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FILES 绊 FILE 01 各自的心愿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Lafrente

序章

小泽晴香上完课以后,为了见某个人而爬上银杏树夹道并列的坡道。

染上灿黄色的叶片,漫天飞舞盘旋而下。

秋意也越来越浓了。

晴香在昨晚接到大学朋友齐藤八云的舅舅「一心」打来的电话。

——如果明天有空的话,放学后顺路过来玩吧。

对晴香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邀约。

爬到坡道的尽头,终于看见寺庙的楼门。

旁边有位住持身穿僧侣工作服,手持竹扫把,那正是一心的身影。

在晴香打招呼之前,一心率先跳起来用力挥手。

「你好。」

晴香伫立在楼门前面,鞠躬致意。

「你来得正好。」

一心犹如弥勒菩萨般面露安稳的笑容,他的左眼染上一片鲜红,他戴上了红色的瞳孔变色片。

一心之所以戴上不搭调的瞳孔变色片是有理由的。

一切全出自对于外甥八云的关爱。

八云天生拥有红色的左眼,具备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能力。

也因此招致旁人的嫌恶排挤,甚至差点遭到亲生母亲杀害。

为了尽可能分担八云的痛苦,一心选择主动染红左眼,跟八云一样承受周遭的异样眼光。

「我来叨扰真的没关系吗?」

晴香询问一心。

「当然,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一心眯起双眼露出微笑。

「特别的日子?」

「没错,所以我想要继续谈上次没说完的话。」

「八云以前的故事……吗?」

一心用力点头回应晴香的疑问。

大约在一个星期之前,晴香为了某桩案件造访这里时,一心正打算说出八云的往事。

可是途中被当事人八云打断了。

——以后我再跟你说。

当时一心在晴香的耳畔悄声说道。

看来一心当时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客套话。

毕竟那是当事人不想让人知道的往事,晴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却又同时希望能尽量多知道一点关于八云的事。

对晴香而雷,八云不只是个大学朋友。

晴香和八云之所以相遇,契机来自于晴香被卷入某桩灵异案件里面。

他运用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破解灵异现象的谜团,将不曾浮现台面上的杀人案件导向终结。

从此以后,晴香也跟着八云接触了几桩案件。

八云甚至曾经救过晴香的性命。

虽然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斗嘴斗得不可开交,但在不知不觉间,八云已经变成晴香不愿失去的重要存在,而且也是她最信赖的人。

但是相形之下,晴香对八云知道的却不多,尤其是在两人相遇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晴香可以说是完全一无所知。

所以我想要多知道一些——

风咻地一声迅速吹过。

——我等你很久了。

有个声音从背后乘着风传来。

这不是一心的声音。

——是谁?

晴香回头查看,但是后面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刚才的声音……」

「这样啊,晴香你也听得见啊。」

相较于一头雾水的晴香,一心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反复点头说道。

「咦?」

「站在这里谈也不太方便,我们进去吧。」

一心感慨万千地仰望染红的天空,穿越铺满细石的庭园,朝住持住所踌步而出。

晴香总觉得他的背影看来似乎有点哀伤。

一心引领晴香来到一进玄关就看得见的起居室。

室内铺满榻榻米,中间放了一张矮桌。虽然打理得井然有序,这个空间却没有什么生活感。

「欸,请你先坐下吧,我去泡个茶。」

一心边说边走进用拉门和起居室隔开的厨房。

「请别费心了。」

晴香朝向一心搭话,同时跪坐在坐垫上。

静悄悄的——

一心在厨房拿茶杯、煮开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虽然现在八云在「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间生活,但他以前其实住在这间寺庙里面。

只要想到这一点,这个八张榻榻米大的空间,在晴香的眼里看起来也显得很特别。

「那么,我们上次谈到哪里了?」

一心用托盘端来两杯茶,回到起居室。

「讲到有个难忘的人。」

晴香接下一心递出的茶杯并回答问题。

——八云心里有个难忘的人。(※在第4集中第3章的剧情。)

上次正当一心如此切入话题的时候,八云恰巧进来打断对话。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该不会是初恋情人吧?

难道即便是那个粗神经的八云,也曾经有过对某人怀抱甜蜜爱恋的青春期吗?

晴香的心中开始萌生各式各样的揣测。

「这样啊,换句话说,几乎等于什么都还没说呢。」

一心先啜饮了一口茶水才开口说话。

「打扰了!」

有个似曾耳闻的大嗓门从玄关那里传来,然后有个拥有熊一般魁梧身躯的男人,无声无息缓缓拉开纸门进来。

他身穿皱巴巴的衬衫,脖子上挂着松垮垮的领结。

「后、后藤先生。」

晴香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碰面,惊讶地叫出声音。

后藤也和八云有很深的关系。

其实,后藤以前碰巧救了差点被母亲杀害的八云。

然后他在偶然之间得知八云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一发生案件就拖着八云四处跑,利用他的能力协助警方进行搜查。

「晴香你怎么会在这里?」

后藤讶异地出声询问。

可是晴香也和后藤一样惊讶。

「后藤先生你才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有啦,我是想来扫个墓。」

后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粗手粗脚在晴香身旁盘腿坐下。

「听说你不久前受伤了?」

一心将视线投向后藤的腹部询问。

晴香是事后才得知的,在一个星期前发生的案件中,后藤因为腹部挨了一刀住院。

「这种程度只算小擦伤。」

后藤若无其事哼了鼻子一下。

「你受伤无所谓,拜托你别太勉强八云。」

一心面露僵硬的表情将目光投向后藤。

「吵死了!那才是我想说的话!是八云老是逼我乱来!」

「你的大嗓门还是没变。」

相较于亢奋起来喋喋不休地后藤,一心不耐烦地左右摆头。

「谁要你鸡婆,先别说这些了,没有线香吗?」

后藤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

「你是来扫墓的吧?」

「对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带线香过来?」

「罗唆,忘了就是忘了又没办法。」

后藤露出孩子般闹脾气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这里禁烟。」

一心一把抢过后藤嘴上的香烟。

「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

「见外什么啊,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抱歉啦,那晴香你来这里干嘛?」

后藤把烟盒收进口袋里面说道。

「我有事要跟一心舅舅谈。」

「有事?」

后藤不由得歪着脑袋。

「我想先跟晴香说一下六年前发生的案件。」

一心补充说明。

「喔,那桩案件啊。」

后藤砰地敲响膝盖。

从他的口吻推测,他似乎知道一心打算说什么,而且——

「是有关案件的事吗?」

「嗯,说案件也算是案件,而且是天大的案件。顺带说一下,那是我跟八云第一次合力破解的案件。」

「真的吗?」

晴香发出惊呼声,后藤皱起眉头,猛地把脸靠过来。

「没错,凡事都有起头。」

时至今日,八云身为大学生却一副理所当然地协助后藤办案,即便是这件事也有个开始。

「总之,继续往下说吧。」

一心啜饮了一口茶水。

「说得也是。」

后藤难得老实地表示赞同。

一心好似心领神会地用力点了点头,才开始说话。

「那是八云还在念国中三年级的时候,这件事的开端起于某个谣言……」

那所学校里有个谣言——

一到晚上,学校后院的樱花树就会传出声音。

有些人说那是女人的啜泣声,也有人说是男人临终的哀号声。

不光有人听到声音,甚至还有目击证人。

说那是位自杀的老师。

不对,应该是在车祸中丧

生的学童。

谣言总是加油添醋越传越夸张,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第一章

1

在铃声响起的同时,高岸明美拉开教室门,站在讲坛上。

下课时间的余韵犹存,学生们依旧闹哄哄的。

明美把双手撑在讲桌上,环顾整个教室,等待学生们自己静下来。

高岸心知肚明,要是叫这个年纪的孩子安静的话,他们反而会闹得更凶。

说到青春期的孩子,即便是多么微小的事,他们都讨厌被人命令去做。

没有任何人教过她,这是明美透过教师生活自然而然领悟的道理。

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

「那么,要开始上课了。」

明美拿出点名簿,再次环顾整间教室,发现有个空位。

靠走廊从后面数来第二个座位——

在早上的朝会时间他应该还在位子上。

「齐藤同学呢?」

明美没有限定任何一个人,朝向所有学生询问。

「大概又翘课了吧。」

坐在第一排班上的老大「阿司」语带嫌恶地说道。

——又来了。

明美心中不由得气馁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明美试图询问阿司,但是他用轻佻的口吻回答「天晓得」。

「小佐,你知道吗?」

明美把视线投向坐在空位旁边的佐知子。

「啊,他在第一堂课结束之前都还在,下课时间出去以后就没回来了……对不起。」

佐知子的语气宛如为孩子的行为不检而道歉的母亲。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明美一边对佐知子说一边叹了一口气。

既然他从第二堂课就开始翘课的话,其他老师应该会报告一声才对,可是谁都没有发现他不在了。

明美无法理解为什么可以容许这种事发生。

「快点上课啦,我恨不得快点上课呢。」

阿司出声起哄。

「最好是啦!」

坐在阿司后面的洋平挖苦他。

教室的每个角落开始响起刻意压低的笑声。

明美知道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任性中断授课,可是——

「打开教科书第二八八页,从那里开始读起。我马上回来。」

因为明美的这句话,大家异口同声「咦——!」地埋怨起来。

话虽如此,她不能就这样继续上课,放任翘课的学生不管。

明美在黑板上写了「自习」两字,然后走出教室。

明美知道他会在哪里。

仿佛等待别人带他回去似地,他每次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明美快步穿越走廊直到转角,然后一口气冲上楼梯,打开通往屋顶的门。

秋天干燥的风迎面吹在脸上。

明美用手挡着风并走到屋顶上。

——如我所料。

有个男学生的背影,宛如贴在屋顶上的围篱般,茫然地眺望风景。

——那是齐藤八云。

他的背影看起来总是有点哀伤,好像背负着什么。

明美缓缓走向八云身边。

——为什么要翘课呢?

明美知道就算问了八云,他也不会回答。

「嗨。」

明美朝向八云的背影搭话。

八云闻声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身高跟明美差不多,大概在一百五十公分左右。跟同龄的孩子相较,他算是长得比较矮的。

明美回看位于相同高度的八云脸庞。

八云身形纤瘦,尽管留有稚气,但他的五官十分工整,可是脸色却差到令人质疑他是否还活着。

而且他的眼眸里是一片无尽无穷的晦暗冰冷。

猜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仿若人造物般,既不具情感又无力的眼神。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喜欢虚张声势,大部分终究是为了虚荣。

可是八云他不一样。

有种不适合十五岁孩子的某种东西缠绕在八云身上。

「什么事?」

八云一脸不耐烦地乱抓头发询问。

那是才刚变声没多久,带点不安定音质的嗓音——

明美感觉到里面蕴藏着「别靠近」的拒绝意味。

八云并非因为明美是级任导师才拒绝她。

明美至今不曾看过八云和同班同学说话。

当然还是有最低限度的对话,不过仅只如此。从八云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有「啊」、「是喔」这种简短的单字。

八云他的个性怎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个学校大概连一个人也答不出来吧。

「你在看什么?」

明美努力堆出笑脸询问。

「樱花……」

八云眯起双眼喃喃说道。

明美觉得八云说的话很奇怪。现在是秋天,只有几片枯叶勉强附着在树枝上。

「明明没有开花啊?」

「不是有句话吗,说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八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尸体。

明美的心脏仿佛快跳出胸口。

突然从他口中吐露出恐怖的话语。

话说回来,明美很久以前曾经读过类似的散文。

那个故事里面说到,一个妄想樱花的美来自于树下埋藏尸体的男人,天马行空的描绘着关于尸体的故事。

难道八云也抱持那种想法吗——?

「那你找到了吗?」

明美带着开玩笑的意味问他。

「什么?」

「尸体。」

八云听了明美的话大吃一惊,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可是他又立刻恢复成平常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在表示已经没什么好说了,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穿越明美身旁,朝门口走去。

「你喜欢这里吗?」

明美用视线追寻八云的背影询问。

其实她不是想知道那种事,她只是想要跟八云多说几句话而已。

只要那句话能成为敞开他心胸的契机——

或许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过明美抱持着些许期待。

「唔?」

八云的脚步在门前停了下来。

「因为你老是在这里啊。」

「拜托你,像其他人一样别管我。」

这就是八云的答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明美对于八云的说法感到愤怒,语气不由得尖锐了起来。

「……」

八云背对着她说了些什么。

可是她听不清楚。

「有话想说就说清楚。」

正当明美踏出脚步打算接近八云的瞬间,八云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贯穿整个身躯,明美的背脊窜过一股冷颤。

那是宛如能冰冻人的冷漠眼神。

明美哑口无言,只能像个被蛇盯上的青蛙般,茫然伫立在原地。

「怎样都无所谓,你很烦。」

在一阵沉默之后,八云冷书冷语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快步离去。

明美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跟八云方才所做的一样,倚靠在围篱上放空地眺望风景。

眼前看得见后院的樱花树。

「很烦……吗……」

明美休完产假回到职场,从今年春天开始负责八云的班级。

前任级任导师提出「他不会惹什么事,别管他比较好」的忠告。

八云拒绝自己以外的一切,架出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从里面动也不动地监视外面。

不管我再怎么朝向他拉长了手,他也坚决不肯从墙壁里面出来。

跟他扯上关系的话,只是费力劳心罢了。

明美自己也好几次都想要放弃。

她心里很清楚,学校老师能做到的事其实不多。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丢下八云不管。

从以前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个性就是爱管闲事。

可是,我会这么关心八云,只是因为我的个性吗?

明美无法把八云当做陌生人看待。

当然,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血缘相系。不过,我觉得好像有其他某种更特殊的什么——

在连系着我们。

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个谣言吧。

总之,八云把心灵封闭起来应该有什么原因才对。或许他在家庭或生活中,怀抱着什么烦恼也说不定。

仔细想想,明美只看过八云在学校的模样。

——今天也好,去他家做家庭访问吧。

明美下定了这个决心。

2

门迅速拉开,八云回到教室了。

——太好了。

虽然每次都是这个模式,佐知子终于放下心来。

每当八云消失的时候,佐知子总是心惊胆跳。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教室,常为此陷入不安。

可是,只有佐知子一个人是这样,其他学生的反应就不同了。

每个人都沉默地对八云投以轻蔑的视线。

宛如听得到斥责声,在骂他是扰乱团体秩序的人。

可是八云丝毫不介意,在佐知子旁边的座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跟字典差不多厚的袖珍书,摊开夹上书签的页面,用认真眼神追随文字。

同时从教室的各个角落冒出声音。

「真希望那家伙收敛一点。」

「很叫人不爽欵。」

「可是他成绩很好呢。」

「八成是作弊吧?」

「搞不好他会透视咧。」

「啊,那搞不好是真的,听说他念小学时有谣言说他看得见幽灵。」

「真的假的?」

「而且啊,听说其实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听说那家伙的父母行踪不明呢。」

「我知道,好像是那家伙干的吧。」

「杀人犯。」

——又开始了。

佐知子好想把耳朵塞起来。

阿司他们故意恶意中伤八云,把话讲得很大声让他听到。既然遭受这种待遇,当然可以理解他想要离开教室的心情。

佐知子虽然感到愤怒,但很遗憾,她没有把话说出口的勇气。

她悄悄把视线投向邻座的八云。

八云仿佛完全听不到那些闲言闲语,专心投入在读书里面。这就是八云跟其他学生不同的地方,他根本不把说他坏话的同学放在眼里。

——他很成熟吧。

根本无法想像,他居然和明显露出敌意,恶意中伤的阿司他们同年龄。

「他们只是对你有偏见,不要在意他们说的话。」

佐知子朝向八云搭话。

八云一语不发地稍微抬起脸来。

彼此的视线对上了。

仅只如此,佐知子就知道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介意八云的呢?

佐知子突然思考了起来。我实在记不太清楚,可是等我发现时,已经迷上他了。

虽然也不是特别跟他谈得来,但只要看到八云的身影,佐知子一整天都能沉浸在幸福气氛之中。

但是,佐知子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这件事。

即使朋友询问「你有喜欢的人吗?」之时,她也只能一律回答一没有」。

大家都厌恶八云,觉得他很思心。他身上有一大堆叫人生气的谣言,像是看得见幽灵、眼睛是红色、被父母遗弃、杀掉父母之类的。

要是对谁说出自己的心意,想也知道对方会说出「你居然喜欢那种人,真恶心」这种话。

可是,佐知子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几个偷偷喜欢八云的粉丝。

八云既帅气又神秘,有股难以雷喻的魅力。

「喂,齐藤,听说你看得见幽灵啊。」

阿司的声音把佐知子从妄想拉回现实。

一抬起脸就看见阿司站在八云面前,把双手插在腰间的皮带上,一脸神气地俯视八云。

——讨厌的家伙来了。

佐知子讨厌阿司,至于理由可有一大箩筐。

首先是制服的穿法。他把衬衫钮扣开到胸口,领口下还吊着领结。或许他本人是打算穿得很休闲,可是穿在阿司身上就显得很俗气。

而且他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老是四处炫耀自己很会打架。

佐知子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他动不动就故意冲着八云找碴。

「说话啊,你真的看得见幽灵吗?」

阿司用流氓的语气逼问八云。

但是,八云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书本,连脸也不抬起来。

「喂、你没听到吗!」

阿司怒火中烧,双手砰地敲响书桌,把脸逼近到快碰到八云鼻子了,明显就是想打架的态度。

「喂,别这样啦。」

佐知子忍不住拉住阿司的手腕,阿司立刻甩开佐知子的手,瞪了过来。

「我只是在跟他说话而已。」

「你没看人家不愿意吗。」

「你干嘛袒护他?」

「咦?」

佐知子不禁语塞。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出来。

「你该不会喜欢这家伙吧?」

「才不是那样!」

佐知子的心思被一语道破,不由得动怒大吼出声。

周围的视线一口气集中在自己身上,佐知子羞到脸都发热了。

「喂喂喂,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阿司窥探佐知子的脸庞。

——别靠近我,好恶心。

佐知子将身体向后靠,想尽量跟阿司拉开距离。

「看得到又怎样。」

有个声音插了进来,那是八云的声音。

阿司的视线再次转向八云。

——难道他在帮我吗?

「喔,你看得到啊,那你来陪我们一下。」阿司说道。

「什么事?」

相较于用流氓语气说话的阿司,八云的口吻淡淡地,仿佛在念书一样。

「你也听说过吧,有谣言说这所学校闹鬼。」

佐知子也知道那个谣言。

一旦到了晚上,就会传出阴森的哭泣声。前阵子隔壁班的男同学还吵着说,看到鲜血淋漓的男人。

「我不知道。」

「反正就是有这种谣言啦!」

面对兴味索然回复的八云,阿司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是吗?」

「就让我们确认看看,你看得见幽灵的谣言是真的还假的。」

「然后呢?」

「今天晚上,我们要溜进学校办试胆大会。」

「所以呢?」

「你也来啊。」

阿司一边说一边露出贼笑。

佐知子觉得他的嗜好真是低级,他的脑袋怎么想得出这种无聊事,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知道了。」

八云迅速抬起脸平静地回答。

「咦?」

佐知子不由得叫出声来。

她以为八云一定会拒绝阿司的邀约。

结果受到惊吓的不仅是佐知子,连提出邀约的阿司本人,听到八云出乎意料地回答也张口结舌。

「还有事吗?」

八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佐知子不能理解八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答应阿司的邀约?

「啊,没事……那今晚八点在校门前集合。」

「我知道了。」

阿司尽管困惑却依然告知计划,八云只是简短地做出答覆。

「喂,别做蠢事啦。」

佐知子忍不住插话。

毕竟阿司是那种人,想必会对八云做什么恶作剧。八云居然满不在乎跟去那种地方,简直是飞蛾扑火。

「佐知子,你也一起来。」

阿司的视线投向佐知子。

「咦?」

话锋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佐知子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也一起来。」

「我吗?」

「没错,就是你。」

「可是,我……」

——不想去。

虽然要拒绝他很简单,但佐知子却没办法立刻做出答覆。

「好,要开始上课罗。」

明美拉开门回到教室。

「绝对要来喔,不准逃跑。」

阿司留下这句话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佐知子再次看向邻座的八云侧脸。

尽管五官十分端正,却犹如人造物般面无表情,完全猜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有什么感觉。

仔细想想,佐知子也只知道八云的这种表情。

或许参加阿司企划的试胆大会,可以看见八云其他不同面貌。

要是换个想法,说不定这也算是个好机会。

佐知子感觉到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

3

「该死!真叫人火大!」

后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拳头敲了桌子一记后点燃香烟。

新任课长井手内那个王八蛋,以为自己是哪来的大咖啊。明明就不懂办案现场的事,那种人力配置最好是查得出东西来啦。

「该死!」

后藤再次破口大骂,松开领带大模大样靠在椅子上。

「你还真是暴躁。」

后藤对嘶哑声有所反应地转过身去,他的上司宫川就站在背后。

真要说的话,他算是比较短小精悍的体格,理个大平头配上锐利眼光。他身上酝酿出来的气氛简直跟黑道没两样。

要是他把双手插进口袋,摆出僵硬的表情,看起来会更像黑道。如果他用那副模样走在大街上,大概无论任何人都会让出路来。

「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呢,居然摆出那副跟反抗期小鬼没两样的态度。」

宫川粗声粗气地回嘴,从口袋里面拿出香烟,用指尖弹了滤嘴,叼在嘴里。

「没什么特别的事啦。」

后藤压抑沸腾的怒

气,把点了火的打火机递到宫川面前。

「你实在是藏不住心事的家伙。」

宫川面露不耐烦的表情点燃香烟。

后藤无法否定这句话。确实诚如宫川所书,他也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事,会直接表现在态度上。

后藤从菜鸟时期就一直受到宫川的照顾,想必在宫川眼里看来更显眼吧。

「那你又在气什么了?」

宫川缓缓吞云吐雾后询问。

后藤直到方才都神经敏感到想把整张桌子掀起来,此刻却切身体会到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不仅限于这次,通常只要后藤和宫川聊个几句:心情就会慢慢沉稳下来。

无论面临什么状况,好像都有办法迎刃而解。或许这正代表后藤对宫川抱持着绝对的信赖。

「没有啦,我在想要不要减肥。」

「你睡昏头啦,既然想敷衍过去的话,至少也扯个比较像样的借口吧。」

宫川说得没错,后藤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是吗?」

「唉,算了。反正你就是那种个性,八成是跟新任课长合不来吧。」

实在叫人钦佩,连喜好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后藤用抓抓脑袋边的扭曲表情来代替回复。

「你现在跟我来一下。」

「咦?」

「走了。」

宫川不理会困惑的后藤,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面,俐落地跨出脚步。

「喂,等我一下。」

后藤一把抓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连忙追赶宫川的背影。

「要去哪里?」

「当然是办案。」

「办案?」

「总不可能两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去喝茶聊天吧,拜托你动点脑筋。」

那样确实很恶心,不过后藤依然摸不着头绪。

「什么案子?」

话才刚说出口,宫川便迅速敲了后藤的后脑勺一记。

「罗哩罗嗦的烦死了!」

宫川咂嘴瞪视后藤。

——就算你瞪我,不懂就是不懂。

「可是,那……」

后藤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宫川的手一把绕过后藤的肩膀把他拉扯过来,直接来到走廊上。

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以后,宫川才开始低声说话。

「刚刚有人密报。」

即便是压低音量,仍旧丝毫不减宫川的魄力。

「密报吗?内容呢?」

「问题不在内容,只是有点怪。」

「怪?」

后藤面露诧异的表情。

宫川可是在这条路上闯荡了二十年的老手,大部分的事情应该都吓不倒他。那个老练的宫川居然会说怪。

后藤有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快要发生了。

「其实那个密报的人,直接打电话来刑事课,而且还指定我接电话。」

「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所以才这么介意啊。」

宫川会觉得奇怪也很理所当然。

如果一般民众要向警察通报时,通常会选择打一一〇,不然就是去找附近的派出所或谘询服务中心吧。

假设对象是刑警专属的线民也罢,竟然刻意打电话到刑事课指名搜查课的队长接电话,确实事有蹊跷。

而且宫川对密报者的身分毫无头绪——

「对方是男的女的?」

「不知道。」宫川即刻答覆。

「怎么回事?」

「不是有种东西叫什么的。」

「变声器吗?」

「对,他用那个改变声音了。」

宫川面露无法释怀的表情,抓了抓脖子。

对方似乎非常想要隐藏自己的身分,甚至做到使用变声器。这么一来,最令人介意的依然是——

「那,内容呢?」

后藤一问,宫川的表情显得更加严峻。

「钦,内容也有点怪……」

宫川把话说到一半,看到其他搜查人员从走廊走了过来,立刻闭上嘴巴。

从他的反应推测,他应该还不曾向任何人报告过密报一事。

「反正我们边走边说吧。」

宫川说道,驼着背快步走了起来。

4

当明美抵达那个地方时,已经超过晚上七点了。

虽然明美在下午五点以前就离开学校,但是忙着把女儿托给朋友照顾,打电话给某人后,不知不觉就超过预定时间了。

明美伫立在银杏树坡道尽头的寺庙楼门前,再次确认地址。

没有错,换句话说,他家是寺庙吗——?

尽管明美感到困惑,依然举步朝位于细石砾庭园后方的住持住所走去。

明美事先打过电话通知会登门造访,有个大概是他父亲的人接了电话,对方痛快地一口答应。

明美认为八云之所以会那样封闭心灵,或许有可能是出自于家庭环境的关系,所以才决定要做家庭访问。

因此明美已经做好可能会被家长拒绝的觉悟,所以对方的反应令她感到非常意外。

明美站在玄关前,按下门铃。

过了不久拉门打开了,有个身穿僧侣工作服,年约三十岁的平头男性,突然探出头来。

「哎呀,让您久候了。」他脸上浮现微笑开口打招呼。

宛如弥勒菩萨般沉稳的表情,明美觉得好像似曾相识。

——我认得这张脸。

明美定睛细看他的脸庞,我认识的某人跟他长得很像。该问问看吗?但是说不定是我认错人了——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面对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的明美,他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把头歪向一边。

「啊,对不起。我先前打电话跟您联络过,我是八云的级任导师高岸。」

明美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鞠躬致意。

他好像发现了些什么,这次换他皱起眉头,眼神投向明美窥探她的脸庞。

最后他恍然大悟地握拳敲击掌心。

「请问你是不是高岸明美小姐?」他开口询问。

他知道我的名字,没错,他就是——

「一心老师。」

明美宛如快跳起来似地叫出声来。

在明美就读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一心曾经担任她的家庭教师。

因为他理成平头,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一回想起来以后,当时的记忆仿佛昨日般鲜明地复苏了。

就连整颗心也回到那个时候,有股酸酸甜甜的情感涌上心头。

「哎呀,好怀念。」

一心「嗯嗯嗯」地连声点了好几次头。

「真是好久不见了。」

面对出乎意料的重逢,明美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低下脸来。

「伯父伯母过得好吗?」

一心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询问。

明美的双亲也十分中意前来担任家庭教师的一心,母亲甚至说「如果要交男朋友的话,就得选个像他一样的人」。

其实我也很想跟母亲聊聊过去的往事,可是这份期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他们去年车祸身亡了。」

双亲所开的车正面撞上疲劳驾驶的货车,开车的父亲当场死亡,母亲则是陷入昏迷状态,然后一个星期之后过世了。

这是在明美发现自己怀孕,精神上最消沉的时期突然发生的事。

假使双亲依然健在的话,或许明美的选择会完全不同吧,可是这不过是个假设罢了。

即便后悔也无济于事。

「那还真是……请节哀顺变,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一心合掌静静低头致意。

「没关系……」

明美摇摇头,至今发生过的事犹如走马灯般迅速闪过脑海,眼角顿时热了起来。

「站着谈也不太方便,请进来吧。」

一心宛如试图挥开感伤气氛似地说道。

「啊,好的。」

明美把心情切换过来,今天我不是来商量自己的人生境遇。

在一心的邀请之下,明美被领到玄关旁的起居室。

跪坐在坐垫上,明美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的回忆再次复苏。

一心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当时一心还是个大学生,不过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具有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个性、包容力和吸引力。

明美总是满怀期待,盼望着一心的讲课。

一心要来的当天早上就开始坐立不安,十分在意发型和服装。

明美刻意不去想这些举动是基于什么感情,因为她明白如果面临大考的自己开始思考这件事,就会变得念不下书。

——假使当时我曾经传达自己的心意,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好意思。」

仿佛打断明美的妄想般,一心端着摆放茶杯的拖盘回来了。

「啊,不要紧。」

明美抬起脸来。

「八云他一回来,就不知道又上哪去了。」

一心将茶水递到明美面前,边叹气边说

道,然后嘴里发出哎呦喂呀后坐下来。

「没关系,因为我今天来是想和监护人谈一谈。」

不能老是沉浸在缅怀过往。明美端正坐姿,面向一心。

「可是呢,我真没想到明美会当上老师,真是吓了我一跳,」

一心啜饮着茶水,感慨万千地说道。

「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心老师居然是八云的爸爸。」

听了明美说的话,一心笑出声音来。

明美不懂他为什么要笑。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没有啦,只是想说我也来到这种看起来有小孩的岁数了。」

一心抱起胳膊,嗯嗯嗯地连声点了点头。

「这样啊……」

「我不是八云的亲生父亲。」

「这么说……」

难道是结婚对象带来的小孩吗?明美把头歪向一边。

「我是身兼父职没错,八云他不是我生的孩子。很遗憾的,我现在还是单身。不过他的名字是我取的。」

一心大声笑着说道。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很不自然。一心大明美四岁,以他这个年纪来说有个十五岁的小孩未免太早了。

「那么……」

——是谁的小孩呢?

「八云是我姐姐的小孩。」

「姐姐的……」

一心用力点了点头。

为什么一心会扶养姐姐的孩子呢?虽然明美很介意来龙去脉,可是觉得这不是她能过问的事。

毕竟明美自己也有些私事不希望旁人过问。

「那么,今天你是来谈八云的事对吧?」

一心代替语塞的明美,率先切入话题。

「是的。」

「八云在学校闯祸了吧?」一心低声说道。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阴影,这种说法简直就像已经做好八云会闯祸的觉悟一样。

「没有到闯祸这么严重啦……」

「那么是怎么了?」

「他会翘课。」

八云闯的祸仅只如此。他的成绩名列前矛,也没有吸烟或找人打架。

前任导师之所以说别管他,也是因为他的行动不会对校方造成困扰。

「翘课啊……」

一心将视线投向天花板,犹如在思考着什么。

明美不得不认为八云翘课就像是某种征兆。

他的心无法保持平衡,眼看着就快要支离破碎了。他希望有人能发现这件事,对他伸出援手。

或许这只是明美自己想太多了,可是她无法挥开这种想法。

「没错,除此以外他也不会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是他看起来总是愁眉不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概因为对象是一心吧,明美没料到自己可以把想法直接传达出来。

「我也不懂八云他在想些什么。」

一心突然垮下肩膀说道。

「咦?」

「因为是明美我才跟你说,八云的母亲失踪了,父亲根本不知道是谁。所以现在由我扶养他。」

「失踪……吗?」

一心用力点点头。

「八云差点被生母亲手杀害,幸好路过的警察救了他,从那天开始他母亲就杳无音信……」

明美无法提出任何看法,甚至无法答腔附和。

八云的过往远比想像中来得严苛,让明美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抓紧逐渐远去的意识。

「不曾结过婚的男人,突然要扶养那年纪的孩子,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没这回事……」

「虽然我不想说泄气话,但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才好。」

说完之后,一心用力地摇摇头。

气氛变得好沉重,宛如时间停止般一片静默——

「为什么?」

明美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可是一心好像不懂她要问什么,把脑袋歪向一边。

「为什么,八云的母亲会想要杀害他呢?」

明美用力吸了一口气,腹部用力以后才重新提出疑问。

一心听到这句话,一心「思」地抱着胳膊低吟,出其不意抬起脸来。

「明美当上八云的级任导师,或许是某种缘份。我认为人和人之间的相遇都是必然的,有种肉眼看不到的牵绊,把人彼此联系起来。」

缘分—

一心所说的这句话,剧烈震撼着明美的心。

明美多少也有这种感觉。

能像这样和一心重逢,或许不单纯只是偶然,而是在某种巨大力量的牵引之下互相接近。

「我把我知道的事实告诉你,虽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一心先如此提出声明,才继续往下说。

5

「那我们要查什么?」

后藤坐在黑色警车的驾驶座上,朝向副驾驶座的宫川搭话。

「总之先去二丁目十字路口的电话亭,就在国中前面那里。」

宫川边点燃香烟边说道。

「电话亭……吗?」

后藤原以为知道目的地后,多少会知道要办什么案子,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算了,想东想西也没办法。后藤踩下油门。

「其实我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正当车子发动的同时,宫川皱着一张脸说道。

「你不知道?」

面对料想不到的答覆,后藤不由得破音了。

内容不明的密报——照常理来想的话,八成是恶作剧没错。后藤不懂宫川为什么相信这条消息。

「你脸上写着不能接受呢。」

「看得出来吗?」后藤老实承认了。

「你可真是老实过头了。」宫川哼了鼻子一声笑出来。

「是吗?」

「你要稍微配合一下旁人啊。」

「我不擅长做那种事。」后藤面带苦笑回答。

「再这样下去,苦的可是自己呀。」

话虽如此,宫川他自己也没资格说三道四。只要是为了部下,无论对象是课长还是署长,他都能毫不介意地顶撞。

上司害怕他,称他为狂犬;部下爱慕他,称他为大哥。他就是这种人,他绝对算不上是擅于待人处世之人。

从这次的密报也看得出来。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状况之下,没有必要由刑事课队长特别亲自动身去确认。

但是愚直的宫川,没办法把刻意找上自己的密报交给其他人吧。

就这点来说或许我们很相似。

后藤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把话说出来。要是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想必铁拳马上就会飞过来。

「那,密报是叫你去电话亭看看吗?」

后藤转动着方向盘,把话题拉回正题。

「没错,说是那里有犯罪的证据。」

「犯罪的证据……也就是同伙人爆料吗?」

「大概吧。」

宫川不悦地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面。

「可是选择电话亭也很怪,万一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最近几乎没什么人会用电话亭了。」

宫川虚脱无力地让身体陷进座位里。

确实诚如宫川所雷,最近手机和PHS越来越普及,几乎没什么人会用公共电话。

公共电话被当作是没用的东西,有一些车站已经开始撤除公共电话。

不久之前还是BBCALL盛行的时代,每个人都排队等着打公共电话,大量的伪造电话卡流出市面,甚至造成一种社会现象。

早已被时代潮流抛弃的公共电话,或许正适合用来埋藏东西。

后藤大概理解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仍旧有一点想不通。那就是——

「为什么他要特别指定宫川大哥呢?」

「天晓得啊!」

宫川粗声粗气地说道,顺手打开车窗。

干燥的风发出低鸣,吹进车子里面。

6

佐知子勉强赶在约好的时间抵达校门口。

其实她原先打算尽量早点出发,却一直没有办法决定要穿什么衣服才好。

虽然本来想穿心爱的迷你裙,可是一站在镜子前面就失去自信了,结果最后还是换上牛仔裤。

再加上离开家门之前妈妈问着「你要去哪里?」佐知子为了编造借口花费不少时间。

集合地点的校门前面已经聚集了阿司、多惠、洋平三个人。

阿司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围篱上,多惠和洋平就像男女朋友一样腻在一起有说有笑。

要是没有阿司的话,就是两对男女一起约会了——

佐知子将这份微小的愿望深埋心底,朝向他们走近。

可以看见校门后面的洁白校舍浮现在一片黑暗之中。

夜晚的校园总是飘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谲气氛,校门口看起来简直就像通往异世界的入口。

尽管白天有数以百计的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一到晚上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或许是这份落差,让恐怖的感觉显得更加强烈。

「嗨

。」

阿司发现佐知子,举起手来打招呼。

他低垂着脸,用窥探的眼神将视线投过来。他太过介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八云呢?」

佐知子仿佛要闪避阿司的视线,环顾四周。

「他还没来。」阿司咂嘴说道。

「这样啊。」

——他还没来吗?

越是期待,失落感越强烈。

佐知子垂下双肩,倚靠在校门上。

「你呀……」

阿司依旧低垂着脸,站在佐知子的正面。

「怎么了?」

「那家伙到底好在哪里?」

阿司用扭扭捏捏的口吻询问,一反常态没有往常粗鲁的感觉。

佐知子不懂他到底想要问什么。

「什么事?」

「我是说,你对那家伙……有……」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把话说清楚啊。」

阿司暧昧不明的态度令佐知子开始焦躁起来,用逼问的口吻质问。

「你看准了齐藤吧?」

「什么意思?」

什么看准不看准的,佐知子对这种说法感到相当不悦。

明明只是喜欢八云这么一份纯粹的心意,经他这么一讲,听起来好像别有用心。

恋爱又不是经过思考后所决定的。

「就算你再怎么隐瞒也看得出来。」

阿司噘起嘴巴说道。

他似乎把佐知子的话解读成别的意思了。

「算了,你好烦耶。」

佐知子冷言冷语地说道,根本连跟他说明的心情也没有。不过阿司依然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我真搞不懂,那家伙阴阳怪气的,又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再说脸也是我长得比较帅啊。」

阿司将染成褐色的头发向后拨。

——我比那家伙优秀。

他大概是想这么说吧,但那不过是多余的自信。而且佐知子厌恶他自命不凡的肤浅模样,甚至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换作是八云的话,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吵死了。」

佐知子无声的动嘴,不让阿司听到。

「那家伙还不来啊。」洋平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道。

一对呀,八云怎么还不来呢。」

犹如逃避阿司的纠缠,佐知子顺着洋平的话答腔。

「打电话问看看吧。」多惠把话接了下去。

「阿司,你有PHS吗?」洋平说道。

「家里说进高中才能买。」阿司耸起肩膀。

「佐知子呢?」多惠询问。

「我没有。」

佐知子家里也说,直到考上高中之前都不能买手机或PHS。

「洋平,你去电话亭跑一趟。」

阿司敲敲洋平的肩膀。

「耶,麻烦死了。」

「反正你快去。」

阿司踹了洋平的屁股一脚。

洋平嘴上虽然抱怨着「干嘛啊」却没有继续抵抗,开始跨出脚步。

「那家伙大概是逃跑了。」

阿司目送洋平的背影说道。

——八云他才不是逃跑呢。

佐知子现在终于懂了。

八云根本没把阿司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过来。

——既然八云不来的话,我干脆编个理由回去吧。

佐知子仰望漂浮在空中的蓝月,脑中茫然思考着。

7

那座电话亭就在天桥下面。

换作是平常的话,应该会漏看溶入风景的电话亭;可是因为密报的关系,电话亭看起来就像在一片黑暗之中朦胧地浮现出来。

「就是那个吧。」

后藤将视线投向副驾驶座上的宫川。

「看来是这样没错。」

宫川隔了一阵子才做出回复,然后打了个大呵欠。

后藤先把车子开过电话亭,然后在路肩停车后走出车外。

这是单侧二线道的主要道路,车流量相当大。可是每辆车都一闪而过,根本没人留意电话亭。

后藤跨出脚步,站在电话亭前面。

玻璃上四处贴满了诡异的广告,几乎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状况。

后藤把手放在门上的当下,胸口莫名感到一阵骚动。

——当我打开这扇门的瞬间,我的命运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心里有种茫然又毫无根据的不安。

「怎么了?」

宫川似乎是看不下去后藤踌躇不决的模样,从背后向他搭话。

「该不会一打开就『砰!』地爆炸吧?」

不想让宫川觉得自己害怕了,后藤故意开了个玩笑。

「到时候我至少会帮你捡骨头。」

宫川面露不耐烦的表情,顺手点燃香烟。

「拜托你啦。」

后藤笑着回复,再次面向电话亭。

一口气把门拉开,有股混浊的空气掠过鼻尖。

眼前有三口看惯的绿色电话,下面的架子放了两本厚重的电话簿。

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藏在哪里啊?」

后藤一边碎碎念,一边开始搜寻电话亭。

虽然试图翻阅电话簿的内页,不过没有发现什么。接下来把视线投向天花板。

灯罩破了,只看见裸露在外面的灯管。

「有吗?」宫川拉开门答腔。

「找不到呢。」

「背面呢?」

「背面?」

「电话的背面。」宫川边做手势边下指示。

——确实有这个可能。

后藤遵照宫川的指示,把手伸进电话亭和电话之间的缝隙翻找。

指尖碰到了某个东西。

后藤把脸贴在上面窥探,看见有个状似塑胶袋的东西用胶带贴在电话背面。

「这个吗……」

后藤硬把手挤进去,动手扯下塑胶袋。

毕竟空间相当狭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活动,所以进行得不太顺利。大概奋战了十分钟左右,终于把塑胶袋拿到手。

塑胶袋里面有个A4大小的褐色信封。

「找到了吗?」

「对。」

后藤把褐色信封递给站在入口处叼着香烟窥探的宫川。

「这就是情报啊……」

宫川倚靠在天桥的柱子上打开褐色信封,从里面抽出成叠的文件。

后藤拍落外套上的灰尘后走出电话亭,正打算朝向宫川走去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他感觉到背后有股视线。

——是谁?

后藤反射性地转过身去,不过那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可是这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在哪里?

后藤的眼睛向四面八方扫射,蓦地有个男人的身影跃进他的视线。

有个身形纤瘦、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天桥上面动也不动俯瞰着电话亭。

——该不会那家伙就是提供情报的人?

「怎么了?」

宫川发现状况不太对劲,低声询问。

后藤用眼睛暗示他看天桥上面,宫川犹如受到牵引般走到后藤身旁,将视线投向天桥上面。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宫川压低声音询问。

「不知道。」

「要不要盘问他一下?」

「说得也是。」

后藤一把话说出口,立刻开始爬上天桥的阶梯。

男人似乎发现这边的动静,迅速转身快步离去。

「喂,等一下。」

后藤爬到天桥上面扬声大喊。

不过男人好像没听到,用着相同的步调持续前进。

「那边的家伙!我叫你停下来!」

后藤一怒吼,男人仿佛受到惊吓肩膀颤抖了一下,停下脚步。

「我有点事想问你。」

后藤跑向男人,伸手碰触他的肩膀。

就在这个瞬间,男人用俐落的动作转身,踹了后藤一脚。

「哇!」

后藤挨了出其不意的一击,整个背撞在地上。

男人窥探后藤的脸庞,露出洁白的皓齿微笑着。

他的微笑冰冷到足以冻结整个身体。

而且他的双眼宛如猛烈燃烧的火焰般,染上一片赤红——

「你在干嘛!」宫川大吼冲了过来。

男人察觉宫川的存在,转身如脱兔般朝反方向逃逸。

「该死!」

——居然瞧不起我!

后藤迅速爬起身来,追着男人的身影拔腿狂奔。

8

一心口中道出八云所背负的命运,远比明美想像的来得更沉重、更黑暗。

而且这些事实同时也肯定了关于八云的各种谣言。

跟八云身世相关的骇人案件——

从他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左眼已经染上鲜红,非自愿性的具备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

因此八云一直遭受许多人的排挤和欺凌。

类面对异己时能够冷酷到近乎残忍,光是想像八云的心受了多少伤害,胸口都要疼了起来。

不仅如此,本来应该守护自己孩子的母亲,却试图动手杀害他。

八云从出生后就被迫一路背负许多业障。

「我认为八云他失去希望了。」

一心哀伤地眯起双眼说道。

八云的脸庞浮现在明美的脑海中,仿佛能面具般不具情感的表情、以及毫无生气的眼神。

直到聆听一心的话之前,明美一直以为八云是因为哀伤或寂寞才露出那种表情。

不过,八云心里所怀抱的情感或许是失望。

差点遭受生下自己的母亲杀害的瞬间,八云虽然留住一条小命,可是他的心却死了——

仿佛胸口被揪紧般的情感伴随着疼痛,正在折磨着明美。

「为什么……」明美喃喃问道。

接下来已经语不成声。

——为什么八云的母亲会试图杀害他呢?

明美想要知道她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祈祷着其中能留有微小的救赎。

「我不知道。」一心察觉明美的心情如此说道。

「说得也是。」

既然本人已经行踪不明,无论说出什么理由都不过是推测,当事人的心情只有当事人才懂。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信。」一心轻轻地摇头。

「咦?」

「姐姐确实因为八云的境遇而感到烦恼,可是在我眼里看来,她像是在担心自己孩子的未来……」

「自己孩子的未来……」

明美试着复违这句话。

确实如此,即使同样是烦恼,这么一来意思就不同了。

「嗯,姐姐确实精神上有些脆弱,可是至少我所认识的姐姐,不是会亲手杀害自己孩子的人。」

尽管一心如此断言,嗓音却听来虚弱无力。

明美感觉到他陷入左右为难的情况。

自己对于姐姐的爱以及对于外甥八云的爱。

虽然一心同时怀有这两种情感,可是和过去发生的往事相互对照,他很难同时让这两种爱成立。

明美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直视一心的表情,于是低垂着脸。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明美膝盖上紧握的拳头。

明美花了好些时间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我会哭呢?

明美她自己最清楚理由是什么。

因为她把八云和他母亲的境遇,和自己现在的境遇重叠在一起了。

「你还好吗?」

一心把手帕递给明美。

「对不起。」

明美收下手帕,擦干眼泪抬起脸来。

——我没有资格流泪。

明美如此说服自己。让飘摇不安的心情稳定下来。

一心不发一语,面露一如往常的沉稳表情待在原处。

明明应该是久违十年再度重逢,明美却觉得好安心,似乎他一直陪伴在身旁。

尽管一心说「自己身为他的父亲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明美却认为事情反而不是这样。

身为父母不可或缺的正是深刻的爱。

如果没有身兼父职的一心陪在身旁,八云一定会陷进比现在更深沉的黑暗。

甚至相当有可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一心的存在,才勉强阻止他这么做。

如果我能再早点和一心重逢,我的选择或许也会跟着不同。

明美这么想的同时,自然而然把话说出口了。

「我也有个孩子。」

一心虽然因为话题突然转变而惊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喔,几岁啦?」

「才刚满一岁,是个女孩子。」

「这样啊,现在刚好是最幸福的时候呢。」

一心垂下眼角开心地笑了。

可是,明美有些苦衷无法坦率接受「幸福」这个词。

「不是的。」

「怎么了?」

「其实……孩子没有父亲。」

「这样啊。」

一心依然保持相同的沉稳表情。

即使是多么沉痛、辛苦、哀伤的事,他都会全部接受,原谅这一切。

一心就是具有如此宽广的胸怀。

明美仿佛将至今持续在内心飘荡的沉淀物倾吐而出,开始娓娓道来。

「其实她是遭受暴行才生下的小孩。」

只是将这件事化为语言说出口,当时的恐惧又鲜明地复苏,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脑海中不断出现那个男人的脸庞。

美好的回忆总是会逐渐淡忘,恐惧却无论过了多少时间都不会褪色。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的双眼。

「是这样啊。」

「现在还没抓到犯人。」

明美第一次把一直隐瞒的事情说出口,感觉心里的痛苦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

明美经历过相同的经验,所以多少能理解八云母亲心里有多痛苦。

「你恨犯人吗?」一心保持不变的表情说道。

「是的。」明美点了头。

说实话,我现在也依然恨犯人。即使抓到犯人,即使他受到任何刑罚,都无法消除我的憎恨。

不知道犯人之所以选择明美当作目标是完全出自偶然,或是基于什么明确的理由才这么做。

可是因为这件事,今后的生活全部毁于一旦却是事实。

「那么,你曾经恨过孩子吗?」

一心用沉稳的口吻询问。

「我……」明美语塞了。

两种不同的情感在心中互相撞击。

「你曾经恨过孩子吧。」

一心如此说道,仿佛看透明美的心。

在一心的面前,不管说出多么冠冕堂皇的话,隐瞒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都会立刻被拆穿。

「我恨过她。」

明美自己做出答覆,同时对这句话蕴含的恐怖涵义而颤抖。

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不是经常,但只要一看到孩子的脸就会想起当时的事。这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但

也是那男人的孩子。

孩子的脸会跟那男人的脸重叠在一起。明美心里明白,孩子并没有罪。

可是——

明美原以为一心会露出轻蔑的表情,一心却带着一如往常的沉稳神情,感同身受地点了头。

仅只如此,就觉得自己背负的罪行获得原谅了。

一心具有如此宽广的胸怀,足以包容他人的负面情感。

「不过你爱孩子对吧。」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心提出不同的疑问。

「当然。」

明美用力点了头,这句话毫无虚假。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守护这孩子。

她打从心底强烈祈祷着。

两种相反的情感。

明美再次切身体会到自己站在巨大的矛盾上。

「能听到这句话就好了。」

一心露出洁白的皓齿愉快地笑了。

「但我曾经恨过自己的孩子,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吧……」

明美把话说出口,再次认知自己有多么愚蠢,因而低垂下脸。

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坚强起来才行——心里明明是这么想,但有时候,自己脆弱的一面却不管怎样都会显露出来。

「不过,明美你的孩子还活着。」

一心用格外强而有力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明美猛然抬起脸来。

「是的。」

「而且八云也活着,这就是现在的事实。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你心里怀抱什么情感,孩子现在都还活着,以后也会继续活下去。」

「继续活下去……」

「没错,接下来我们一起来想想,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吧。」

一心的话语迅速渗透了明美心中的每个角落。

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在忙碌的生活之中,却遗忘了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确实,我们彼此都是在非期望的情况下成为人父人母,但这并不是孩子的责任,一直消极下去也无济于事。」

明美总觉得过去一直一片昏暗的眼前,仿佛射进了一道光线。

虽然本来是为了了解八云的家庭环境而登门造访,不知不觉间立场却颠倒过来了。

这么一来,简直就像是在商量明美的烦恼。

不过并不是一无所获。

八云那颗幼小心灵,背负沉重的过往而活着。

因为有一心深刻的爱,才能勉强保有自我,只要稍微失衡就会支离破碎。

当话谈到一个段落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一心轻轻叹了一口气,留下「请稍等我一下」这句话后起身离席。

明美缓缓咀嚼一心的话语,每当想起他的话语,就有股暖流扩散开来。

在这十年来一心完全都没有改变。

当明美看到一心的脸庞,立刻就能卸下所有的防备。一

心总是能轻松跨越且隔开自己和他人的界线。

他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到恐惧。

犹如被包裹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感觉好舒服。

正当明美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一心回来了。他一副看来无法释怀的表情。

「怎么了?」明美询问。

「呃,今晚学校有什么活动吗?」一心把头歪向一边询问。

今天应该没有任何活动才对,要是有活动的话,明美就不会来这里。

「怎么了?」

「没有啦,跟八云同班的洋平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约好在学校跟八云见面,可是他还没来……」

「不会吧!」

明美喊出声音站起身来。

「你想到什么了吗?」

「那群孩子也真是的。」

明美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天把八云带回来教室以后,明美听到阿司他们在教室里面说的话。原以为他们只是随口说说,所以明美没有插手,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明美拿起包包,连忙准备离开。

「怎么了?」

「那群孩子一定是打算进行试胆大会。」

「试胆大会?」

「没错。」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耶?」

诚如一心所言,现在不是举办试胆大会的季节。可是现在重点不在这里。

「我听到有几个学生计划带着八云在学校进行试胆大会,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在开玩笑。学生时代不是有不少嘴上随便说说,却不会实行的计嘉?」

明美连珠炮地说道,一心点头表示认同。

「明美,你打算现在过去吗?」

「嗯,要是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一心面露笑容说道。

「咦?」

「这件事说不定跟八云有关对吧?」

「是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一心的说法也有道理。

「可是……」

「而且晚上女性一个人走在外面也很危险。」

一心把话说完,抢在明美之前率先离开房间。

9

八云驼背看着脚边漫步。

天色已经整个暗下来了。

八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参与同学起哄要他去的试胆大会。

如果待在家里的话,他们有可能会打电话过来;八云为了避开这些烦人的事而离开家里。

试胆大会不过是恶作剧罢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幽灵是什么模样。

如果他们知道,应该不会兴起举办试胆大会这种愚蠢的念头。

幽灵是人类的思念集合体。

换句话说,就是活生生、赤裸裸的感情。

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接触幽灵,被迫承受的苦痛远比旁人所想像的还要更多。

「无聊死了。」

八云冷冷地说道并加快脚步。

他并没有目的地。

他在寻找着自己可以待的地方。

小巷、河边、高地,八云不曾认为这些地方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过要是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就会无法抑制地想要摧毁自己。

最后他来到一座小公园前面,突然停下脚步。

叽——叽——

秋千随风晃动,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响彻四周。

一来一往漫无目的——

简直就像现在的自己。

八云自嘲地笑了,随即走向秋千。

——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八云在心里提出疑问,却没有任何回复。

叽——叽—

八云坐在秋千上。

自从差点遭到母亲杀害以后,八云一直不断询问这个问题。

生下自己的母亲否定自己的存在,这样的我会有容身之处吗?

或许当时我还是应该被母亲杀掉才对,这么一来我就不需要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也不用感到烦恼,陷入痛苦——

10

佐知子倚靠在围篱上,目光投向眼前的道路。

——八云怎么不早点来呢。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份期待逐渐转变为放弃。

旁边坐在柏油路上的阿司一直向她搭话,可是佐知子根本不打算听。

阿司说的话总是一个样子。

他老是夸张地炫耀自己有多厉害,反正就是一堆自鸣得意的话,听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洋平好慢喔。」多惠嘟起嘴巴埋怨。

确实是太慢了,从他去打电话以后都过了三十分钟;即使慢吞吞地走到电话亭,花个五分钟应该也走到了。

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干脆一个人回家了。

「喂,我们回家吧。」

佐知子心里想着的同时把话说出口。

阿司皱起眉头瞪了过来,与其说是吓人,还不如说令人傻眼。

「说得也是,时间也很晚了,回去吧。」

多惠出雷表达赞同的时候,慌忙跑来的脚步声传进耳边。

——是八云?

佐知子反射性地看了过去,但是跑过来的人是洋平。

「抱歉!花太多时间了!」洋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真的慢死了!你在干嘛啊!电话亭不就在那里吗?你是乌龟啊!」

阿司的口气咄咄逼人,好像立刻就要开扁一样。

「又没办法,电话亭那边有两个看起来像黑道的人在那里盯着,我只好找其他的电话亭啦。」

「欵?黑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有意见的话不会自己去啊!」

洋平的语气也随着阿司的态度变得鲁莽了起来,两人互相瞪视,仿佛会一触即发。

不安稳的气氛降临了。

他们大概觉得坚持自己的意见和别人起冲突、互相大吼大骂的模样看起来很帅吧。佐知子很讨厌看到这种幼稚的争执。

甚至没有心情想要劝架。

「那齐藤呢?」

多惠插入两人之间询问。

喜欢多惠的洋平立刻收敛怒气,脸上表情也放松了。

「他不在家,好像是出去了,可是不知道去哪里。」

「那他正在路上吗?」多惠歪着头。

「大概吧?」洋平出声表示赞同。

虽然希望他正在路上,可是佐知子觉得八云已经不会来了。

八云不会像阿司他们那样浪费力气意气用事。因为不想来所以不来,仅只如此。

「喂,要怎么办?」

佐知子将话锋转向阿司。

「那家伙会怕,所以逃跑啦。」

明明当事人不在场,阿司却摆出威吓的态度。

——八云才不是害怕呢。

佐知子在心中低语着。要是把话说出口,阿司肯定会闹翻天。

「别管那家伙了,我们走吧。」

阿司独自宣言,开始爬上跟身高差不多高的围篱。

「喂,怎么办?」

多惠征询洋平的意见。

「那家伙只要把话说出口就不听劝啊。」

「说得也是。」

多惠和洋平两人尽管感觉有些勉为其难,却还是跟随阿司,开始爬过围篱。

——不会吧,大家都要去吗?

佐知子犹豫不决,有点不知所措。

「佐知子快来啊,要走罗。」多惠一边翻越围篱一边喊道。

阿司快步前进,他的身影逐渐远离。

「走吧。」

洋平跨出脚步,多惠也一起走了。

虽然我不想去,可是我绝对不要一个人被丢下来。

佐知子无计可施,只好爬上围篱进入学校,追随大家的身影跑了起来。

11

——追丢了。

后藤沿着大马路追进公园里面,开始放慢步调,最后放弃追踪停下脚步。

「该死!上哪去了!」

后藤暴躁如雷地大吼大叫且猛踹地面。

在第二个转角时,应该有办法追上男人的身影。

——再一点就追上了。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男人的身影犹如烟雾般从后藤的视线中消失了。

——是我太大意了吗?

这么一想心里就更加火大,虽然明知是白费功夫,视线依旧不断向四面八方扫射,查看他是不是藏匿在什么地方。

有个人影跃进后藤的视线里。

大约五公尺前方,有个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目不转睛在观察后藤的一举一动。

——该不会?

后藤基于本能立刻摆出架式,不过立刻发现那是别人。

明显跟方才看到的男人不同,是个身穿西式制服的少年。

后藤曾经看过那套制服,那是当地国中的制服。

国中生在这种时间独自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最近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闯下什么滔天大祸。几天前才发生过一个案件,国中生打死在公园睡觉的流浪汉。

在他动歪脑筋之前先警告他一下好了。

后藤切换思考,朝着坐在秋千上的少年走近。

少年像是在等待后藤到来,动也不动地待在秋千上。

「小子,可以聊几句吗?」

后藤一搭话,少年用相当缓慢的速度抬起脸来。

他的脸色惨白到让人怀疑他的血液有没有在流动,看向后藤的那双眼眸里,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难道这小鬼在吸毒吗?

后藤提高戒备,同时继续往下问。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

「杀时间。」

少年用依然留有稚气的嗓音答覆。

「杀时间啊……」

「还有事吗?」

少年一脸不耐烦的乱抓头发。

「现在不是小鬼可以一个人在外面乱晃的时间吧。」

「跟你无关。」

少年冷雷冷语的一句话,点燃了后藤的怒火。

——死小鬼!居然摆出瞧不起人的态度!

这种家伙就是得让他们知道要怕才行。虽然后藤也觉得这么做有点幼稚,但仍旧从外套暗袋里面拿出警察手册,亮在少年面前。

可是就算是看到警察手册,少年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我是警察……」

「我知道。」少年出书盖过后藤的声音。

经他这么出其不意的吐嘈,后藤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怎么会知道?

「你很烦耶。如果以为只要亮出警察手册,别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的话,那你真是笨得可以。」

少年不理会陷入混乱的后藤,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你说啥!」

「马上就动怒,一点都没变呢。」

—这小鬼有够伶牙俐嘴。

这种人随便搜搜都能找出一堆问题,或许还是盘问辅导他一下比较好。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后藤的质问,少年轻轻眯起双眼。

「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欸?」

「你已经忘掉了啊。」少年用厌烦的语气说道。

我今天应该是第一次遇见这个少年。他只是胡扯瞎说,装腔作势而已。

「我才不认识你咧!」

「凭你那种不可靠的记性,真亏你当得上刑警,后藤巡查部长(※巡查部长是日本司法警察员的最下位阶级。)。」

少年说着迅速站起身来。

「什么!」

后藤脑中一片混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少年俐落地转过身子,直接快步离去。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后藤找不出解答,只能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

12

——好恐怖。

佐知子虽然害怕还是继续前进。

由阿司带头穿越操场来到校舍前面,然后大家先暂时停下脚步。

校舍具有压倒性的存在感,耸立在一片黑暗之中。

佐知子压着自己的胸口,恐惧和不安令她腿软。

尽管她想现在马上开溜逃回家,却没有勇气一个人回去;就算想要依赖点什么,眼前也没有什么可以倚靠。

仔细一看,发现多惠和洋平紧握着彼此的手。或许只要接触到人的肌肤,多少就能安心一些,可是我不想跟阿司牵手。

佐知子把自己的手放到背后。

「可是,那个谣言不是有点怪吗?」

开口说话的人是洋平。他的嗓音有点颤抖,他大概是想冲淡恐惧感才说话的吧。

「怪在哪里?」多惠询问。

「谣言是说听到婴儿的哭声,不过学校里面又不可能有婴儿。」

「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对吧。」

「谣詈口传得沸沸扬扬,其实只是风声,八成是这么回事吧?」

「大概吧。」

对佐知子而言,洋平的推理根本无关紧要。

我根本不想知道灵异现象的真相,比起那种事,我更想尽快回家。

「回去吧。」佐知子忍不住开口。

「有我在,不用怕啦。」

阿司似乎误会了什么,挺起胸膛如此宣言,然后得意洋洋地跨出脚步。

「等一下!」

多惠突然大喊,抓住阿司的手腕。

「哇!」

多惠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抓,让阿司惊吓到整个人弹了起来。

尽管阿司装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吧。

「你突然干嘛啊。」

阿司瞪向抿嘴忍笑的洋平,然后把双口插进口袋,仿佛在说刚才吓到是你看错了,装出平静的样子说道。

「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没有一个人回复多惠的疑问。

大家在一片死寂之中竖起耳根。

——!

「啊!」

佐知子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了。

——我听到了。

有股声音参杂在风声里面,尽管音量十分细微,但确实听到了什么。

佐知子祈祷着,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后偷偷窥探其他人的表情。

三个人都惊讶到目瞪口呆。

「是听错了吧,你们什么都没听到吧?」

佐知子拼命挤出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每个人都无法置信,只能茫然愣在那里。

——哇。

又听到了。

——哇。

我还以为是听错了。

——哇。

哭声越来越大声。

「快停下来!」

佐知子捂住双耳蹲了下来。

——哇。

尽管如此依然听得见哭声。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阿司突然竖起手指。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

前方是隔开学校和马路的围篱,以及沿着围篱并列的樱花树。

「别去啦!」

佐知子的愿望没有实现,阿司接连跨出脚步。

多惠和洋平也跟在身后。

我好怕,我不想去,可是我更不想一个人被丢下来——

佐知子捂住耳朵站起身子,躲在多惠和洋平身后举步迈进。

来到樱花树下的时候,方才一直回响的婴儿哭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佐知子战战竞竞地把捂住耳朵的双手放下来。

——已经没声音了。

「什、什、什么啦!吓死人了!」

多惠抓住洋平的手腕尖叫。

佐知子放心地直接瘫坐在地,把双手交叠压在胸口上,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

「什么啊,真无聊耶。」

阿司不服气地吐出口水。

——这么一来,无聊的试胆大会终于结束了。

佐知子深深吐出了一大口气,仰望头上的樱花树枝。

就在这个瞬间,佐知子觉得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上。

——什么?

正当她在思考的时候,那股重量越来越重了。

佐知子缓缓将视线投向自己的胸口。

——好像有什么。

她看见有个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贴在胸口附近。

——这是什么?

那是个婴儿。

有个面如土色的婴儿,紧紧抱住佐知子。

——这不是真的吧。

我没有办法呼吸了。

——嘻、嘻、嘻、嘻。

婴儿慢慢抬起埋在佐知子胸口里面的脸庞。

他的双眼犹如鲜血般染上一片赤红。

「啊!」

佐知子的意识随着尖叫声坠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13

在走廊上听到他们谈话的时候,早就应该阻止他们了。

迟来的后悔不断在明美心中扩散开来。

把八云带回教室以后,虽然听到阿司他们在聊试胆大会的事,明美以为反正他们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就接着开始上课。

要是当时我有好好问清楚的话—

明明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却只有满怀的不安逐渐膨胀。

终于看见学校了。明美的步调自然加快。

「你别太钻牛角尖比较好。」

走在身旁的一心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不是那样的……」

「热心是件好事,可是一个人没办法管理所有的事。把全部事情都归罪成自己的责任,越想越自责实在不太好。」

「但是……」

「明美你有点太认真了,稍微再放松一点比较好。」

一心面露和蔼可亲的微笑。

诚如一心所言,明美确实有些太过逞强、不肯通融的地方。

她的个性本来就爱操心,有时候会顽固过头,导致学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你说得或许没错。」

明美刻意放慢步调。

现在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我就像个蠢蛋似地满脑子想像着会发生一

堆坏事,我要更放松一点才是。

「很好,就是这个笑容。」

经一心这么一说,明美才发现自己正在微笑。

「跟一心老师在一起,感觉像是回到学生时代一样。」

明美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低垂下脸。

明明是久违的重逢,自己却跟学生时代一样依赖他,明美对此感到困惑。

「这样啊。因为我叫你明美才会有这种感觉吧。其实我不应该这样叫,既然现在你已经是八云的级任导师,我应该正式地称呼高岸老师才对。」

一心清了几次喉咙,用郑重的口吻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美连忙否定一心的话。

—高岸老师。

要是他这么称呼我,感觉上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段距离。虽然我为此感到困惑,却不觉得不高兴,反而感到心里很舒服。

到现在为止,真的发生过好多好多事。

我在不知不觉之中,一个人扛下一切,每天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痛苦。

可是我和一心重逢不到一个小时,感觉上却好像已经放下至今一直背负的重担。

所以,我想要这样再多待一下——

「像以前一样叫我明美就好。」

明美把视线落在脚边说道。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直呼你的名字罗。」

一心腼腆地回应。

然后,两人就一语不发地走在柏油路上。

感觉上似乎真的回到高中时代了。

「好像有人在那里。」

走到校舍后面的时候,一心竖起手指。

一看过去,隔开马路和学校的围篱后面,有一群少年少女聚集在那里。

「那群孩子……」明美喃喃低语。

都是认识的人。阿司和洋平这对搭档,还有多惠,甚至连佐知子也在。可是没有看到八云的身影。

「不要!」

正当明美接近围篱的时候,惨叫声传入耳边。

佐知子压住胸口,然后直接向前瘫倒。

「你没事吧!?」

多惠跑到佐知子身旁。

阿司和洋平不知如何是好,仓皇失措地东跑西窜。

「小佐!」

明美贴在围篱上大喊。

可是佐知子没有回应,她的手脚开始抽动着痉挛起来。

「老师,救救我们。」

多惠发现了明美,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我马上过去。」

明美拼命翻越围篱,跳进学校里面。

因为穿着皮鞋,着地的时候失去平衡,明美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

「你没事吧?」

一心也同样翻过围篱,支撑明美的身体。

「谢谢。」

明美道谢的同时快步跑向佐知子,和多惠合力把她的身体朝上扶起来。

佐知子的痉挛依旧停不下来。

垂头丧气的阿司和洋平,不发一语地俯看着佐知子。

有股怒气涌上明美的心头,可是现在不是责骂他们的时候,应该先帮助佐知子才对。

「她好像抽筋了,快叫救护车。」

一心仿佛预先看穿明美心中的想法说道,他抱起佐知子的上半身,手脚俐落地开始急救。

「我知道了。」

明美拿出手机,立刻拨打一一九,简洁说明现在的位置和状况,然后看向佐知子血色尽失的脸庞。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美咬紧双唇。

「这是八云拿手的领域。」一心喃喃自语。

——八云拿手的领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犹如遮掩明美的思绪般,远方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

14

——这究竟是什么?

佐知子无法承认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这已经超越理论或常识可以解释的范围。

我无法置信,也不想相信,可是现实就这样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

从试胆大会的那晚开始,就有个婴儿紧紧抱在佐知子的胸口上。

——你做恶梦了。

——你只是太累了。

父母和医生异口同声如此说道。

他们完全不打算相信佐知子说的话。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到?

为什么别人看不到?

为什么婴儿会在这里?

相同的疑问不断在佐知子的脑中反复浮现。

——哇。

婴儿紧紧抱在佐知子身上哭泣。

他的哭声断断续续不曾停下来,佐知子根本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

再这样下去好像快要发疯了。

拜托。

谁来救救我。

婴儿抬起脸看着我。

拜托你别看我。

别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看我。

佐知子只能把身子缩成一团哭泣。

15

明美走在走廊上,准备进行下一堂课。

连自己也觉得今天无精打采的。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那之后佐知子立刻被送进医院。

虽然处在极度的亢奋状态之下,身体却没有哪里出问题;打过镇静剂之后,双亲就把她带回家了。

佐知子的父亲对带出女儿的阿司他们大发脾气、还破口大骂,幸好一心插进来劝说,总算缓和了当下的场面。

阿司大概认为责任全落在自己身上,意志消沉到旁人看了都替他感到可怜。

刚开始明美认为佐知子也许会请假个一、两天吧,总之幸好事情没有变得太严重,应该可以先放下心来才对。

可是就算过了三天佐知子也没有来上学。

根据佐知子的母亲所雷,从那天开始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一步也不肯跨出来。

一心说的那句话在明美的脑海中复苏。

——这是八云拿手的领域。

尽管毫无根据,明美认为那句话和佐知子现在的处境应该有所关联。

或许问问看一心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是一个方法。

明美边想着边走向自己班上的教室前面,突然传出匡啷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掀了过来的尖锐声响。

「少装模作样了!」

吼叫声响彻教室,这个声音是——

明美立刻拉开门冲进教室。

一群人墙围绕在教室的一角,明美在人墙里面穿梭向前进。

明美看见阿司一把抓起八云的衣襟,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情绪亢奋到两眼圆睁且呼吸急促,肩膀还剧烈地上下起伏。

另一方面,八云面无表情任由他摆布,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一样。

「为什么你这家伙老是这样!」

阿司扬声大喊。

可是八云好像没听到般,根本动也不动。

「老是像这样瞧不起人!」

八云的态度更加激怒阿司,他越吼越大声。

「王八蛋!我杀了你!」

阿司的愤怒沸腾到了极点,挥起拳头。

「快住手!」

明美拼命大喊,试图插进两人之间,可是已经太迟了。

阿司的拳头落在八云的脸颊上。

「碰」地传出骨头互相撞击的声音。

八云的嘴唇左边破了,流出的鲜血沿着下巴滴滴答答掉在地板上。

明美看到这副怪异的光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才闹哄哄围绕两人的学生们,也突然静了下来。

「你算老几啊!」

阿司的情感整个爆发开来,打算继续殴打八云。

「你不要太超过了!」

明美冲出来,用身体挡在八云和阿司之间。

「罗唆!快闪开!」

阿司逼近明美,还大吼大叫。

「快住手!」

「我叫你闪开!」

阿司处于亢奋状态之下,把明美的肩膀推开,打算再次扑向八云。到这个时候,终于以洋平为首的几位学生开始制止阿司。

「为什么你都不生气啊!不甘心的话就打过来啊!混蛋!」

尽管洋平他们压住他的身体,阿司依旧大声吼叫到脸都红了。

阿司至今一直把八云当做宿敌。虽然他本人不会承认,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对八云来说,阿司不过是同学里面的其中一个人罢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对阿司而言,这根本是种耻辱。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佐知子她!」

眼泪从阿司的眼眶中掉了下来。

明美也终于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打架了。

但是找碴也要有个限度。说到底,策划试胆大会的人是阿司,而且八云根本不在现场。

「没事吧?」

暂时把阿司交给洋平他们处理,明美朝向八云搭话。

明美拿出手帕打算压在八云的嘴唇裂伤上,八云却把她的手推开。

「既然他想揍,让他揍到高兴就好。」八云面无表情地

说道。

别说感情了,他的声音里面甚至感觉不到抑扬顿挫。

光是这句话,就让阿司快要压抑下来的愤怒,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你说啥!王八蛋!」

阿司甩开身边的人,推飞明美,再次一拳揍向八云的左脸。

八云的脸庞受到冲击而向后仰。

可是仅只如此而已。他两手无力地垂放两侧,根本无意反击。

「你高兴了吗?」

八云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说道。

「被父母抛弃的人渣!你这红眼的王八蛋!你没资格活下去!」

阿司朝向八云破口大骂。

这瞬间,八云轻轻眯起双眼。

——好可怕。

明美看到他的眼神不禁颤抖起来。

他冷酷的眼神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你那什么眼神……」

阿司没办法把话说完。

八云迅速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阿司的喉咙用力掐紧。

阿司拼命想要拨开八云掐在脖子上的手,可是手指却深陷喉咙拉也拉不开。

阿司无法承受,终于跪在地上。

但是即便如此,八云仍旧不放手。

「去死。」

八云的嘴角浮现笑意。

「快住手!」

明美大叫着,用力推开八云。

八云的手从阿司的喉咙上松开了。

阿司用力反复咳了好几次,然后趴倒在地上。

八云面无表情地俯视他的身影。

16

后藤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仰望天花板吞云吐雾。

借由密报和宫川拿到手的文件里面,详细记载着某间医院平日就在进行犯罪,而且附有证明罪证的病历影本。

这三天为了查证这些罪行而东奔西走,疲劳从身体里面逐渐渗透出来。

「真叫人吃不消,我们抽中下下签了……」

宫川在后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

后藤不由得笑了出来,下下签这比喻还真妙。

「还不都是你自己惹来的。」

「罗唆,别说那些了,也给我来一根。」

后藤把自己的香烟递给宫川。

「你那边都结束了吗?」

宫川点烟并开口询问。

「嗯,从一名患者口中问出证词了。」

「结果呢?」

宫川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整片黑的,罪证确凿。」后藤冷淡地说道。

感觉真差。

密报的犯罪内容是妇产科医院进行非法流产和不孕手术。

只有在满足母体保护法(※以保护母体的健康和生命为目的,针对像不孕手术、流产等行为所制定的法律。)制定的条件之下,才能由医师会指定的医师进行人工流产。

在手术之后,主治医师必须向都道府县知事提报。但那间医院的医师别说是提报了,甚至根本不是医师会所指定的医师。

要是仅只如此的话,只要厚生劳动省出动就好,问题还在后面。

他让希望流产的患者收取金钱,把生下来的小孩卖给为了不孕烦恼的夫妇,进而从中获利。

虽然外国有种方式叫做代理孕母,不过这和那种方式的性质完全不同。

他所干的勾当明显就是买卖人口。

后藤一开始依然怀疑这些内容的真假,可是经过这三天的搜查,证实那名医师是无照密医开业,然后从患者口中得到证词,怀疑逐渐转向确信。

「我的感觉也是一片黑。」

宫川缓缓吐出烟雾说道。

「也就是说密报是真的。」

「看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到底是谁呢?」

后藤把心底尚未得到解答的疑问说出口。

宫川露出严峻的表情。

关于密报者的搜查完全没有进展。

虽然把从电话亭回收的资料交给鉴识科,可是只查出一根头发,到鉴定结果出来之前还得花上不少时间。

——究竟是谁,到底为了什么?

只有这个疑问挡在眼前。

「天晓得,反正就是有这么个人。我们不要想东想西的,只要逮捕犯人就好。」

宫川咂嘴说道。

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说得也是。」

后藤不由得笑了出来。

虽然他是署内首屈一指最会使唤人的,不过只要对象是他,无论是多么不讲理的指示,我愿意毫不犹豫地全力奔走。

对于本来就不擅长思考的后藤而言,能够无条件信赖的存在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

「别说了,你有时间吗?」宫川边把香烟在烟灰缸捻熄边说道。

「是有空啦……」

「我们去拜见一下尊容吧。」

「去见嫌犯吗?」

「不然还有谁。」

后藤是想见见嫌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过——

「我们没有拘捕令。」

「又不是要去逮捕他,只是去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后藤不认为宫川真的只是去看看他的脸罢了。

虽然这样做违反上面的指示,但后藤并不讨厌宫川这种鲁莽的地方。

反倒认为自己跟他属于相同的类型。

「我知道了。」

后藤出声回复并站起身来。

17

工作结束以后,明美举步前往佐知子的家。

如果佐知子只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明美不会刻意杀到家里去。可是这次曾经发生过试胆大会的事,而且明美也很挂心八云和阿司之间的争吵。

或许那天晚上有什么明美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虽然明美不认为去见佐知子一面就能马上解决问题,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按兵不动,什么也不做。

穿越车站前的商店街,前方有个新兴住宅区,佐知子的家就在那里。

明美走在呈方格状的小路上,住宅区里面并列着一模一样的建筑物。景色看来看去都很相似,因此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才抵达.

明美站在玄关门前,确认门牌以后按下门铃。

「请稍候。」

对讲机传出声音之后门就打开了,佐知子的母亲智子探出脸来。

她是名大约四十几岁,感觉很细腻的女性。

「不好意思,特别劳驾您过来。」

智子诚惶诚恐地深深鞠躬致意。

「我才不好意思呢,突然登门造访,实在是万分抱歉。」

「不,请别这么说。请进来。」

打完招呼之后,明美随着智子的邀请踏上玄关。

这个家打理得一尘不染。

「我女儿她在楼上。」

智子用忧郁的眼神仰望玄关旁的走廊向上延伸的楼梯。

明美也一同将视线投向楼梯上面。

「小佐的情况怎么样?」

「她还是一样,不肯从房间里出来。」

智子虚脱无力地垂下双盾。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拜托您了。」

智子在前方领着明美爬上楼梯。

「佐知子,老师来了。」

智子爬完楼梯站在第一扇门前,敲门呼唤。

可是里面没有反应。

「佐知子,你在里面吧?」

智子再次拉高音量,结果仍旧一样。

智子只好束手无策地左右摇头。

「小佐,我是高岸老师。」

明美把脸贴在门上,尽量用温柔的嗓音搭话。

「我们谈一谈吧。」

明美再度试着呼唤她。

「我不想说。」

过了一阵子,门后传来嘶哑的声音。

听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班上同学也很担心你。」

明美把耳朵贴在门上。

听得到微小的衣服摩擦声,可是她却不回复。

「来嘛,只谈几句话也没关系,我想跟你谈一谈,我可以开门——」

「别过来!」

在明美把话说完之前,里面传出仿佛要刺穿耳膜似地尖锐叫声。

明美吓了一大跳,身体反射地离开门板。

「她平常不是那样的……」智子面露灰暗的表情说道。

「我明白。」

明美也充分理解佐知子现在跟平常不一样。虽然她有些内向,不过她既坦率又认真,是当今这种时代里少见的好女孩。

「我该怎么做才好……」

智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果然是从试胆大会那天开始的吗?」

「对。那天之后,佐知子就开始说些幽灵什么的……」

「幽灵?」

「她说看到婴儿的幽灵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认为只是她看错了。」

智子一筹莫展,边左右摇头边叹了一口气。

——这是八云拿手的领域。

一心的话浮现明美的脑海中。

18

当后藤站在那间医院前面的时候,天色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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