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香觉得胸口被揪紧到喘不过气来而睁开双眼。
在一片昏暗中看向天花板。
现在还没天亮的样子——
明明没有风在吹,粉红色的窗帘却在晃动着。
即使张开双眼依旧喘不过气来,晴香压着胸口翻过身去。
侧躺的时候突然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绿色灯光一明一灭闪个不停,好像有人打电话过来。
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现在是凌晨四点——
只要在凌晨醒来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睛香闭上双眼,犹如可以借此斩断不好的记忆。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耳畔传来喃喃低语般的声音。
晴香吓了一大跳,挺起身子。
有道黑影闯进她的视线。
有人站在通往走廊的门前,大概是个男人。
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来做什么的?
疑问接二连三浮现心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还开始耳鸣起来——
男人缓缓朝这里接近。
虽然有点朦胧,但终于看见男人的脸了。他的脸色就像陶器一样青到发白,简直就像假人一样面无表情。
「别、别过来。」
晴香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不过男人仍然继续朝这里接近。晴香紧紧揪住棉被,把整个背都靠在墙上。
男人来到桌前停下脚步。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男人慢慢张开嘴巴,那是仿佛倾诉般的沉稳语气。
冷汗滑落晴香的额头,胸口宛如针剌般在发疼。整个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
「冷静一点。」晴香如此说服自己。
总之得先逃出这个房间,晴香一边想着脱逃的方法,一边观察四周。
突然看到桌上摆了一把剪刀。
不需要真的割伤他,只要能够一瞬间吓唬到对方,就有机会逃出房间。只要跑到大街上总会有办法的,接下来只要看准时机就好。
晴香一边用眼睛紧追着剪刀,一边仔细观察男人的动作。
——我再问一次,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男人开口说话了。
面对什么也不回答的晴香,男人好像有点无奈似地垂下头来。
——就是现在!
晴香从床上跳下来,俐落地一把捉住桌上的剪刀,朝向男人伸了出去。男人正打算靠近晴香。
「拜托你,别过来。」
声音都变嘶哑了。
拿着剪刀的手不停打颤,心脏狂跳到好像快冲破胸口。
——拜托,就这样离开吧。
晴香拼命的祈祷好像灵验了,男人放弃似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你正在找齐藤八云吧?
「……八云。」
晴香下意识地把话说出口。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八云的名字?而且他还说到我——
——我没有办法拯救他。
男人所说的话在晴香的耳畔回响。
「你说拯救……八云出事了吗?」
晴香放开剪刀,用近乎喊叫的声音问道。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八云的事,又是怎么找到我的,虽然心里有一箩筐的疑问,现在这些事全都无关紧要。
这个男人说得好像八云出了什么事似地。
我想知道,八云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他现在身在何处——
——他恐怕在长野。
「长野?怎么会在那里?」
——因为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什么意思?
——如果不快一点的话,他会……
在晴香问出答案之前,男人无声无息地举步离去。
「等一下。」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告诉我八云出了什么事?
晴香连忙追赶男人的身影跑到走廊。
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2
正当真琴打算出去跑新闻的时候,内线电话响了。
时机抓得十分准确,简直就像在哪里监视她的行动。
真琴穿着外套直接拿起听筒。
「喔,好久不见啦。听说你被踢到企划部门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泷泽的声音。他不客套的说法不带恶意,听起来反而很舒服。
泷泽在半年前的案件发生时,曾经助真琴一臂之力。
对真琴而言那是无法忘怀的案件。当时,泷泽把自己采访搜集的资料全部都交给真琴。
因为比起抢独家新闻,他把踢爆真相摆在第一顺位。他就是这种人。
「好久不见了,被踢走这个说法有语病,我在这里可是过得相当充实呢。」
真琴笑着回答,这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既然还能这么说就搜问题啦。坏过真是可惜,像你这种有胆量的人应该待在报导部门才对。跟你比起来,我们这里的新人……」
泷泽开始碎碎念起来。
报社就是聚集了一堆爱长篇大论的人,毕竟采访就是得想办法把话引出来,这种习惯就是改不掉,根本算是职业病了。
「今天有什么事吗?」真琴打断泷泽的话切入主题。
虽然他们在电话刚接起来时会闲聊几句,不过没有亲近到闲闲没事也会打内线电话聊天。他很明显是有事才打电话过来的。
泷泽说道「对了、对了」好像现在才想起来,先清了一下喉咙,用低沉的语调开始进入正题。
「你认识那个叫后藤的刑警吧?」
「嗯。」
不光是认识,前天才刚见过面呢。
「因为警方那边下了封口令,所以拜托你别把消息传出去。」
「没问题,后藤刑警怎么了吗?」
总觉得胸口骚动不安。
「听说他失踪了。」
「失踪?」
真琴顿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禁跟着复述一遍。
简直不像是习惯案件的记者会说的话。
「没错,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好像在搜查案件的时候下落不明。听说有可能是被谁绑架走了。」
「你说什么?」
真琴惊讶到声音拉高八度。
由于职业的关系,想必有不少人憎恨后藤,他可以说是每天都生活在危险当中。
不过绑架刑警这件事就叫人想不通了,到底为什么有必要做如此高风险的事情?抓刑警当作人质简直是最坏的选择。
再说,后藤那个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办法绑走的。
既然是在搜查案件时发生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刑警不会单独采取行动,石井先生应该跟他在一起才对。
——该不会连他也?
「听说你们认识,所以我想应该跟你说一声。」
龙泽在电话另一端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是从真琴的反应看出他们很熟识吧。
「请问,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幸,我得冷静下来,现在不管多微小的情报我都想知道。真琴压抑急躁的情绪,将意识集中在颤抖的喉咙询问道。
「好像是昨天。」
「被绑走的只有后藤刑警吗?」
「现在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绑架,我也不知道他的搭档怎样了。」
「发生地点是在哪里?目前搜查状况如何?」
说不定石井也跟后藤在一起,真琴一想到这点就坐立不安,开始连珠炮问个不停。
「喂,你冷静一点,详情我也不清楚。」
泷泽出言安抚,真琴终于回过神来。用力紧抓听筒的手指都发白了。
「对不起,我……」真琴刻意放松僵硬的双肩。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之后你自己看着办。」
泷泽最后说了这句话,不等真琴回答就挂断电话了。
真琴把听筒放回去以后,依然咀嚼着泷泽的话。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情报都给你了,接下来你自己去查吧。
首先得确认石井是否平安无事。如果石井没事的话,说不定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情报。
真琴从包包里面拿出手机,找出登记在里面的号码拨打出去。
她衷心祈祷,希望他一定要平安无事。
3
石井茫然自失,趴在自己的桌上。
到脸上淋满血的部分他还有记忆。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倒在庭院里,大概是怕到极点夺门而出了吧。
急急忙忙伸手摸脸,脸上却没有沾到血。
难道那是幻觉吗——
虽然石井陷入一片混乱,但是马上想起后藤的事,立刻向警署申请支援。
他和后来赶到的警官会合一起搜索案发现场,不过最后终究没有找到后藤。
鉴识组彻夜在案发现场进行搜证,可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这说法不对。应该说是无法缩小范围才对。
那个地方在网路上似乎是很有名的灵异景点,对那种事很狂热的人似乎曾经频
繁出入那里。
虽然搜集到不少指纹和足迹,不过光是要查出那些东西是从何而来,就需要庞大的时间。
方才鉴识组才把后藤的手机和手电筒送回来,那些东西就直接装在塑胶袋里摆在桌上。
那个后藤不可能会失踪。
假设对象不是后藤也罢,正在搜查案件的刑警,留下手机失踪这件事,本身就不自然到了极点。所以十之八九是被某人绑走了吧。
但是为什么要把他绑走?又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没有人会蠢到毫无目的就绑架现任刑警,一定有什么目的才对。
再说,绑架后藤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至少也需要三个人才有办法吧。
还有其他很多事叫人想不通。当时石井守在玄关门前,犯人集团到底要从哪里进去、从哪里出来呢——
石井抱着乱成一团的脑袋,心浮气躁到马上就要失控大吼了。
——如果当时我有一起跟过去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后悔的浪潮不断席卷而来,撕裂石井的心。
突然之间门打开了,宫川气势逼人冲向石井而来。
石井震慑于他的魄力之下,不禁站了起来。
「你说清楚啊!」
宫川粗鲁嘶哑的声音震撼了石井的内心深处。
「我、我自己也不、不清楚。」
「不清楚三个字就能带过吗!说啊!发生了什么事!」
宫川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他额头上的血管全部爆了起来,照这气势看来,如果石井说错话,说不定会直接被掐死。
「我和后藤刑警听说那栋屋子发生了灵异现象……然后,想说或许会有什么线索,昨天我们去了案发现场……」
石井紧张到喉咙都干了,但依旧说明下去。
全身的血液好像发出声音渐渐被抽走了。
「然后呢?」
「啊、是的。后藤刑警进去那栋屋子里面查看,因为等很久他都没有出来,所以我进去里面看看……然后,他就消失了。」
「为什么你没有跟后藤一起进去?」
宫川凶暴的视线贯穿了石井。
「那个……其实是……」
「扭扭捏捏个屁啊!把话说清楚!」
他的怒骂声使石井整个身体都要缩成一团了,额头上汗水直流。
「因为我会怕,所以在外面等!」
「怕?你是说真的吗?」
「是、是的。」
「说怕就可以算了吗!你这蠢蛋!」
宫川用双手使劲把石井推飞。
石井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瘫倒在桌上。电话和文书用具全都散落在地板上,啦喀啦的声响。
石井无话可说,只能咬紧双唇盯着地板看。
「那你从昨天到现在都干了些什么?」
宫川把石井一把拉起来,脸贴近到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了。
那双眼底满是猛烈燃烧的怒火。石井再次体会到,无论宫川摆出什么态度,眚内心深处,都把后藤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疼爱。
反观我呢——
石井咒骂自己脆弱的心。
「我待在这里。」
「啥?你说啥?」
宫川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视石井。
「我一直待在这里。」
「你是说从昨天开始,你就只是坐在自己位子上发呆吗?」
石井咬住双唇,紧握拳头。
当他知道后藤没有回家之后就回到警署,接着就像宫川所说,他就只是坐在位子上发呆。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不对,不是这样。
光凭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说话啊!」
宫川的怒骂声在耳边回响。虽然我装做一副很崇拜后藤的样子,实际上只是攀附他、依赖他、接受他的保护罢了。
「对、对不起。」
说完话的瞬间,宫川一头撞向石井的鼻头。
这股激烈的疼痛使他压住脸缩在地板上。
掉在地板上的眼镜镜片都裂开了,碎得四分五裂。
滴答滴答地鲜血滴落在地板上,里面还参杂泪水。
石井用指尖猛抓地板。
这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后悔。而且因为愤怒,对自己感到愤怒,没打办法饶恕自己,道股愤怒剧烈到让他想抹灭自己的存在。
「后藤的老婆有话要传给你。」
「啊、是的……」
听到出乎意料的这句话,石井禁不住抬起脸。
宫川用简直像在看蛆的眼神俯瞰石井。
「她说,我的丈夫就拜托你了。」
「咦?」
「咦你个头啦!给我听清楚了!这句话不是对我或搜查本部的人说!是特别对你一个人说的!」
「对、对我……」
「你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至今累积在心头的各种情感,突然如喷火般一口气爆发出来。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石井开始泪如雨下。
石井趴在地板上激动地哽咽着。
「有空在这里哭的话,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后藤找出来。要是那家伙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死也不原谅你。」
宫川静静地一字一字把话说出口。
在石井心底感觉这句话远比怒骂声来得沉重许多。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本来就只是个碍手碍脚的累赘,光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找出后藤。
石井只能像只乌龟般把身子缩成一团。
4
晴香急忙爬上通往寺庙的坡道。
今天凌晨发生的事不断在脑中反复上演。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拯救八云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还说八云现在人在长野。
满脑子里尽是疑问团团转个不停。
等到天亮了,晴香立刻赶去八云藏身处「电影研究同好会」查看。
可是,八云不在那里。晴香交给他的门票一样原封不动搁置在书桌上。
这就证明了他没有回来——
晴香试着打电话到后藤的手机,想说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吧,电话却没有接通,但是晴香又不知道石井的电话号码。
进村的线索就只剩一个了。
——那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晴香无法压抑焦躁的心情,加快脚步跑到坡道顶端,潜过前面寺庙的楼门。
穿过铺满细石的庭园,站在位于寺庙占地深处的住持住处前。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紊乱的呼吸。
虽然八云平常都住在学校里面,不过他的老家其实是这座寺庙。
一定是我太早妄下结论,八云大概是有什么事回到寺庙老家了。只要我打开这扇门就可以看到八云,然后他又会碎碎念,骂我是「冒失鬼」。
晴香抱着期望按下拉门旁边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八云的舅舅、同时也是拉拔他长大的人——一心出来开门了。
「嗨,是晴香你呀,来得正好。」
身穿僧侣工作服的一心,面露宛如弥勒菩萨的安稳笑容。
一看到那张沉稳的笑脸,好像至今心里担忧的事情全被一吹而散了。
「突然过来打扰实在非常抱歉,其实,那个……」
晴香为冒昧造访而道歉,然后想要说明自己的来意,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你在找八云对吧?」
一心简直就像看穿晴香心底似地开口说道。
——从这种口气听起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八云现在在哪里?」
晴香不禁激动起来,并抓住一心的手腕。
「冷静下来。」
一心碰触晴香的肩膀,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对、对不起。」
晴香终于回过神,放开一心的手腕。
一时之间发生太多事情,我无法保持冷静。实在好丢脸——
「外面很冷,我们进去谈吧。」
晴香坦率地遵从一心的提议。
一心把晴香带进起居室,隔着暖炉桌和晴香面对面而坐。
「八云在哪里?」
晴香叫住打算起身泡茶的一心。
虽然很感谢他的体贴,但是现在我想要快点知道八云怎么了。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咦?」
「其实我也在找八云。」
晴香原本祈祷着八云就待在家里,这份期待却如此轻易地就破灭了。
而且——
「一心舅舅怎么会在找八云……」
「八云前天突然回来露脸,当时他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很奇怪。」
「怎么回事?!」
「他问起母亲的事情,问我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母亲的事……」
如果八云真的问了这件事,确实显得很不自然。
八云憎恨他的母亲。
他小时候差点被母亲杀了,然后母亲在企图杀害八云失败以后就失踪了,至今依旧音信全无。
母亲为什么想要杀了我呢——八云心里怀抱这个疑问一路走了过来。如果正面去接受思考这件事,恐怕会精神崩溃。
所以八云借由憎恨母亲,保持内心的平衡。
也因为这样,八云不会自己主动谈起母亲的事。当八云谈起母亲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很自暴自弃,神经敏感。
「八云他好像很在意差点被杀的那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一心如此说道,眼神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该不会是想知道……为什么母亲会想要杀掉自己的原因吧?」
晴香把浮现心头的推测说出口。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一心点头表示赞同。
八云正在追查母亲的踪迹,所以才会一言不发单独采取行动。
虽然可以接受这个理由,不过这么一来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为什么突然选在现在?」
「我也在想晴香你说不定会知道……」
一心面露苦笑搔着脸颊。
尽管晴香没有确实的根据,心里倒是有个底没错。
「后藤刑警或许知道些什么。」
「后藤老弟啊……」
一心皱起眉头,露出严肃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清楚详情,前天后藤大哥来找过八云同学。」
「后藤老弟又拉着八云四处查案了吗……」
一心气馁地垂下肩膀。
刚才打过电话但是却没有接通,不过现在搞不好就打通了。
「我再打一次电话联络看看。」
晴香打电话拨到后藤的手机。
但是这份期待落空了,铃声连响都没响过就直接转到语音信箱。
「不用着急。」
「可是……」
「我们再从头整理一次,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好的。」
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项链。
这是八云送给她的项链,而且这是八云母亲曾经戴过的——
「为什么晴香你在找八云呢?」
一心像是讨论事情般开口询问。
晴香有一瞬间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今天凌晨发生的事说出来。不过心里觉得即便是自己都半信半疑的事,如果对象是一心,应该会相信我说的话。
「今天凌晨突然有个男人闯进我的房间里……」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
晴香摇头否认。
「他是来拜访你的吗?」
「不是的,因为窗户没有上锁,所以我猜他大概是从那里进来的。」
「晴香你……」
一心的表情突然变僵硬。
虽然他没有把话说破,但有个男人从窗户闯进独居女性的房间……就算他不说出口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没事。」
晴香用斩钉截铁的口吻挥去一心所担心的事,大概是看了晴香的反应终于放下心来一心的表情放松了。
正当晴香想要继续往下说明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5
石井紧盯着放在桌上的眼镜。
右边的镜片裂开呈现蜘蛛网状,左边只剩下破碎的镜片勉强黏在眼镜框上。
——简直就像我的心一样。
石井感到万分羞愧,用力咬聚双唇。
我什么也做不到——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因为有后藤在身边,即使碍手碍脚也能勉强向前进。
要是后藤不在身边的话,我不过是个铁锚,只能往深不可测的海底下沉。
石井认为果然还是应该在上一桩案件的时候就辞去警职。
因为后藤挽留自己而感到高兴,就这样继续留下来当警察。但是,却因此导致这种事情发生。
突如其来敲门声传到耳边,打断了石井的思考。
石井转过头去紧盯门板,但是却不出声回应。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希望对方直接放弃回去。
不过一反石井的心意,门打开了。
「你好。」
听起来是女性的声音。因为没有戴眼镜,视线一片模糊,无法辨识对方是谁。
「我听说后藤刑警的事了。」
这是真琴的声音。
石井虽然一瞬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知道后藤的事,不过立刻想通了。
她是报社记者,即便警方已经禁止媒体报导,这点情报她还是可以掌握的。
她是个善体人意的人,想必是很担心这件事,而特别跑来这里看看的吧。不过对现在的石井而言,这份体贴也只会造成困扰罢了。
现在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石井一言不发背对真琴。
「石井先生,你不去找后藤刑警吗?」
尽管真琴话中没有负面的意思,但在石井耳里听来就像是在责备他。
「已经找过了。」
石井趴在桌上捣住耳朵。
好想把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全部切断,就像滚落路旁的碎石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好想变成谁也不会理会的存在。
「石井先生。」
真琴伸手碰触石井的肩膀。
「请不要管我了!」
石井站起身来挥开真琴的手。
原以为真琴会放弃转身离去,她却只是静静伫立在那里。没有戴上眼镜的石井,不知道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只是这样面对着她,就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人有多么凄惨。
——别再来管我这种没用的废物了。
石井用双手遮掩脸颊。再次坐回椅子上。
「石井先生,去找后藤刑警吧。」真琴向石井搭话。
「做不到,我没有那种能力。」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真琴的话在石井耳里听来分外残酷。
无法寻找后藤的理由说穿了只有一个——因为我是胆小鬼。
「因为做不到所以才说做不到。」
石井也知道自已的声音在发抖。
「你做得到。」
——别说得那么简单。
「就算要找好了,我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后藤刑警到底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石井抬起脸来看向真琴。
石井依旧无法辨别她的表情,不过能够深刻感受到她笔直投向自己的视线。
「后藤刑警失踪的事,一定跟这次的案件有关系才对。所以只要着手追查案件,应该就能循线找到后藤刑警。」
真琴用冷静且沉稳的语气分析。
我不是不懂她想要说什么,我也明白寻找后藤的线索只剩下这个,可是——
「我一个人什么也办不到。」
「你不是一个人。」
「……」
「我也会跟你一起去找后藤刑警。」
真琴如此说道且握住石井的手。石井对女性毫无免疫能力,逃也似地离开真琴。
「石井先生,没问题的,你一定做得到。」
真琴再次用双手包覆握住石井的手,宛如正在表达她的决心。
但是石井不明白为什么真琴要做到这种地步——
不,不光是真琴,后藤跟八云也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抛弃像我这种没用的废物,反而带着我跟他们一起行动,为什么——
石井的心剧烈动摇着。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我们先解开那段影片的谜团吧。虽然无法保证这么做就能找到后藤刑警,不过眼前我们也只能做这件事了。」
真琴更加用力握紧石井的手,犹如拼命抓住快从悬崖上摔下去的石井。
「……可是,我没有能力解开谜团。」
「我也跟你一样,说不定到最后什么也办不到。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只留下后悔来得好。」
真琴的话语仿佛千钧重负压在石井的胸口上。
她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既然连从哪里开始找起都不知道,早就能够预知最后一定会后悔。
「我还是做不到。」
连我自己都深切感到我是个可耻的男人。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就是这种人。请尽管鄙视我吧。
石井将视线落到脚边。
但是,接下来真琴说出口的话,远远超乎石井的想像。
「石井先生,请你更有自信一点。你没有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么没用。」
我不想听这种安慰。
「光靠我们两个人什么也办不到。」
「光靠我们两个人或许是办不到什么事,不过只要请八云同学帮忙,就能大幅提高成功率。」
只要仰赖他看得见幽灵的特殊体质,和条理分明的思考能力,说不定真能掌握到线索。
从以前到现在也靠他破解了好几桩案件,但是——
「我们也联络不上八云同学。」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昨天只有后藤和石井两个人前往发生灭门血案的宅邸。
「这样啊。」
「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相较于沮丧的石井,真琴却显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问题的,不是有个人好像会知道八云在哪里吗?」
经真琴这么一说,石井突然想了起来,原来如此——
「只要问晴香就好……」
「没错。」真琴点头附和。
原来如此,因为心里千头万绪,所以没有想到那里去。
「你知道她的电话吗?」真琴出言询问。
「嗯,我想后藤刑警的手机里面应该有她的号码。」
石井从塑胶袋里面拿出后藤的手机,开机之后搜寻了一下电话簿。
——找到了。
他在电话簿里面找出小泽晴香这个名字。石井写下号码并拿起听筒。
6
实在是很奇妙的成员——
晴香看着聚集在一心家的人们,越看越有这种感觉。简直就像主角缺席的连续剧,根本用不着期待收视率。
晴香和一心并肩坐在一起,他们对面的人就是石井和真琴。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认识八云和后藤之人,不过像这样在当事人不在时聚在一起倒是第一次。
当晴香正在和一心对话时手机响了。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石井。晴香原本期待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没想到却被告知连后藤也下落不明。
于是一心代替困惑不已的晴香,安排好让四位相关者集合在一起。
「那么,我们开始谈吧。」
切入正题的人是一心。
他确实很适合负责主导会谈。很遗憾,其他人都不是具有领导能力的类型。
「后藤老弟从昨天开始就下落不明了,对吧?」
一心将视线投向石井。不知为何他戴着有裂痕的眼镜,仿佛拒绝发言般低垂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
「不、那个,其实是……」
石井满头大汗,压住腹部把身子缩成一团。
「不好意思,由我来说明吧。这次的案件大多是因我而起。」
代替石井开口说话的人是真琴。
「麻烦你了。」
一心出言催促,真琴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正在追查灵异影片的谜团,那是某家影像制作公司拍摄的影片,里面拍到一个女鬼。十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了一桩惊世骇俗的灭门血案,有四人惨遭杀害,一人下落不明。」
「我也知道那桩灭门血案,前几天警方不是才刚发现逃亡中的嫌犯?」
一心砰地敲了膝头一下。
「没错,就是后藤刑警和石井先生发现了逃亡中的嫌犯。」
「原来如此,所以因为这件事把八云拉去查案了吧。」
一心边说着边面露苦涩的表情。
总觉得一心难得话中带剌。尽管没有把话说白,其实一心不太喜欢老是把八云牵扯到案件里面的后藤。
与其说是彼此合不合得来的话题,倒不如说是出自于担心八云的安危。
「是的。我们也请八云同学看过一次那段灵异影片,不过看完影片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八云有时候会做这种事。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八成是掌握到案件的线索了。不过因为八云不喜欢光凭推测下结论,所以他习惯选择一言不发单独行动。
「之后,石井先生和后藤刑警打算靠自己想办法,于是踏进发生灭门血案的那栋屋子里面。然后…!」
「后藤老弟就下落不明了……」
「没错。」真琴点头附和。
晴香听了说明之后,发现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石井先生,你跟后藤大哥在一起对吧?」
面对晴香的疑问,石井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脸来,他的表情宛如被丢弃的小狗一般。
「不、不是的,其实、我……」
石井满头大汗,讲话开始语无伦次。
「石井先生,没有人在责备你,请你冷静一点把话说出来。」
一心向他投以一如往常的安稳笑容。
「石井先生,没关系的。」
真琴将掌心贴在石井紧握的拳头上朝他倾诉,简直就像位母亲一样。石井稍微冷静一点了,他用力点头之后才开口说话。
「说来丢脸,因为我很害怕,所以在屋子外面等。可是后藤刑警进去里面以后一直都没有出来,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才进去里面查看。但当时他已经……」
把话说完的同时,石井就像脑袋上挂了个铁锚般低垂着头。
「原来如此。」一心双手抱臂地点点头。
「如果我当时跟后藤刑警一起进去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石井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诚如一心方才所言,晴香无意指责石井。
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石井就算再怕,也应该会跟后藤一起进去。
后悔就是这么来的——
晴香自己也感同身受。要是早知道八云会不见的话,当他打电话过来时,自己应该能为他做些什么的。
「八云和后藤老弟都失踪了,光靠臆测推论可能会很危险,不过我还是认为这两件事应该有关联。」
一心静静地说道。虽然语气不同,但他说话的方式和八云一模一样。
晴香越看越认为,即便他们外显出来的人格特质不一样,其根本的想法、思考方式却十分相似。
「我也这么认为。」真琴出言附和。
晴香也点头表示赞同,只有石井低垂着头,什么也没说。
「再说虽然后藤老弟平常是那副模样,他并不是有勇无谋的男人。既然他会前往案发现场,就算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也应该是有什么想法才对。」
听了一心的话,石井猛地抬起脸来。
「怎么了?」
「没事。」
石井左右摆动脖子,再次低垂下头。
一心好像从他的反应里感觉出什么,稍微把眼睛眯了起来,但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可以让我们看看那段影片吗?」晴香探出身子询问。
「你们肯这么做真是帮了我大忙,可以借用一下电视吗?」
「请随意。」
真琴取得一心的许可,从包包里面拿出摄影机和线材,俐落地开始连接线路。
石井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像公鸡般东张西望环视左右。那想必是十分吓人的影片
吧。
说实话,晴香也不想看可怕的东西,但是如果选择避而不看的话,就无法确认八云的安危。
「准备好了吗?」
真琴连接好线路,缓缓看向每个人的脸询问。
大家一同无言地点了头。
真琴按下播放键,电视上出现了画面。
那是一栋看似教堂的建筑物,然后有个外景主持人跟身穿礼袍的灵媒互相对谈,接下来两个人走进屋子里面。
主持人好像察觉到什么怪现象,面露怯懦的表情环顾四周。
突然间灯光完全熄灭,整个画面陷入一片黑暗。
传出喀答喀答跑来跑去的声音。
怒吼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
现场紧迫逼人的气氛直接透过画面传了过来。
瞬间的死寂——
然后有个女人鲜血淋漓的脸占满了整个画面。
那张脸苦闷至极,甚至让人产生错觉,认为她会挑出电视画面追上来。
尽管没有哀号出声,晴香却吓到捣住嘴巴,身体向后仰。
最终女人的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影片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八云一定是在这段影片里面感觉到了什么。
说不定看得见死者灵魂的八云,在这段影片里面,感觉到了其他人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晴香再度回想起方才那张女性的面孔。
突然出现在画面上的那张脸,虽然没办法说得很具体,当那张脸出现的瞬间,整个气氛好像都变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原来如此。」
打破沉默的人是一心。
「既然八云看过这段影片,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动。」
一心双手抱臂,露出平常不曾见过的锐利眼神,看向电视说道。
「怎么回事?」
晴香无法压抑焦躁的心情急着开口询问。
「这段影片里拍到的幽灵……是我姐姐。」
一心静静地说出这句话,撼动了晴香的内心。
这句话实在叫人震惊。那是一心的姐姐,也就是说她是八云的母亲。
既然如此,诚如一心所言,确实可以解释八云为何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动。
换句话说,八云看了这段影片之后,开始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事。于是企图独自进行调查。
因为他认为这是私人的事情,所以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
「那个幽灵就是姐姐,也就是说姐姐她已经……」
一心面露扭曲的表情,用宛如快熄灭蜡烛般的微弱声音说道。
接下来的话即便他不说出口大家
也明白。假设那真的是幽灵,就代表她早就命丧黄泉了。
恐怕一心内心深处依然相信姐姐还活着吧,结果却透过这种意想不到的形式得知她的死讯。
这实在是太哀伤了——
「就算她是八云同学的母亲好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栋屋子的影片里面?」
真琴稍微探出身子,提出疑问。
确实可以从这点突破,说不定有办法破解案件的谜团。
晴香十分介意一心会如何推理,将视线瞥了过去。
一心抵着眉间,看似陷入沉思之中。当八云在思考难题之时,也会摆出一样的姿势。他们两个人果然很相像。
最终一心平静地抬起脸来。
那双凤眼深处的眼眸,看来已经做好了某种觉悟。
「请让我谈一下姐姐的事好吗?」
没有人反对一心的意见。
「我的姐姐在二十二年前曾被某个男人绑架监禁。因为姐姐绝口不提,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出了什么事。姐姐在被监禁两个礼拜以后拼命逃了出来,并接受保护。」
「居然发生过这种事……」真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是的,就在那个时候,姐姐肚子里怀了八云。」
晴香胸口闷到喘不过气来。
经由过去两人之间的对话,晴香大概可以想像八云的身世。不过像这样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倒是第一次。
这个事实一直折磨着八云。
我不是在期待下出生的孩子,而且母亲甚至企图杀了我,我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在八云心底扩散的黑暗——
八云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追查母亲的踪迹?
「至今我一直逃避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毕竟出了那种事,我觉得只能避而不谈,所以不曾特别问过她。」
没有一个人插嘴,大家静静倾听一心的话。
仔细想想,八云的母亲也是个可怜人,突如其来的不幸打乱了她的人生。
「但是,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逃避罢了。我找借口说因为她很可怜,所以不可以触及这件事,说不定连我自己都在逃避不想从正面面对她。如果当时我能好好面对姐姐的话,也许姐姐就不会想要杀死八云了。也许她就不会失踪,继续走出自己的人生。」
一心把嘴巴抿成一字型,缓缓闭上双眼。
我了解他感到后悔的心情,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晴香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一心舅舅你没有错。从女性的立场来看,还是不希望别人问这种事,应该会很想忘掉吧。所以……」
晴香把话说到这里时,突然发现视线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整个人僵住了。
一心低声笑了出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晴香心里感到不安,回望一心。
「没有,不是那样的。我觉得晴香你真有一套。」
一心双手抱臂地点了点头。
「有一套?」
「没错,怪不得八云被你吃得死死的——」
一心越说我越一头雾水,我可不记得有哪次把八云吃得死死的,一心好像对我有什么奇怪的误会——但是,晴香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一心。
「总之,晴香你说得没错。现在在这里后悔过去的事也无济于事,重点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心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的。」
「接下来只是我的推测。我想这次的案件,应该全部都和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串联在一起。时至今日嫌犯突然现身,姐姐变成幽灵出现在影片里,八云失去踪迹,后藤老弟凭空消失。」
确实没错,这些案件全部都有所关联。
「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把这些案件联系起来的线索。」
联系每个案件的线索——
「你说得对,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真琴作出答覆表示赞同。
「换句话说,就是再一次从头开始搜集情报,然后把看似有关的项目连系起来吗?」
石井抬起低垂的双眼朝上看向一心,感觉起来非常没有自信。
「石井先生、土方小姐,虽然很麻烦,可以请你们再一次从头开始,把资料重新清查过一遍吗?」
「我明白了。」真琴出言回复。
「我也想到了几条线索,我会先从那里着手查查看。」
一心为这场会谈做了总结,真琴同时站起身来。
「石井先生,我们走吧。」
石井不理会真琴的呼唤,根本不打算起身。
虽然石井原本就是属于比较内向的类型,不过晴香依然觉得这样很不像平常的石井。或许是因为后藤不见了,所以他大受打击吧——
「石井先生。」
面对真琴的催促,石井将脖子左右摆动。
「做这些事真的有办法找出后藤刑警吗?」
石井喃喃说道,这句话一点干劲也没有。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有股不悦的感觉逐渐在晴香的心中缓缓扩散向外渗出。
「与其我们自己去找,还不如全部交给警方比较好。八云同学的事也是,只要向警方提报失踪的话……」
「每年获报的失踪人口有多少人,其中警方又找出多少人了?再更进一步的说——实际上动员警力进行捜查的案件又有多少件?」
一心提出严苛的质问,反驳石井的负面发言。
虽然晴香也对具体的数字没有概念,不过她十分明白一心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从现状来看,警方不会针对明显与案件无关的失踪人口进行协寻。警力没有充裕到能一一搜寻失踪的人口。
就拿现在眼前的情况来说好了,后藤毕竟是警方的人。至于八云的话,即便提报失踪人口向警方申请协寻,警方也只会把他当作是自愿失踪,随便做些文书处理就结案吧。
「……不过,无论是后藤刑警还是八云同学,都没有人出面要求赎金,所以也算不上是绑架。这么一来,已经……」
石井低垂着头含糊不清地说道。
有股沸腾的情感突然从晴香内心深处涌上来。
名井简直就像是在告诉大家,后藤跟八云早就死了,所以干脆放弃挣扎吧。
「你说已经怎么了?」
晴香瞪向石井,连她也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充满怒意。
「……他们两个人,恐怕……已经太迟了。」
「你说太迟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们恐怕早就死了……」
「为什么你可以随便把这种话说出口?不要擅自他们两个人当作死掉了!」
晴香仿佛要否定石井的话般大喊出声,同时内心紧绷的某种情感突然炸裂开来,顿时泪流满面。
「不、我……」
石井见状也随之动摇,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晴香继续穷追猛打出言逼问,情绪激动到无法自己。
「石井先生你是说因为他们两个人早就死了,所以干脆放弃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看着语无伦次的石井,晴香的愤怒更加猛烈燃烧。
「八云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救了我好几次!所以我也不会放弃!后藤刑警不是也赌上性命保护石井先生好几次吗!可是反观石井先生,为什么你会放弃呢?喂!你说啊!」
晴香奋力大叫到喉咙都在震动。
实在叫人怒不可抑。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伴,感觉上就像被石井背叛了。
我也明白他们可能已经死了。可是?如果就这么承认他们死了,八云跟后藤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认绝对不要这样!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性存在,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晴香,已经够了。石井先生也不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们有必要先做好觉悟。」
一心轻轻碰触晴香的肩膀。
在这瞬间晴香的身体再也撑不下去了,崩溃似地攀住一心哽咽起来。
认绝对不要八云他消失——绝对不要!
财什么一言不发从我面前消失呢?
最讨厌你了!
行一次就好,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晴香放纵涌上心头的情感,靠在一心的胸前不断哭泣。
7
石井被真琴带离现场,逃也似地回到车内。
尽管坐在驾驶座上,也犹如在作梦般踩不到地面,根本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心仪的女性对自己说的话,比任何字眼都更加深刻地剌进心内。仿佛在伤口上洒盐,胸口感到剌痛发麻。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居然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石井心中的自我厌恶不断沸腾,这股愤怒从头到脚贯穿了整个身体。
晴香说得没错,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后藤在帮我。反观我在后藤陷入危机之时,不光是愣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甚至打从一开始就说做不到直接撒手放弃。
——不可饶恕!连我都
没办法原谅自己!
有股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驱使石井,他不停用自己的脑袋撞击方向盘。
「哇啊啊啊!」
大声吼叫到喉咙都快要扯破了。
他的呼吸紊乱急促。
眼泪和鼻涕滴滴答答掉落在方向盘上。
——我是多么可耻的男人。
明明还是个大学生的晴香都这么努力,我却胆小地躲在自己的壳里面。
呆呆巴望着有人会伸出援手。
停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等于自己亲手将可能性化为零。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不可以选择放弃。
「石井先生,你还好吗?」真琴从副驾驶座向他递出手帕。
石井越看越认为,虽然真琴平常不太把感情表现出来,不过她内心深处确实非常温柔,懂得体贴别人、为别人着想。
虽然直到方才心里还觉得她的好意很恼人,不过现在这份温柔真叫人万分感谢。
石井没有收下她递出的手帕,用西装袖口擦干眼泪。
正因为她的温柔令人感谢,所以更不能依赖这份温柔,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要用自己的双脚前进。
「我没事。」
石井吸了吸鼻子,定睛看向真琴。
石井强烈地感受到,即便自己有多么凄惨落魄,都不能选择逃避。
「或许我说这种话你会生气,但我想石井先生你只是没有自信罢了。」
真琴犹如在自言自语。
这句话唤醒了石井沉睡的记忆。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中学生,当时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漫画家。
父亲得知这件事之后,仿佛凶神恶煞般闯进我的房间,把我拼命画出来的漫画原稿,全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里。
我甚至没有出手阻止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粉碎一切。
——少做无聊的白日梦了,不会秤枰自己的斤两啊!
父亲不断重复说着这句话。
父亲身为一位严厉的警官,或许他无法理解我的梦想。
不,他之所以会说那句话,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平日早就看过许多梦想破碎、坠落深渊的人。
父亲蔑视我的梦想,亲手把它一把捏碎。
他也不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采取这种行动,同样的事情从我小时候就一直不断反复发生。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变成一个否定自我、害怕被骂、不敢把自己想法说出口的人。
这种情况不光是发生在家里面,即便在学校的时候也一样。大家都骂我「眼镜猴」,甚至曾经遭受霸凌。
诚如父亲所言,既然我是个凡人,就没有能力办得到什么特别的事。所以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最终我以高中发生的某桩案件为契机,以当上员警作为目标。
父亲好像因此感到心满意足了,可是——
「父亲……不,我一直都错了。」
但这也不过是在无意识间,把责任推卸到父亲身上罢了。
既然什么都还没有去做,又怎么会知道办不到?现在正是非得相信自己的能力、采取行动的时刻。
「现在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石井抬起脸来大喊。
总觉得脑袋深处至今从来没有用过的回路,终于开始运作了。
——我做得到。不,是非得去做不可。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激烈的亢奋感涌上心头,从以前到现在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
「我一定会找出他们两个人。」
石井面向真琴如此宣告。
「这个气势就对了。」真琴面露微笑。
「后藤刑警,请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石井心中萌生的决心,替摇摆不定的心灵,扎下了稳固的根基。
8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
晴香犹如孩子般完全没有顾虑到旁人,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
八云消失了。光是想到这件事,不可言喻的悲伤波浪就反复拍打在身上。当我失去双胞胎姐姐的时候,也曾经品尝过相同的悲伤。
八云不仅只是个朋友而已。
姐姐过世以后,晴香的心里就破了一个大洞,而将这份空虚填补起来的人正是八云。
——八云是我的另外一半。如果失去他的话,我整个人都会支离破碎。
「冷静下来了吗?」
晴香闻声抬起脸来,随即看见一心安稳的脸庞。
「对不起。」
晴香连忙擦干泪水并低头致歉,然后重新坐好。
「你不用在意,可是待会要记得跟石井先生道歉,他也不是有恶意才说那些话的。」
一心用沉稳的语气说道,并将手放在晴香的肩头上。
他说得没错,虽然当时我情绪很激动,但是我对石井说了非常过分的话。
石井一定也因为后藤不见而满怀不安深陷痛苦之中,可是我却把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他身上。
「好的,我会这么做的。」
一心听了晴香的回复,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经一心这么一看,就觉得全部都获得原谅了,真不可思议。
弥勒菩萨被奉为拯救众生的佛。晴香觉得一心不光是外表长得像弥勒菩萨,连内在也跟弥勒菩萨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八云实在有必要改一改自己的想法。」
一心摩娑下巴,感慨万千地开口。
「怎么说?」
晴香不明白一心话中的涵义。
「因为曾经遭遇过那种事,八云一直认为没有任何人会关爱他。由于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有时候会像这样不太重视自己的生命,不经深思熟虑就采取轻率的行动。」
晴香也对一心的意见十分认同。
八云有时候真的很乱来,几乎让人觉得他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自己心甘情愿往里面一头栽进去。
正因为他拥有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所以他比一般人还要更加重视别人的生命,但是他却不如此看待自己的生命。
甚至让人认为——他自愿找死。
「我也这么觉得。」
晴香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出口。一心嗯了好几声,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呀,这里可是有两个人担心八云的安危,痛苦到心如刀割呢。真希望八云对这件事有点自觉。」
一心打从心底高兴地笑了。
晴香也同意一心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说,对于一心和晴香而言,八云都是烙印在他们心头上、无比重要的存在,其他人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不知八云他是否平安无事?」
晴香紧绷的情绪一松懈下来,立刻将梗在胸口上的不安一吐为快。
至今晴香一直刻意不把这句话说出口,想借此压抑这份不安。
「我也不知道。八云他或许只是单独追查母亲的踪迹,可能我们刚好没办法联络上他而已;不过也有可能是在途中被卷进什么案件里面。」
「我明白。」
「无论如何,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一心突然像个浑身放松的孩子般笑了。
现在确实是只能相信他了,不过——
「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也做得到的?」
晴香终究无法忍受只是默默等待而什么都不做。
「当然有。」
一心似乎正在等晴香说这句话,用力点了头。
「请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欸,你先别急。在那之前。我想先让晴香了解一点关于我姐姐的事。」
——八云的母亲。
晴香几乎完全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唯一知道的事实就只有她企图动手杀了八云。不过这也不过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件事,不能光凭这件事就断定整个人的一切。
说到底,为什么八云的母亲会萌生想要杀害幼小八云的念头?
晴香心里也期望能知道会是什么理由。
「好。」
一心大概是察觉到晴香的心情了,开始娓娓道来。
「或许听起来很像是在袒护自己人,不过姐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因为我们彼此之间岁数差了很多,所以她很照顾我。」
晴香听着一心所说的话,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她那张表情苦闷、鲜血淋漓的脸。
——不行,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晴香挥去脑中的印象,专心倾听一心的话语。
「因为姐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精神上不太坚强也是事实。就算碰上什么痛苦的事,她也会选择一个人独自烦恼。」
一心双手交叉胸前遥望向远方,仿佛追溯着记忆的丝线。
晴香也把心态摆正,把她看作是一心的姐姐,而不是企图亲手杀害八云的女人。
「那椿案件是在我读高中时发生的,我放学一回家就看到父母因为联络不上姐姐而乱成一团。」
「有向警方通报吗?」
「我们马上联络警方申请协寻,不过警方只是做了简单的讯问就没有下文了。
」
一心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正在拼命压抑感情。
晴香想起方才一心对石井先生所说的话。
如果是在明显与案件无关的情况下失踪的话,警方不会动员协寻。恐怕一心早就亲身体验过这件事了吧。
「结果我们只能走遍整个镇上四处问人,即便到现在我也都还觉得,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多呢?」
一心轻轻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相当后悔莫及的样子。
不过,要是说到当时的一心是否还能做到什么的话,应该也是无能为力吧。
「在两个礼拜后有人发现了姐姐,她在长野县的山路里面旁徨失措,恰巧有人路过救了她。」
「长野县……」
晴香对一心所说的地名做出敏感的反应。
「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那里是我的故乡!」
「这样啊,晴香你是从长野来的……」
一心意味深长地眯起双眼。
「是的,而且今天凌晨见到的男人也说八云现在人在长野县,该不会……」
说不定有什么关联。
「原来如此,或许有什么关联。」
看来一心也抱持相同的意见。
「请问你知道那是在长野县的什么地方吗?」
「长野县的户隐。」
「户隐?你是说真的吗!」晴香不禁亢奋地大叫出声。
「应该没错。」一心用清晰的口吻回复。
——这真是惊人的巧合。
「我的老家就在长野县的户隐。」
「你说什么!」
就连一心也吓了一大跳,两眼圆睁。
晴香自己也兴奋到心脏狂跳个不停。晴香有种感觉,他正在呼唤我。
一心有好一阵子仰望天花板,仿佛在沉思些什么,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忽地眯起双眼。
「我要请教一个很冒昧的问题,晴香你确实是姓小泽对吧?」
「是的。」
「这样啊……你的母亲……该不会就叫做惠子吧?」
「咦?」
——为什么一心会知道我妈的名字?
至今我还不曾跟八云提过母亲的名字,更别提是一心了。晴香脑中混乱到好像快昏倒了。
「就是惠子没错吧。」一心又重复确认了一次。
晴香的喉咙都干到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样啊,居然有这种巧合。不,应该说是必然吧。不管怎么说,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一心如此喃喃自语且站起身来。
晴香觉得好像被晾在一旁了,她抬起脸来看向一心的脸寻求答覆。
「你在这里等下。」
一心没有回复晴香的疑问,直接走出房间。
留在原地的晴香,只能置身在巨大的疑问中静静等待。
9
石井回到警署,立刻举步前往刑事课的搜查总部。
一进去里面,搜查人员们一起狠狠瞪视石井。
——你来干嘛。
身经百战的士兵们,视线里面带有责骂的意味。
不过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退缩的时候,即便别人再怎么蔑视指责,他都非得为了找出后藤继续向前进。
石井做好觉悟,笔直走向位于搜查总部最里面的刑事课长宫川桌前。
「找到后藤了吗?」
石井一站在桌前,宫川立刻散发敌意问道。
感觉宛如有把刀子贴在脖子上,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吓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不过,今天可不同了。
「还没。」
「那你在这里干嘛。」
宫川低沉的嘶哑声,煽动石井心中的恐惧感。
背上一口气冒出冷汗,但尽管如此,石井依旧不逃开,从正面面对宫川。
「今天来是有事要相求!」
石井从丹田大声喊了出来,激励自己不要在气势上输了。
「干嘛。」
「请你让我看看关于武田俊介案件的调查报告和相关资料。」
「办不到,为什么你需要那种东西?」
宫川转动椅子朝向侧面,表达强烈的拒绝。
「为了找出后藤刑警,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些东西,拜托你了。」
石井弯下腰,头低到都快要撞上桌子了。
「就是因为你插手侵犯别人的地盘,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针对石井的叫骂声,同时有股表示附和的嘲笑声响遍整个搜查总部。
即便如此,石井仍旧继续低头请求。
不管别人说我什么都无所谓,我才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困难就屈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石井雄太郎了。只要可以救出后藤,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耻辱跟面子又算什么。
「拜托你了!」石井再次大喊。
「不行!我是叫你去找后藤,可没有叫你插手多余的事!」
宫川转过身来面对他,敲响桌子大声骂出来。
石井不仅不感到害怕,甚至抬起脸来直直盯着宫川的脸。现场充满犹如火花四射的紧张感。
「我的目的是找出后藤刑警,并不打算妨碍搜查行动。」
「既然如此……」
「可是为了要找出后藤刑警的下落,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一次从头开始清查那桩案件。」
「你在那里晃来晃去就是碍事!不管你这种小角色低头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
宫川再次一拳敲在桌子上。
还是不行吗?要说服这个人果真不容易。石井心中不由得感到沮丧。
但是我不能放弃,既然从正面提出要求无法获得许可,那把资料偷出来就好了。要是形迹败露的话,想必会惩以免职处分吧,不过后藤的命是无可取代的。
「我明白了,失陪。」
石井再次向宫川低头致意,转身离去。
搜查人员们投以怜悯的视线,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丝毫不以为意。石井切身体会到,原来走在自己相信的路上是这种感觉。
「石井!」
正当石井打算跨出脚步的时候,宫川出声叫住他。
「什么事?」
宫川看向转过身来的石井,照样抱着胳膊,宛如在思考什么。
「既然你闲到有空插手跟你无关的案件,我干脆派工作给你好了。」
「工作……吗?」
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找出后藤,没有时间做其他的工作。宫川应该也明白这点才对。
石井无法揣测宫川的真正用意。
「四楼的厕所挺脏的,你去扫干净!」
宫川话一说完,整个搜查总部里的人全部哄堂大笑起来。
就连石井也对这句话感到愤怒。
宫川难道不担心后藤的安危吗——?
之前在房里斥责石井是废物的人正是宫川,不过他现在居然说这种话,实在叫人费解。
石井满怀悔恨,用力握紧拳头直到指甲深陷肉里。
「尤其是最后面的那间厕所,马桶水箱后面特别脏。一小时以后我会过去检查,你要好好干。」
宫川如此补充说明,然后猛地吊起左眉,嘴角流露些许笑意。
石井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
我居然有一瞬间怀疑他,真是惭愧。
「我明白了,我会诚心诚意地打扫厕所。」
石井向宫川敬礼表示回复,大步走出搜查总部。
10
为什么一心会知道我妈的名字呢——
这个疑问在晴香的脑中团团转个不停。
一心说这一切都是必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让你久等了」。
一心回到起居室,手上拿着一个细长的白色信封。
外观看来似乎是有点旧的东西,信封的颜色都褪色了。
那个信封里面装有疑问的解答吗——相较于仓皇失措的晴香,一心显得十分沉着。他喊了声哎呦喂呀后就盘腿坐下来。
「请问……」晴香忍不住探出身子。
「别着急,我会依序说明。」
诚如一心所言,着急也无济于事。
尽管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身体却不由自主做出反应。晴香把手贴在胸口上,缓缓吐一口气。
一心轻轻把信封放在桌上,上面写着收信人是「齐藤梓小姐」。
「梓」这就是八云母亲的名字——
「就如同我方才所说的,姐姐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被人监禁在长野县户隐的某栋山庄里面。」
晴香的故乡户隐位于盛行滑雪和登山的山岳地带,附近建了不少栋山庄。
而且那些山庄几乎只有在旺季时才会有人使用,在淡季时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就是这么寂寥的地方。这里可以说是最适合用来避人耳目、监禁人质的地方。
「姐姐看准男人监视松懈的时机,从那栋山庄里面逃了出来。她穿越
树林爬下山,终于走到大街上求助。」
晴香的脑中下意识浮现一名女性脱逃的身影。
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同时惊胆颤害怕男人从后面追赶上来,精神状态必十分紧绷吧。
光是想像就叫人胸口喘不过气来。
「当时恰巧有个当地人路过救了姐姐。」
「那就是……」
该不会——有个想法在晴香的心底扩散开来。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年龄相仿吧,她非常担心姐姐的事。即便在案件发生之后,她们依旧透过信件频繁互相联系。」
晴香两眼圆睁,紧紧盯向一心的脸。
「姐姐失踪的时候,她把东西全部都处理掉了,只剩下这封信还留在信箱里面。想必是在她失踪以后才送到的信吧。而且,寄来这封信的人,就是在那桩案件发生之时救了姐姐的人。」
就是这封信。一心把信封翻过来,上面写着寄信人的名字。
——小泽惠子。
「这不是真的吧……」晴香不禁惊叫出声。
偏向左上有棱有角的文字,这确实是母亲写的字没错。
虽然话说到一半就多少有猜到一点,不过像这样把事实摆在眼前一看,她还是震惊到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这种反应究竟是出自于怎样的情感,连晴香自己也不懂。
「妈……」
晴香拿起信封低语。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因缘,不管我再怎么想,八云和晴香你都是命中注定会相遇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各种错纵复杂的情感涌上晴香的心头,眼角不禁热了起来。
八云和晴香的相遇一点都不具戏剧性。
一开始只是以灵异现象为契机,让晴香造访八云的房间。
不过如今回头想想,晴香认为这也是打从一开始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在连当事人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的人生已经连系在一起,然后仿佛互相吸引般地相遇了。
「我想要拜托晴香你做的事,就是找出写这封信的人,不过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心有点腼腆地搔搔头笑了出来。
「就是说啊。」晴香盯着信封看。
只要问过惠子,或许就能知道梓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想要杀害八云。
不仅如此,甚至可以知道梓失踪的理由和地点,还可以同时掌握寻找八云下落的线索。
晴香想到这里,突然察觉某件事。
「你没有把信打开来看吗?」
信封仔细地用胶水黏了起来,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正确的说法或许是……我没有办法打开来看。」
一心难为情地垂下双眼。
「没办法打开来看?」
「只要有心的话,我也能打开信封找出寄信人,问她关于姐姐的事。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只要看过写在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应该就有线索可以寻找梓的下落。既然如此,为何不打开来看呢?晴香直接把疑问说了出来。
「因为姐姐她企图杀害八云。」
——心静静地说出这句话,形成巨大的冲击震撼晴香胸口。
假设姐姐只是下落不明的话,他应该会打开信封寻找梓吧。
但是,梓却企图杀害自己的孩子八云,而且在杀人未遂后下落不明。
「如果我找到姐姐的话,她应该会被冠上杀人未遂的罪名。而且我只要一想到当姐姐回来时,八云会有什么反应……」
——就害怕到不能自己。
一心使劲吸了鼻子,用手指擦拭眼角。
八云憎恨梓,借由憎恨她保持精神上的平衡。要是他憎恨的梓回来出现在他的面前——光是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确实叫人感到害怕。
尽管一心没有把话说出口,晴香也可以想像一心的心中有多么痛苦纠葛。烦恼苦思到最后,才选择等待她吧。
但是——
「或许她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所以才会想要杀害八云。」
「如果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话呢?」
一心这句话让晴香顿时血色尽失。
诚如他所言,要是把这项事实直接推到八云的眼前,根本无法想像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换作是现在的话,八云或许能以不同的方式接受;但是当年的八云还是个小学生。
幼小的少年因为容貌而遭到生母拒绝——光是想像就叫人毛骨悚然。
「与其花时间寻找姐姐的下落、跟她企图杀害八云的理由,我下定决心接受八云的存心全意对他灌注爱。」
晴香认为这种想法很像一心的作风。
左右为难的一心选择了幼小的八云。
「所以我没有把信打开来看,什么也不想知道。唉,或许我只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是害怕得知真相罢了。所谓探知真相就是带有这样的风险。」
晴香认为一心所做的决定完全没有错。
在这世界上,不是只有知道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正因为有一心的爱,尽管八云心里怀抱黑暗,却同时带有既温柔又强韧的心灵。我想如此相信。
「这封信就交给晴香你处理,现在跟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同了。」
晴香把信封贴在胸口,闭上双眼。
感觉上犹如点燃一盏充满希望的灯火。
八云,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11
真琴回到报社,立刻前往位于地下室的仓库。
地下的所有楼层全部都是仓库,档案柜并列摆设直到天花板的高度。
档案柜上放满记载着日期的纸箱,以前的报导乱七八糟塞在里面。
但是,真琴的目标不是这些档案柜。要是一一打开纸箱查看,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时间。
在仓库入口旁边有个区隔出来的座位,面对墙壁设置了两张桌子。每张桌上各有一台终端机。
真琴将员工卡插进终端机里输入帐号和密码,连接上伺服器。只要使用这台终端机,就可以阅览用PDF档案保存起来的报导。
荧幕上显示输入搜寻条件的空格,首先从日期开始査起。从十五年前灭门血案发生的那天开始搜寻之后的所有报导。既然那是桩惊天动地的案件,只要每次有一点风吹草动,应该都会有后续报导。
早报和晚报则不做筛选,关键字打上「杀人事件」和被害者的姓氏「七濑」,开始进行搜寻。
相关报导想必是多不胜数吧,要是想把全部的报导都看过一遍,得花上不少时间;即便是把资料从头清查过,也不见得会找出新情报。
但是,非做不可。真琴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我不会放弃。
晴香所说的话不断在脑中浮现,光凭那一句话,石井就找回自我了,而且真琴也因为那句隐话重新振作起来。
尽管真琴是打算要鼓励石井的,不过在无意识间,真琴的内心深处早就认为后藤已经死了。
从现况来看,他还活着的可能性低到极点。不过,要是以他早已命丧黄泉为前提的话,根本没办法找出后藤。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非得相信他还活着,然后去采取行动才行。
真琴并不是很了解关于晴香的事。
顶多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她就是那种随处可见,外表有点可爱、出身好人家的大学女生。
为什么石井会对她那么迷恋,真琴实在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真琴怀抱肤浅的嫉妒,心里有些排斥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一个人就什么也办不到的脆弱女性。
不过借由这次发生的事情,真琴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晴香并不像真琴所想的那样,是个只懂得向旁人撒娇,毫无内在的女性。
虽然我不知道她至今以来的人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是她具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单纯和率直,而且她还拥有强韧的心灵。
真琴打从心底认为,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真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荧幕上显示出搜寻结果,打断了真琴的思绪。
「真惊人的数量……」真琴不禁脱口而出。
搜寻出来的结果超过三百笔以上。真琴重新振奋起退缩的心情,用眼睛浏览显示出来的标题。
——山丘上的惨杀案件!
——警方颜面尽失!
——嫌犯至今仍在逃中!
耸动的标题逐一跃进眼底。
在看到将近一半的地方,真琴的手停了下来。
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所以特别再重新确认一次,结果发现并没有看错。
那个标题明显和至今所见的标题完全不一样。
——报社误植七濑家灭门血案相关报导,特此更正。
一打开档案才发现这篇报导占了很大的篇幅,如果只是打错一个字的话,用不着使用这么多篇幅。毕竟报导是只花一个晚上就写出来的,有一、两个误植的地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既然花了这么大的篇幅,
想必事有蹊跷。
真琴直觉其中必定有问题,立刻把这篇报导印了出来。
12
石井准时在一个小时之后,举步前往宫川指定位于四楼的厕所。
事先确认好现场没有其他人在,他闪身进入最里面的厕所关上门。
一把手伸向马桶水箱后面,就摸到有什么东西用胶带贴在上面。
石井试图从上面往里头窥探,但是却怎样也看不到。最后只好把脸贴在磁砖地板上,从下面往上探视。
「找到了。」
经过一番千辛万苦后,石井伸长手臂,终于成功拿到贴在上面、非常有份量的A4大小信封。
石井坐在马桶上,开始确认信封里面的东西。
里面装的资料不光只是调查报告。
甚至还有宫川亲手撰写的搜查资料影本。
——没想到他愿意帮到这种地步。
有某种情感涌上石井的胸口。
叩。
不知道是谁敲了厕所门。
石井整个人跳起来摆好架势,留意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从门缝试图窥探外面。
接着看见有个平头的男人在用小便斗。
「别提心吊胆了,是我。」
这个充满魄力的嘶哑声是宫川。
「宫川课长!非常感谢你!」
「不要大呼小叫。」
经宫川这么一说,石井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结果装满资料的信封就掉进马桶里面。
「啊啊!」
石井手忙脚乱的伸手把资料救起来,尽管资料的损坏已经减到最小限度,西装却弄得湿答答的。
「乒乒乓乓地吵死了,现在我要开始自言自语,闭嘴仔细听好。」
宫川先做好开场白再开始往下说。
「关于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要是你去向当时的搜查人员问东问西,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你千万别这么做。」
至少这件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只要看刚才搜查本部里面大家的反应,就能明白这是多么轻率鲁莽的行为。
「不过你可以去问警方以外的人。」
「什么意思?」
「不是叫你闭嘴吗!」
宫川一句话把他的嘴堵起来。
「对、对不起。」
「负责替那件灭门血案验尸的法医,就是那个变态老头。」
既然是畠负责验尸的话,或许能从他那里问出当时的事情。
「还有,里面也有写上后藤老婆的电话号码。」
石井发现信封后面写有一组手机的号码。
「有空的时候你主动打电话过去。」
宫川的这句话等同又在石井肩头挂上新的铁锚。
我到底有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呢——不知道要怎么对后藤的夫人解释才好。
——不,我错了。根本没必要多说什么借口,只要对她说我一定会找出后藤,所以请你放心吧。
「石井,你一定要找出后藤。」
宫川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和之前激昂的情感完全不同,感觉上里面含有慰劳的意味。伴随冲水声,宫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真的非常感谢你。
石井不断反复在心中道谢。
13
晴香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仔细观察手中的信封。
邮戳上的日期是十五年以前——
因为当年我才六岁,所以那时候双胞胎的姐姐还活在世上。
虽然心里十分介意这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不过所谓的通信是专属于两位当事人的东西,跟日记一样具有高度隐私。
一考虑到这一点就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来看。
烦恼了老半天,晴香决定先打电话询问母亲惠子。
为了向母亲说明状况,就非得告诉她这封信的事,到时候再跟她确认就好了。
晴香拿出手机,打电话回老家。
铃声响了一阵子,惠子用开朗的声音接起电话说:「这里是小泽家。」
「妈,是我。」
「哎呀,好难得你会主动打电话回来。」
「现在有空可以谈一下吗?」
「发生什么事了对吧?」惠子的声调突然变了。
光凭一句话就感觉到些什么,真不亏是母亲。晴香一边如此感叹,一边开始娓娓道来。
「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
「是不是你摸不清男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啊?」
惠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误会晴香是打来谘询关于恋爱的烦恼。
毕竟她本来就很爱闲话家常,要是用拐别抹角的问法,话题就会跳到无法预测的方向。
「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齐藤梓的人?」
晴香开门见山提出疑问。
可以听到电话另一端的惠子倒抽了一口气。
不用猜我也知道她正感到一头雾水,她一定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女儿口中蹦出这个名字吧。
「嗯,我认识,虽然不知道跟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确实光从读音判断的话,齐藤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
「木字旁再加上辛苦的辛,念作梓。」
「咦?」
「她是在十五年前左右跟妈妈互相通信的人。」
「为什么晴香你会知道这件事?」
惠子的声音僵硬了起来。
「我的大学朋友就是她的儿子。」
「真的假的!你跟八云读同一所大学吗?」
「嗯。」
「说得也是,他跟晴香你同年嘛。」
惠子感慨万千地说道。
——母亲比我更早知道八云的存在。
晴香以复杂的心情接受这个事实。
「实在很不可思议,居然会有这种巧合。八云他过得好吗?梓呢?真叫人怀念呀。」
惠子带着兴奋的心情问个不停。
既然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年,她都能立刻做出这种反应,由此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之间交情匪浅。
「八云他过得很好……」
晴香觉得自己说的话怪怪的。
——八云他真的平安无事吗?
下意识之间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项链。
「你说八云他……难道梓出了什么事吗?」
晴香说话时并没有特别雕琢遣词用字,不过惠子并没有听漏其中蕴含不同的语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对她隐瞒这件事,但以我的个性很难做到。再说要是避而不谈这件事,话题根本谈不下去。
「梓小姐她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为什么?」
惠子的声音拉高了八度。
「不知道,听说她企图杀害八云以后就失踪了。」
晴香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又再次亲身体会到这种行为有多么残酷。
母弑子——
最近这几年经常在媒体上看到类似的案件,晴香认为这是身为人类绝对不可以踏入的领域。
有股寒颤窜过晴香的背脊。
「晴香,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惠子用缓慢的口吻说道,她应该是刻意这么说的,话声中含有责备的意味。
梓过去曾经是惠子的朋友,她不可能会轻易接受自己的朋友「企图杀害儿子」的事实。
礼个道理晴香也明白,可是——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些事都是从八云跟他的舅舅一心那里听来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理由才会这么做,不过在那之后她就下落不明了……」
「晴香。」
「所以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真的对吧。」
「这不是能拿来骗人或开玩笑的事吧。」
可以听到电话的另一端,惠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无论惠子和梓是如何相遇的,她们都是朋友。
恐怕惠子心里认为,身为人母企圆杀害儿子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因此感到左右为难吧。
「我一直以为梓她过得很幸福……」
「很幸福?」
道句话跟晴香对梓的认识简直天差地别。
「梓她当时快要结婚了。」
「结婚……」晴香皱起眉头。
这件事还是头一次听到,八云跟一心根本一次都没有提过这种事。难道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吗——
「对呀,她有把跟八云以及未婚夫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寄给我。」
晴香的脑中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
要是方才惠子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就会彻底颠覆晴香至今对梓的印象。
我一直以为梓她是独自一人在承受痛苦烦恼。在今天的,谈话里表一心也是如此认为。不过既然有人陪在梓身边支持她的话,事情又不一样了。
她应该已经挥开案件的痛苦记忆,重新振作起来,开始走出崭新的人生才对。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企图杀害八云呢——
「妈,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吗?」
「嗯,我想应该还在,只要找找看就好。」
——我好想看。
年幼的八云,以及他的母亲梓,还有原本应该会成为八云继父的男性。
这想必会成为掌握八云下落的线索,这么一想,晴香就开始坐立不安。
「妈,我要回去看那张照片。」
「什么时候?」
「明天。」
「咦?」惠子突然发出怪声。
14
在宫川离去以后,石井依旧关在厕所里面。
手里紧握手机,死盯着写在信封上「后藤敦子」的名字,以及那组手机号码。
刚刚我明明才发誓过一定要救出后藤,为什么手指却动不起来。
把话摆在心里不说出来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只要一把话说出口,就得背负起责任,不能把话收回去。或许我是在害怕这件事。
——怎么了,石井雄太郎!你应该发誓过的啊!
石井如此激励自己,拨打写在信封后面上的号码。
一边感觉逐渐加来钓心跳,一边把手机贴到耳朵旁边。
「你好,这里是后藤家。」
铃声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把电话接起来了,是个语气沉稳的女性。
在上一桩案件发生的时候,曾经在病房前见过一次面。她一定就是后藤敦子没有错。
「你、你好,我、我是刑事课的石井雄太郎。」
石井用濡湿的西装袖口擦拭满头大汗边开口说话。
「承蒙你总是照顾我先生。」
石井知道电话另一端的敦子正在低头致意。
尽管她的丈夫下落不明,她仍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没这回事,应该是我受到很多照顾才对。」
不对,现在不是讲这种客套话的时候。
石井咽了口水吞进如沙漠般干燥的喉胧里,才开始切入正题。
「关于这次的事,我感到万分抱歉。」
「这不是石井先生的责任。」
「不,这是我的责任。要是我能更振作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原本沉淀下来的悔恨又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的,只是我家那个不成材的老公又鲁莽行事罢了。石井先生你不用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敦子的口吻十分清晰。
或许身为刑警的妻子,她早就做好有一天可能会面对这种事的觉悟。
她是个拥有如此强韧心灵的人,怪不得能把那个后藤吃得死死的。
「我……」
石井把话说到一半,然后就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我应该早就已经决定好要说什么话,嘴巴却好像被堵住似地,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最后只好沉默不语。
「石井先生,我明白不应该拜托你这件事。」
「没、没问题。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请尽管说……」
「拜托你——请不要放弃我家不成材的老公。」
石井切身感受到她凛然声音里面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身体不断颤抖,这是因为情绪非常高昂的关系。石井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我一定会救出后藤刑警!」
已经毫无所惧了,石井如此高声宣示。
15
真琴一回到自已的座位上,立刻拿起内线电聒的听筒。
虽然吧所有报导全部都看过一边,但没有得到什么明显有用的情报。
唯一令人介意的就是那篇误植的报导,说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真琴一心一意想尽量多掌握一些情报。
「你好。」
泷泽仿佛刚睡醒般的嘶哑声音传了过来,或许他刚才真的在睡觉。
「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打扰你,我是土方。」
「喔,是你啊。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啪沙啪沙翻动文件的声音。
「不,还没有。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只要是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泷泽先生,你曾经针对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写过后续报导吧?」
撰写那篇误植报导的人,正是电话彼端的泷泽。
真琴并不是有意为了这件事指责他。只是报导内容就像卡在喉咙里的小骨头,叫人十分介意。
那篇报导的内容,是以报案者A子小姐的证词为本撰写出来的。
「是有过这回事。」
「我想详细了解关于A子小姐报案的时间。」
听了真琴说的话,泷泽咂嘴了一下。
「那个啊……在那篇报导登出来以后,实在被骂得很惨,连警方也向报社投诉表达不满。最后被逼到登出道歉启事,说那是误植。」
从泷泽的语气听来,似乎不是单纯的误植而已。
「那真的是误植吗?」真琴刻意提出质疑。
「少瞎说了。我可不是在替自己说话,老子我不过是把采访到的内容忠实写出来而已。我可以斩钉截铁说那绝对不是误植,老子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既然你看过报导应该会懂啊,那可不是用误植两个字就能带过的事。」
泷泽连珠炮讲个不停。
他大概是清楚回想起当时有多么愤怒吧。
真琴也觉得泷泽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那可不是能用误植简单带过的问题,所以才会叫人如此介意。
根据泷泽的报导,A子小姐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向警方报案的。
可是,警方公布的报案时间却是午夜零点七分,这两者之间的时间误差造成了问题。
假设报导里面只是单纯把时间写出来的话,用误植也解释得通;不过因为报导里面还写了报案经过的始末,所似状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A子小姐在晚上九点吃过晚餐后,正在看电视时听到惨叫声。
开始她误以为那不过是电视的声音罢了,因为后来断断绩绩傅出打斗声和惨叫声,所以觉得事情不对劲而出来查看。
A子小姐经过确认,发现骚动声是从邻居家里传出来的,立刻打电话向警方通报。报导里面是这么写的。
灭门血案发生当天,A子小姐所看的连戏剧,确实如同她的证词所言是从晚上九点开始播出。
晚上九点开始收看连戏剧,因为听到惨叫声所以立刻向警方通报,但是警方那里的纪录却是午夜零点。
时间上产生了巨大的误差——
「A子小姐有可能作伪证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仿佛要遮掩真琴的话语般,泷泽如此反问。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A子小姐根本没有理由作伪证。
如果自己被列入嫌犯名单也就罢了,A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被剔除在名单之外,所以她没有理由刻意错开时间。
难道她会是在袒护谁吗——?
不过假设事情是这样的话,她只要在第一次接受侦讯时,供称是在午夜零点听到惨叫声就好。
「既然你这么介意,干脆自己去问问看吧。」
「你有把她的联络方式留下来吗?」
听了泷泽的话,真琴无法掩饰惊讶。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打开拉上抽屉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突然掉落的声音。
「啊,该死。现在我找不到,待会再用电子邮件寄给你。」
「谢谢你的帮忙。」
「不过你得小心一点啊,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很麻烦。」
泷泽苦涩地说道。
「我会留意的,非常谢谢你。」
真琴手持听筒低头致意。
16
石井一大早就前往医院。
穿过入口,拉开电梯旁通往楼梯间的门,走在连接地下室的楼梯上。走在连接地下室的楼梯上。
昏暗的走廊笔直向后延伸。
最里面的那扇门就是他的目的地。每踏出一步,脚步声就会在耳边回响,听起来就像有谁从后面追上来般。
我好怕——但是要忍耐。
石井如此说服自己,一边朝向最里面的门走去。
一敲门就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说「门没锁」。
「打扰了。」
「喔,是石井小弟啊。都怪你戴那副眼镜,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一打开门就看到有个身穿白衣的老人坐在入口旁边的桌前,轻轻举手打招呼。
他是担任法医的畠,虽然他的技术是一流的,兴趣却有点问题。
大概是整晚熬夜的关系吧,他的双眼充血,这使得原本看起来就长得很像妖怪的畠显得更加怪异。
「好久不见了。」石井鞠躬低头致意。
「你随便找个位子坐。」
石井依言环视一下房间里面,档案柜跟纸箱堆得乱七八糟,除了畠的座位以外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坐下。
他只好把背部靠在墙上站着。
「那,你找到了吗?」
畠一边啜饮茶水一边询问。
「找到
什么?」
「就是后藤的尸体啊。」
畠「呵呵呵」地抖动肩膀,一脸愉快地笑出声音。
石井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的。
「后藤刑警他还没有死!」
石井吼了出来,大声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畠别说是惊讶了,他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对老人家来说这种音量刚刚好。
「你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总觉得在畠凹陷眼窝深处里的双眼,突然闪了一下。
「这……」
石井虽然一心想要反驳他的意见,但是却毫无根据,音调不禁低沉下来。
「要是你找到后藤尸体的话,拜托你带来给我解剖,我想要确认看看他的脑退化到什么程度了。」
畠「嘻嘻嘻」地笑出声来。
讲源双为畠和后藤之间多少有点互相信赖,不过看来是他想错了。
从过去到现在。畠愿意帮忙进行工作以外的搜查,大概只是单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但是,既然你没有把后藤尸体带过来的话,石井小弟你是来干嘛的?」
尽管一开始话题扯远了,但终于能开始进入正题。
「其实我是想来请教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验尸结果。」
石井把话切入主题,畠把单薄的头发向后梳,然后仰望天花板。
看他的反应,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那桩案件啊。」
畠用一副性命垂危的微弱声音说道。
「你还记得吗?」
「那是我当上法医以后第一次解剖的遗体。本来那是我上司负责的工作,不过毕竟遗体总共有四具呀,所以我就被叫去帮忙解剖。」
石井心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怀疑,既然畠平日就在解剖遗体,会不会无法清楚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不过从畠现在的感觉看来,这件事似乎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关于那个灭门血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或奇怪的事情?」
石井一边把话说出口,一边气馁自己提出的疑问实在有够暧昧不清。
他原本想要尽量缩小范围再来针对疑点问话,因此昨晚熬夜反复阅读从宫川那里拿到的资料。
可是最后没有得出什么了不起的成果。
「奇怪的事……倒是有。」
畠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说道。
「真的吗?」
岛逼近石井死盯着他看。
简直就像妖怪虎视眈眈企图什么似地眼神。
畠大概是故意在吊人胃口,迟迟不开口说话。他悠哉地喝下一口茶水。
「请快告诉我!」石井亢奋地逼问岛。
「在死亡时间上有点争执。」
「什么意思?」
石井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说的意思。遗体送来的时间是午夜一点左右,换句话说他们被杀害以后还没有超过两个小畤。」
「没错。」石井点头附和。
因为犯案时间就是在接到通报的午夜零点左右,就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
「但是,遗体早就出现尸斑,全身上下都已经开始僵直了,体温也降得很低。」
「这是真的吗?」
石井惊讶得不禁拉高音量。
尸斑是血液因为本身的重量而沉淀在身体下面的现象,通常在死后两个小时之后才会出现。
既然遗体运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尸斑了,就代表在那个时候已经超过两个小时才对。
死后僵直出现的时间也差不多。虽然有个人差异,不过从死后两个小时后,身体就会开始僵硬,大约超过十11个小时左右,整个身体会彻底僵硬。
「这是真的。根据我的推测,在他们死亡之后,应该过了四到六个小时左右。」
「可是,调查报告上……」
调查报告里面写着死亡时间是在午夜零时左右,但是根据畠的见解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才对。
「所以我才会说有点争执,警察来问过好几次死亡时间真的是那个时间没错吗?」
——原来如此。
案发当时,住在隔壁的A子听到惨叫声后向警方通报的时间,根据警方公布的资料是午夜零点。之后宫川前往案发现场,恰巧跟犯人碰个正着。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但是如果把验尸结果和事实互相对照的话,无论如何时间上都会产生误差。
「因为不符合案发现场的状况,所以上面指示你们窜改验尸结果吗?」
石井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却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上面是没有叫我们做到这种地步。」
「那么……」
「换句话说,尸斑和死后僵直状态也不是绝对的。除了有个人差异之外,要是在特殊的温度之下,坏死的速度也会加快。也就是说,要我把这些额外的条件放宽到最大限度来解释。」
畠把话说完的同时,鼻子还冷哼了一下。
扩大解释验尸结果,牵强地让死亡时间和报案时间相符——
可是,其中却有段巨大的时间落差横跨在那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黑洞。
——这或许会是个突破点。
尽管尚未浮现具体的构思,石井感觉到确实掌握了些什么。
「欸,石井小弟,难道你真的认为做这种事就能找到后藤吗?」
畠露出好像吃到很酸的东西,用脸上都皱起来的表情说道。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还有可能性存在,我就不会放弃!」
石井大声宣言。
「听我的建议,别找了。」
畠的口吻简直就像感叹世间万象的老人。
「你叫我别找了是什么意思?」
「我是替你着想才这么说的,你仔细想想看。」
「替我……着想?」
「难道你真的认为后藤还活着吗?」
「那还用说吗!」石井神采奕奕地做出回复。
畠看了他的反应,露出悲哀的表情摇了摇头。
「你又不笨,所以应该懂吧,后藤不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再说,要是绑架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赎金,那么理由又是什么?」
畠用鱼般的眼睛瞪视石井的脸。
「那是因为……」
「别怀抱那种幼稚的期望了。要是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到时候你的心会整个崩溃。」
或许畠所说的话确实没有错,后藤他已经——
光是想想而已,石井就已经开始眼中泛泪。
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石井挥开负面思考。
「不,后藤刑警他还活着!」
石井如此断言,畠仿佛妖怪般「嘻嘻嘻」地发出恶心的笑声。
「受不了,你居然变成跟后藤一模一样的顽固刑警。」
17
晴香站在月台上,准备搭上前往长野的新干线。
毕竟现在是平日的早晨,月台上几乎没什么人。
动身出门之前,晴香先打过电话连络一心大概回报了一下。相较于情绪高昂的晴香,一心只是平淡地接受事实。
晴香感觉得到,那个人他一定早就做好觉悟了。
无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都会从正面接受一切的觉悟。但是,晴香没有这种觉悟。
一定要再次见到平安无事的八云,晴香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大概是已经完成验车了,停在月台上的新干线乘车口打开。
晴香扛起放在地上的包包,搭上新干线。
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车厢中间靠窗的座位。晴香把行李放在架子上面,脱下外套坐在位子上。
——我回去长野真的就有办法接近八云吗?
尽管心存疑问,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发生在八云母亲「梓」身上的案件,以及晴香母亲「惠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还有昨天凌晨现身的那个男人,全部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八云他一定是在那里没错。
晴香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
结果晴香没有先问过母亲,昨晚把信打开来看过了。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梓:
恭喜你结婚。
我由衷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感到高兴,我也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了。看到梓幸福的模样,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一定还有更多好事在等着你。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惠子不算是擅长写信的人,但从信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感受到惠子对梓怀抱的真挚感情。同时也可以看得出来,惠子不单纯只是出于同情,才跟梓互相通信。
放在信封里的照片,则是在新年参拜时,晴香和已故的双胞胎姐姐绫香一起拍的照片。
绫香面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晴香则因为走到一半不小心跌倒弄脏了和服,心里介意弄脏的和服而低垂着头。
照片背面写了一句简短的话。
「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