没有表现出干练的一面,惨叫的次数倒是比谁都多。
石井的脑中骤然浮现上回后藤说过的话:「明明就只是个耍白痴的,逞什么英雄啊。」思及此,他的胸口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也忆起了当初那股感动。
——加油啊,石井雄太郎!
16
「欸,八云,为什么你要帮我?」
后藤一边开车,一边询问副驾驶席的八云。
八云一脸讶异。这也难怪,连后藤都想问自己:「事到如今,问这个干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烧坏脑子了。
然而,他就是抛不开这个疑问。尽管每回都免不了几句抱怨,八云依旧奋不顾身地协助后藤办案——这究竟是为什么?他大可撒手不管啊。
或许,后藤真正想问的人是自己。
正如井手内所言,为什么要插手与自己无关的案件?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不行,最近老是想一些无聊的问题。
「没事,当我没说吧。」后藤苦笑着收回前言。
「后藤大哥,你就别再责怪自己了。」八云也同样苦笑着。
「啥?责怪自己?什么意思?」这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看着这样的你,实在很痛心。」
「痛心?」
「是啊。后藤大哥很容易对被害人与加害人投入情感,然后和他们一同愤怒、呐喊、哭泣。一般警察会自己建立一条界线,将公私划分开来,就连性侵案也不例外。」
这席话对后藤来说可谓一针见血,不过他并不想乖乖承认,而且他也认为不应该承认。
「才没这回事咧。」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但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像你这样投入私人情感,一旦结果不如预期,你就会责怪自己,觉得都是自己不够努力所造成的。」
「我不是说了不是吗!」后藤不禁放声大吼。
然而,这一招是吓唬不了八云的。
「说到底,光凭一个人的力量,本来就不可能改变命运。无论再怎么努力,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有笨蛋才会为了这种事而责怪自己。」
后藤想反驳,但是却哑口无言。
他并不想说什么漂亮话,八云说得没错,每当案件终结,他总会思索:难道没有更好的结果吗?假如我早点察觉,是不是就能有别的活路?
然而,诚如八云所言:只有笨蛋才会这样做,说穿了只是沉浸在后悔中罢了。
「可是呢。」
一阵沉默后,八云再度开口。他眼神坚毅地直视着前方,诡道:
「即使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或许……我们能从中得到一丝救赎。」
后藤惊讶地望向八云。
这个既冷漠又难相处的别扭大王,如今看起来却散发着慈爱的光辉,真不可思议。
「因此,我才会协助你办案。我们俩说不定是同类喔。」
八云此言一出,后藤忽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后藤并不想回答八云,只是不停地捧腹大笑。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这件案子解决后,请你不要再拖我下水了。」
八云不悦地别过头去。
这小子真可爱!前阵子他还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男人,如今居然变了。这是晴香带来的效果吧?青春真奇妙啊~~
此时,后藤的脑中蓦然浮现妻子敦子的脸庞。其实我也没资格笑别人,或许我也和他一样。
每当我迷失自我、变得愤世嫉俗,那家伙一定会离家出走;而一旦我埋首办案、化为风暴大闹一番,她又突然回来了。
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啊——
* * *
神山的事务所位于邻市,地处住宅区中的某大楼一楼。他没有装设招牌,只在门上贴了一块写着「神山灵异研究所」的牌子。
后藤按下电铃,片刻后便有人应门。
「请问是哪位?」
「我是刑事课的后藤。」
「请稍待一下,我马上开门。」
门应声开败,神山探出头来。他穿着与昨日相同的黑色西装,然而他与只有那一百零一套服装的后藤不同,衬衫浆烫得十分笔挺。
「我有事情想问你。」
「请进。不好意思,地方有点小。」
此次贸然来访,后藤本以为神山会请自己吃闭门羹,想不到他竟爽快地开门迎宾。
「他不是警察,不过我想让他跟我一起进去,可以吗?」
语毕,后藤身后的八云往前跨出一步。
「啊,你是当时那位……」
神山语带惊讶,而八云只是冷冷地说了声:「你好。」
后藤与八云来到宽约五坪大的客厅。
墙边的书架上排满了各种灵异相关书籍,还有一套接待用桌椅摆在房间中央,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儿一点生活感也没有——不过这里是事务所,因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藤和八云并肩坐在接待用沙发上;神山端出冷茶招待他们俩,接着也在对侧的沙发上坐定。
「这里禁烟吗?」
后藤从胸口掏出香烟,一边问道。「请用。」神山边说边从桌下拿出烟灰缸,放在后藤面前。
「你想知道我的来历,对吧?」神山一语道破。
他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后藤反倒不知该如何答腔,不过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你说对了!在这次的风波中,坦白说……你跟其他人实在很格格不入。」
神山听完,开心地笑了。
「后藤刑警,我欣赏你这样的人。」
「啥?」
「你是一个有话直说的人。」
他一副彷佛看穿后藤心思的态度,令后藤静不下心。
后藤望向身旁的八云,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神山,似乎不打算参与对话。
「被你欣赏有什么屁用!来谈正事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灵媒?」
「大概是五、六年前吧……」神山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之前你是做什么职业?」
「听了你或许会吓一跳,是老师。」
「啥?」
「是真的喔,你大可去调查一下。以前我是个高中老师。」
老师和灵媒,这两项职业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为什么你会想当灵媒?」后藤此言一出,神山倏地瞥了八云一眼。
尽管八云察觉到神山的视线,仍然维持着一张扑克脸。
「以前的我也看不见死者的灵魂,只是以一个老师的身分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是某一天,我突然感到强烈地头晕目眩,然后住院了一阵子。」
话说到这儿,神山先顿了顿,接着喝下一口茶。
「那是过度疲劳所引起的心脏衰竭。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等到我清醒后,不知怎的,我的两眼就变成红色了。」
听到这儿,八云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医生也说找不出原因。由于身体实在没什么异状,我很快就出院了——从那时起,我开始看得见死者的灵魂。起初我以为是错觉,但很可惜地,那并不是错觉。」
——八云是天生就有一只红色左眼,而这家伙的红色双眼却是后天形成的啊。
「所以你就成了灵媒?」后藤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
「无论我个人愿不愿意,既然具有特殊能力,就应该好好利用才是;假如空有能力却不使用,你不觉得很浪费吗?就像是拥有绝对音感却不踏入音乐领域一样。」
「使不使用都是个人的自由吧?世界上也有人拥有高级车却不开车啊。」
后藤语毕,神山放声大笑。
——你反应也太大了吧?这家伙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后藤刑警,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啦。你觉得呢?」
神山询问八云。
关于这个问题,后藤也想知道八云的答案。
「为什么问我?」八云仍旧面无表情。
「因为——之前我也说过了,你跟我有相同的能力。我说错了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八云压低嗓子说道。
「感觉啊!或者我该说是『呼应』?」八云冷笑了一声。
「这种说法果然骗不了你。说穿了也很简单,你的左眼戴着角膜变色片对吧?黑色的。我也戴着一样的东西。另外,我们在那栋大楼碰面时,你的视线一直追着从屋顶跳下来的女鬼;从一般人眼中看来,现场根本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推论你看得见鬼魂。」
「你猜得没错,我看得见。」八云说。
神山满足地笑了。
「作为一个拥有相同能力的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次麻美小姐的消失以及一连串的灵异现象,你怎么看?」
「那你呢?你怎么想?」八云反问。
「我认为泽口里佳小姐的灵魂怀抱着强烈的怨恨,因此渴望复仇。我不清楚她的报复对象是谁,但恐怕是当时酒吧中的某个人。」
「复仇……」八云喃喃说道。
「很遗憾地,麻美小姐只是被无端波及罢了。只要里佳小姐的愤怒一日不平息,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牺牲者。」
「你的意思是,她消灭了麻美小姐?」
面对八云的问题,神山深深地颔首。
「当时我人在现场,而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我的话已经说完了,那么你呢?」
八云咬紧下唇,踌躇地将视线左右飘移,接着才娓娓道来。
「我认为死者的灵魂,类似于一种思念集合体。」
「我也这么认为。」
「不。在我看来,死者的灵魂对于在世者而言,并没有物理上的影响力。」
「言下之意是……你认为亡灵不可能消灭麻美小姐?」
迄今泰然自若的神山,表情猛然一变,散发出挑衅的气息。这也难怪,毕竟八云当着他的面推翻了他的理论。
「其实这也不过是我的个人观点罢了……」
「那么,为什么麻美小姐消失了呢?」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应该没有立场推翻我的论点。」
「这倒也是。」
八云不加思索地认同了神山的话语。他认输了吗?
「自从我当上灵媒以来,经历了各式各样的状况;照我的经验看来,只要亡魂的意念够强烈,也是有可能产生物理影响力的。」
「有没有实际案例呢?」
「比如说,一对相爱的情侣即使不开口,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意,对吧?你不觉得这就是人的思念发挥物理影响力的案例之一吗?」
「你说这就是物理影响力,未免太牵强了;况且你扯太远了,在我听来跟『梦想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一样空泛。」
后藤看得出八云正显得不耐烦。
「那么,我就再问你一次:为什么麻美小姐消失了?」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呃,啥?」
一旁的后藤听到神山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不禁惊呼一声。
他悄悄瞥向身旁的八云,看得出八云比他还要讶异。
「其实,我的经验也不是那么多,这次的委托对我来说有点负担过重;你的能力和我相同,假如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比较放心……」
「就算我们俩能力相同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语毕,八云迳自起身。
看样子,从他口中是套不出什么了——后藤也随同八云离席。
「打扰啦,老师。」
「我不喜欢这样的称呼。」神山苦笑道。
「对了,八云。你认识一个和我一样双眼赤红的男人吗?」
喂,给我等一下!双眼赤红的男人……
「喂,你认识那个男的?」后藤激动地揪住神山的衣襟。
「是啊,不过说是认识……其实我也只跟他见过一次面而已。」
「在哪里?」
「长野县北部的户隐.当我在那里进行灵媒修行时,他找上了我。」
「你这小子,该不会是那家伙的爪牙吧?」神山大大地摇摇头。
「怎么可能!拜托你饶了我吧。二位认识那个男人?」
「是啊。」岂止是认识,还受到他不少「照顾」呢。
「那么你应该懂吧?全天下不会有比他更可怕的男人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了,他的眼睛宛如一片黑暗深渊,世上的一切都会被他吞噬;他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情感,他本身就是一种邪恶!这是我对他的看法,我既不想与他为敌,也不想跟他同伙。」
后藤松开手后,神山无奈地摇摇头。
蓦然一瞥,八云已经不在房里了。
17
真琴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沮丧地抱着头。
怪事层出不穷,而且每件事都无法找出解答;包含麻美的行踪在内,一切简直有如罗生门。
后藤说只要交给警方办案就好,可是真琴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报社自己也有一套与警方不同的情报网。
此时,一名小个子驼背男开门进入。
「我是泷泽,你是土方小姐吗?」
「是的。」真琴起身行礼,对面的泷泽赶紧请她坐下。
「不好意思,谢谢您抽空见我。」
「别放在心上,顾虑东顾虑西的,怎么能写出一篇好报导呢?」
泷泽豪爽一笑,真看不出个头小的他会有如此笑声。
真琴曾和他在走廊擦身而过数次,这还是她头一次和泷泽面对面谈话;以往真琴总觉得他有些阴沉,但方才那一笑抹去了那些负面印象。
「不瞒您说,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尽量回答。」
泷泽点燃香烟,接着咕哝着:「全公司禁烟,这要教我去哪里抽烟嘛。」然后从口袋中掏出携带型烟灰缸。其实就算他有携带型烟灰缸,会议室也一样禁烟,不过真琴并没有说破。
「您还记得五年前那椿泽口里佳案吗?」这就是真琴找上泷泽的理由。
五年前泽口里佳自杀后,从警方办案初期到嫌犯被捕——这段时间的一连串报导,都是由泷泽所负责的。
泷泽摩挲着下巴的髭须,扭动肩膀。
「记得啊。不只是泽口里佳案,只要是我经手过的案子,我全部都记得。你最好也把自己写过的报导全烙印在脑中,这会成为你独有的情报来源,也会帮助你日后写出更好的报导。」
「喔,好。」真琴不小心显露出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这种爱自吹自擂的人,报社里多得是;或许是因为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见多识广的关系吧。
「好了,为什么你会对这么久以前的案子有兴趣?」
「现在我正在制作性侵案被害人的后续报导,所以才会对里佳小姐的案子产生兴趣。」
真琴说出在内心构思已久的答案。
即使她将灵异现象一事和盘托出,也只会使话题变得复杂,而且对方也不大可能会相信她的话。
因此,她选了一条比较保险的路。
「伤脑筋啊。」泷泽摸着后颈,叹出一口气。
「老实说,我也正在追查那件案子呢。」
「真的吗!」泷泽这意料之外的话语,令真琴为之惊呼。
「是啊。」
「当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迳地沉吟。
两个人的报导主题偶然重叠,也难怪泷泽不愿开口透露;只是,假如泷泽真的掌握了什么新的线索,真琴绝对没理由轻易放过。
「算了,既然内容没有重复,说了应该没差吧。」
泷泽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
「究竟是什么事?」
「最近网路上有一个很红的色情网站。」
尽管真琴觉得泷泽的话与性侵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仍然静静地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我觉得有点在意,所以也进去看了。它是会员制的网站,使用者可以在上头下载图片或影片,而那些内容都非比寻常。」
泷泽点燃第二支烟。
有些人只要开口讲话,就会忍不住想抽烟,而泷泽就是那种人。
「简单说来,就是一些强暴影片;这东西并不稀奇,市面上所贩卖的那些几乎都是假的,只是在无名女演员的脸上打上马赛克,然后演一出戏罢了。毕竟这可是犯罪行为,当然不可能假戏真作,但是……」
「该不会,那个网站上的图片和影片……」
「没错,那些全都是真的。」真琴心头猛然一紧。
将真正的性侵影片散播到网路上作为娱乐,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丧尽天良的事了。万一被受害者看到了……话说回来——
「为什么你知道那是真的?」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要牢牢
记住自己写过的报导!那将成为你独有的情报来源。」
难不成——
真琴顿时面色铁青。究竟是什么样心态,诱使人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
又怒又惧的真琴,忍不住手指发颤。
「你看起来比我想像中还聪明嘛!你猜对了,我在那个网站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泽口里佳……」
「没错。上传者是用家庭摄影机拍摄的,上头很贴心地附加了拍摄日期,绝对错不了。」
太过分了——
真琴握紧双拳。
「不仅如此,你相信吗?开头还打上『二〇〇〇年四月,跳楼自杀帖这行字哩!」泷泽双眼充血地注视着真琴。
真琴用力摇头。她不愿意相信,同时也热泪盈眶。
真琴觉得,她似乎稍微了解到连死后都得受此屈辱的里佳,究竟多么痛苦、悲伤;这股屈辱,光是想像都令人目不忍睹。
事实上,这种犯罪行为已经超出正常人所能忍受的范畴,即使被害人心生杀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感特别强的人,只是这件事我实在难以容忍。」
「我也是。」
「我想逼得他无路可逃,踢爆他的所有恶行。」泷泽意志坚定地说道。
18
够了没,现在到底是怎样?
后藤的烦躁已经抵达最高点。打从离开神山的事务所以来,八云始终不发一语,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总是回答:「在得到所有情报之前,我不方便发表意见。」
没办法,后藤只好将八云送回他的藏身处,独自持续搜查。
八云突然脱队的理由,其实并不难想像。八云的父亲——那个两眼赤红的男人,这回说不定也参与其中。
不行、不行!俊藤赶紧挥开脑中那些想法。
——我的脑子已经够混乱了,思考这些只是把自己逼疯而已;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自己的分内工作做好。
后藤来到神山曾经任职的市内某所高中。
这是他头一回来到这儿,不过他早就耳闻其名;这所名校的学生,全都是一些脑袋构造和后藤截然不同的人。
后藤由正面玄关进入校舍,换上来宾用的拖鞋。
他已经有二十年没踏入学校了。真不可思议,即使不是自己的母校,学校这地方还是令人燃起一股怀念之情。
一踏进去,右方的「教职员室」牌子便映入眼帘。
他缓缓地打开门扉,里头的数名教师随即不约而同地望向后藤。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我是今天早上打电话来的后藤,那个姓间宫的导仔在不在这里?」
沉浸在感伤中的后藤,连遣词用句都不知不觉退化了。
「啊,您就是后藤刑警啊。请进。」
办公室尾端的一名消瘦的中年女子举起手来。她戴着一副玳瑁镜框的眼镜,脸型瘦长,看起来像极了个性严苛的贵妇。
教师们开始交头接耳,后藤甚至还听到有人说:「他是刑警?真的假的啊。」
其实他大可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叫来训话的学生,因此走路也变得扭扭捏捏。
「您好,请坐吧。」后藤恭敬不如从命,依言坐下。
「您这次是来询问关于神山老师的事吧?」
「嗯,没错。」
「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先请教一下,神山老师是不是做了什么……」
后藤很清楚她的言下之意。警察前来打探前同事,任谁都会起疑。
「他没做什么坏事啦,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警察这种组织比你想像中还麻烦,即使心中很清楚『不是这个人』,还是常常得做做样子,好向上头交差。就拿你们老师来说好了,你们作家庭访问时也不是只找问题学生吧?」
「刑警先生,我了解您的意思,但以『家庭访问』来当例子似乎不太妥当。家庭访问不只是为了了解学生的家庭环境,也是希望家长能藉此了解我们老师的方针。」
间宫面露愠色地反驳道。
——不小心说错话了!我可没空跟她畅谈教育大计。
「抱歉。嗯,总之呢,我想知道神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其实我对他的私生活并不清楚,不过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刑警先生,您和他碰过面吗?」
「是啊。」
「那么,您应该能了解吧?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他愿意倾听学生任何微不足道的烦恼,该说他直觉敏锐吗?他似乎非常了解学生的心情。」
曾经是教师的神山,以及现在身为灵媒的神山——
坦白说,后藤本来暗自期望他前后判若两人呢,毕竟这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办案线索。
然而,从间宫的话中听来,他的个性似乎没什么改变。
「其中有一个学生特别喜欢他!她是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孩,我记得好像是……川口同学?不,还是山口同学……?」
间宫摩挲着一脸黑斑的面颊,一迳思索着。
「听说他之所以辞去教职,是因为病倒了……」
再这么听她瞎扯下去还得了!正当后藤想导回正题时——
「对了,他其实在辞职之前就看得出来满脸疲惫,结果某一天突然住院,然后就这么辞职了。」
「他生了什么病?」
「由于事出突然,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耶。」
这番话和神山的说词并无二致,至少以现阶段来说,神山并没有说谎。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刚才我也说过,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看来这趟我是白来了。失陪。」
后藤边说边站起身来。
坦白说,后藤压根没必要这么匆忙,只是他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姓间宫的女老师,所以想在对方再度说废话前溜之大吉。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间宫唤住后藤。
「什么事?」
「神山老师目前在哪里高就呢?」
她不知道吗?算了,这也难怪。
「他在当灵媒啦。」
此言一出,间宫刹时呆若木鸡。
她的反应是有点夸张,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就是了。
19
井手内拖着身子,回到自家大楼的门前。
这几年来,疲劳所造成的沉重感总紧紧地依附在他身上,挥之下去。
他这趟回来,并不是回家休息的,只是来拿换洗衣物,一小时后就得回警署。
他并不像后藤一样相信鬼魂的存在,只是他偶尔会思忖着——身体之所以如此沉重,是否并非起因于疲劳,而是案件关系人所下的诅咒?
——我背负着他们的怨念。
对于井手内来说,后藤只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但是他偶尔也会羡慕后藤。若是他能像后藤一样挣脱组织的束缚,发泄自己的情绪,那该有多轻松啊。
「压抑情绪」这件事,比他想像中还耗费心神。
打开门一瞧,电灯是开着的。那小子已经回来了吗?刹那问,井手内发现自己竟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我要对自己的小孩顾虑东顾虑西的?井手内刻意踩着大步走进客厅,然而空无一人。难道他在房间里吗?井手内将扛在肩上的公事包丢到地上,躺进沙发中。
——我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抗拒回家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跟他并没有特别合不来,只是一碰面就尴尬而已。
「爸爸。」
儿子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井手内心头一惊。从井手内的位置看不见他,不过他肯定正站在客厅的入口处。
「怎么,原来你在家啊。」井手内动也不动地答道。
我不是本来就知道他在家吗?——连井手内自己都觉得,问这问题实在有点怪。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找我有事?反正一定又是跟我要钱吧!我看他开始打工,本来还安心不少,看来真是太大意了。
「干嘛?我不会再给你零用钱了。」
「我不是要跟你拿钱。」语毕,他从后面绕过来,坐在井手内对面。
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和儿子相视而坐了呢?
耳环的数量又增加了?穿一些不合尺寸的衣服,真的有那么帅气吗?——尽管井手内想说的话多不胜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是他以工作繁忙为藉口,将教育小孩的责任全推给妻子的报应。如今,他的妻子也不在了。
我瞎忙一辈子,到底想守护什么——?
「坦白说,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他窝囊地垂下眉毛说道。这种表情跟我像极了;不光是表情,就连胆小怕事的个性也跟我如出一辙。
井手内苦笑道:
「你说吧,不过我没时间,尽量长话短说。」
「我被诅咒了。」
这小子在讲什么鬼话?一股隐约的不安,在井手内心中逐渐扩散。
20
石井独自坐在市内某家不动产仲介公司的一室中。
桌上备有咖啡,不过
他实在没胃口。
在调查过去的犯罪纪录时,酒吧的那几人没有一个人有前科,不过他并不感到失望;因为,尽管只见过一次面,他从不认为当中有任何人像是会犯下这等罪行的人。
接着,石井找上了伸一的工作地点。
这是一家小小的活动企划公司,据接电话的女行政人员所言,伸一进公司的时间是两年前,他工作认真,如今已是公司的重要人才。
而裕也这名青年,也在数个月前由伸一介绍进来当活动打杂工读生,是个意想不到的务实青年,大家对他的评价也很好。
从谈话中的语气听来,这名行政人员对伸一似乎特别有好感,对于警方打探两人来历感到惊慌失措,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石井:他真的没做什么坏事吗?
挂断电话后,石井发足来到这家不动产仲介公司,他们两人所住的大楼就是此公司经手介绍的;此行的目的,是从业者口中间出房屋的租金以及合约的内容。房租可用来推算两人的经济状况,而保证人的栏位则可用来确认当事者有哪些亲属。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离席的仲介人员拿着信封回来了。
「没关系,没这回事。」
仲介人员坐在石井对面,朝他递出信封;石井接过信封,手臂却冷不防被对方一手攫住。
「刚才我也表明过,其实这些东西我是不应该拿出来的,这方面还请您给个方便。」
最近由于个人资料保护法大行其道,即使是警察也无法轻易阅览资料,导致办案效率大幅落后。
「放心吧,我不会将它带出去的。」
「这样啊。」尽管他松开石井的手臂,脸上仍然浮现着一抹不安。
趁他改变主意之前,赶紧将资料看一看吧!
石井从信封中取出租赁契约书,翻开一页。两人的住处为月租十五万,地点不在市区,到车站也有十分钟路程,以新建的两房两厅一厨来说,这金额并无不妥。
他又翻了一页,望向保证人那一栏。
「啊!」石井不禁惊呼,仲介人员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石井翻回前几页,重新检查地址、大楼名称、门牌号码,证实的确是昨晚所拿到的地址。
「请问一下,这本合约真的是那间屋子的合约吗?」
「是的。」
「签约人确定是这个人吗?」
「没错。」
「你确定吗?」
「最后面有他的驾照编号。」在石井的不断追问下,仲介人员无奈地答道。
「驾照。」石井依言翻到最后一页。
正如仲介人员所言,最后一页记载着签约人的驾照编号。晕开的墨水弄得驾照上的照片一片模糊,不过名字倒印得清清楚楚。
「居然有这种事……」
石井激动地猛然起身,而仲介人员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我找到一个不得了的线索了!这满腔的激昂,令石井久久无法自己。
21
「八云,你在吗?」
晴香造访八云的秘密基地,只见他正一脸认真地凝视着某物。
他的视线投向桌上的一条红矿石项链,这是前一桩案子解决后,水渠道路上的一名少年连同信件一并交给他的。
「怎么,又是你啊?」
八云察觉到晴香的存在,边打呵欠边说道。真是的,什么态度嘛。
「我要回去了!人家好不容易帮你把事情办完了说!」
「你怎么不早说。」什么嘛,意思是我没事就不能来吗?
晴香满怀不悦地在八云对面坐定,将日记和纸条递给他。
「我姑且试过了,不过没办法全部完成;因为很多地方都看不懂,所以跳过了一部分。」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八云看都不看,就将它们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中。
今天的八云好像有点反常耶。
「欸,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担心你这天兵的未来。」
这个人真的是……怎么老是这么口无遮拦?
「用不着你担心,我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呢!」
语毕,晴香忽然想到:八云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大学毕业后,他打算何去何从?被迫看见死者灵魂、背负着辛酸过往的八云,放眼着什么样的未来?
「欸,八云,你大学毕业后想做什么?」
「谁知道?到时候再想吧。」
晴香并不认为这是八云的真心话。她好想探索他的心房,然而,想必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要不要跟上次遇到的那个人一样,当个灵媒看看?」
晴香本以为八云会生气,但他只是大大地吸进一口气,闭上双眼。
「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懂。」
八云难得以极为缓慢、缺乏自信的语气说道。宛如飘怱不定的浮云。
「搞不懂什么?」
「看得见死者灵魂的这只左眼。说不定我看见的全都是幻影,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
「才没有这回事呢!」八云对晴香的话语置若罔闻,继续往下说:
「会不会其实我根本没看见真相,只是为了满足自我,而编造出一篇篇的故事……」
「八云……」
「事实上,尽管我和那家伙拥有同样的眼睛,所见之物却大不相同。我所看见的是悲伤,而他所看见的却是憎恨;那家伙超越了生死的界线,挖掘出灵魂本质中的深远黑暗,这一点我不否认。」
「这样子太残酷了!」晴香窒息般地说道。
她不愿相信人类的本质是一片黑暗。
「是吗?在我眼中看来,黑暗彼端有一道微弱的光芒……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呢……」
他的语气彷佛朗读着一本哲学书,而晴香似乎在这席话中窥见了八云的本质。
尽管八云爱抱怨、得理不饶人,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会为别人拚命一搏的人,而这想必是因为无论他在黑暗中多么辛酸、痛苦,总是相信前方必定有一道光芒。
不管他眼中所见是真是假,即使那只是他个人一相情愿——那道光,都代表了八云的本质。
「你看见的绝对不是什么幻影!嗯,我跟你保证,绝对不是!」
晴香频频点头说道。
八云对晴香不屑地冷笑一声.接着再害臊地皱着脸搔搔头发。
「受不了,你真的是天真透了。」
「什么意思嘛。」
「你的保证能信吗?」
这个人真的是——
「口是心非!」
「算了,我就照你说的,不再想一些没意义的事了。」
语毕,八云捻起项链的链子,定定地注视垂在下方的红色矿石。
「这一次,这东西害我对自己的所见之物产生了疑问。假如能抛开疑问,将放眼所见的真相一个个组合起来,就能找出答案。」
八云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眸,绽放着强烈的意志之光;晴香凝视着那团光芒,看得忘我。
她深深觉得,自己与八云的心房稍稍拉近了一点距离。
「看什么看?恶心死了。」
这个人怎么老爱乱讲话破坏气氛?
「什么恶心嘛!我只是觉得那条项链很漂亮,所以才一直看罢了。」
晴香扮鬼脸地说道。
只见八云深深叹出一口气,弹开那颗红色矿石。
「这颜色真的好漂亮喔!那是什么矿石?」
「大概是黄玉(Topaz)吧?」
「原来有红色的黄玉呀?」
「这种黄玉非常稀少,价值就跟美术品一样高。」
「这样啊……」
「据说黄玉可以提高人的创造力与感应力。」
八云淡淡地说着,将那条项链扔向晴香。
晴香吓得差点失去平衡,但仍双手接住了它。
「喜欢的话就给你。」
「咦?可是,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是我妈以前戴过的项链。」
这种东西,怎么能够轻易接受呢?
「既然如此,就应该将它还给令堂才对呀。」晴香说。
八云露出苦笑。他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没关系,我希望你收下来,而且她也没机会再戴上它了。」
八云的眼眸,流露出深海般的哀愁之色。
难道说——
22
回到警署的后藤正步行在走廊上,朝着自己的部门迈进。
这一趟的收获可说是零,现在只能先等待石井的调查结果了(虽然他并不期待)。
每条线索好像互有关连,又好像互不相干,可谓支离破碎。
如果要将这次的案件依顺序逐一说明,神山所说的话应该最接近正确答案——里佳由于恨意太深,因此诅咒了所有关系人。
可是,后藤并不这么认为。
假如她迄今仍憎恨着某人,那么就没救了。谁没救?她?
不,没救的人是我自己——
「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