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发现武田俊介的行踪了——
宫川在接近中午的时猴接获报告,立刻移动到无线电对讲机前下达指令。
「快报告状况!」
宫川朝无线电对讲机怒吼,留在搜查总部里的其他搜查人员们也都赶了过来。
整个刑事课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新井在案发现场旁边的大楼后面目撃到嫌犯,我们正在追踪他。」
回复宫川的人是在现场进行指挥的队长清水。
清水等人在后藤他们目击到武田的废弃大楼附近进行侦讯搜查,然后刚好发现他的踪迹。
「已经确认是武田本人没错吗?」
「不,还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含糊不清地回复使宫川焦躁不已。
「还有其他人亲眼目击到他吗?」
「没有,只有新井一个人而已。」
「附近难道没有其他搜查人员吗?」
「因为他是在去小便的时候碰巧发现的……」
实在是有够模棱两可。算了,现在还是先专心逮到武田再说。
宫川切换心情重整态势。
「人力配置呢?」
「我们推测他现在正沿着三丁目的县道北上潜逃中,我和内藤追在新井的后面支援他。」
宫川用指尖追溯桌上放大的地图。
在这栋大楼附近目击到嫌犯,他进入县道直接向北逃逸——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逮到他。
「我马上加派后援。」
宫川指向地图打出暗号,围在桌子附近的四位搜查人员立刻跑出搜查总部。
只要抢先绕到他前面堵住他的路,就可以确实地逮到人。
「绝对不放过你。」宫川使劲咬紧牙根。
「我们就快要会合了。」清水用无线电对讲机通报。
——终于可以逮捕武田了。
长达十五年的孽缘终于可以做个了结。这么一想,宫川的情绪不禁高昂起来。
四周一片死寂——
或许可以在后援警力抵达之前就逮捕武田。
宫川紧张到流出一背冷汗。
「我是清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宫川的胸口开始騒动不安。
「怎么了?」
「不……其实是……」
「干嘛!快说啊!」宫川大声怒吼。
「我们追丢了……」
「追丢了?」
「实在万分抱歉。」
「混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不是在玩捉迷藏!」
宫川愤怒到脑袋都要像气球般爆炸了。
「快说明现状!」
「这……追踪他的新井说,他突然消失了……」
这句话对宫川而已简直是火上浇油。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居然找这种无聊的借口!
「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
即便通话结束之后,宫川仍旧怒不可抑。
他一把抓起身旁的椅子,用尽全力朝向窗外砸了出去。
2
石井离开畠的医院,把车开进警署的停车场。
他关上引擎,轻轻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从昨晚开始就不眠不休四处奔走,关节都吱吱作响了。身体简直像老人般沉重,好像就要直接陷入梦乡了。
可是现在没空休息,只要搜救行动进行得越慢,后藤的生存率就越低。还有很多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石井勉强驱动身体,开门下车。
从畠那里问到十分耐人寻味的消息,问题是要如何利用这条线索去分析案情。
如果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进行搜查,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像八云那架构出某种程度的假设,然后逐一去验证的方式是最快的作法。
但是我还没有架构出最关键的假设。
有股无力感缓缓侵蚀身体。
「快动脑筋啊,石井雄太郎。」
当石井出言激励自己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是石井。」
「你、你好,我是真琴。」
真琴似乎正在走动,可以听得到喀答喀答带有韵律感的脚步声。
「真琴小姐,有什么事?」
「石井先生听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真琴说完这句话以后笑了。
即使她这么说,石井本人倒是没有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
「是吗?」
「嗯,简直跟昨天判若两人。」
真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顶多是做好觉悟而已。先别谈这些了——
「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其实我在调查灭门血案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对于走到死胡同的石井而言,道很有可能会是一线生机。
「是关于打电话报警的A子小姐所说的证词。」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不,说可疑也不太对,我现在没办法说明给你听。石井先生,现在你在哪里?」
「我才刚回到警署。」
「太好了,其实我也快到警署了,我们直接见面谈吧?」
——快到警署了?
石井转过头去,眼睛看向正门,马上发现拿着手机的真琴。
「啊,我看到你了。」
石井挂断电话,向真琴挥手。
真琴也看到石井,面带笑容跑了过来。
啪哩!
空中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石井抬头仰望天空。
有张椅子掉了下来,为什么椅子会——
椅子直接撞撃在一头雾水的石井脸上。
鼻血瞬间漫天飞舞。
3
晴香在长野站下车。
穿过剪票口,一走到车站前的环形交叉口后,立刻听到一声喇叭短鸣。惠子从白色休旅车的车窗探出身子朝这里挥手。
我明明没有对她说明来龙去脉,她依然配合女儿的任性请求,亲自来这里接我。晴香万分钦佩母亲的宽大为怀。
晴香小跑步到车旁,坐进副驾驶座。
「欢迎回来。」
晴香无法直视用温柔嗓音搭话的惠子脸庞。
「我回来了。」
惠子用力捏了低头回复的晴香脸颊。
「等等、妈我好痛。」
惠子不理会挣扎抵抗的晴香,一脸开心地加强力道捏着她的脸颊。
——好痛、痛死了。
晴香拼抵抗,终于逃离惠子的魔掌。
「拜托,你突然道样是做什么啊?」
晴香按着脸颊大声抗议,惠子见状笑了出来。
「很好很好,既然你还这么有精神就没问题了。」
惠子拍拍晴香的肩膀,拉开手煞车启动车子。
她一定很担心我吧,因为我只要一陷入烦恼就会马上表现出来。就像对母亲撒谎的时样,晴香的胸口痛了起来。
「晴香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找出梓呢?」
惠子一边开车,一边对晴香使眼色。
经她这么一问,晴香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不过还是非说不可。
「我跟你说过,我跟梓小姐的儿子八云读同一所大学吧?」
「嗯,你有说过。八云他是个怎样的孩子?」
毕竟他是十五年来音信全无的朋友小孩,她当然会对他很有兴趣。
「就算你问我他是怎样的人……」
晴香顿时语塞,要用一句话形容八云实在太难了。
「长得帅吗?」
她明明都快要五十岁了,还是跟爱追求潮流的少女没两样。
「嗯,算是帅的吧。」
「虽然只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不过我觉得他长大一定会很帅。他像杰尼斯里面的谁呀?」
「为什么要扯到杰尼斯?」
「因为说到帅哥就是杰尼斯啊,韩流可不行,完美过头反而叫人没办法喜欢。」
看着仿佛少女般嬉闹的惠子,晴香不禁难为情起来。
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的母亲喜欢石原军团那种比较酷的类型。
「杰尼斯里面找不到跟他很像的人。」
惠子看着出言否定的晴香,捣住嘴巴笑出来。
「欸,我可以用直觉猜猜看吗?」
「什么?」
「晴香你正在寻找梓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惠子看起来真的十分开心。
在晴香开口答覆之前,惠子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
「晴香跟八云爱得死去活来,誓言要结婚了。」
「你在说什么啊?」
晴香发出强烈的抗议,可是惠子根本充耳不闻。
「欸,先听我说嘛。你们为了要跟八云的母亲报告这件事,才会寻找梓的下落择没错吧?」
望向也要有个限度吧。
虽然是自己的母亲,但实在是傻眼到叫人无话可说。晴香的头渐渐痛了起来。
「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啊!」
晴香用愤怒的
口吻说道,可是惠子根本不为所动。
简直就像在跟另一个八云说话一样。
「不过,你很喜欢对吧?」
「什么?」
「你喜欢八云啊。」
惠子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贼笑。
「我最讨厌他了,那家伙实在有够惹人厌。」
晴香本来没有打算回答的,却不小心脱口而出。
「哎呀,是这样吗?」
「没错。他个性别扭得要死,老是把我当笨蛋耍着玩。他还对我说『拜托你分清楚自己到底是迟钝还是愚蠢』耶。之前发生过更过分的事,他把我一把丢到游泳池里面呢。」
晴香用客观的角度分析从自己嘴里接二连三讲出来的话。
越是把话说出口,心里越觉得空虚。简直就像在谈论已经消失不见的人般——
虽然我一路忍到现在,心里却有种想法不断膨胀——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嘛,瞧你这不是喜欢他吗?」
惠子摆出受不了的样子说道。
「我不是说我最讨厌他了吗!」
晴香吼了起来,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要这么意气用事呢?
晴香找不到答案。
「这样啊……」
惠子喃喃低语,把车开到路边关上引擎。
从旁穿梭而过的车声,听起来格外嘈杂。
晴香紧握拳头放在膝上,惠子把手贴了过来,她的手好温暖。
晴香体会到母亲是会无条件接受自己的人,安心的同时神经也松懈了下来,没有办法继续压抑感情。
「那种家伙,我讨厌死他了。因为他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我明明那么信任八云,八云却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就算没有我,他也无所谓……」
双眼本来应该是紧闭的,眼泪却不断从里面流出来。
——我觉得好不甘心。
晴香终于察觉了,八云他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消失了,她实在好不甘心。
我和八云之间的距离比我自己心里所想的还要更远、更远。他的失踪逼得我不得不直接面对这个事实。
「八云他去找自己母亲了,对吧?」
惠子一把搂住晴香的肩膀。
晴香放松力气,将身体靠在惠子的胸前点头。
「然后你为了找出八云,所以才要找梓,对吧?」
晴香又点了一次头。
「说不定八云他已经死了。」
晴香用力握紧惠子的手。
「你在说什么啊,就是因为还没有放弃,所以才会来这里找他啊。」
晴香任由惠子轻抚背部,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
好温暖——
本来独自不安到快要四分五裂了,这种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
——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找出八云,然后狠狠赏他一拳。
晴香依偎在惠子胸前,重新下定决心。
4
石井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向真琴借来镜子仔细查看。
龟裂的眼镜,鼻子贴着纱布,有股鼻子被往上撞的疼痛感,让眉头整个皱了起来,就连自己也觉得这张脸实在很凄惨。
「你真的没事吗?还是去一下医院……」
真琴面露困惑的表情询问。
「我没事。」
石井把镜子还给真琴,现在我的脸怎样都无所谓。
「为什么椅子会突然掉下来呢?」
真琴把镜子收进包包里,十分困惑地说道。
关于这点石井也搞不懂。虽然这个谜团是挺耐人寻味的,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意这种事。
「先别谈这些了,真琴小姐你查出什么了吗?」
石井忍耐疼痛把话切入正题。
尽管真琴依旧一脸担心,还是勉为其难地摊开手册。
「其实我今天才刚去见过向警方报案的A小姐,她就住在警署附近。」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在警署前面打电话过来,但是——
「为什么要去见A子小姐?」
面对石井的疑问,真琴瞬间露出犹豫的表情,舔了一下嘴唇才继续往下说。
「其实她的证词有点前后矛盾。」
「矛盾?」
「没错。根据她的证词,她是在案发当日晚上九点左右,正在看连戏剧的时候,听到隔壁邻居家里传出惨叫声。」
「调查报告上面确实记录着报案时间是午夜零点……」
石井插嘴说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坚称是在晚上九点向警方通报的,不过实际上警方接获通报的时间却是午夜零点……」
「假设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就是在听到惨叫声后,过了三个小时才向警方报案。」
时间上的落差——
石井翻阅从宫川那里借来的调查报告,找出记录A子小姐证词的页面,用手指点在上面阅读内容。
上面记载的时间依然是午夜零点七分。
——不,不对。
这是经过更正的时间。先前有个时间被划上两条线,旁边还盖上指印。那个被划掉的时间正是晚上九点十分。
「因为警方指出她的证词前后矛盾,所以最后她更改了证词,说不定是自己记错了,其实当时应该是午夜零点。」
「更改证词……」
「可是,今天我跟她对谈的时候,感觉上她直到现在还是对这件事存疑。」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石井太过兴奋不禁站了起来。A子小姐的证词跟畠的验尸结果一样,其中都存有时间上的落差。
「石井先生,你怎么了?」真琴目瞪口呆地看向石井。
「没有啦,其实我今天早上刚好听过类似的话。」
「类似的话?」
「没错,法医畠先生在写解剖报告的时候,原本推测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可是因为警方指出死亡时间和报案时间互相矛盾,只好把验尸报告扩大解释,将死亡时间更改成午夜零点左右。」
真琴似乎严于理解状祝,用手撝住惊讶张大的嘴巴。
石井兴奋到几乎快要飞起来了。
「这件事已经无庸置疑了,他们应该是在比物业零点还要更早的时问之前遭到杀害。」
很有可能是晚上九点以后——
「但是这么一来,报案时间跟刑警的证词又该怎么解释?再说假设遇害时间真的出错状况又有什么不同呢?」
真琴所言甚是,假设遇害时间确实有落差,对案情也没什么重大的影响。
——不对,等等。
石井再次仔细用指尖追溯搜查资料。
他立刻找到想要找的地方了,就是武田在案发当日的行动记录。
虽然无法从他本人口中亲自问出证词,但警方从他身边的人取证,整理出他当天的行动。
「就是这个!」石井欢欣鼓舞地敲响桌子。
「怎么了?」真琴一脸担心窥探石井的表情。
我并不是发疯了。
「请看看这里。」
石井指出有问题的地方,把资料亮给真琴看。
真琴窥探资料以后,表情越来越僵硬,然后两眼圆睁看向石井的脸。
「就是这么回事。在这篇证词里面,武田以前的同事C先生说,直到九点左右他都跟武田在一起,当时武田还说出『我要去跟胜明做个了结』这句话。」
「换句话说……」
「没错。假设事实诚如报案者A子小姐的证词,她是在九点以后听到惨叫声的话,这么一来武田就有不在场证明。」
石井明明自信满满地说出推理,真琴却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的表情十分复杂,仿佛像是吃到卖相好看但味道却很糟糕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时间会产生落差呢?为什么A子小姐在听到惨叫声以后,拖了三个小时才向警方通报呢?」
真琴的质疑一点也没错。
晚上九点或午夜零点,无论选择哪一个时间当作案发时间,仍旧不合逻辑。
反倒是依照当初警方所判断的,A子小姐搞错时间,扩大解释验尸结果,整件事才说得通。
不过,还可以从其他角度切入。
「会不会有可能是某人为了陷害武田,故意在犯案时间上造假?」
「你的意思是说A子小姐也是共犯吗?」
「没错,她为了袒护真凶,所以做出伪证。」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不过,那样不是很奇怪吗?」真琴马上否定这个说法。
「很奇怪?」
「因为A子小姐的证词本来就是晚上九点,是警方后来硬逼她更改证词说是午夜零时。」
话这么说来也没错。不管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犯案时间,A子小姐是共犯这个说法都讲不通。
真琴继续追击抱头苦思的石井。
「而且还有一位刑警曾经在案发现场撞见犯人。如此一来,捏造犯案时间这个假设就更奇怪了。」
真琴所言甚是。
既然已经做好捏造犯案时间的准备,犯人却留在案发现场,不就徒劳无功了吗?
石井的推理又回到原点,他意气消沉、垂头丧气地整理资料。脑袋好沉重,总觉得心浮气躁的,好想要抽根烟。
「我也觉得A子小姐的证词很不自然,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
「就是说啊。」
「如果采用A子小姐的证词,那么她就是在晚上九点以后听到惨叫声,然后失去意识将近三个小时,自己也没有察觉这件事就直接打电话向警方通报了。」
失去意识——吗!?
石井的脑中发出喀嚓的声响,齿轮终于咬合起来了。
至今所浏览过的各种情报,逐渐在脑中组合起来,引导出一个推论。
——居然有这种事,原来是这样吗!?
「真琴小姐!你简直是天才!」
石井兴奋之余探出身体,抓住真琴的肩膀剧烈晃动。
要是方才架构出来的推论没错的话,这下事态就严重了。
「请、请问,石井先生,怎么了吗?」
真琴用好像看到什么恶心东西的眼神望向石井。
请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因为——
「我破解这次案件的谜团了!」
石井高声喊叫。
5
户隐荞麦麺店「小泽」就是晴香的老家。
车子才刚停在店面后面的停车场,父亲一裕已经站在迎院前面等待。
他穿着围裙,像鸵鸟般拉长脖子东张西望。他似乎是感觉到女儿突然回到家乡,大概是有什么事吧。
明明他心里介意得很。即便晴香拎着行李下车,他也不打算靠过去。虽然有一箩筐问题想要问,可是却说不出口,他就是那种人。
「我回来了。」
晴香走到一裕面前主动搭话。
「喔,回来啦。」
一裕粗声粗气简单回应一句,就直接躲进店里面了。
果然全天下的父亲都怕女儿——
「真是的,干嘛要逃啊。」
惠子摆出受不了的模样说道,从厨房后门走进家里。
晴香也跟在母亲身后。
爬上玄关旁边的楼梯,拉开纸门进入房内。
这是个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面只放了书桌和衣柜,看起来十分煞风景。
尽管如此,自己的老家依然叫人安心。晴香觉得心中一直怀抱的疲倦和不安,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
放下包包拿起衣架挂好外套,坐在榻榻米上面。
「让你久等了。」惠子走进房间来。
她手上拿着一束用橡皮筋绑起来的信封,那是八云母亲寄来的信。
惠子坐在晴香的对面,递出整束信封。
「数量还不少呢。」
「对呀,不是因为她碰上那种案件所以才同情她。该怎么说呢,我跟梓就是很合得来。」
惠子用感慨万千的口吻说道。
这种感觉晴香也懂。如果只是因为案件为契机而相遇的话,彼此之间也不会长久持续来往。
晴香跟八云也跟他们的母亲一样。无论是在什么形式下相遇的,最后还是得看彼此合不合得来。
「所以呢,我也可以了解为什么你会被八云吸引。」
惠子如此说道。经她郑重其事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不太想承认。
「我就说不是那样了。」
「刚刚还在那里哇哇大哭的。还有脸说喔。」
睛子用手肘碰了晴香的手腕一下,然后笑出声来。
很遗憾的,倾向没办法反驳这件事。
「好啦好啦,别为那点小事闹脾气了。不是得快点找出八云吗?」
「嗯。」晴香将心情切换过来。
诚如惠子所言,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我跟你说过梓有男朋友吧?」惠子开口说道。
晴香也认为从她的男朋友开始查起是很好的想法。
既然梓有男朋友的话,只要能找出那个人,就很有可能得知梓的下落。
「嗯,是哪一封信呢……」
惠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打开信封逐一确认。
突然有个疑问浮现晴香的脑中。
「妈。」
「什么事?」
「为什么妈没有试着去找梓小姐呢?」
惠子的手停了下来。
——我怎么这样。
把话说出口以后,晴香才反省自己讲话太口无遮拦。惠子当然一定有想过要去找梓我说这句话只不过是让她感到后悔罢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梓居然被逼到走投无路,企图亲手杀害自己的儿子。」
惠子流露出哀伤的眼神,用诚恳的口吻回答晴香。
「说得也是。」
「因为她说她快要结婚了,我想说像我这种知道她往事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对她实在不好,所以选择放弃。因此我反而没有想过要去找她,虽然心里有点寂寞,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晴香也可以理解惠子的心情。
假设梓不曾对未婚夫提过自己的往事,那么她会考虑疏远过去往来的朋友,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面」
「没关系啦,再说八云他不是跑去找自己母亲了吗?」
「大概吧。」
「换句话说,只要找到八云,说不定我也能见到梓呢。」
惠子一脸开心地笑了。
——或许梓小姐早就已经过世了。
晴香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惠子。
但是惠子看了一言不发的晴香,好像立刻猜到了,懊悔不已地咬紧下唇。
「妈妈我也想知道。」
「你也想知道?」
「没错,为什么梓会企图杀害八云呢?父母亲杀害自己的小孩,这可是非比寻常的事。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理由,才会导致她这么做。」
惠子一边说着,一边浮现苦涩的表情。她也跟一心一样左右为难吧。
或许八云他正在寻找的,不光是母亲的下落,他同时也想要找出母亲基于什么理由企图杀害自己。
晴香突然这么觉得。
「哎呀,你看看我的手都停下来了,真是坏习惯,得快点找出来才行。」
惠子吸了吸鼻子,继续动手确认信封的内容。惠子能够迅速切换心情,这正是她厉害的地方。
当年双胞胎姐姐过世的时候,最先露出笑容的人也是惠子。
她并非已挥别悲伤,而是因为顾虑到晴香的心情才这么做。
晴香本来就对姐姐绫香怀有自卑感,而且绫香死亡的原因又出自于晴香——
只要越是表现出悲伤,就会越加折磨晴香。惠子心里很明白这个道理。
「晴香!你看这个!」
惠子兴奋地递出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晴香接过照片观看。
有个一岁左右的小孩睡在坐垫上,他嘴里含着右手拇指,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肤色白晰,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
「这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八云,很可爱吧。」
晴香不禁眉开眼笑了起来。
连想都没想过居然可以看到八云小时候的照片。他的脸颊就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表情也不像现在那般严峻。
原来八云也有过这种时期呀,跟他本人的印象差太多了。
晴香同时把信纸拿起来阅读。
〈八云也一岁了,只要我不在身边他就会马上大哭,这么爱撒娇真叫人头疼……〉
晴香立刻有种感觉——根本完全不一样。
这封信里的内容和晴香原本对梓的印象简直大相径庭。即便是这么简短的句子,也感觉得到她对儿子满怀的关爱。
但是晴香对梓的印象,只有她杀害八云未遂之后下落不明的事实。
因为这段往事的冲撃性太过强烈,所以就严重左右了她的形象。
或许八云他自己也是如此。
亲生母亲掐着自己的脖子——会不会是这个强烈的记忆,冲淡了其他所有的问忆呢?
「找到了,就是这张,他们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
正当晴香拿着照片和信件沉思的时候,惠子终于找出那张照片了。
惠子手持照片,眯起双眼用缅怀的眼神眺望。
——我想快点看到。
这股冲动驱使晴香立刻移动到惠子身旁窥探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某座湖旁边拍的。
站在中间的人应该是八云吧,既然这是十五年前的照片,他当时大概是六岁。这时候八云还挺矮的,好像因为阳光太强烈的关系,让他眯起双眼。
站在左边的人是梓,细长凤眼配上端正五官,是个非常漂亮的人。
虽然她看起来似乎带有一丝阴霾,不过这点反而使她显得更具魅力。
八云他长得很像妈妈。
然后旁边站的人,是原本应该会成为八云继父的人——
「啊
!」
晴香惊讶到呼吸差点都停住了。
「怎么了?」
「我看过这个人。」
——他恐怕在长野。
他就是昨天凌晨出现在晴香房里的男人。
晴香马上拿出手机。
6
石井送走真琴以后,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宫川。
虽然直接去找他面对面谈也可以,不过昨天石井已经切身体会到刑事课对他的反感。频繁露脸剌激他们实在不太好。
「我是宫川。」
宫川的声音明显地很不爽。
「我是石井。」
「是你啊……」
「百忙之中实在是非常抱歉,关于那件灭门血案,我有点事想要请教。」
「查出什么了吗?」
宫川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他大概是在提防身边的搜査人员吧。
「还没有办法脱得很确定。」
即便投过听筒也感觉得出来他好像在抱怨说:既然如此你还打电话过来干嘛。
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马上道歉并切断电话。不过现在可不同了。
「但是,我掌握到一条重要的线索。为了能继续追查下去,有件事非得向你确认不可。」
「什么事?」
一阵沉默之后,宫川开口问道。
「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除了武田之外还有其他嫌犯吗?如果有的话,我想要看一下相关资料。」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宫川从丹田一口气爆发大吼出来。
因为声音实在太大了,石井不禁把听筒从耳边拉开。
「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份资料。」
「事到如今干嘛又回去挖那些东西,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宫川压低声音再次问道。
大概是刚才大吼大叫,引来旁人注目了吧。
「就算你这么问我……如果要说明的话会很花时间,不过我可以肯定的说,这是跟搜寻后藤刑警有关的事。」
宫川没有答覆。
只能听到在一片静默中不断重复的呼吸声。
「拜托,请你相信我。」
石井祈祷般地低下头来。
「有空的话我会过去,你给我等着。」
「实在非常谢谢!」
在石井把话说完之前,电话就切断了。他紧绷的双肩突然失去力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叫宫川相信我,可是我的推理真的没错吗?
老实说石井心里依然存有犹豫,要是我的推理出错就无法找出后藤。
但是,尽管如此也只能选择相信,赌上微小的可能性。
放在西装暗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下荧幕,是晴香打来的电话。
昨天发生的事掠过石井脑海,他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
——不行,我不能卡在这种地方,不然又会陷入以前的模式。
石井重整心情后接起电话。
「让你久等了,我是石井。」
「石井先生,有件事想拜托你调查。」
石井本来打算开口道歉,晴香却劈头就开始说话。石井彻底错失时机。
而且晴香的语气,仿佛已经忘记在一心家发生过的事了。
「有事要我查?」
「是的,我现在马上寄电子邮件把某人的照片寄给你,请你帮我查查看他是什么人。」
晴香速度飞快说个不停。
——找人。
我想八成是跟这次案件有关的人吧,不过光凭一张照片找人其实是很困难的事。先别管有没有空找人,总之先看看照片吧。
另外除了照片以外,还得看有没有其他的情报,或许这方面只要请真琴帮忙就有办法。
「你要查的是什么人?」
「八云母亲的男朋友。」
八云母亲已经变成幽灵被拍进那段影片里,虽然不知道她在案件里扮演什么角色,想必应该有所关联才对。
既然是八云母亲的男朋友,很可能手中握有什么新情报。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查查看。现在我就把信箱告诉你,请你把照片寄到那里。还有,请你尽量多找出一些关于那个人的情报。」
在那之后,石井确认过自己的电子邮件再告知晴香。
「我马上寄信给你。」
「不好意思……」石井叫住打算切断电话的晴香。
「昨天实在是非常抱歉。」
石井停住呼吸,深深低下头来。
一阵沉默降临——
石井默默等待晴香开口,他已经做好不管晴香要怎么骂都没关系的觉悟。
「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对石井先生说了很过分的话。」
晴香说的话和石井原本想像的简直天差地远。
——她愿意原谅我这种人吗?
石井兴奋到情绪激昂了起来。
「当时我一定是有哪根筋不对劲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亲手把八云同学跟后藤刑警救出来!」
「好!」
晴香用肯定的语气回复。
石井仔细咀嚼这份喜悦,闭上双眼想像晴香微笑的身影,不禁傻笑了起来。
糟糕,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石井回过神来,打开笔记型电脑。
因为型号老旧,开机需要花上整整一分钟。
连上网路打开邮件软体,确认新邮件。
她好像是用手机寄信的,电子邮件已经寄到了。
标题是「就是这个人」,内文写着「前几天我看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情报未免也太少了,光凭这点资讯连要从哪里开始找起都不知道。虽然不是完全做不到,但是得花费相当多的时间。
打开附加档案的圆片看看。
大概是用手机翻拍的照片吧,影像小到难以辨别,石井试着把照片扩大直到占满整个荧幕。
「这、这个男人是……」
石井惊讶到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个男人是武田俊介——
石井立刻抓起手机,找出晴香的号码拨打电话。
7
真琴在区隔开来的接待包厢内,和一位姓林的催眠心理治疗师见面。
他没有打领带,身穿一席休间西装,虽然身材修长、体格结实,却拥有一种不带给对方压力的气氛。
感觉上他的姿态很柔软,十分擅长倾听别人说话。
就算真琴所说的话有多么异想天开,他也依旧仔细聆听。
话虽如此,实际上这些话全部都不是出自于真琴的想法。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石井推理出来的。
即便是真琴,当她听到这项推理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她觉得这个想法未免太脱离现实了。
「原来如此,你说的话我都听懂了。」
真琴把话说完以后,林一语不发思考了好一阵子,然后一边摩娑双手一边开始切入正题。
「首先,你说的事情到底办不办得到,答案是只要满足几个条件就有可能办得到。」
「咦?有可能办得到吗?」真琴不禁站起身子。
举竞她对石讲的推理有所存疑,所以惊讶的感觉也更强烈。
「欸,请先冷静下来。」
林出言安抚,真琴满脸通红重新坐回椅子上。林等真琴坐定以后才开口说话。
「想出这种方法的人实在很聪明,他充分理解催眠暗示的特色,非常有效率地使用催眠。」
林浮现苦笑如此说道。
「特色?」
「没错,一般大众通常对催眠有很大的误解。实际上催眠暗示没有那么方便,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别人。」
「你的意思是?」
「顶多只能依照本人的意志让他采取行动,没有办法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真琴也知道催眠暗示无法随心所欲操纵别人。
电视上常常出现只要一弹指,被催眠的人马上就会睡着,完全服从催眠师的话采取行动,说到底那不过是场表演罢了。
但是如此一来,方才说的话就前后矛盾了。
「可是你刚才说那个方法是有可能实现的,难道那样不算是操纵别人吗?」
「有点不一样。就算我对你下暗示,命令你醒来后杀人,也绝对不会成功。」
「为什么?」
「因为本人的道德观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催眠绝对无法令命人做出违反自己道德观的行动。」
真琴点头附和,说到这里她还听得懂。
即便身处于催眠状态之下,也不代表那个人的人格整个都消失了。所以就算硬逼对方服从,还是没办法叫他做出他不愿意做的事。
「催眠暗示只能用在当事者道德观允许的范围之内。」
就这个道理来看,这次的圈套不是直接下令要别人动手杀人,而是在道德观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但是——
「这么一来,只要是道德观可以允许的话,就什么都可以叫他做吗?」
对于真琴的发问,林双手抱臂,用低沉声音
反驳。
「那也不对。下暗示的作法是要说服本人的意志,诱导他去采取行动。」
「是这样啊。」
「不是命令,而是诱导……重点就在这里。例如说我想要对你下暗示,让你的手举不起来,你觉得应该要怎么说才好?」
林非常擅长说明,连真琴也听得懂。
「直接说你的手会不起来,也不会成功。要说你都手覌在挂了铁锚,是个很大又很重的铁锚。不管你力量有多大都拿不起来的铁锚。要像这样子让你具体想像一个情境才行。」
编出一个理由说服大脑,然后借由想像诱导行动。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在那里下了催眠暗示罗?」
「没必要这么做。」林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算从很远的地方也可以下暗示吗?」
「跟你说得有点不一样。催眠暗示是事先给你一个契机,在事发之前就对你下好暗示了。」
「喔……」
还是叫人无法想像。
「举例来说,事先对你下好暗示,当你听到闹钟铃声就会想要转来转去。即使当时下暗示的人不在那个地方,可是当你听到闹钟铃声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转来转去!」、
可是林说过,就算身上被下了催眠暗示,在催眠途中人还是有意识的。
这么一来就代表被催眠的人会记得自己被催眠了。
「如果被下暗示的人记得自己被催眠了,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真琴直接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
「你说得没错,所以要完成整个催眠暗示,还有一个重点。」
林竖起食指。
「什么重点?」
「同时下暗示要你忘记自己被催眠了,这就叫做催眠后遗忘症。」
「催眠后遗忘症吗?」
「没错,换句话说,在催眠状态之下人是有意识的。所以即使你诱导他,他也会记得这些事是别人叫他做的。但是这么一来就没有意义了,所以要事先下好暗示,让他醒来以后忘掉在催眠途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听着林的说明,真琴同时感觉到心脏正在狂跳个不停。
「这种事有可能办得到吗?」
「嗯,有可能办得到。」
这么一来推理就得到证实了,真琴有种笃定的感觉。
先撇开真相到底是怎样,如果要说石井的推理有没有可能办得到的话,答案是有可能办得到。
但是,一想到这是有可能的,那就实在——
「很恐怖呢。」
真琴不禁脱口而出。
运今一贯沉稳的林,第一次浮现险峻表情。
「对不起。」
真琴坦率地为自己的不当发言道歉。
「不,没关系。但是请你别误会,催眠暗示本身没有错,问题是出在使用方式上。」
「使用方式……」
「没错。像我们催眠心理治疗师,是为了治疗心灵才使用催眠暗示。治愈本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怀抱的心理创伤,让他们抛开精神上的压力获得解脱。请你不要把所有使用催眠暗示的人都当作罪犯。」
林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们是为了治愈人的心灵才学习催眠暗示这种方法,而不是企图把这项技术活用在犯罪上。
「外科医师也适用于相同的道理,他们的工作就是拿着手术刀治疗人的身体。但是如果他们手上的手术刀被拿来犯罪,就因此指责手术刀不好,则是错误的想法。问题全部都出在使用的人身上。」
真琴后悔自己说了肤浅的话,再次深深低头致歉。
挑出一个被拿来滥用的例子就否定一切,是错误的想法。即使是医院开出的药物,如果被拿来滥用就会变成毒药。
而且这次的案件是重叠许多偶然才会成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办到。
虽然真琴一开始心里依旧存疑,但是现在她已经认同石井的推理,确信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真凶其实另有其人
8
晴香听到石井告知照片里的男性是什么人时,震惊到愣了好一阵子。
八云恐怕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全部的真相了。
那段影片拍到之人是自己的母亲,然后拍摄地点曾经发生过灭门血案,那桩案件的嫌犯就是原本应该成为自己继父的人——
晴香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的地方,不过是八云的起点而已。
晴香心中不禁万念俱灰。照这种速度来看,不管过多久都追不上八云的脚步。
「怎么了?」
惠子出声搭话,晴香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武田俊介。」晴香指向照片说道。
惠子似乎没有发现事态严重,只是短短回答一句「是喔」。
「武田俊介就是十五年前那桩灭门血案的嫌犯,他现在正在逃亡中……」
「咦?」
惠子好像终于搞清楚情况,从晴香手里一把抢过照片,把照片贴到鼻子前定睛凝视。
就算近看远看也不会改变事实,不过晴香可以了解惠子采取这种行动的心情。
难以置信,不想相信。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梓背负的命运有多么坎坷——
某一天突然被绑架监禁,遭受暴力对待,肉体和精神都受了伤,甚至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怀孕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振作起来,拼命想要活下去。
然后她终于找到愿意支持自己的伴侣,正打算步上崭新人生时,她的伴侣却成为灭门血案的犯人,遭到警方追缉。
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她一定不断如此祈祷着。可是,现实不由分说摆在眼前。
残酷到无与伦比的现实——
如果换作是我站在她的立场,甚至会放弃活下去吧。
「没想到他会是……」
惠子甩了甩头,表示她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晴香对他的印象也是这样。而且,还有其他事情无法解释清楚。
既然武田是灭门血案的嫌犯,警方正在追缉他,为什么却没有着手搜查梓的下落呢——
再怎么说都应该会发现她的存在才对。
「妈,你知道武田先生跟梓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知道,她写信告诉我决定要结婚的时候,我好开心。当时我有打电话给她。」
惠子的眼神遥望远处,轻轻地笑了。
大概是唤醒当时的心情了吧。能够像这样跟某人一起分享心情,实在是非常美好的事。
「他是报社记者,当梓跟八云在公园时,他上前搭话问说可以替他们拍张照片吗?这就是他们认识的契机。」
「原来如此……」
晴香想像在公园游玩的梓和八云。
当时他们两个人会是什么表情呢——既然都有人要拍他们的照片了,想必一定是笑容满面吧。
「他们特别合得来的样子,相遇一个月就决定要结婚了。」
「一个月!」晴香的声音不禁拉高八度。
某人拖了一年以上都还无法传达心意,两者可真是天差地别。
虽然速度确实是很快,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实际上就是有这种人。不是只有相识的时间长久,才能霞两人之间有牵绅。
然而正是因为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所以才会决定隐瞒旁人交往吧。
因此一心对此一无所知,警方当然也不会察觉。
换句话说,梓第一个把结婚的消息告诉惠子,而非弟弟一心。
这就足以证明梓是多么信赖惠子。
既然如此就更叫人想不通了。为什么梓在被逼到走投无路、动手杀害自己儿子之前,没有想过要跟惠子商量呢?
这么一来,说不定她原来根本没想过要杀害八云。
还是因为很信赖惠子,所以才更说不出口吗?
——不对,不是这样。
晴香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9
宫川溜出搜查总部,拉开位于走廊最深处、厕所对面的「特殊悬案搜查室」门扉。
一进到房里,正在用手机讲电话的石井说了声「待会再打给你」就切断电话,迅速站起身来。
「你先坐下。」
宫川把话说完,就在石井对面后藤的位子上坐下。
「对你提出无理的请求,实在非常抱歉。」
石井低头致歉,难得老实地坐下了。
——短短几天表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宫川从正面看向石井的脸,感慨万千地想着。
直到昨天我还以为他是只会哭的懦夫,或许这次案件能引导出他沉睡已久的才能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他鼻子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
「你的鼻子怎么了?」
「啊,这个啊。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会相信,突然有张椅子从天而降。」
——糟糕,是我害的。
「啊,你真倒霉。」
宫川想说没必要特地跑出来自首,随便把话带了过去。
石井用垂涎的视线看向宫
川。
那副眼神仿佛在说快点把资料交出来。不过,不能不先弄清他的用意就把东西交出去。
「这桩案件的真凶早就确定了,为什么你会需要嫌犯酩酊的资料?」
宫川用锐利眼神瞪了回去。
「因为真凶可能另有其人。」
虽然曾经从后藤那里听说过他妄想得很严重,没想到居然到这种地步——
宫川傻眼到都懒得生气了。
「毫无根据就少说无聊话。」
「根据的话我有。」
宫川本来打算一句话堵住他的嘴,石井却探出身子,投以带有挑战性的视线。既然这个胆小鬼都把话说成这样了,说不定其中确实有什么,宫川的想法动摇了。
「你说说看。」
「好的。刚刚我才接到电话报告,说是已经向专家确认过了。」
石井一脸愉快地笑颜逐开,宛如收到玩具的小孩般。
「什么的专家?」
「催眠专家。」
看来这家伙果然妄想得很严重。
「少说傻话了,你该不会打算说犯人是利用催眠杀人的吧?」
面对宫川的冷言冷语,石井却毫不胆怯。他的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利用催眠杀人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你说的话前后矛盾啊。」
「灭门血案的重点就在于十五年前的证词。」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镜,高声宣言后开始说明。
「A子小姐向警方通报的时间是午夜零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但是实际上A子小姐听到惨叫的时间,其实是在三个小时以前,也就是晚上九点。」
「调查报告上面写的明明是午夜零点吧。」宫川出言吐嘈。
「你说得没错,不过A子小姐一开始的证词是晚上九点。」
石井在桌上摊开宫川交给他的调查报告影本,指向一行文字。
确实诚如石井所言,上面原本写的是晚上九点,后来又更改成午夜零点。
「你自己把话说出来都不觉得奇怪吗?照你的推理来说,她听到惨叫的时候是晚上九点,马上向警方通报的时间却是午夜零点。难道她是用飞鸽传书喔?」
面对宫川的揶揄,石井捧腹大笑了起来。
简直像是被当作白痴般地叫人火大,宫川还是先拼命忍住了。
「飞鸽传书这个说法很有趣,但很遗憾,并不是这么回事。」
「又有哪里不对了?」
「换句话说,A子小姐在晚上九点听到惨叫声,之后某人诱导她陷入深沉的催眠状态中。」
——你是说真的吗?
宫川用力瞪了过来,石井不予理会继续往下说。
「然后,犯人对她下了某种暗示,要她在三个小时以后醒来向警方通报。因为A子小姐陷入催眠状态的那三个小时,记忆全都被抹灭了,所以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在听到惨叫以后立刻打电话。」
「说穿了这都只是你的妄想吧。」
「这不是我的妄想。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已经跟专家确认过了,现在我所说的圏套是有可能实现的。」
——是这样吗?
假设石井说的话没有错,至今一直梗在心头上的时间差就能一口气破解了,但是——
「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得到吗?」
「只要再加上催眠后遗忘症就有可能办得到,先让人陷入深沉的催眠状态,接着再对他下暗示,忘记自己曾经被催眠过的事。」
叫人摸不着头绪。
「听不懂。」
「例如当你昏倒之后睁开眼睛的当下,对你而言全部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但是实际上时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就跟这种感觉很类似。」
宫川也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宫川头部遭人殴打,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虽然对他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实际上时间已经经过了六个小时。
「但是验尸报告又要怎么解释?死亡时间应该是午夜零点左右没错。」
「这点我也跟畠先生确认过了,最后写在验尸报告上的死亡时间,是配合案发现场的状况决定的。那个死亡时间是鉴于案发现场的状况,经过扩大解释之后才写出来的。」
「你说什么……」
「换句话说,根据畠先生的看法,遗体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宫川也跟着兴奋起来,忍不住站起身子。
「为什么有必要干这种麻烦事?」
「错开犯案时间,替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
假设石井说的方法有可能实现,而且实际上当时的状况就是那样的话,这可以说是完美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不过,有件事宫川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当时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人是我,我在那里撞见了犯人。既然他早就计划好要伪造不在场证明,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不是讲不通吗。」
石井眯起眼镜深处的双眼。
「只是一个假设,万一你碰到的人其实不是真凶呢?」
宫川本来打算出言反驳石井的话,却一时语塞。
他额头渗出冷汗,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流出这种叫人反感的汗水了。
当时宫川的头部遭人殴打,因此昏迷不醒。
所以宫川也没办法清楚想起犯人的长相,但是唯独当初感受到的恐惧渗透了整个身体。
他本能地感觉他撞见的男人并非武田。
因为武田他是人类,或许具有憎恨或愤怒这类的情感。不过宫川亲眼所见的案发现场,却连一丝一毫的情感也没有。
只有压倒性的恶意。虽然他不信神,但如果要做个比喻的话,那无疑是出自恶魔之手。
「宫川课长,可以请你让我看资料吗?」
宫川在出言答覆之前就把资料递给石井。
在警方确定武田是犯人之前,嫌犯名单上还有另外两个人,这份资料上记载着他们的来历。
石井马上开始浏览资料。
那桩灭门血案因为错纵复杂的状况纠结在一起,导致警方误判犯案时间。
造成这种局面的其中一个原因,居然是我自己的证词——
宫川觉得脚下的地面好像逐渐崩溃碎裂。
如果石井说的话是事实,那么长达十五年以来我都在追查毫无关系的人。
不过,实在叫人想不通。为什么武田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呢?
因为他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反而选择逃亡。这就是警方断定武田为真凶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石井突然大吼大叫蹦蹦跳个不停。
「给我冷静下来!」
面对宫川的怒吼,石井依旧笑容满面。
「叫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呢,我终于找出真凶了。」
「你说啥!」
难道嫌犯名单上的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真凶吗?不过他是凭什么根据如此断言?在宫川提出质疑之前,石井随即翻身拔腿狂奔。
「你要上哪去!」
「当然是去进行搜查。」石井一边回头一边开口。
然后跌倒——
10
晴香再次看向照片。
——不管再如何思考,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八云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尽管我察觉到他的异状却没办法问出口,说不定当时早就已经太晚了。
眼角逐渐热了起来,泪腺堆满泪水。不行,要是让眼泪掉下来的话,好像就再也见不到八云了。
晴香咬紧双唇,用双手紧握红矿石项链。
——我不能放弃。
晴香如此鞭策濒临崩溃的心。
我应该看漏了什么地方才对,某个非常重要的事——
「晴香,你说过你见到武田先生了对吧?」
惠子把手放在晴香的膝头上问道。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不过他为什么会来找晴香,依旧是个谜团。
「嗯。」
「他说了什么?」
「他希望我去救八云,他还告诉我八云人在长野。」
「他为什么要拜托你呢?难道武田先生没有见到八云吗?」
晴香也跟惠子一样怀有相同的疑问。
再说,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正在找八云呢?为什么他不直接去见八云呢?
一箩筐疑问在脑中团团转个不停,突然拉出一个记忆。
前往「电影研究同好会」寻找八云那天,晴香似乎感觉到某人的视线。那并不是我想太多了。
——武田他当时正在看着我。
武田想必也去见八云了,然后在那里看到晴香。
不过,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救八云。
「假设武田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八云现在人在长野,那也就表示梓她也在长野不是吗?」
正当晴香陷入深思的时候,惠子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那段影片顿时在脑中闪过。
总觉得脑子好像整个缩了起来。
最后——导出一个结论。
「对了!妈!」
晴香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惠子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仰。
在画面转暗的瞬间,有个细微的噗嚓声。
那该不会刚好是剪接的地方吧——
换句话说,那段影片前后半段分别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拍摄,之后透过编辑把两段影片连接起来。
这么一来,就无法得知拍到梓的后半段影片到底是在哪里拍的——
不,不对,冷静想想看。
假设八云也发现影片经过剪接,然后八云找到了那个地方,于是来到长野——
虽然没有确切的根据,但将这两点连接起来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欸,妈,你知道梓小姐被监禁在什么地方吗?」
「啊、呃……大概知道在哪里。」
惠子尽管讲话有点结巴,却还是做出答覆。
惠子不知道晴香到底想出什么,露出——头雾水的表情。
「拜托你,妈。带我去那个地方。」晴香握住惠子的双手出言恳求。
11
石井飙高速度驾驶车辆。
焦躁和亢奋交织在一起,血液以猛烈的气势不断循环。
已经无庸置疑了。宫川给我看的资料上面记载着两个嫌犯的来历,以及案发当天的行动。
浏览一遍资料,石井马上就想通了。假设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就能把范围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喂、你开太快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宫川一把捉住石井的肩膀。
石井不知道宫川为什么要跟过来。
石井正要启动车子的瞬间,宫川张开双手挡在车子前面。石井原以为宫川是前来阻挠的,没想到宫川却一言不发坐进副驾驶座。
因为追捕武田的时效即将期满,所以他打算来现场发号施令吗?尽管石井心里有这种疑问,却刻意不把话问出口。
「就算你说我开太快了,可是我在赶时间啊……」
「少罗哩啰嗦了!既然没有开警笛,就要遵守速限!」宫川以愤慨的态度说道。
「请问,我可以关吗?」
「什么?」
「警笛。」
石井说完话的瞬间,宫川立刻举起手,不过却没有把手放下。
石井觉得后藤和宫川实在很相似,但是他们之间有个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力量。不光是指肉体上的力量,关于探究事物的冲劲上,后藤也压倒性优于宫川。
就拿现在来说吧,换作是后藤的话,早就毫不犹豫朝石井的脑袋打下去。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说到底,你是要开到哪去啊?」
事到如今宫川突然提出疑问。
石井原本以为宫川是知道所以才跟过来的,所以「咦?」地惊叫出声。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抓真凶啊?」
「所以到底是哪一个人?嫌犯不是有两个人吗?」
宫川心浮气躁地跺脚。
嫌犯确实有两个人。第一个人是植松昭一,他向宽治借了很多钱,然后为了还钱的事似乎吵得不可开交。
植松之所以需要借钱是因为事业失败,不过他主张事业会失败都是宽治的责任。
第二个人是本田丰,他和七濑宽治担任理事长的中学在打官司。
本田的女儿因为霸凌而自杀了,父亲丰提告说女儿的死都要怪默认、煽动霸凌的校方,以及身为级任导师的宽治之子胜明。
本田打输了这场官司——
因为他没办法提出明确的证据,证实校方默认霸凌。
然后有个记者竭尽全力持续追踪采访这桩案件,他就是武田。这一切绝对不只是偶然。
「当然是本田。」
「你凭什么断言是他?应该有必要两个人都从头查起不是吗?」
就一般人耳里听来,宫川的意见是正确的。
「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犯案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以后,所以没必要全部重新调查一遍,只要挑出在那个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好了。」
「另一个理由呢?」
「宫川课长,我刚刚也才说过,为了要在这桩案件中做出时间上的落差,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
「条件?」
宫川一头雾水地复述石井说过的话。
「必须具有催眠的知识和技术。」
听了石井说的这句话,宫川的表情顿时变得险峻。
他似乎听懂了。其中一名嫌犯本田,因为无法接受女儿的死亡而失眠,曾经接受过催眠治疗师的治疗。
「不过本田是接受催眠治疗的患者,又不是下暗示的人。」
宫川所言甚是,不过也可以把这件事反过来看。
「为了要去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催眠治疗师会先对患者说明催眠的基础知识。他会不会是以此为契机,开始对催眠有兴趣呢?然后只要参加讲座或函授课程,四处都有管道可以学习催眠。」
「你的根据暧昧不清,全是你的臆测啊。」
「但是另一个嫌犯植松跟催眠毫无关系。」
宫川斜视石井。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很可疑啊。他不相信我也没关系,说实话石井对这个推理也不是十分有自信。
但是,要是就此停下脚步,就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为了救出后藤,就算明知多少有点乱来也只能向前挺进。
「难道你认为后藤在本田那里吗?」
宫川闭上双眼,双手环胸问道。
石井用力点了头,这不是逞强,我对这点胸有成竹。
后藤因为某种理由,发现真凶是本田。所以本田才会绑架他,就是为了把后藤的嘴巴堵住——
「你觉得后藤还平安无事吗?」
宫川将视线投向窗外开口提问,他看起来似乎不想知道答案。但是,石井心里十分清楚。
「后藤刑警他平安无事!」
宫川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向石井,用眼睛示意他做说明。
「本田绝对会让后藤刑警活下来。」这不是石井毫无根据的愿望。
「你凭什么这么想?」
「因为本田的目的是等待时效期满,尽管后藤刑警快要查觉真相了,不过只要在时效期满之前把他软禁起来就好。万一杀了他,反而又要再逃上十五年,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石井将脸面向宫川,默默露出笑容。
就算什么都不说也看得出来,宫川彻底接受了石井的推理。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现在可没空做身家调查,再过一天时效就要期满了。」
宫川用探视的眼神看向石井。
诚如宫川所言,即便现在搜集证据也绝对来不及。
如果可以像连续剧那样找出犯人、阻止时效期满,不知该有多轻松。
实际上,在逮捕犯人之后,警方必须写出调查报告,进行搜证,再把资料送往检方。然后由检方来阅卷进行斟酌,要是检方判断有必要的话,就会写起诉书送往法院,接着法院受理起诉书,才能算是完成公诉的手续。
这会造成非常大的时间落差。
假设武田是犯人的话,证据早就已经搜集完毕了。检方事先做好准备,在逮捕犯人的瞬间立刻向法院提交起诉书。这么一来就有办法将他送上法庭。不过,要是犯人是武田以外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一切必须从零开始才行。警方制作调查报告,再交由检方斟酌。但现在已经连一秒都不能浪费。所以,目前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
「直接跟他本人见面,让他自己招供。」
石井斩钉截铁地说道,宫川瞪视石井的侧脸。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石井也明白宫川想说什么,他都已经逃了十五年,怎么可能会对连搜索票都没有就找上门的刑警招供呢。
说实话,对石井而言,逮捕犯人这件事根本无所谓。即便时效期满,只要能救出后藤就够了。
最后宫川一言不发打开车窗,拿出仪表板上的警笛放在车顶上。
尖锐剌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
「宫川课长。」
「快赶路。」
「是的!」石井出声答覆,同时一口气踩下油门。
12
车子开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
即使开了车灯,在这条蜿蜒曲折的路上,前方的视线还是很差。再加上路面积满了雪,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晴香看着雪白的道路,产生一种错觉。这该不会是一条死路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继续往前开。
「真的对不起。」
晴香向惠子低头致歉,她一句话都没抱怨,一直听从我任性的要求直到最后。
因为要开在雪道上,惠子甚至去向认识的人借来四轮驱动车。
「哎呀,你难得这么坦率,平常都这样该有多好。」
惠子
打哈哈带过晴香的话,光凭她这句话就叫人心里轻松许多。
「讲得好像我平常都很不坦率一样。」
「对呀,你就是顽固得要死、一点也不坦率,所以才会老是失恋。」
居然口无遮拦说出人家介意的事——
从晴香的角度来看,能够在喜欢之人面前轻松撒娇才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别说废话了,好好看路开车啦。」
惠子看向硬把话题拉开的晴香,贼笑了起来。
惠子吐嘈的方式跟八云好像。
「好啦好啦,马上就要到了。」
经惠子这么一说,晴香探出身子定睛凝视黑暗的前方。
可是映入眼帘的景色跟方才依旧没两样,只有夹道而立的高大杉木,以及堆满白雪的路面。
继续开了好一阵子,惠子打了方向灯,将车子停到路旁。
「到了吗?」
「在那之后都经过二十年以上了。」
惠子一边盯着道路前端,一边喃喃低语。
晴香根本无法想像这句话里蕴含着什么情感。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总之得快点采取行动。晴香拿起手电筒走出车外。
空气冷到令人发疼。
呼出来的气息是白色的。
靴子发出声响陷进雪里,晴香一边注意脚边,一边缓缓向前进。
「梓大概就倒在那附近
惠子从后面跟过来,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向道路上的某一点。
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直接开过去——
晴香试着站在那里。
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就是一切的起点。
我和八云在大学相遇的时候,其实是第二次碰面。事实上,当我们彼此都还在母亲腹中时,就已经在这个地方相遇了。
虽然把话说出口就显得廉价,不过这确实是命中注定的事。
在茫茫人海中不断交会,我们现在才会相识——
「梓她突然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母亲手指指向的地方一有条细长的道路穿梭在树木之间。
晴香打开手电筒,照亮前方的道路。
白色的道路上有断断续续连接的足迹,最近一定有人走过这条路。
「妈,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就回来。」
晴香把话说完就举步朝向那条路走去。
「等一下。」
惠子脱下手套递给晴香,要是拒绝她的话肯定会被骂。
「谢谢。」
晴香从惠子那里接过手套戴上,一脚踏在雪地上。
澌澌。
脚陷进雪里了,但没有想像中来得深。要是脚踝都陷进去了,雪就会钻进靴子里,那样走路会很辛苦,这种程度的话倒还好。
晴香再次看向雪白道路上延伸的足迹。
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来前面会有什么。
这前面应该就是梓被软禁的地方,八云一定是去那里了没错。这是八云的足迹,而我正在追踪他的足迹。
晴香拨开树枝向前走去。路面崎岖不平,而且还是往上爬的斜坡。
把手贴在地面上,攀爬向前行进。有戴手套过来实在是太好了。
晴香放空脑袋,只是全神贯注地向前走。
现在她呼吸急促,全身发热到流出汗来。
这条路到底会延续到什么地方呢,该不会一路直到山顶上吧——
现在身上什么装备也没有,不能露宿野外,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遇难。
而且惠子一个人留在原地,她一定很担心我吧。
正当心里不安到极点的时候,路终于走到了尽头,来到一片平坦的土地。
那里可以看到一栋房子。
那是个树木环绕的隐密小屋,用圆木搭建而成的建筑物,就是俗称的小木屋吧。外观看来好像长年以来都没人照顾,木材都腐朽了,房屋甚至歪了一边。
这里恐怕就是软禁梓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里面究竟会有什么。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进去一探究竟。
晴香调整呼吸以后,再次跨出脚步。
13
本田的家位于工业区外围。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一楼是车库,这是泡沫经济时期流行的殷计。
里面的灯亮着,也就是说有人在家。要是没人在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请你再等一下,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石井把手贴在胸前,在心中如此低语。
石井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下车,爬上房屋外面的楼梯,来到位于二楼的玄关前。
「等一下!」
从后面跟过来的宫川一把抓住石井的手腕。
「什么事?」
「还问咧,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他开口?」
关于这个问题——
「我还没决定。」
石井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除了从正面突破以外,好像也没别的方法了。
「你虽然聪明却很笨啊。」
宫川一脸傻眼地垂下双肩。
「宫川课长,你说的话前后矛盾。「聪明」跟「笨」是相反词。」
「所以你这种人就叫做聪明的笨蛋啦。」宫川咂舌了一下。
「是喔……」
石井做出模棱两可的回应,但不代表他听懂了。
「反正接下来交给我。」
宫川硬把石井推开站上前来,按下对讲机。
「请问是哪位?」
透过对讲机传出声音。
「啊,不好意思,我是世田町署的宫川。我有两、三件事想要请教你……」
宫川鞠躬面向对讲机说道。
过了一阵子门打开了。
从里面露脸的是体格结实的五十岁男人,他有着一张长脸,眼睛下面布满黑眼圏,脸色也很差,看起来十分憔悴。
「你是本田先生吧,我叫宫川。十五年前我们见过一次面。」
本田原来满脸困惑的样子,不过好像一瞬间想了起来,指向宫川「啊啊」地惊叫出声。
「我想你也知道,那桩灭门血案的时效也快到了。」
「这样啊……」
「在那之前,有几件事非得确认不可。」
宫川不好意思似地搔了搔头,表现非常自然。石井不禁由衷感到钦佩。
石井错开身子,打算从门缝窥探房间里面。
在那一瞬问跟本田的视线对上了。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我都会说。」
本田一边说着一边穿上拖鞋,走出玄关把门关上。
——他发现了吗?
石井不由自主起了疑心。
「没有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的近况。不好意思,只有你一个人吗?」
听了宫川的话,本田忽地叹了一口气。
他眯起双眼,以冰冷的视线投向宫川和石井,仿佛在说「都是你们害的」。
「就我一个人,在那桩灭门血案之后,老婆马上就跟我离婚了。」
「你的工作呢?」
「现在还有在上班。」
「这几天你都待在家里吧?」
宫川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
——这是在虚张声势。
话中另有言外之意,告诉他我们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嗯,这几天我没去上班。」
「为什么?」
宫川更进一步往下逼问。
本田用掌心摩擦裤子,他看起来不但坐立不安,连视线也飘摇不定。
「欸,就是有点事……」
「什么事?」
宫川用平淡的语气,一步步把本田逼到角落。
「没有啦,就是感冒了……」
一戳就破的借口。
——再加一把劲就好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真是抱歉打扰你了。」
一反石井的心声,宫川十分干脆地结束对话。
石井不懂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请好好养病,希望你早日康复。」
宫川说完这句话,便拉住石井的手腕。
——话还没有问完呢。
石井试图祗抗宫川的拉扯,但本田已踏进玄关把门拉上。
「就只差一点点了,为什么……」
石井的嘴巴被宫川捂往,没办法把话说完。
宫川硬拉石井的手腕,把他拖到停在路旁的车前。
「上车!」
宫川语气强硬地命令他,但石井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我不要。」
「少罗哩罗唆了,那家伙还在看着呢。」
宫川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石井朝向房子瞥了一眼,有个人影站在窗边窥探这里。
「动作快。」
宫川出言催促,石井只好勉为其难坐进驾驶座。
「开车。」
宫川一,坐进副驾驶座立刻下达指令,完全不给石井提出疑问的空间。
石井只好启动引擎,发动车子
。
「本田确实隐瞒了什么。」
「我也这么认为。」
宫川不悦地说道,石井出言附和。
「打电话去跟那家伙的公司确认,看他是事先把假请好,还是当天才请假的,然后顺便问问看请假的理由是不是感冒。」
换作是平常的石井,应该在这时候兴奋起来,不过现在状况不一样。
这可是攸关后藤的性命——
「没空慢慢来了,本田很明显有所隐瞒,我们应该马上阆进去才对。」
「你这混帐,什么时候有资格命令我了!」
「但是……」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随便乱来!非法搜证在法庭上根本不具效用!这点小事都不懂吗!」
宫川的怒吼声响彻车内。
石井使劲踩下煞车把车停住,不是因为被吓到了,而是因为他无法赞同宫川的意见。
「我才不管能不能把他送上法庭,我只是想要把后藤刑警救出来。」
「我也想救他啊!」
宫川放任暴冲的情感,一拳打向车窗玻璃。
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吓到高声尖叫了。不过他现在内心深处有决不动摇的觉悟。
「才不一样,宫川课长坚持以警察的身分救出后藤刑警!」
「你说啥!」宫川杀气腾腾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以身为一个人类,举纯地想要救出后藤刑瞥!」
石井扬声大喊,甩开宫川的手腕。
「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石井从西装口袋拿出警察手册,砸向仪表板。
宫川目瞪口呆看着石井。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身为一个人类,不能抛弃后藤刑警。」
石井如此宣言并拉开车门下车。
宫川没有阻止他。就算宫川阻止,他也不打算听从。
为了救出后藤,警官身分反而成为负担的话,那么我对这个身分毫不留恋。男子汉有时候要有不惜抛弃一切也得勇往直前的觉悟,而当下正是这种时刻。
——后藤刑警,请你等我。我现在马上就去救你了。
石井在一片酷寒中开始全力狂奔。
14
晴香在雪中前进,爬上小木屋架高的玄关。
叽吱——
地板吱吱作响,仿佛随时都快崩溃一般。
门微微敞开着。
晴香试图用手电筒往门缝里面照,只能看到堆满尘埃的地板,无法清楚看出里面的状况。
紧张和恐惧使心臓剧烈跳动,简直快要冲破胸口了。
——没问题的,冷静下来。
晴香如此说服自己,缓缓推开门扉。
霉味和尘埃参杂在一起,有股剌鼻的独特臭味。
一进去里面就是宽敞的空间,大概是客厅吧。
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墙边的架子跟房屋外观一样倾斜,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子。窗户的玻璃全部碎光,只剩下窗框。
风和雪一同飞舞进室内。
「八云。」
晴香把意识集中在颤抖的喉咙,发出声音。
回答她的只有风的低吼声。
——说不定是我的推理出错了。
不安顿时略过脑中。
——不能退缩。
晴香摇摇头,甩开负面想法。
「八云,你在吗?」
晴香一边出声询问,一边倚赖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观察四周。
她发现客厅最里面有一扇门。
确认脚下不稳固的地板,同时缓缓走向门前。
喀沙。
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
「呀啊!」
晴香反射性地向后跳。
把手电筒的灯光照过去,发现有只老鼠在地板上跑来跑去。
「拜托,别吓人啦。」
晴香重新打起精神,照亮门板。
门用挂钩式的门锁锁了起来。晴香动手想把锁打开,手却不停颤抖到无法顺利开锁。晴香自己也不懂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脱下手套反复张开阖起手指,充分活动手指以后才打开门锁并把门推开。
那是个看似仓库的狭窄房间。
里面只放了一个很大的东西,用绿色的布遮掩起来。
相较于这栋老旧的房屋,唯有这张布显得格外崭新。
叩唆。
那东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晴香连忙掩住嘴巴,硬把惨叫吞回去。
——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好怕。可是就算害怕,还是非确认不可——晴香闭上双眼深呼吸以后,用颤抖的手抓起布的一角。
然后使劲一口气拉开。
她惊讶到发不出声音来。
晴香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
「八云!」
八云坐在有扶手的木椅上,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了起来。
宛如人偶一样虚脱无力低垂着头,八云一动也不动。白衬衫上沾染了红黑色的痕迹。
那是血——
「八云!振作一点!八云!」
晴香抱住八云,摇晃他的身体拼命呼唤。
可是八云没有回复。
「八云!拜托你说话啊!」
晴香觉得好像整个人倒栽葱坠落到黑暗的深渊中。
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眼泪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晴香泪流满面,一边拼命解开绑住八云的绳索。
绳子捆绑得很扎实,不管怎么拆也拆不开。
指甲因此折断,血流了出来。不过现在没空管那种事,她只是一心一意想快点帮八云松绑。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解开了绑住八云手脚的绳索,可以把他拥入怀中了。
他的身体好冰冷。
——我没能赶上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不管再怎么想,晴香也找不到答案。
我好想再跟你说一次话,却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
「八云,为什么啊!?」
晴香的心里破了个洞,不断将错纵复杂的情感吞噬进去,逐渐扩大。晴香用尽全身力量抱紧八云的身体。
犹如要把他纳入自己身体般,用力紧抱。
这是她唯一做得到的事——
15
石井来到看得见本田家的交叉路口一隅。
他藏身在电线杆后面,窥探屋内的状况。
要是从玄关正面突破的话,他很有可能会上前阻止。
甚至根本没有把握他会愿意打开玄关门,这么一来,潜入的路径只剩下一条了。也就是一楼的车库。
——这么做真的好吗?
石井向自己提出疑问。
现在我正在做的事是非法侵入民宅,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犯罪行为。而且要是没人在家也罢,他明明人在里面而我却打算闯进去。
如果事情传出来的话,想必免不了惩以免职处分。
但那早就无所谓了,我方才把警察手册抛下了。警官身分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是基于身为人的信念,想要救出后藤罢了。
——我也是个男子汉。加油啊,石井雄太郎。
石井环顾周围,确定四下无人,便一口气朝向车库跑去。
把背部靠在铁门上,先停下来调整呼吸。
石井伸手尝试拉开铁门,但是铁门纹风不动,好像已经上锁了。
事情不可能会这么顺利。
石井沿着墙壁绕到屋子后面。
他找到透气窗,可以从这里潜入里面。石井伸手试圆开窗,这里也一样打不开。看来只好打破玻璃开锁了。
石井看向四周,寻找适当的石头。
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小一点的石头比较好。
「找到了。」
石井捡起弹珠大小的石头,丢向窗子。
叩。
石头发出微小的声音弹了回来。
行不通,得用更大的石头——
这个如何呢?这次他捡起篮球大小的石头,一样朝向窗子扔了过去。
因为力气不够大,石头砸在自己的脚尖上。
「哇啊。」
石井咬牙忍住疼痛,用双手压脚尖在地上打滚。
——这次一定要成功。
石井捡起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向窗子。
啦哩。
石头发出声音打破玻璃,而且还传出一声铿啷的金属撞击声。百分之百命中车子了。「糟糕。」石井别下身子,屏气凝神。
一片死寂——
幸好没有被他发现。
石井把手伸进破碎的窗子里,把锁打开。
然后再次环视周围,确定没人以后才打开窗子,抓住窗框爬进去车库里面。
「呜哇。」
石井落地失败,背部撞击到地面,痛到差点昏过去。
车
库中一片漆黑。
里面充满汽油和尘埃的臭味。
石井从口袋拿出笔型手电筒,倚赖微弱的灯光看向四周。
停在车库里的黑色桥车后行李箱凹了一个洞,上面有颗石头。
——糟糕,果真闯祸了。
石井推开石头让它从后行李箱上滚下来。
大概是方才的撞击打坏了锁头,后行李箱是开着的。
石井虽然感到惊讶,依旧用笔型手电筒探照里面。后行李箱里面有个巨大的东西用蓝色的塑胶布包了起来。
「该不会!」
石井拼命扯开塑胶布。
因为塑胶布用胶带层层捆绑起来,没办法顺利拆开。
「怎么会有这种事……」
石井手忙脚乱地终于扯开一部分的塑胶布。
从那里露出了后藤的脸,头上黏着黑色的块状物。
那是——血。后藤的脸色一片惨白。
「后藤刑警!请你振作一点!」
石井拍打后藤的脸颊,拼命呼唤他。
可是他没有答覆。
——我没来得及赶上吗?怎么会?为什么?
石井一直十分紧绷的神经,突然发出声音断裂了。
虚脱感和无力感使他逐渐失去力气,膝盖跪在混凝土地板上。
「后藤刑警,对不起。我……」
宛如遮掩石井的话语般,车库的灯点亮了。
顿时剌眼到眼前一片空白。
石井眨了好几次眼睛再抬起视线,本田就站在石井的眼前。
他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杆,那是九号杆。被那种东西打中可是连一下都撑不住的。本田吊起双眼,那副模样简直就像被鬼附身。
本田握着高尔夫球杆的手,高举到头上来。
——跟后藤一起死在这里也不坏。
石井突然有这种想法。
16
晴香怀抱八云,反复抚摸他的脸颊。
「对不起,要是我能更早……」
接着便泪眼盈眶,泣不成声。
冰冷和寂静转化为远比悲伤更深沉的东西——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没有相遇的话,如果没有认识你的话,就不用尝到这种悲伤了。
可是我得知了你的存在。
然后,在与你共处的时间里一知道了你的温暖。
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没办法背负这份悲伤活下去。
晴香无法止住——逐渐陷落的心情和不断流淌的泪水。
风的低吼声听起来犹如悲鸣一般。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会理解它有多珍贵。
实在是愚蠢——
「是……晴……」
晴香好像听到八云的声音。
不是我听错了,虽然十分微弱,但那个声音确实传到晴香的耳里。八云的眼睛缓缓睁开来。
晴香把耳朵贴在他发紫的双唇边。
呼—呼—
尽管相当微弱,还是可以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八云,你还活着。」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晴香用尽全力抱紧八云的身体,安心的感觉扩散到心里每个角落。
「好……痛……」
八云呻吟了起来。
晴香兴奋过头,不小心抱得太用力。
虽然八云还活着,但想必受了很重的伤。
「八云,你还好吗?」
「才不好……看也……知道。」
八云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然后咳了好几下。
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说这种话,实在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不要随便当我死了……」
八云咬牙忍受苦痛,依然出言顶嘴。
现布随他爱怎么说都没关系。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晴香包覆似地握起八云的手。
「为什么……你会?」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爱管闲事啊。」
听了晴香的话,八云微微笑了一下。
只要看到他的笑容,一路找来这里所承受的苦难,全部都一吹而散了。
能像这样再次和活着的八云相会,是任何事都无可比拟的。
「呜。」
八云发出呻吟声,扭动身体。
现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得马上把八云送去医院,这可攸关他的性命。
可是,晴香没办法一个人扛着八云回去。
最好的方法是把惠子叫来这里,一起把八云搬出去。晴香试图拨打手机联络,但是却行不通,这里收不到信号。
晴香只好先独自回到停放车子的道路上,再把惠子带来这里。虽然很花时间,却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八云,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求救。」
晴香再次抱住八云,在他的耳畔说道。
正当晴香打算动身之时,突然有道冷风吹进房内。
不知不觉间门打开了,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身材纤细修长,身穿一袭黑色西装,长发向后梳齐。
而且明明置身于夜晚的山里,他却戴着墨镜。
他仅是站在那里罢了,就散发出压倒性的存在感。仿佛只有他的身旁包围一团黑暗阴湿的空气。
男人露出皓齿笑了,缓缓踏出脚步。
恐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词能形容晴香现在的心境。
「快逃。」八云表情扭曲说道。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但是不能留在这个地方。晴香本能感觉到无论如何非逃不可。
晴香企图抱起八云的身体,却进行得不太顺利。
最终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倒在地板上。
晴香伸手要搀扶八云,却被八云一手挥开拒绝了。
他似乎在说丢下我快逃。
可是晴香办不到,她已经尝尽失去八云的痛苦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离开八云身边。
晴香依旧拼命试图抱起八云。
男人来到他们的眼前。
「你的存在对八云不好。」
男人低语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的存在对八云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不管再怎么想,晴香也找不出答案。
男人简直就像故意似地,用缓慢的动作摘下墨镜。
他的双眼犹如猛烈燃烧的火焰般染上一片赤红。
这个人就是八云的父亲——
男人再次牵动嘴角笑了。
17
高尔夫球杆挥下来的瞬间,某个想法突然蹦出石井的脑海。
现在不是悠哉做好受死觉悟的时候。这男人把后藤害得这么惨,难道我要就这样饶了他吗?
就算有可能两败倶伤,我也绝对不饶恕这个男人。
向下挥来的高尔夫球杆,看起来就像停格画面。
石井摆出短跑选手的预备姿势向前冲剌,稍微把头向左偏。
尽管免于直接撞击头部,但高尔夫球杆掠过耳边,「磅」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陷入右肩。
锁骨恐怕是骨折了,不过由于愤怒和兴奋,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石井就这样猛力冲撞本田。
两个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匡啷匡啷地滚在混凝土地板上。
回过神来时,石井已骑在仰倒的本田身上。
情势逆转了——
唯独这家伙,我绝对饶不了他。石井打算举起右拳却举不起来,甚至连感觉都没有了。
——既然右手不行就换左手。
石井举起左拳朝本田的脸挥去。
叩。
传出瓴闷的声音。
石井的拳头非但没有打中本田的脸,反而撞上混凝土地板。道么一来反倒是挥拳的石井痛得要死,身体不禁向后仰。
本田趁着石井失去力气的瞬间,推飞石井。
石井的后脑勺用力撞上车子的保险杆。
大概是造成脑震荡了,他头晕目眩且身体无法行动。
本田立刻站了起来,捡起高尔夫球杆。
「别碍事,只剩下一天了。就差一天,然后我就可以解脱了。」
本田嘴里一边喃喃碎念,一边缓缓走了过来。
他的脸颊抽搐,肩膀剧烈晃动喘气。石井感觉到——他在害怕。
因为武田再次现身,本田一定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是真凶的事会不会穿帮。
就在此刻,后藤就快要查觉案件的真相了。所以他绑架后藤,企图拖延时间直到时效期满。
本田站在石井的正面,再次高举高尔夫球杆。
——我甚至没办法替后藤雪恨吗?
石井悔恨到眼中含泪。
在这瞬间,突然有个东西乱进石井和本田之间。
有个拳头打飞本田挥下的高尔夫球杆,接着顺势朝向本田的心窝往上挥。
简直就像是电光石火,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仿佛时间静止般,本田的身体瞬间僵住,然后一边呕吐一边向前倒,整张脸埋在呕吐物里
面。
石井眼前有个男人双手插腰、双腿打开站立的背影。
——这个背影,该不会是……
「听好了石井,拳头要用腰的力道来打,知道吗?」
一边如此说道一边回头的人正是宫川。
「宫川课长……为什么?」
「别问了。」
听了石井的话,宫川再次转过身去。
宫川耸动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
「对不起。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一心一意想要救出后藤。刚才在车里对你说的话,是身为中间管理阶层的悲哀本性,你就忘了吧。」
「不会。」
一点也不悲哀,反而帅呆了。石井向宫川的背影投以钦羡的目光。
「后藤呢?」宫川出言问道。
对了,石井终于回过神来,爬向车子旁边。
后藤依旧被塑胶布层层包围,横躺在后行李箱里面。
「后藤刑警……对不起。要是我能早点察觉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话……」
和后藤共度的无数风景不断闪过石井的脑海。
后悔参杂悲伤,眼泪和鼻水无法克制地流个不停,滴落在混凝土地板上。
整颗心都掏空了,身体不停颤抖。
——我明明发誓一定要救出他的。
「后藤刑警……对不起。」
「石井。」
宫川把手放在嚎啕大哭的石井肩上。
「我……」
「待会再哭,现在先把后藤从里面搬出来吧。」
宫川说得没错。
一直把后藤的遗体摆在这么狭窄的后行李箱里面,未免也太可怜了。石井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石井扶住后藤头部,而宫川则是扶住后藤双腿。
「要搬了,预备起。」
石井配合宫川的吆喝声,抬起后藤的身体移动。
但是却因为肩膀太过疼痛,让石井不禁松开了手。
后藤的头部撞在混凝土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痛死了!混帐东西!」后藤猛地睁开双眼大喊。
「咦?」
「快把我弄出来!」
后藤大吼大叫,剧烈扭动身体奋力挣扎。
「你还活着……」
而且生龙活虎的。
石井跟宫川互看一眼,大声笑了出来。
「喂!笑屁啊!是你这王八蛋害我撞到地上吧!」
后藤的吼叫声响遍整个车库。
18
晴香只能紧抱八云,僵在原地。
——我会被杀。
不光是肉体,连精神也会支离破碎,然后死去。虽然毫无根据,晴香却有这种感觉。
那个男人的红色双眼,带给人这种感觉的恶意。
即使颜色相同,却明显跟八云的眼睛不一样。
我好想立刻拔腿就跑,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不能丢下八云自己逃走。晴香拼命对抗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感。
「要是没有你的话,八云应该会走上更不一样的路。你为何要碍事呢?」
男人在晴香面前蹲下来对上她的视线,然后用一贯低沉回响的嗓音说道。
晴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找不出话可回答。
男人从西装的暗袋取出某个东西。
细长的银刀,刀尖承接些许的亮光,放出微弱的光线。
男人用缓慢的动作,将刀亮在晴香眼前。
「让人类服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疼痛,你懂吗?」
男人俐落地把手转过来。
刀尖差点就要剌进晴香的眼球了,晴香恐惧到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
「住手!」八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男人见状露出皓齿,一脸满足地笑了。
这个男人想要折磨的人不是我而是八云,借由凌虐我在精神上折磨八云。
晴香有这种感觉。
「先把你的眼球挖出来好了。人类只要被夺走光线,恐惧感就会倍增。」
男人故意让晴香具体想像那副景象。借此煽动她的恐惧感。
即使明白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晴香却不禁想像刀子剌进眼球的光景。
剧烈的疼痛,滴落的鲜血——以及笼罩在黑暗里的世界。
身体整个紧绷起来。
「然后就是脚了。把你的阿基里斯腱割断,省得你逃跑。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
下半身虚脱无力。
已经不行了,我会死在这里——晴香对自己的死亡已经有所觉悟。
不过,只要可以跟八云在一起——对不起,我明明是打算来救你的,可是好像不行了。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没关系。
晴香紧紧抱住八云。
我跟八云在一起,仅只如此就不感到恐惧了。
晴香闭上双眼,做好觉悟迎接生命的终点。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安静到叫人浑身不对劲。
晴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男人还布房问里面,用恶狠狠的视线瞪着晴香。
——不对。
男人所看的人并不是晴香。
虽然晴香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感觉得到一股气息,似乎有人在保护他们挡在男人面前。
拥有既温柔又强韧意志的人——
「妈……」八云呻吟出声。
原来如此,现在站在眼前的是梓的灵魂,所以那个男人才无法接近。
——你愿意保护我们吗?
男人吊起嘴角笑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
接着就这样溶入黑暗里离去。
——得救了。
晴香也只能放心一下下而已,拥在怀里的八云,身体突然变重了。
八云失去意识了。
「八云?喂、八云!」
晴香连忙晃动八云的身体,但是却没有反应。
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八云,不能睡着,快点起来。」
得快点把八云送去医院才行,晴香拼命拖着八云的身体。可是却使不上力,该怎么办才好。
——拜托,谁来帮帮忙吧!
晴香觉得好像一个人被丢在这里了。
「晴香,你在哪里?」
此时随风传来人声。
这是惠子的声音,晴香的胸口点燃一盏希望的灯火。
「快过来!八云他!八云他!」
晴香用尽全力大喊,再次挤出全身力气拖动八云的身体。「晴香!」惠子脸色大变冲进房内。
「妈……」
19
——请你快起来。
谁啊,我睡得正舒服呢。石井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护士站在那里。
那是位中年微胖的女性护士。
我好像不知不觉在医院的会客室睡着了。
「你在这里,睡觉让我们很困扰。」
护士丝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说道。
「请问,后藤刑警没事吗?」
石井终于回过神来,抓住护士的双手询问。
「你、你突然这是干嘛啊,我又不知道。」
护士震慑于石井的魄力之下,逃也似地向后退。
「放心吧,后藤他平安无事。」
石井闻声转过头去,宫川正大摇大摆地走向这里。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石井虚脱无力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虽然有瘀伤跟擦伤,但他可活蹦乱跳的很呢,他身上最重的伤是你手滑时撞出来的肿包。」
宫川边笑边在旁边坐下。
「啊,那还真是……」
石井对这个叫他笑不出来的玩笑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抓了抓头。
「从本田的房间里搜出笔型的电击棒,后藤大概是栽在那个东西上吧。不过他本人好像误会那是手枪。」
「这样啊……」
既然武器是具有几万伏特电流的电击棒,就算后藤再耐打也挨不住一下吧。
「再说,反而是你的伤比较严重。」
石井看向自己的右肩。
虽然很幸运地没有骨折,但是骨头裂开了,根本无法动弹。
「本田怎么了?」
石井询问宫川时看向手表。
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了。
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嫌犯变更了,时间短到来不及写起诉书。
而且就现况来看很难搜集物证,如果在现今这个阶段没有办法让他自己招供,时效期满就会成立了。
「刚开始很不顺利啊,他好像打算撑到时效期满。」
果然如此,这么一来就无法用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起诉本田。即使救了后藤,依旧留下这点遗憾。石井不禁垂头丧气。
「别沮丧啦,我不是说刚刚开始吗?现在他已经招了。」
「咦?」
为什么他会突然自己招供?
「有一一五五条啊。」
宫川察觉石井的疑问,露出贼笑。
刑法二五五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